□ 蔡天新
上午九点半,我独自从城西家里出发,打的到黄龙旅游集散中心,然后乘坐机场专线巴士去浦东机场。原本,我也可以乘高铁去虹桥车站,但那样的话不仅杭州这边到火车东站有点远,上海那边从虹桥到浦东就更远了。乘坐机场巴士既经济又方便,可以闭目养神,还可以避开高铁站候车室那无时无刻不存在的喇叭噪音。
路上,我先转发了安徽诗人祝凤鸣在合肥大地美术馆策展的“棱镜:中国百年诗歌艺术展”揭幕消息。这次展览收集了100位现当代诗人的手稿和摄影肖像,本人有幸忝列其中。凤鸣兄在前言里提到,1917年2月,在陈独秀主编的《新青年》杂志上,刊发了胡适的第一首白话新诗,他们均为安徽同乡。没想到,下一次我在微信里看见凤鸣的名字已是一年以后,竟然是他英年早逝的噩耗。
接着,我又转发了商务印书馆公众号发送的暑期大学生推荐书单,拙作《我的大学》荣幸地列在第一本,同时被推荐的还有21世纪中国最具知名度的伉俪——杨振宁和翁帆的《晨曦集》、江弱水教授的《诗的八堂课》等。说来正巧,杨先生是安徽人,浙大同事江弱水也是安徽人,他的这部著作曾入选央视“中国好书”榜。
一如既往,这趟巴士费时约三个半小时抵达目的地。在机场安检入口我看见,一位穿黑色连衣裙的中年妇女左手挎着一只名包,右手擦拭着眼泪。不用说,她是来送别留学海外的孩子,很有可能来自周边省份。多年来,上海一直是我出发去看世界的地方,现在有更多的年轻人从这里迈出脚步。假如他们有阅读和思想的能力,应该会有双倍的收获。
昨日和今晨,飞机穿越了黄海、渤海、东三省(吉林和伊春在右,哈尔滨在左)、西伯利亚、北冰洋(即便是夏天,西伯利亚最北端依旧是冰天雪地,陆地和海洋的界限模糊不清)和加拿大,抵达了邻近密执安湖的芝加哥奥黑尔机场。虽说这次飞行经过的国家只有四个,却是面积最大的四国,依次是中国、俄罗斯、加拿大和美国。
在奥黑尔机场出海关以后,我有两个多小时的时间候机去爱荷华城。正巧我的大学同学郭进的家就在附近,他驾车来奥黑尔与我见了一面。那会儿离我们大学毕业已经36年,离我们上一次见面也有30年整了。郭进是重庆人,当年在山大读的是计算机专业,毕业后分配到杭州(浙江)大学任教,后来赴美留学,一直从事IT行业,依然很活跃,我们约好下回再聚。
爱荷华又译艾奥瓦、衣阿华,面积近15万平方公里,人口300万。东西分别以密西西比河和密苏里河与威斯康辛、伊利诺伊和南达科他、内布拉斯加为界,南北以与纬线平行的直线分别与密苏里和明尼苏达相邻。爱荷华城位于该州东部,与芝加哥几乎处于同一纬度,两地直线距离约300公里,最近的机场在城北15公里处,叫锡达拉皮兹(Cedar Rapids),是仅次于州府得梅因的第二大城市,机场位于两城之间。
我们飞行了40分钟就到了目的地,这一航班以后我会经常乘坐。爱荷华国际写作计划(IWP)的志愿者把我接到了作家们下榻的爱荷华州之家酒店(Iowa House Hotel),就在杰佛逊街的西头。酒店南边是哈伯公园,西侧是爱荷华河,此河自北向南穿城而过。酒店东边连着的是IMU(Iowa Memorial Union),词面的意思是纪念联盟,实际上相当于学生活动中心,里面有商场、饭店、医务室、法律咨询室,生活非常方便。
爱荷华国际写作计划(IWP)的宗旨是为世界各地的作家提供必要的空间,促进相互了解,以便在跨文化环境中进行创作和协作。同时,也将世界文学带入大学课堂,并通过阅读和旅行把美国文化介绍给其他国家的作家。自1967年以来,来自150多个国家的1500余名作家曾在爱荷华城居住,堪称全球规模最大最著名的驻校作家项目。
午前,爱荷华大学数学系叶扬波教授带我去下游滨河的一家中餐馆,我见到了慕名已久的聂华苓老师,她订了临河的席位,窗外有一个小瀑布。聂老师是湖北人,祖籍随州广水,1925年1月出生于武汉(比英国女王年长一岁又三个月),毕业于南京中央大学,她是国际写作计划的发起人,已故的先生、诗人保罗·安格尔原来是全美首屈一指的爱荷华大学创意写作中心主任。
参加午宴的除叶教授和夫人钱放,还有聂老师的妹妹聂华蓉,聂老师的女儿王晓蓝叫她七姨,我们也跟着叫。聂老师虽然已经94岁,依然谈笑风生,只不过记忆力有所衰退。IWP全年开设课程和游学活动,我参加的是它的主要项目即秋季驻校,从8月底到11月中旬。今年邀请的作家共28位,有诗人、小说家、剧作家等,与往年一样,中国方面大陆、香港和台湾各有一人。
从2017年开始,应IWP的主要出资方美国国务院的要求,受邀作家必须有足够的英语水平,能够与其他作家交流,并从IWP的经历中获益。也因此,当年中国大陆作家缺席了IWP,叶教授趁机向聂老师推荐了我。果然今年早些时候,一位笑容可掬的女士自称美国国务院工作人员,她通过Zoom对我进行了面试,其时腾讯会议软件尚未研发使用。
午餐时我得知,聂老师的弟弟便是著名物理学家聂华桐,他是杨振宁先生创办的清华大学高等研究中心首任主任,看来聂家的基因能文能理。聂华桐比姐姐小十岁,他也是出生在武汉,毕业于台湾大学,后赴美留学,1966年获得哈佛大学哲学博士学位,他的主要研究领域是量子引力场理论、引力场理论的拓扑性和中微子在高密度介质中的传输性质。
参加“国际写作计划”的作家最低要求是至少出过一本书,中国来的客人大多数是名作家。因为聂老师的缘故,中国诗人和作家人数之多位列各国前茅。又因为聂老师在台湾生活多年,故而两岸四地都有不少名作家来过爱荷华城。诗人痖弦是第一个受邀的中国台湾作家,且是在IWP开办的第一年即1967年,其时中国大陆正处于“文革”时期。
大陆方面最早受邀的是萧乾和毕朔望,那是在改革开放之初的1979年。萧乾是名记者兼作家、译者,毕朔望生于杭州,虽说也写诗,但主要是记者和外交官,曾任汉口和重庆时期《新华日报》主编,担任过驻印度大使馆一等秘书,也曾执教中央大学,我猜他是聂老师的老师。后来我了解到,茅盾和巴金两位先生也曾受邀,但他们那会儿年事已高,分别是85岁和75岁,故未参加。不过,茅盾写了字幅赠送,1980年,与巴金同岁的丁玲偕先生陈明也来了。
今天是周六,雨后我去富国银行(Wells Fargo)办银行卡,这家银行1852年创办于纽约,以两位创始人命名,目前总部在旧金山。因为IWP的缘故,我们开户很方便,我取到了第一笔生活费。那天空气清新,红色的电话亭和绿色的长椅赏心悦目。爱荷华州州府最初设在爱荷华城,1857年迁往得梅因。如今全城只有六万多人,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大学城,据说市民本科毕业生比例高居全美第一。
我的客房在三楼尽头,房间里有写字桌、书架和卫生间,厨房和洗衣房是公用的,分别在二楼和地下室。一日三餐自理,但经常有免费就餐的机会。感谢微信,它就像是带图像的日记,使得记忆变得清晰。我这篇《爱荷华日记》,就是参照自己在朋友圈里以及新浪微博上发的图文,再加上手绘旅行地图的记录,慢慢加工润色而成的。
今天早餐时分,我遇见南亚次大陆的两位作家,名字一长一短,印度诗人莫汉(Chandramohan Sathyanathan)个头小巧,巴基斯坦剧作家乌斯曼(Usman Ali)身材高大,后者任教于旁遮普省的萨尔古哈大学,他的剧本《囚犯》《罪恶》《最后的隐喻》《奥德赛》《呼吸》《长笛》已在巴国上演,其中三部还将亮相伦敦皇家宫廷剧院。我忆起两次印度之旅,游览过三大名城新德里、孟买和加尔各答,还有恒河边的圣城瓦拉纳西、阿格拉的泰姬陵和南方的硅谷班加罗尔,加上孟加拉国首都达卡,因而与两位有不少共同话题。
而当说到中国古典诗歌,两人都言称膜拜杜甫。原来大约在1992年,印度诗人、作家维克拉姆·塞斯(Vikram Seth,1952-)出版了《三个中国诗人》,译介了唐代三位大诗人王维、李白、杜甫,尤以杜甫的诗歌译得最为出色,这使得杜甫在南亚文学圈备受爱戴。塞斯在加尔各答出生长大,后来就读于牛津和斯坦福大学,也曾在北京生活过。
印度、巴基斯坦和孟加拉国三国同宗同源,虽说因为宗教原因,政府之间的关系不佳,有所谓的印巴之争,尤其双方都拥有核武器,在包括克什米尔主权归属等问题上互不相让。但是,因为有英语作为共同媒介,文化界人士关系密切。反观中国、日本和韩国,虽有着共同的文化渊源,日韩两国还曾长期使用汉字,但即便是文学家之间,交流也不多。
今天早餐时分,我遇见三位新锐作家,刚巧都来过中国。他们是日本的滝口悠生(Yusho Takiguchi),印度尼西亚的费萨尔(Faisal Oddang)和乌克兰的卡塔琳娜(Kateryna Babkina)。悠生不善言表,他告诉我,他最喜欢的中国作家是残雪,据我所知,小学毕业做过五年裁缝的湖南人残雪也是在日本翻译出版最多的中国作家。他的哥哥邓晓芒是武汉大学哲学系教授(现受聘华中科技大学),我们是商务印书馆同一套书的作者。
费萨尔是穆斯林作家,来自加里曼丹岛,他告诉我,印尼首都不久将从雅加达迁往他的故乡。费萨尔还不到30岁,是参加今年IWP的28位作家中最年轻的一位,性格活泼,很受大家尤其是几位西亚大姐姐的宠爱。他最喜欢的中国作家是余华,但却未听说死于苏门答腊的郁达夫。卡塔丽娜来自基辅,她年少成名,微笑很迷人,17岁便出版第一本书,如今已有三部小说被改编成电影。
今天晚餐后,叶教授开车带我去聂老师家做客,我同时喊上台湾小说家黄崇凯和香港诗人周汉辉。聂老师家在离我们酒店不远的一座临湖的小山坡上,之前我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过,一幢两层的老式木质红房子,前门有一片小巧的草坪,后门只有一个停车位。但下面七八米处有较大的空地可以停车,有扶手的木楼梯与之相连。
自从先生安格尔突然去世以后,聂老师便一个人独住,她告诉我们,安格尔的书房原封不动。有时,在附近小镇生活的妹妹会开车来陪她,但她也已经80多岁,还有一位计时工,每周来几次帮做家务活。聂老师与前夫生的女儿王晓蓝在纽约,有时也会飞来爱荷华探望母亲。我们在客厅里喝着葡萄酒,听聂老师讲述半个多世纪的往事,她戴着一副大眼镜,穿着丝绸花裙。我们一边听着,一边翻看她的回忆录《三生三世》和小说《桑青与桃红》。
今天IWP有个简单的开班仪式,在一处临湖的会议室,爱荷华大学校长、自2000年起担任IWP主任的诗人克里斯托弗·梅里尔,匈牙利裔女教师娜塔莎和老资格的休,以及今年所有受邀的作家都来参加了,作为前任主任的聂老师也应邀前来。离开班仪式还有15分钟,我漫步走到水边码头,对远处的芦苇荡和飞鸟印象深刻。
校长对外籍作家们表示了欢迎,他回顾了IWP的辉煌历史,帕慕克、莫言两位诺奖得主都曾驻校。对于美国本土作家来说,这里颁发了世界上第一个创意写作硕士学位,大名鼎鼎的弗兰纳里·奥康纳、雷蒙德·卡佛都曾来求学,迄今有40多位普利策文学奖得主和七位桂冠诗人曾就读于爱大或在此任教,那是哈佛、耶鲁和哥伦比亚大学等文科见长的名校也无法相比的。可以说,创意写作专业是爱荷华大学最引以为傲的王牌专业。
开班仪式结束后,我和一部分作家去了香波路100号,那是IWP办公室所在地。我在娜塔莎的办公桌上看到南京作家毕飞宇的帅气形象,她和我聊起了之前来过IWP的几位中国作家。当我们谈到特朗普和中期选举时,她的表情明显变得丰富起来,语速也加快了。我拿出手机,给她连拍了数幅照片,看来在美国,知识分子大多不喜欢这位富豪出身的现任总统。
今天上海的《文汇报》教育版,几乎是整版刊载了拙作《我的大学》的有关报道,打头文章是记者樊丽萍采写的《大学之意义,在于探索无限可能》,二条文章是《回忆我的大学生涯:老师是关于大学的重要记忆》,摘登了几则小故事,其中有一则小标题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华罗庚”。后来我想起,我是见过华老两回的,不过是在同一个星期里。
上午,娜塔莎带领我们参观市区内的几处名人纪念地,首先去的是克林顿街上的剧作家田纳西·威廉斯的故居,他是《欲望号街车》的作者。奥康纳在旁边的教堂写作,拐个弯到河边便是卡佛当年下榻的酒店。正因为有如此众多的名作家在这里留下踪迹,爱荷华城才成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ESCO)认定的唯一的文学之城。
1911年,威廉斯出生于密西西比州的哥伦布市,曾就读于密苏里大学和圣路易斯的华盛顿大学,最后毕业于爱荷华大学。1947年,威廉斯写成剧本《欲望号街车》,翌年获得普利策奖,1951年被改编成电影,由费雯丽和马龙·白兰度主演,该剧讲述了一位南方美人来到北方后,在精神和道德上的堕落,费雯丽因此获奥斯卡最佳女主角奖。1983年的一天,威廉斯被发现死于纽约一家饭店的客房,经尸体解剖后确认是因为一个塑料药瓶盖噎住窒息身亡。
有两位奥康纳,一位是爱尔兰女作家弗兰克·奥康纳(1903-1966),另一位是爱尔兰裔美国女作家弗兰纳里·奥康纳(1925-1964),后者是女诗人伊丽莎白·毕肖普的好友。弗兰纳里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终身未嫁,她常以美国南方乡村为背景描写人的异化,探讨个人与上帝之间的关系。这就难怪她在爱荷华大学读书期间,会在教堂里写作。
卡佛(1938-1988)是西海岸俄勒冈州人,1966年获爱荷华大学创意写作硕士学位。他是锯木厂工人的儿子,中学毕业后结了婚,靠当看门人、煤气站帮工和送货员养活全家四口,他的写实主义作品(小说和诗歌)是罕见的艰难时世的观察者和表达者,被誉为简约主义大师、二十世纪下半叶美国最有影响力的短篇小说家,《泰晤士报》称赞他是“美国的契诃夫”。
早上,我与几位邻居作家一起去逛爱荷华城的农贸市场,Farmer’s Market的原意是农人市场。这是IWP办公室发给我们的自选活动项目,其他选项还有看录像影片。几年前,我曾在法国的斯特拉斯堡逛过一座露天的农贸市场,这回是在室内。远远地我看到一幅易拉宝上写着两个警示:请勿带宠物,请勿吸烟。还有大西瓜摊,摊主是一个有着西瓜脸庞的青年女子,粗大的手臂上有纹身。
美国式的幽默体现出来,鸡蛋和鸭蛋的样品放在微型小卡车上,旁边有稻草和向日葵,低头一看,驾驶室里还有农夫和他的太太。车门上写着农场主的名字戴尔,farm fresh 的意思是保证新鲜吧。还有的摊位,在篮子旁边放一个棉布制作的母鸡。最诱人的是巧克力球,一根木片插在上面,随时可以享用。巧克力分四种,白巧克力、牛奶巧克力、黄油巧克力和混合巧克力,价格分别是三颗九美元或十美元。
当天晚上,叶教授和钱放请吃螃蟹,约了我,还有从山东大学威海分校来访学的孙海伟博士,我们驱车向南走了约十公里,到380号高速的尽头下来,再到小镇Riverside。Riverside位于爱大所在的约翰逊县和华盛顿县接壤处,它的意思是河边,这个名字很常见,加利福尼亚的Riverside还有加州大学的一所分校。不过此河并非爱荷华河,而是爱荷华河的一条支流。
我们直奔叶教授看中的饭店,饭店门口有个很大的停车场。当晚的主菜是螃蟹,特别是细细长长的螃蟹腿,虽说不如阳澄湖螃蟹美味(有国内朋友在微信上问及),不过还有牛肉和蔬菜,以及各种糕点作为主食。此外,还有百威啤酒。如同北部邻州明尼苏达大学的江迪华教授在微信中所留言的,到了爱荷华,必须尝尝牛肉。
早起我继续备课,IWP为每位来访的作家安排了五六场活动,今天是属于我的第一场,向大家介绍中国文学或自己的写作。与我同时出场的还有土耳其诗人马图尔和以色列作家哈基姆,每人讲四十分钟。听众是本校创意写作班的同学,虽然是全美排名第一的专业,但他们毕竟是在读的本科生和研究生,因此我们并不感到紧张。
因为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帕慕克都来过爱荷华,故而土耳其派出的作家不会差,马图尔是库尔德女诗人,目前住在伊斯坦布尔,她曾被北岛邀请参加香港诗歌节。哈基姆曾获得以色列文化部颁发的青年诗人奖,她是个机械工程师,业余用希伯来语写诗和小说。因为我在国外很多大学都讲过“漫谈中国诗歌——从古典到现代”,题材是现成的,浓缩一下,再加上对自己写作缘起和现状的介绍,这就足够了,当天赢得的掌声还不少。
黄昏时分,草原之光书店里有IWP今年第一场朗诵会。三位朗诵者分别是立陶宛女诗人奥思拉、毛里求斯诗人帖木儿和一位来自田纳西的美国本土黑人诗人。那次我也发现,但凡既写诗又写其他文学体裁的作家,通常会把诗人放在简介的最前面,这或许是一般人都是先写诗,再写其他体裁,也或许是他或她更看重自己的诗人身份。
草原之光书店开业于1978年,起初在别的地方,1982年搬到这里,早已是爱荷华城的地标书店,2016年甚至被美国《国家地理杂志》评为世界十佳书店之一(南京先锋书店也在其列)。朗诵现场设在二楼,没有专用场地,每次朗诵要把书架移开。我留意到,大厅中央书架都装有滑轮,当天现场来了100多位听众。我后来了解到,包括莫言在内的七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都曾在此朗诵。
今天去爱荷华大学图书馆参观,主要是去看了中文收藏部。我对馆藏的以下几件物品特别好奇。第一,英国诗人雪莱(1792-1822)的一缕头发;第二,叙利亚出土的4000年前的农事本;第三,孟加拉国出土的棕榈树叶上的梵文;第四,中华民国各县县志。至于200年前的诗人头发是从哪里弄来的,图书馆的工作人员没有回答我。
我特别拍摄了《南田县志》和《台州府志》的封面,分别是民国十九年和民国二十五年的铅印本,前者由吕耀铃和马家祯等纂修,后者由喻长霖等纂修。喻长霖(1857-1940)是我乡贤,黄岩焦坑(今属澄江街道)人,少时在九峰书院(今黄岩中学前身)学习,夜读经史,日习小楷,清光绪二十一年(1895)榜眼。在没有出过状元的故乡黄岩(包括今天的椒江和路桥),他是唯一的榜眼。
正值国际数学家大会在巴西古都里约日内卢召开,《文汇报》的“笔会”刊登了我写的文章《迷人的里约与菲尔兹奖》。2000年7月,我应邀参加了在里约召开的拉丁美洲暨加勒比海地区首届数学家大会。1966年,美国数学家斯梅尔因为在里约访学期间的工作获得菲尔兹奖;2014年,巴西数学家阿维拉因为在巴黎期间的工作获得菲尔兹奖。
与此同时,北京诗刊社官微今天推出了五月扬州诗会的专辑,那次有桑克、黄梵、陈先发、胡弦、庞培等19位诗友参加。诗会的纸版已刊于7月号的《诗刊》,我提供的一首诗是《瘦西湖的瘦》。开头一节写道,“瘦西湖的瘦/ 在于它的颈项/ 从任何其他方位进入/ 都有着丰腴的历史”。我发现,专辑中出现率最高的词汇是“二十四桥”。
扬波教授邀请我参加他的数学讨论班,今天是开学第一次,由他的研究生威廉报告暑假读书心得,内容是有关自守形式和表示论。爱大数学楼就在老议会大厦旁边,与我们的酒店相距不过两三百米。共有十来位听众,这已经算多了,分别来自中美印韩四国,亚洲人占了多数,参考书目是剑桥大学的一本同名教材和扬波教授与田野教授合著的《素数与表示论》,科学出版社出版。
自守形式(automorphic forms)在汉语里成为正式的数学名词是在1993年,然而早在1770年,瑞士数学家欧拉证明著名的五角形数定理时它的雏形便已出现。1828年,德国数学家雅可比用自守形式的方法重新证明了拉格朗日定理,即每个正整数可以表示成四个整数的平方和。1916年,印度数学家拉马努金定义了一个无穷乘积函数,那是一种权为12的“保持性质不变”的自守形式。
表示论(representation theory)是抽象代数的一支,由德国数学家弗罗贝尼乌斯创立,它不仅对群论本身很重要,对其他数学学科如调和分析、泛函分析等也有着重要影响,同时也是物理学和化学研究的工具。简单地说,表示论的思想就是把不熟悉的数学表示成熟悉的东西。比较系统的表示理论大体分为这三部分:群表示、李代数表示、结合代数(associative algebra)表示。
刚巧当天,北京一家教育报社发表了叶教授的访谈,谈到国内近期比较热门的“双一流”建设话题时,他提出了判别“世界一流”大学的四个标准:第一,能否吸引其他一流大学的本科毕业生来读研究生;第二,研究生的博士论文能否代表世界一流的科研成果;第三,博士毕业后能否到其他世界一流大学做博士后或助理教授;第四,能否吸引其他世界一流大学毕业的博士争相来做博士后。
今天IWP在草原之光书店举行第二场朗诵会,是西班牙语专场。阿根廷作家雅米拉、厄瓜多尔诗人阿德里亚娜、委内瑞拉诗人罗贝尔托、委内瑞拉作家杰奎琳,其中委内瑞拉有两位,这也是中国以外仅有的例外了,虽说美瑞两国关系有点糟糕。罗贝尔托是得到美国国务院的资助,而杰奎琳是获得美国驻委内瑞拉大使馆的资助。
阿德里亚娜是心理咨询师,能歌善舞,一边朗诵一边唱了起来,自然赢得的掌声也最多。她的写作关注人权、性别暴力和难民权利。她的短篇小说和诗歌在南美和欧洲被收录于各种选本,2013年和2017年她两度赢得国际诗歌和戏剧竞赛优胜,还获得了厄瓜多尔文化部的有关奖项和其他奖项。这次她是受美国教育和文化事务局资助和邀请。
等到第三位朗诵者罗贝尔托出场时,我悄悄地给主持人写了一张边条,告知我在南美洲生活过,是否也能上台朗诵一首?不出所料,主持人爽快地答应了。那天我本没有准备,穿着一件以往从未在公众场合亮相过的红色T恤,我从手机里找出那首曾经在南美诗歌节里朗诵过的 echo(《回声》),每行都只有两三个单词,几乎可以背诵了。我相信,我是第一个用西班牙语在草原之光书店朗诵的中国诗人。
后来我了解到,早在1930年代,名诗人卡尔·桑德堡、罗伯特·弗洛斯特、兰斯顿·休斯和作家舍伍德·安德森就在爱荷华城一带活动了。桑德堡出生在伊利诺伊州的盖尔斯堡,与爱荷华州相距只有几十公里,我印象深刻的是他的小诗《雾》,被认为是按字数获取稿酬最多的一首美国诗。休斯(比英国诗人休斯早一辈)也出生在爱荷华的邻州密苏里,后来成为哈莱姆文艺复兴的领袖。甚至马丁·路德·金在1960年代发表的那篇影响巨大的演说《我有一个梦想》也与休斯有关“梦想的诗歌”的论述直接相关。
今天下午,海伟驾车,我们探访了胡佛总统图书馆和胡佛夫妇的墓地。这是我看地图时偶然发现的,海伟来美国十个多月了,早已拿到驾照并有一辆二手车,是韩国现代集团的索纳塔。1955年,艾森豪威尔担任美国总统期间,美国国会通过了《总统图书馆法》。依据此法,每位美国总统卸任后可在其家乡建造一座图书馆,存放与这位总统有关的文件,死后通常也安葬于此。迄今为止,美国已建成十几座总统图书馆。
不过,第一座总统图书馆却建于此前,即1938年的罗斯福总统图书馆,地点在纽约海德公园。馆内收藏了数百万件总统手稿、200卷有关总统的活动影片,150份世界著名领导人的讲话录音,以及总统家庭成员和同事的一些文件,1946年起对公众开放。我本人知道总统图书馆是在1994年,尼克松逝世那会儿,他的葬礼在洛杉矶附近的尼克松图书馆举行,我恰好在100公里外的地方观看了电视转播。
我们沿着80号公路向东走了十来公里,在一个叫西布兰奇的出口下来,很快就到了胡佛图书馆。白色的小门,附近保留着胡佛出生的小木屋,他九岁成为孤儿,由叔叔养大。还有他父亲的铁匠铺,里面有个铁匠在工作,同时也出售家用铁器。最后,我们去远处的墓地,拜谒了胡佛和夫人胡璐,那是两块白色横卧的大理石,背后有几十个球形灌木。胡璐是她为自己取的中文名字,迄今为止,她仍是唯一会说中文的美国总统夫人。胡璐与胡佛同龄,却不幸早20年去世。
1994年夏天,我在去拉斯维加斯旅途中,曾到过亚利桑那州科罗拉多河上的胡佛大坝(1936)和斯坦福大学的胡佛塔(1941),后者是为了庆祝建校50周年,以第一届毕业生胡佛命名,胡佛研究所以中国问题见长。不过,我没有见到斯坦福大学的校长官邸,据说是胡璐当年的设计作品。胡璐有着高贵的气质,在斯坦福念书时被老乡胡佛苦追,最后以去中国淘金度蜜月的诱惑赢得芳心。果然,作为采矿工程师,胡佛在开滦煤矿淘得第一桶金。而在他退休以后,著述甚丰。可惜担任总统期间,恰遇美国经济大萧条。
今天是周日,上午我和海伟开车去密西西比河。这听起来像是一个童话,让人想起马克·吐温的探险小说。我们沿着80号公路一路向东,这条公路西起旧金山,东至纽约,堪称美国最重要的东西主干道。另外三条,90号公路自西雅图到波士顿,40号公路从洛杉矶到北卡罗来纳,10号公路从圣地亚哥到杰克逊维尔。
自从1998年结束在乔治亚大学的访问回国,我便再也没有在美国开过车,虽然我的驾照是美国考出来的,也曾多次重访美国,全是半个月左右的短期访问或开会,因此整整二十年没有在美国开过车了。走了一半,看着忙忙碌碌的高速公路和辽阔而生机勃勃的土地,我询问海伟能否让我开一会,他很爽快地答应了,无愧于一个山东男子。
不仅如此,剩下的旅程全由我包了。大约开了六十英里之后,我们到达了小城达文波特,远远地就看到了密西西比河。那里有一座铁路桥,对岸便是伊利诺伊州了。桥身离水面不远,每当有船只通过,桥身就从岸边起旋转90度,等有火车开来时再合上。我注意到,在这条铁路线走过的都是货车,每列都有50多节车厢,有的甚至上百节。
24年前的那个夏天,我曾坐火车在美国旅行一个月整,我花了400美元买了一张月票,可以到达美国境内任何一座城市。我曾从芝加哥坐到旧金山,那列火车也穿越了密西西比河和爱荷华州,但却是从更南的某个地方,好像是麦迪逊堡或柏林顿过河。稍后,我们也驱车过河,到达伊利诺伊州小镇岩石岛,那是一个江心洲,我们在几乎无人的岛上停留了一小时,静静地看着木块从上游漂下来。
周末的时间,老议会大厦周围的马路上,随处可见青年学子们的身影,可以听见那洋溢着青春的笑声。依然是夏天,姑娘们来来往往,穿着短袖衬衫或裙子,吸引着男孩或路人的目光。屋顶上那面星条旗飘扬着,随时可以降下一半,美国有太多的纪念日和意外事故,而那面旗在我们酒店的部分客房推窗就能看见。离教学楼稍远,沿街的酒吧和餐馆的露天座椅上已陆续坐满顾客。
近日,郑州《大河报》和《苏州日报》等相继以较大篇幅推介我的回忆录《我的大学》,还有合肥的《江淮晨报》,刚好书中第二十二章标题是《合肥》,追忆了1984年夏天在中科大召开的第三届全国数论会议和黄山之行。多亏已退休的陆鸣皋教授保存了当年与会者的分组名单和研究生补助清单(每人每天1.5元),为该篇添加了佐证和趣味。
当晚,九月的第一场朗诵会在草原之光书店举行,依然满座。我注意到书店里有几本中国人写的书。首先是老子语录的绘本,作为“轴心时代”的代表作家和思想家,老子与孔子、庄子等早已在西方读者中占有一席之地,是妥妥的常销书和畅销书作家。除此以外,我还看到了李翊云的自传和林韬的小说。
李翊云祖籍浙江缙云,1972年出生于北京,1996年北大生物系毕业后,留学爱荷华大学,获免疫学和创意写作双硕士,后来弃医从文,获欧·亨利短篇小说奖和麦克阿瑟天才奖等,她被认为是哈金之后的华裔天才作家,2022年当选美国艺术和科学学院院士。李翊云不愿意自己的作品译成中文,她的小说《千年祈愿》已被改编成电影上映。
1983年在美国东海岸出生的林韬毕业于纽约大学新闻学系,已出版了十多部诗集、长篇和中短篇小说集,其中《咿咿咿》和《床》十年前便已出中文版。林韬的双亲来自中国台湾,但英文名Tao Lin看起来像是中国大陆移民。他善于用超现实和黑色幽默的笔法展现当代人的精神生活状态,敢于颠覆传统,表现了数字时代年轻人的个性。林韬对当代艺术也有浓厚的兴趣,参与制作过纪录片、剧情片、视觉艺术创作等,可谓是多栖发展。
今天是美国的劳动节,刚刚过去的子夜是夏天与秋天的分界线。朗诵会结束后,我们分成好几拨人去泡吧,就像那首爱尔兰民歌所唱的,享受了夏日的最后时光。上午十点,我们被拉去参加一场足球赛。足球是我青年时代热爱的运动,记得上一次踢球也是在美国,是在东部的乔治亚大学,那会儿我35岁,之后就宣布挂靴了。
这场足球赛由爱荷华大学一位非洲裔本科生发起组织,她应该是为了锻炼自己的组织能力。比赛的双方队员男女混合,按照亚非大陆和亚非大陆以外分成两队,有守门员但没有教练和替补队员。虽然诗人和作家们的球技都不怎么样,我也没有找回当年的感觉,但这场球赛对我来说意义重大。一件意外事故的发生(我的脚被刺破),却让我找到了写诗的感觉,写下了这次来美国后的第一首诗。
槐 刺
从近旁的槐树上掉落下
一枚带刺的小枝条儿
埋伏在草场的角落,等候
一位年长的踢球者跑过
树的译名可为中国学者
或者熊猫,尽管是那样的
雄壮、魁梧,憨态迷人
我们仍忽视了它的存在
来自博茨瓦纳的一年级生
是本场比赛的组织者,也是
唯一的观众,她学习生物学
不苟言笑,沉湎于内心世界
眼前的这一支八国联军
三三两两,在她眼前晃来
晃去,红色的血流溢于
她的脸颊,睫毛和眉头
今天早餐之后全体出发,搭乘一辆大巴前往芝加哥。这是IWP为我们安排的旅行计划之一,也是唯一一次长途汽车旅行。我们将在芝加哥停留两个晚上。巴士沿80号公路一路向东,在达尔波特过了密西西比河以后,便进入伊利诺伊。此后有两条路线可选择,一条是继续沿80号公路,还有一条是向北走88号公路,都可以进芝加哥。
从地图看,这两条路线距离非常接近。可是88号公路是绿色,这就意味着是新建的付费公路,但我们是公差,司机选择了88号。当我们靠近芝加哥时,再转到290号,而如果走80号的话要转55号,那是从新奥尔良到芝加哥的纵贯全美的公路。比起15号、35号、75号或95号来,55号略为逊色,它们要么顶天(加拿大)要么立地(墨西哥),而5号公路从温哥华到圣地亚哥,既顶天又立地。
88号一直进入芝加哥的心脏,我们目睹了一条高速公路的消失,西尔斯大厦的高度已从1994年我造访时的世界第一降至第四。之后巴士沿着布兰奇河北上再转芝加哥河,我看见了河边的特朗普大厦。我们下榻的酒店位于芝加哥市中心北部,离密执安湖约八百米。我即兴写了一首诗《芝加哥的云》,开头一节帮助我记住了酒店名字和街道门牌,那是位于东特拉华街一百零五号的白色大厅酒店(White Hall)。
这首诗的起因是,酒店对面是一座高层停车库,如果天空无云,猛烈的阳光会照射到车库的白色外墙,它的反光使我的房间整个透亮。而假如有乌云自湖上飘来,阳光被遮蔽,不开灯的话室内瞬间会变得昏暗。如此反复多次,由于特拉华街很窄,我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见天上的云彩。由此我联想到生命的无常,我们的命运经常被一种不为我们所知的人物或事物左右。
昨晚我和几位文友打的去了一家叫Blue Chicago的酒吧,欣赏了著名的芝加哥蓝调。蓝色原本有忧郁的意思,蓝调又译布鲁斯,起源于早期黑人奴隶的劳动歌曲,港台音乐人译成“怨曲”。蓝调的起句通常给人一种紧张、哭诉、无助的感觉,接着像是在安慰、舒解受苦的人,好比受苦的人向上帝哭诉,然后得其安慰和响应。蓝调音乐着重情感的宣泄、原创性和即兴性。
酒吧空间不大,歌手和乐手均是上了年纪的黑人,听众比较杂,因为是在市中心,以游客为主。无需购买门票,酒价略高于普通酒吧。从技术层面上讲,蓝调是一种基于五声音节的声乐和器乐,伴之以特殊的和声。芝加哥蓝调产生于黑人劳动者从南方农场迁徙到北方工业城市的时机,因而带有一种爵士乐风味,据说第九音节是芝加哥蓝调的主导旋律。除了芝加哥蓝调,还有得克萨斯蓝调、纽约蓝调、新奥尔良蓝调和孟菲斯蓝调,等等。
下午,郭进同学开车带我造访了芝加哥大学,远远地我们看见了意大利物理学家费米的核反应堆纪念碑,那是英国雕塑家亨利·摩尔的作品。我们还参观了约翰·洛克菲勒纪念教堂,这位“石油大王”是19世纪美国第一个亿万富翁,他于1890年创办了芝加哥大学,1901年他又在纽约创办只招博士生的洛克菲勒大学。洛克菲勒家族已富六代,洛克菲勒中心、联合国总部大厦和纽约现代艺术馆均由其捐助建造。
随后,我们去了物理系(杨振宁和李政道的母系)和数学系,可当我想了解有关中国数学家陈省身的情况,值班的秘书却一问三不知,陈先生可是在芝加哥大学担任了11年的正教授,后来才转到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匈牙利数学家哈尔莫斯也曾执教芝加哥大学,他的一句名言常被我引用:学数学的就是要走遍世界。因为时间原因,我们没有造访经济系,它的毕业生和老师中有33位诺贝尔奖得主。
昨天下午,我们匆忙地中断芝加哥大学的参观,因为要去美华文化村给同胞们做一个讲座,题目是《带着数字和玫瑰旅行》。美华文化村位于一个叫Lombard的城中城,我们先是沿290号高速公路向西开上大约30公里,然后沿着小路再走上10来公里。虽然那天不是周末,但仍然有点堵,好在我们及时赶上自助的晚餐。
那次讲座有30多位听众,我见到了三位老同学:除了郭进,还有郭夫人段建华和张岵。讲座地点在王健女士家,组织者之一是刘承熹,结束后有个酒会,大家聊到接近子夜才散。随后刘兄带我和郭进到附近橡树园的海明威故居,这里19世纪还是郊区,门口牌匾上写着“海明威出生地”。透过玻璃窗,我看见桌上的台灯亮着,墙上玻璃镜里镶嵌着海明威像。刘兄告诉我,街对面的那家酒店是海明威粉丝下榻地,通常需要提前预订。转过拐角,居然是建筑大师弗兰克·劳埃德·赖特的第一个事务所,他是芝加哥建筑学派的奠基人。
回到酒店已过一点钟,幸好我们的巴士下午才出发返回,上午睡了懒觉,早餐后我独自去湖滨漫步。走过华盛顿广场和西北大学的一个校区,我参观了芝加哥当代艺术博物馆。比起昨天上午我们参观的芝加哥艺术博物馆,各有收获。后者贵为美国三大艺术馆之一,收藏有修拉的《大碗岛的星期天下午》,梵高的《卧室》,莫奈的《干草堆》,而镇馆之宝——《美国哥特》则是爱荷华画家格兰特·伍德的作品,回去以后我要去他的故乡。
那天剩下的不多时间里,我乘轻轨在市区闲逛。如果给芝加哥一个关键词,那无疑是水。除了浩瀚无际的密执安湖,还有四通八达的内河水系。临湖有许多老建筑,有的是赖特作品。没想到2019年,赖特建筑入选了联合国的“世界文化遗产”,是继科比西埃之后的第二位建筑师,共有八件,包括宾夕法尼亚的流水别墅和芝加哥草原式的罗比别墅,后者虽说被我错过了,却在两个月后的纽约得以弥补,那便是古根海姆博物馆。
昨日回到爱荷华城已经深夜,今早醒来,发现有三本新书在国内出版了,印证了秋天是收获的季节。这其中,中信出版社有两本,《数学的故事》(中信出版社)是初版,《带着数字和玫瑰旅行》是第三版,前两版分别叫《数字和玫瑰》(三联书店,2003)和《数字与玫瑰》(商务印书馆,2012),这次文章几乎更新了一半。新书名来自于讲座题目,最初是应上海外国语大学学生会的邀请,同学们出的题目,而封面出自本人的摄影《红色的拖车》,暗藏有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艺术家发现的没影点。
由饶毅教授领衔主编的“知识分子”公众号,也从《数学的故事》里选登了一篇《发明自行车的背后——啥?还有数学?》。当然,这个标题是编辑另取的。题记引用了法国诗人阿波利奈尔的一句话,“当人想要模仿行走时,他创造了与腿并不相像的轮子。”此文谈到了自行车的发明得益于直线与圆的替换,因为人的两条腿都是直线,这在非几何学其实是同一个概念,在那里圆即是直线。
《数学的故事》这本书的封面设计别出心裁,是一幅新颖的九宫格,它最初由诗人北岛约稿,如今已印刷八次,并又出韩文版、俄文版和中国台湾繁体字版(《数字与玫瑰》早就有韩文版和繁体字版)。甚至,湖南教育出版社的湘版高一《数学》教材里,也从《玄妙的统计:从诸葛亮草船借箭说起》一文中节选了三页,来作为统计学单元的补充读物。
第三本是商务印书馆的《数学传奇——那些难以企及的人物》精装版,比平装版多了两篇文章,即《纳什,两个世界里的爱》和《阮元、阮公墩与诂经精舍》。我在这本书的初版后记里写到,这是一部需要写一辈子的书。那以后,我又相继写了阿贝尔、伽罗瓦、黎曼、弗雷格、卡尔达诺、泰勒斯等人的文章,使得《数学传奇》变成精装上下册,去掉副标题,比最初的版本添加了十多万字。
今天,第三届未来科学大奖颁奖典礼在北京举行,主要通过网络传播,七位科学家获奖。未来科学大奖是中国大陆第一个由科学家、企业家群体共同发起的民间科学奖项。一年一届,颁奖对象不限国籍,但需要在大中华地区(含台港澳地区)完成研究,每项奖金100万美元。
第一届未来科学大奖设“生命科学奖”和“物质科学奖”两项,得主分别是香港中文大学卢煜明和清华大学薛其坤。第二届未来科学大奖增设“数学与计算机科学奖”,得主分别是北京大学许晨阳、中国科技大学潘建伟和西湖大学施一公。这一届获奖人最多,三位农学家李家洋、袁隆平和张启发分享“生命科学奖”,三位化学家马大为、周其林、冯小明分享“物质科学奖”,计算机专家林本坚独得“数学与计算机科学奖”。
值得一提的是,前三届中有两位山东大学1980级校友,他们是光学系的薛其坤(时任清华大学副校长、现任南方科技大学校长)和化学系的马大为(上海有机化学研究所研究员)。更为神奇的是,随后两届的“数学与计算机科学奖”获奖者均为山大毕业生,他们分别是我的师妹王小云和我的老师彭实戈。这使得山大超过北大、清华,共有四位本科或工农兵学员获奖。
当晚,在爱荷华城的一个大草坪的边缘,一间不起眼的小木屋内外,也有个小小的烧烤宴会。这是专为IWP作家们修建的小木屋,容积接近于马萨诸塞州瓦尔登湖畔的梭罗小木屋。门楣上方写着 Writers Rest两个英文字,尖顶下面有个八角形的窗户,窗棂呈现九宫格的形状。现场有音乐,诗人和作家们载歌载舞,消费了不少食物和酒精。
今天是9月9日,因为时差,从午后一点开始,中国便是9月10日了。又一个教师节来临,我意外地成为浙江科学技术协会主办的《浙江科技》杂志9月号封面人物,该期还配了一篇文章《与古今中外数学大师来一场对话》。不用说,大家都可以猜出,本人之所以能成为封面人物,是因为年初在北京人民大会堂领取了国家科学技术进步奖二等奖。
而我之所以能够获得这项通常授予从事技术研究、开发、创新或推广的专家的奖项,是因为该奖的数十个申报门类里有一个科普组,因而每次会有若干科普作品获奖,包括文字、影视或综合类项目,我的获奖作品正是那本新近推出精装版的《数学传奇——那些难以企及的人物》。上一次获得该奖的数学著作是在2010年,那是一套由华罗庚、吴文俊等七位已故或在世数学前辈们撰写的“数学文化小丛书”。
当晚,扬波教授邀请我和海伟到他家做客,那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家园之一,就在一家高尔夫球场边上,阳台正对着一个美丽的湖泊。扬波出生在北京,父亲曾担任科学出版社总编辑。1977年,20岁的扬波考入清华,他从应用数学系毕业后赴美留学,1986年获哥伦比亚大学博士学位。在担任过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member和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康奈尔大学、香港大学的助理教授或副教授之后,他受聘爱荷华大学教授至今,他的研究领域包括解析数论、自守形式和医学成像。
扬波教授兴趣广泛,喜欢收集古物,几年前曾托人给我捎来英国汉学家阿瑟·惠利翻译的《中国古诗170首》初版(1917)。那是我书架上珍惜的原版书,诱引我在2019年秋天路过伦敦时专程前往北郊的海格特镇探访惠利故居和墓地。可以说,是惠利的译介奠定了唐代诗人王维、李白、杜甫、白居易在世界文学史上的地位,他们以及东晋诗人陶渊明是继“轴心时代”的哲学家、思想家之后,又一批世界级的中国文化巨匠。
下午,趁着教师节,我和中国台湾作家黄崇凯结伴再次去看望聂老师,这回是我们自己走路找去的。我们各自带了家乡的礼物(月饼和其他),因为女友突患重病,香港诗人汉辉临时回香港去了。这次我们先在一楼的书房里稍坐,仔细打量了聂老师的客厅。书桌上方两米多的莲花水墨画,是画家黄永玉1999年赠给聂华苓的,上面写着一首诗:
莲花说/我在水上漂荡/这是安格尔给我的诗/他不在了/而如今我仍然在水上漂荡/看起来我将按照他诗中说的活下去了/我给他的诗写过/要再为安格尔画一幅画/像古人挂剑在朋友的坟前树上
另有一幅黄永玉1980年赠的水墨花鸟画,写有“有美人兮在水之湄”字样,挂在二楼酒柜上。长沙发上方靠门边的墙上挂着画家杨之光的两幅人物肖像,画中聂老师笑意融融,安格尔温情安详。对面的玻璃镜框里,是茅盾先生1973年夏天写的一首词,他用钢笔竖写抄录给聂老师和安格尔,时间是1979年:
读稼轩集
浮沉湖海词千首,老去牢骚岂偶然。
漫忆纵横穿敌垒,剧怜容与过江船。
美芹荩谋空传世,京口壮猷仅匝年。
扰扰鱼虾豪杰尽,放翁同甫共婵娟。
另外,还有马英九会见聂华苓的握手照,《纽约时报书评》刊载的关于安格尔诗歌的整版评论《美国诗歌的新声音》,《纽约时报》大篇幅刊载安格尔的讣告,两者均有配安格尔的照片。聂老师拿出一瓶西班牙南部(或许是加那利群岛)生产的干白葡萄酒(dry sack)招待我们,19.5度,应该是葡萄酒中的高度酒了。聂老师今天穿着一身黑衣裳,我们在书房和木阳台上拍了多幅照片,还看见一只小鹿走过房前的草坪。
今天上午,我约了土耳其诗人马图尔、蒙古作家巴娅和海伟一起去麦迪逊县看廊桥。早在1995年,电影《麦迪逊县的桥》依据爱荷华作家罗伯特·詹姆斯·沃勒的同名小说改编而成,由克林特·伊斯特伍德执导,他和梅丽尔·斯特里普主演。这部小说和电影译成中文有个浪漫的名字《廊桥遗梦》。值得一提的是,英文里廊桥就叫covered bridge,意思是有顶棚的桥。
影片讲述了意大利裔家庭主妇弗朗西丝卡在丈夫和儿女外出的四天里独自在家,遇到了问路的《国家地理》杂志摄影师罗伯特,在经历了短暂的浪漫缠绵后,弗朗西丝卡因不愿舍弃家庭而与罗伯特痛苦地分手,但她对后者的爱恋却萦绕了自己的后半生。这部电影在中国上映后观众如潮,甚至也带动了中国的廊桥热,浙南温州的泰顺县和丽水的庆元县因此多了许多游客。
我们沿着80号公路向西,大约120英里后到达州府得梅因(归途得以造访),然后向南沿35号公路再走上20英里。麦迪逊是农业县,出产大豆和棉花等,进了县城,我们先到电影里衣修伍德去过的Northside餐馆用午餐。我发现,本地产的葡萄酒冠名廊桥。随后我们依店主人的建议,去郊外看了其中的两座。就在那会儿,纽约法拉盛的美网决出了今年男单冠军,德约科维奇3 ∶ 0波特罗。而昨日同一时间举行的女单决赛,大阪直美2 ∶ 0小威廉姆斯。
我们先去建于1870年的卡特勒·多纳休廊桥,随后来到建于1883年的Roseman 廊桥,在那里遇到一对堪萨斯城的情侣。廊桥桥身是红色的,引桥是白色的,内侧有许多到此一游的留言,桥下小溪干旱无水。据说当初因平原多雨,人们走在乡间路上无处躲避,故而搭建顶棚,廊桥因此诞生,记得电影里也有下雨的镜头。巴娅的职业是出版人,她是余华小说《活着》的蒙语出版人,我曾受她委托约过几位中国青年作家的小说,尚无听到她的音讯。
今天是“911事件”发生17周年,1994年夏天,我曾在纽约作为游客,花了6美元登上世界贸易中心大楼顶楼。2001年9月11日那天,我在远东的符拉迪沃斯托克,亲眼目睹了俄罗斯人的庆祝。这是事件发生后我第一次在美国迎来纪念日,爱荷华大学下半旗致哀,媒体大幅报道,但没有拉防空警笛,也没有公祭。我写了一首诗《仰望星空》作为纪念,前三行是这样的:
星空曾经令古人感到恐惧
这一天,所有令人恐惧的星光
都射向了那两幢并肩而立的高楼
就在两周前,一场龙卷风莅临爱荷华城,那会儿我正在自己的房间里,收到一条短信,告知龙卷风的消息,警告我们待在室内,结果却啥也没有发生。几天以后,又有一场龙卷风来袭,这次我是在一家高层的咖啡吧里与友人谈天。透过玻璃窗,我亲眼目睹远处市中心的高楼大厦附近,黑云密集地排成线状,仿佛一支从天而降的加里森敢死队,又庆幸地戛然而止。这触动我写了一首诗,其中有这样三行:
这是智慧和生死的一次抉择
两军对峙,可望同归于尽
仿佛蜂王的最后一次攻击
今天,我应扬波教授的邀请,也借他的讨论班时机,在数学系做了一个学术报告,题目是《加乘数论的若干问题》。按照美国数学会的分类,数论里有加性数论和乘性数论,华罗庚先生的第一部著作《堆垒素数论》讨论的便是加性数论问题,这部书让他获得了首届中国科学院科学(即后来的国家自然科学奖)一等奖。
所谓加性数论,是指与整数的加法或减法有关的方程,例如著名的哥德巴赫猜测和孪生素数猜想,前者说的是,每个大于4的偶数均可表示成两个奇素数之和。例如,6 = 3+3,8 = 3+5,10 = 3+7 = 5+5,…,这个猜想是1742年德国数学家哥德巴赫与瑞士数学家欧拉在通信中提出来的,当时哥德巴赫在莫斯科做外交官,欧拉受雇于柏林普鲁士科学院。后者说的是,存在无穷多对相差为2的孪生素数对,例如, (3,5),(5,7),(11,13),…。
这两个猜想虽然还没有证明,但在中国知名度极高,迄今为止最重要的工作都是由中国数学家完成的,那便是陈景润和张益唐。不过,加法数论里研究得最多的却是华林问题,这是1770年由英国数学家华林提出的,也就是把正整数表示成若干的k次幂(方)的和。例如,1770年,法国数学家拉格朗日证明了,每个正整数均可表示成4个平方数之和。
所谓乘性数论,是指藉由积性生成函数和特征函数的性质来讨论素数分布的问题,其中素数定理和狄利克雷定理是乘法数论取得的最重要成果。前几年我提出的加乘数论是有关加乘方程的研究,所谓加乘方程,是加性和乘性方程的叠合或联立。例如,华林问题可改变为,把正整数表示成若干正整数之和,使其乘积为k次幂;而费马大定理也可改变为,把正整数变成两个正整数之和,使得三整数的乘积为k次幂的不可能性问题。当要求三个正整数互素时,此问题回归到费马问题,这样一来它就是费马问题的完全推广,或者说使得费马问题起死回生。
下午去听了一堂翻译课,主讲人是在台湾大学任教多年的斯蒂文·布兰德伯里教授,听众是爱大创意写作班的同学,我与IWP几位作家去凑了个热闹。斯蒂文身高1米95,但却柔情似水,他为同学们准备的文本是台湾女诗人夏宇的一首短诗,标题是《你是狗我是你的母狗》,他把它译成英文,开头两行是
众神无处不在
祈祷一无所获
夏宇(1956-),本名黄庆绮,祖籍广东五华,毕业于台北“国立艺专”影剧科,她成功地把游戏和哲理融合在一起,是台湾后现代主义代表诗人。在我为三联书店主编的《现代汉诗110首》里,有杨小滨推荐的夏宇的诗《腹语术》,这首诗写一位女子在举行婚礼的那一刻突然分裂成两个自我,一个(灵魂)羞于或不甘心陷入婚姻的陷阱,却看见另一个(肉体)已按部就班地完成了所有的婚礼程序。
斯蒂文试图从语音学和语言学的角度出发,去阐释夏宇的那首狗诗,显得有些吃力,我听得也云里雾里。课后我们两人去泡吧,他和我聊起了台湾的生活,看得出来他对夏宇有一种膜拜。斯蒂文告诉我,他在台湾的讲学已经结束,爱荷华大学的教学任务完成以后,他会回到佛罗里达。期间,斯蒂文还即兴翻译了我的新诗《仰望星空》。
回到酒店,得知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编辑的《教师月刊》本期封二和封三推荐了四本拙作:《我的大学》《数学传奇》《数学简史》和《日内瓦湖》。既有数学,也有诗歌,精装版的诗集《日内瓦湖》去年由浙江大学出版社出版,收入我在许多次欧洲游学或旅行期间写的一部分诗,分南欧、西欧、北欧、东欧和中欧五章,其中《日内瓦湖》也是瑞士笔会的一个月里写的组诗名。
又一个周末来临,北京的《中华读书报》摘登了《我的大学》里的一篇《少年》,标题改成了《我所知道的少年班》。今晚是汉语诗歌朗诵专场,香港诗人周汉辉和我依次出场,由斯蒂文·布兰德伯里教授主持并朗诵英文,地点在IWP的香波楼。就在那间保罗·安格尔塑像的房间,听众多位IWP同仁作家,扬波教授夫妇和一部分爱荷华城的华人也来了。我们每个人各朗诵了十来首诗。
这就像有的国际诗歌节,受邀的诗人会有专场朗诵,通常也是两位或三位诗人一组。不过我在五大洲参加的30多个诗歌节中,每位诗人一般参加多场朗诵,即在不同的时间和地点出场,每人每次朗诵一至三首诗作。与以往一样,朗诵到中间或最后一首诗时,我会自己用中、英文朗诵,今天选择的是《关于鱼的诗》,英语译者是加州友人James Booze,记得德国诗人布加特曾这样评价:这首诗表现了一首现代诗的诞生过程。
Poem about fish
I like to think of cars as words.
It's easy to change the roots of words.
Make a U-turn, for example,
and you will find an adjective.
People bump into each other on the freeway
sometimes creating totally new sentences.
If you drive a car into the Pacific
the sea water will know how to refine it.
When you swim out of the car you will
instantly come across a poem about fish.
今晚,我们去爱大艺术中心看了一场学生们的汇报演出,他们穿着白上衣黑裤子,有合唱,也有戏剧小品。虽说我对剧情不是很了解,但从观众的反应来看,是几出幽默的生活剧。除了演出和音乐会,爱大录像中心每周一次给我们播放两部电影,印象最深的却是入口处的转经筒,上头写着世界各国的文学名句,汉语选了东晋书法家王羲之的《兰亭序》开篇。
艺术中心在爱荷华河的对岸,我们需要走过一座百米长的桥才能到达,当我们走到河中央时,回头一望,看见夕阳下一排房屋倒映在水中,一片低矮的云在屋顶上方,甚为美丽,遂用手机拍下来,这成为我那年最满意的九幅风景照之一。之所以九幅,是因为在微信上晒比较方便,从前是十幅。当然,也有相应的九幅人物照甚或九幅抽象摄影。这项自娱自乐的评选已经快20年了。有时,我独自坐在爱荷华河边的长椅上,会想起远方的密西西比河。
爱荷华河是密西西比河的支流,全长520公里,相当于钱塘江南源。此河发源于北部的汉考克县,分为东西两支,但很快就合拢。流到爱荷华城时,离开东南方向的密西西比河汇合处尚有105公里。爱荷华河的两条主要支流,英语河和雪松河均在下游注入,其中雪松河全长100多公里,发源于明尼苏达州。爱荷华河以娱乐和商业捕鱼著称,可垂钓的鱼类包括大口和小口黑鲈、碧古鱼、白斑狗鱼、平头鲶鱼和鲈鱼等。
我注意到,若是下过一场大雨,水势会抬高,流速更快,但我从未见到死鱼,看来水质优良。白斑狗鱼是大型凶猛肉食性鱼类,雄性体长可达一米,雌性可达一米半,体重可达35千克,相当于一头成年中国土狗。白斑狗鱼广泛分布于北美和欧亚大陆,北纬74-36度的淡水流域。在中国,白斑狗鱼主要分布在新疆阿勒泰地区额尔齐斯河流域,有着“苏联火箭”的别称。
今天是周日,我和海伟再次结伴出游,这次的目的地是威斯康辛州,那是“石油大王”洛克菲勒的老家,但我们的目的地是小城普拉特维尔,离爱荷华州界不过30公里,它位于爱荷华城东北方向,没有高速公路,我们沿1号小公路,到阿娜摩莎以后再走151号省际公路,时速也可以加到100码,只不过间或会遇到红绿灯。途中经过的最大城市是杜比克(Dubuque),听起来像是法语。
杜比克是爱荷华州最古老的城市,坐落在密西西比河西岸,东岸分别是威斯康辛和伊利诺伊,后面两个州的州界是一条直线。因此可以说,杜比克位于三州的交接处,这对于一座规模不小的城市来说并不多见。杜比克有一所建于1852年的杜比克大学,属于私立研究型大学。我们在河边稍作停留,便进入了威斯康辛州。
我们只是想到威斯康辛走走,这也是我和海伟最后一次结伴同行,因为下周他就要回国了。秋高气爽,偶尔有几团低云出现在公路上方,到达目的地以后,我们才知道威斯康辛大学的这所分校是以采矿专业驰名的,而今天恰好是全国采矿日。远远地我们看见,一座小山上有白色巨大的字母M,那是采矿(mining)的第一个字母。走进一看,竟然有一百来米高。
在山大校友晓冬的陪伴下,我们参观了学校。与加州大学系统一样,威斯康辛大学也有许多分校,分布在全州十三个城市,最著名的当数州府麦迪逊的分校,共有18位校友或教授获得文学奖以外的各种诺贝尔奖,其中凝聚态物理学家约翰·巴丁(1908-1991)曾两次(唯一一位)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1956,1972),他本人就出生在麦德逊,可惜我无缘去造访那座名校了。
今天,南京《新华日报》副刊摘登了《我的大学》里的《学习》篇,其中谈到我入读山大时数学系主任、安徽巢湖人张学鸣教授,他发现并提携了彭实戈教授。张教授后来回到母校浙江大学任教,在杭州逝世。文中也谈到启迪我心智的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午间“八音盒”节目,当时我沉湎于数学王国,忽然从一架破旧的收音机里传来五首古典音乐小品,发现了另一个美妙的世界。
昨日从威斯康辛回来途中,我和海伟也造访了一处艺术圣地。当经过阿娜摩莎时,我们在公路旁看到白色的指示牌,右边是那幅《美国哥特》,左边的文字写明这是画家格兰特·伍德(1891-1942)的故乡。事实上,我们在爱荷华城机场的候机大厅里就曾看到过这幅奇特的画,还是彩色的。画中的两个人物是画家的妹妹和牙医,背景是他的房子。
伍德十岁那年,父亲去世,全家搬到附近的锡达拉皮兹。他在该城的华盛顿中学毕业后, 进了明尼阿波利斯艺术学校学习, 一年后回到故乡,两年后入读芝加哥艺术学院。从1920年到1928年,他曾四次游历欧洲, 学习不同风格的绘画技巧,尤其是印象派绘画,也为哥特艺术着迷。从1934年起,伍德任教于爱荷华大学,直到1942年初因患胰腺癌死于爱大医院。据说伍德是同性恋,他和妹妹都终身未婚。
伍德的绘画比较逼真地描绘了故乡爱荷华的平民和农村景象,他温和的讽刺和平淡无奇的风格有时会引发异议,特别是《美国哥特》(1930),但这幅画最终成为美国中部的象征,与自由女神像、芭比娃娃、野牛镍币和山姆大叔并称为美国文化的五大象征。我们进城以后,便看到一座高大的《美国哥特》雕像,游人喜欢站在前面照相留念。我们来到他的家族墓地,标志是一头躺卧的狮子,但伍德的墓很简朴,只有一块小小的石碑,上面写着他的名字和生卒年。
今天“好玩的数学”公众号转发了《我的大学》中的《素数》篇。下午我泡在爱大东亚图书馆,翻阅了馆藏的两套《四库全书》,分别是台湾文渊阁的四库和上海古籍出版社续修的《四库》(1800卷),由一位英年早逝的学中文的爱大学生的家长捐赠。我查到了《晋书》蔡谟传,他是我们家族南渡先祖。同时,也查到了唐代魏徵编撰的《隋书》中有关数学家祖冲之圆周率的记载,由于祖氏著作《缀术》失传,《隋书》是唯一记载其数学发现的古代文献。书中准确到小数点后七位的祖氏圆周率是这样描述的:三丈一尺四寸一分五厘九毫二秒六忽。
说到魏徵(征),他在历史上是与包拯、狄仁杰齐名的诤臣。公元626年,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事变,诛杀太子李建成与齐王李元吉。李世民听说魏徵以前亲近李建成,曾劝谏其把自己安排到别的地方去,于是派人把魏徵带来问话:“你为什么要离间我们兄弟?”闻言者都为魏徵担忧,魏徵据实回答:“先太子要是按照我说的去做,就没有今日的祸事了。”李世民素来看重魏徵才能,此时见他说话直爽,便将其赦免,吸纳为幕僚。魏徵去世前,唐太宗多次来探视,并将公主许配给魏公子,魏徵死后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四。
近日,有关黎巴嫩裔英国数学家、菲尔兹奖和阿贝尔奖得主、前英国皇家学会会长阿蒂亚爵士证明黎曼猜想的消息漫天飞,他本人将于24日在海德堡获奖者论坛上报告这一成果。黎曼猜想可谓是最伟大的数学猜想,跨越了数论和函数论领域,自从1859年德国数学家黎曼在柏林的一次演讲中提出以后,一直广为瞩目。阿蒂亚爵士是大数学家,但他的专业是代数几何和代数拓扑,且已年届九旬。因此,阿蒂亚爵士证明黎曼猜想只是个人愿望,或者是他告别世界的一种方式。
晚上,为了专著《完美数与斐波那契序列》的写作和出版,我申请了国家科学技术学术著作出版基金资助。除了填写一份申请书以外,还需要两位推荐人。我考虑了一下,请叶扬波教授和香港科技大学的浙大校友励建书教授帮助,两位都爽快地答应了。后来此书不仅获得了资助,也成了杨乐先生主编的“现代数学基础丛书”,并入选国家十四五重点规划图书,同时由新加坡世界科学出版社推出英文版,此乃后话。
今晚,我们又去了爱大艺术中心,爱大交响乐团首演奥地利犹太作曲家古斯塔夫·马勒(1860-1911)的交响曲《大地之歌》,我第一次现场聆听了这部名作。交响曲分六乐章,灵感分别来自于李白的《悲歌行》《客中行》《采莲曲》《春日醉起言志》、钱起的《效古秋夜长》(一说张继的《枫桥夜泊》)、孟浩然的《宿业师山房期丁大不至》和王维的《送别》。其中《采莲曲》是李白游会稽时作,诗中所写的若耶溪即流经今天绍兴二环东路西侧的平水江。
马勒出生于波西米亚村庄卡里斯特(今捷克),父亲是小客栈主人,他毕业于维也纳音乐学院。马勒夫人阿尔玛(1879-1964)是一位美丽的钢琴家,也擅长作曲,他曾把第八交响曲题献给她,其中第一乐章有她的音乐肖像。《大地之歌》作于1908年,马勒去世那年由弟子瓦尔特指挥初演于慕尼黑。依照马勒的作品顺序,本应是第九交响曲,马勒认为不吉祥,因为贝多芬、舒伯特和德沃夏克都在写完第九交响曲后去世,故而命名“大地之歌”,不料仍未摆脱魔咒。
马勒去世后,年轻的阿尔玛两度改嫁。先是嫁给小她四岁的建筑师、未来的包豪斯校长格罗皮厄斯,继而嫁给小她11岁的作家魏菲尔,两人移民到了美国。1943年,依据魏菲尔的小说改编的电影《圣女之歌》获得最佳女主角、最佳摄影等四项奥斯卡奖。在他们之前,比她小七岁的画家科柯施卡曾与她坠入情网,为她画过《风中新娘》等多幅油画,而她的初恋情人则是那位画《吻》的金色画家克林姆特。2001年,阿尔玛的传记电影《风中新娘》上映,她的传奇堪比前辈莎乐美。可是,《大地之歌》里似乎没有她的身影出现。
长寿的阿尔玛最后仍孤独地死在纽约。2007年,我在瑞士日内瓦湖畔小城蒙特勒的一个墓地里,看到科柯施卡躺卧在戏剧大师卓别林与俄国文豪纳博科夫之间。三年以后,我游览德国汉堡,又在汉堡歌剧院门口看到马勒铜牌。1891年,马勒出任汉堡歌剧院院长,写出了第一部歌剧。马勒生前,其指挥家的地位远超出作曲家的声望,可惜没有留下任何录音。但人们记得他在愤怒时说的一句话,“我的时代即将来临”。
今天午时,我和IWP的两位同仁——委内瑞拉诗人罗贝尔托和阿尔及利亚诗人萨拉赫搭乘德尔塔航空的班机,经芝加哥奥黑尔机场转机,前往宾夕法尼亚名城匹兹堡,参加第七届匹兹堡爵士诗歌节。罗贝尔托曾与我在草原之光书店一起朗诵,萨拉赫是我认识的第一个阿尔及利亚诗人,他年纪轻轻,留着络腮胡子。作为齐达内的老乡,他却与利物浦的埃及球星同名,外貌也有几分相似。这一点迅速拉近了我们的距离,萨拉赫的职业是记者和音乐编辑。
我们在波音737飞机上并排就座,我的座位挨着过道,便请空姐为我们拍了一张合影,后来我把这幅合影发在脸谱上,引得爱大同仁们纷纷嫉妒。过去几年,匹兹堡诗歌节组委会与IWP有合作,组委会每年都会遴选几位诗人参加,IWP网站上有我们每个人的简历和部分作品。我还注意到德尔塔航空杂志上的航线图,从美国飞往日本和中国的航路总数大体相等,但日本集中在东京,而中国由北京、上海和香港分流。而大西洋上空的航路则密密麻麻,数十倍于太平洋上空的航路。
到达匹兹堡以后,我看到候机厅里巨幅的城市旅游宣传广告,通往市区的机场高速穿过一个长长的山谷,让我想起《三国演义》之类的中国古典小说。尔后,接连跨越两条泾渭分明的大河——莫农加希拉河和阿里格尼河,就在它们即将交汇变成俄亥俄河的地方,后者是密西西比河水量最大的支流。我们下榻的酒店就叫阿里格尼旅店(inn),邻近阿里格尼总医院急诊部,它的烧伤科闻名全美,因此半夜里也能听到直升机降落的声音。
17世纪后期,欧洲殖民者在匹兹堡建立了毛皮贸易站。18世纪中叶,法国殖民者在此建立定居点,1758年为英国殖民者夺取,并以英国首相威廉·皮特(William Pitt) 命名。2000年初春,我曾在剑桥大学校园里看到皮特塑像,对他在24岁当选首相印象深刻。皮特是世界历史上担任首相最年轻的一位,46岁死于任上(中间有两年下野),终身未婚。此前一年,英军在奥斯特里茨战役完败于26岁出任执政官的拿破仑,给了皮特致命的打击。
匹兹堡是阿利根尼县县治所在,也是宾夕法尼亚州仅次于费城的第二大城市。由于宾州在美国1776年立国的十三州中处于中间的位置,故而最初的美国首都定都费城。匹兹堡曾是美国著名的钢铁城市,有“世界钢都”之称。但20世纪80年代以来,随着中国钢铁产量的上升,匹兹堡的钢铁业务渐渐淡出,现已转型为以医疗、金融和高科技为主的城市。
2009年,匹兹堡曾主办G20峰会,如今是美国最宜居的城市,在这里主办爵士诗歌节是顺理成章的。早餐过后,我们来到诗歌节主办地字母城,又称避难之城,看到了海报和日程表,今天有萨拉赫朗诵,我和罗贝尔托是在明晚。爵士诗歌节历时三周,诗人和音乐家陆续来到又离去。我看见华裔美国诗人李立杨的名字,他的母亲是袁世凯的孙女,24年前我们曾在芝加哥见过面,而两年前他写信告诉我,为了照顾年迈的岳父母,他和夫人已经从芝加哥搬来匹兹堡住了。
李立杨曾寄我两本诗集《玫瑰》和《我们相爱的城市》,他的诗体现出对平凡事物和语言的挚爱,我把其中的十首诗译成中文,发表在1996年《世界文学》,受到读者欢迎。多年以后,他的自传体散文《有翅膀的种子》中文版问世,出版人还找我写了封底推荐语。他曾就读于爱荷华大学,两个兄弟都是艺术家。我看到李立杨的朗诵是在一周以前,便给他写了信,不巧的是,他和夫人回芝加哥参加儿子婚礼去了,明天是婚礼彩排,后天是正式婚礼。
今晚的朗诵会热闹非凡,150人左右的会场满座,爵士乐手、歌手和诗人轮番出场。听众的捧场是组织者最大的动力,我注意到海报下面有十来个主办和协办单位,为首的是匹兹堡市政府艺术委员会,还有多家银行和基金会赞助。晚餐和红酒也很棒,意大利空心面的主食是我所爱,一位烫着爆炸头的黑人女诗人也加入了我们的国际团队,她来自南方的得克萨斯。
虽然今天是我的朗诵日,但却是在晚上,整个白天都闲着。上午我独自步行着去参观安迪·沃霍尔纪念馆。这位波普艺术大师以《玛丽莲·梦露》和《毛泽东》等作品闻名,被批评家认为是20世纪下半叶最重要的艺术家。虽然,苏格兰出生的“钢铁大王”卡内基是这座城市的奠基人。但仍然可以这么说,匹兹堡是安迪的城市。
1928年,安迪出生在匹兹堡的一个煤矿工人家庭,是斯诺伐克移民的后裔。中学毕业以后,安迪进入匹兹堡的卡内基技术学院,这所学校是为了工人阶级提供职业培训。他学的是艺术教育学,预备将来做一名中小学校的教师,可等到他获得了图形设计学士学位,随即去了纽约闯天下。1987年,安迪因为一起医疗事故在曼哈顿去世,年仅58岁,他的遗体被运回故乡安葬。我看到博物馆里有安迪收藏的小物品,诸如登机牌、旅行地图、新闻剪报等,感觉很亲切。
随后,我走过安迪·沃霍尔大桥,爬上河西的华盛顿山,从那里能看见两河的汇合处和俄亥俄河。远眺匹兹堡的东南角,那里有著名的匹兹堡大学和以计算机科学闻名的卡内基-梅隆大学,后者是从安迪的母校脱胎,并在1967年与银行家梅隆创办的梅隆学院合并而来,也是浙大前任校长潘云鹤院士的母校。据说匹兹堡大学有一座163米高的哥特式风格的教学大楼“学习堂”,而卡内基-梅隆大学依山而建,现代风格的建筑静立在高大的树木旁,科技与自然相安无事。
晚上,字母城依然满座,我的朗诵也获得了成功,其中一首是Every Could Has Its Own Name( 《每一片云都有它的名字》)是第一次朗诵,那也是我在旧金山出版的新诗集的名字,带有广告的意思。活动结束时听众给予长时间热烈的掌声,不仅九位朗诵者和演出者有个小合影,独奏的意大利钢琴家还和我单独合影,她的T恤上印着达·芬奇的《蒙娜丽莎》。
我们是下午的返程航班,上午我去了附近的绿地和公园散步,看到几名黑人小女孩在球场上玩耍,她们把偌大的篮球投进高高的篮筐,那篮板居然是抛物形的,背景是匹兹堡市中心的高楼大厦。昨天我在华盛顿山上看下去,发现还有劳工联合大厦字样,阿里格尼河畔的棒球场顶端敞开。因为今天晚上有球赛,大桥临时封闭,一对新人和四对伴郎伴娘趁机来到桥中央牵手合影。桥下一艘圆形的草船随波逐流,疑似诸葛孔明搭乘的小舟翩然而至。
我来到德国街区,忽然之间撞见了纳什街,立刻想起了奥斯卡电影《美丽心灵》原型约翰·纳什。纳什与安迪·沃霍尔同龄,他出生在与宾州接壤的西弗吉尼亚南部小镇,与安迪同年考入卡内基技术学院,不过读的是化学工程专业。那时的匹兹堡处处可见炼钢厂,浓浓的烟雾和污染的河流。在几位年轻教师的熏陶和鼓励下,纳什放弃了工程专业,转向了数学和经济学。大三那会儿,普林斯顿大学给他提供了读研的奖学金。
由于纳什在匹兹堡修过经济学课程,促使他在普林斯顿写出第一篇论文《讨价还价问题》,之后他对博弈论发生了兴趣。博弈论又叫对策论,是数学的一个分支。纳什的博士论文《非合作博弈》引入了“纳什均衡”,对经济学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帮助他获得了1994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后来他在波士顿的MIT,又在几何学领域取得了突破,得到了两个嵌入定理,帮助他获得2015年的阿贝尔数学奖。
从芝加哥返回爱荷华城的飞机上,由于秋天的天气晴朗,小飞机的飞行高度又低,我们能清晰地看见下面金黄色的田野,麦收季节即将来临,作为农业州的爱荷华又要丰收了。绿色的田埂,白色的大路,还有树木和房屋,我从机窗边拍下几幅照片,其中一幅后来被用于苏州诚品书店讲座海报上,成为那年我最喜欢的海报之一,讲座的题目是《童年,大学与故乡》。
今天是数学家阿蒂亚爵士在海德堡获奖者论坛报告黎曼猜想证明的日子,国内媒体尤其是自媒体高度关注,可能胜过阿蒂亚父亲的祖国黎巴嫩和母亲的祖国苏格兰上百倍。但我认为,阿蒂亚的证明有效的概率就像马云中彩票特等奖一样小。2018年对阿蒂亚很特别,他结婚63年的妻子、最亲爱的弟弟相继去世,之前,他的长子和长媳、侄儿在一次徒步旅行中莫名死去。黎曼猜想是对他最大的安慰。
说到黎曼猜想,它又被称为黎曼假设,这可能是因为许多数学家研究这一猜想成立时能得到哪些重要结果?1900年,希尔伯特在巴黎国际数学家大会上提出面向未来的23个数学问题时,黎曼猜想也在其中,不过那时还叫黎曼素数公式。它也不是单独一个问题,而是第8个问题中的三个数论猜想之一,另外两个是哥德巴赫猜想和孪生素数猜想。当时希尔伯特认为,黎曼猜想可能是三个难题中最先解决的,现在人们的普遍看法是刚好相反。
甚至,希尔伯特在陈述第8问题的最后还留有一句话,在以上三个猜想解决以后,我们是否能够解决更一般的问题,即当a和b互素时,线性方程ax + by = c,是否总存在素数解x和y?可惜的是,前人也好,希尔伯特也好,后人也好,均没有就这个问题提出明确的猜想。而本人在引入形素数的概念以后,赋予这个问题以明确的意义,同时也将哥德巴赫猜想和孪生素数猜想联系在一起,这已经写入了中、英文版同时推出的拙作《经典数论的现代导引》。
无论如何,经过这次亮相,阿蒂亚爵士在中国变得家喻户晓了,我查阅到,他的博士导师霍奇也是一位爵士,而霍奇的大师兄正是那位写了随笔集《一个数学家的自白》的G.H.哈代,哈代的弟子的弟子里有中国数学家闵嗣鹤(牛津博士),而闵先生的高足里有我的导师潘承洞。如此说来,阿蒂亚就是我的堂曾祖师爷了。
回到爱荷华城才一天,我又开始了新的旅行,这将是我在IWP期间最长的一次远足。依照IWP的计划,一部分人去西雅图,另一部分人去得克萨斯,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这不仅因为西雅图有我的旧日同学,还因为旧金山方面也有邀请,我想使自己的旅行走成一个圆圈。幸运的是,IWP批准了我的个人计划,于是今天早上我和大伙儿一起出发了。
飞机照例先到芝加哥奥黑尔机场,然后我们兵分两路,去西雅图的领队是克里斯托弗。他重述了聂老师跟我们讲过的那出悲剧,1991年初春的一天,聂老师陪同先生安格尔去华沙领取一个文学奖,他们在奥黑尔转机时,安格尔独自去要了一杯咖啡,随后迟迟未归,聂老师看到咖啡店周围聚集起许多人,感觉不妙,挤进去才发现,安格尔躺在地上,已经停止了心跳,他死于心肌梗塞。
1908年,安格尔出生在锡达拉皮兹。他在故乡的华盛顿中学(画家伍德的母校)毕业后,先后入读爱荷华大学和哥伦比亚大学,随后获得罗德奖学金到牛津大学默顿学院学习了三年,比安格尔年长20岁的T.S.艾略特早年也是拿着罗德奖学金从哈佛来到牛津,他们最后都没有拿到博士学位。安格尔回国以后,成为爱荷华大学首批获得创意写作硕士学位的学生之一,他提交的诗歌作品出版以后让他获得了耶鲁青年诗人奖。
从1941年开始,安格尔在爱荷华大学作家工作坊任职并主持工作长达25年,亲眼见证了工作坊的繁荣并成为美国文坛的重要力量。他邀请来的名师有罗伯特·罗厄尔、约翰·贝里曼、库尔特·冯内古特等,他培养的杰出学生那就更多了。除了前文提及的弗兰纳里·奥康纳和雷蒙德·卡佛,还有菲利普·莱汶和罗伯特·布莱这两位我认识的诗人。安格尔与聂华苓相识于台湾,他求婚成功,随后他们来到了爱荷华城,1967年,他们在作家工作坊的基础上创办了IWP。
昨晚飞抵西雅图,下榻在一家叫索莱托的酒店,索莱托是意大利那不勒斯附近的一座城市,刚好今年春天我去过,感到特别亲切。索莱托因为帕瓦诺蒂演唱过的民歌《重归索莱托》闻名世界,我还在那里眺望了卡普里岛,并游览了庞贝古城和迷人的阿马尔菲海岸。那次意大利之行是去南方的一所大学访学,我还造访了毕达哥拉斯学园遗址。进入客房后,我推开窗户,可以看到远处的宇宙针,那是西雅图的最高建筑,上一次看到还是在二十年前。
今天早餐后,我在酒店附近的小巷里闲逛,然后跟着大伙去参观明晚朗诵的艾略特湾书店。西雅图建在被冰川切割而成高低起伏的山丘之上,西边是普吉湾,东边有个华盛顿湖。最著名的一座山丘叫国会山,贯通国会山南北的主要街道叫百老汇,白天热闹夜生活也丰富,艾略特湾书店就在百老汇街道中段。它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1973年开店之初,设在艾略特湾边上的广场,此湾是普吉湾凹进来的那部分。
下午三点,我的师兄王炜开车接我去华盛顿湖对岸的贝尔维,之前从未听说,却是人口西雅图第三、华盛顿州第五的城市。王炜比我大两个月,我们一起读的硕士和博士,后来他留在山东大学,早早地升了教授做了博导,可是因为夫人在加拿大,他趁着一次来北美访学就留了下来,改行搞起了计算机,后来他们双双来到西雅图。如今他在微软总部担任高级工程师,同时担任西雅图山大校友会会长。
我们至少有十年没见,王炜带我到微软公司的办公室,稍后他的夫人、比我们低一届的校友琳达,还有我们读硕士时的师兄郑洪流也来了。洪流是安徽人,硕士毕业后留在山大,后来出国。我们合拍了一幅照,上一次合影是在1984年的曲阜。在微软总部用过晚餐后,我们驱车赶往西雅图移民之家,在那里有一场由山大校友会和浙大校友会联合举办的活动等着我们,春天意大利之行后我来到巴黎,清华校友会和北大校友会也曾联袂举行了同题活动。
昨晚的讲座和朗诵会到了30多位校友或家属,其中有我的两位熟人,一位是早年在西雅图接待过我的邻班校友冯镇,另一位是我从前的室友兼师弟文鹏兄的弟子张晗,还有她的交大男友。今天上午,张晗陪我游览西雅图。西雅图是星巴克创办地和总部所在,我们先去朝拜第一家星巴克。远远地,我看见1912四个阿拉伯数字,起初以为是开店的年份,后来觉得不对,星巴克开始于1971年。
原来,1912是门牌号码,并且这家店要晚于1971年,原先那家店已不存在,这家店是现存最古老的。虽然如此,门口仍排着长队,人们渴望喝上一杯留作纪念。我想起春天的欧洲之旅,在圣安德鲁斯参加苏格兰诗歌节期间,曾去参观第一个高尔夫球场,那里有许多高尔夫迷排着队等候挥上一杆。我们没有排队,而是去了附近一条小巷,小巷的墙上沾满情侣的口香糖。虽然有失雅观,但仍吸引各国游客。
稍后,张晗带我去亚马逊总部,那是三幢球形的玻璃大厦,一字并排,中间那幢略大。走近一看,一楼有许多热带植物,保安彬彬有礼地把我们挡在门外。这家1994年才成立的电子商务公司,目前在全球有雇员60多万,创始人杰夫·贝索斯是现任世界首富。相比之下,星巴克雇员只有40多万,但它在中国的影响无疑更大,自从1999年在北京开设第一家星巴克以来,目前在中国有5000多家门店,遍布200多座城市。
张晗领我去的最后一站是华盛顿大学,印象最深的是校园背景(喷泉)里的雷尼尔雪山,其次是Suzzalo图书馆和东方研究中心,后者不太为人所知,只可惜没赶上樱花盛开的季节。午后,我和张晗挥手告别,与IWP同仁在码头会合,乘船去普吉湾外的圣胡安岛,那里离加拿大的维多利亚岛近在咫尺了。整个下午我们在几乎无人的古老森林里行走,当我们返回到达艾略特湾书店,应该是做好了朗诵的准备。
昨晚,艾略特湾书店的朗诵会听众不多,IWP的人占了大半(15位),尽管是地标书店,当地的《陌生人报》事先刊登了海报。克里斯托弗为我朗读英文译文,留下了几幅绅士风度的画面。印象较深的是楼梯墙上挂着的20多幅黑白肖像,应该是之前来书店朗诵过的知名作家,有多位普利策奖得主,已故的苏珊·桑塔格尤其好认,那就权当他们也在倾听吧。
今天,大部队将返回爱荷华城,而我要在傍晚飞旧金山,故而有宽裕时间。早上,王炜夫妇带我去雷尼尔山国家公园。我们先沿5号公路南下,快到塔科马时转东边的164号和410号。雷尼尔雪山海拔4391米,高过日本的富士山,是美国最高的火山,且拥有除阿拉斯加以外最大的冰河系统。由于太平洋吹来的东风湿度较高,地球上有史以来全年最大的降雪量就诞生在这里。
我们不是去爬而是去看雷尼尔山,国家公园共有五个入口,我们走的是北门。大约两个小时以后,我们到达游客中心,停车换鞋,带上琳达准备的食物和饮水,开始登山。路上经过一片原始森林,吸引我们进去走了走。继续登山,沿着白河向上,白河长20多公里,我们在爬海拔1400米左右的“天堂”山,背景恰好是雷尼尔山。这是一次难得的旅行,在博士毕业31年以后,我们在异国他乡一起登高。
我们在天堂的休息处享用午餐,随后沿原路下山。之后,他们直接送我到西雅图塔科马国际机场,这与从城里出发几乎一样的路程。从西雅图到旧金山只有一个半小时的飞行,早年我曾坐火车走过这段路,那需要穿越整个俄勒冈州和半个加州、半个华盛顿州,是要耗费十多个小时的,不过一路风光无限,经停了俄勒冈的三大名城——波特兰(NBA开拓者主场)、塞勒姆(州府)和尤金(田径之都)。
到达旧金山机场以后,我搭乘地铁来到市区,找到杰克逊街的酒店,这次讲座与两年前一样,也是由谷雨书苑邀请。那次是参加利马诗歌节回国途中,经过达拉斯转旧金山。那次是在春天,讲座地点在圣克拉拉(硅谷)的亚洲艺术中心,这次是在秋天,也是在硅谷。依照我的意愿,主人把我安排在市区的酒店住宿,为了享受步行和搭乘电车逛旧金山的乐趣。
今天一早起来,我便发现酒店附近有许多流浪汉,他们在和煦的晨光里刚刚醒来。20世纪60年代以来,嬉皮文化在旧金山生根开花,这里的天气冬暖夏凉(我本人25年前在加州中部访学时四季都曾到访旧金山),很适合流浪汉生存,不过近些年来,旧金山市政府意识到这会影响市容,甚至带来一些治安问题,遂采取措施送客,比如赠送单程机票到他们想去的任何地方,不过收效甚微。
早餐以后,我乘坐有轨电车东行到哥伦布街,然后沿着斜街向西北方向走去,重访了城市之光书店。到朗伯特街后,我向西去看了俄罗斯山,那个著名的拐来拐去的街道,共有八截。再向右沿琼斯街到海边,那正是渔人码头。在拉金街和北角街之交的吉拉德利广场,有一家闻名全美的巧克力店,附近还有一家叫波丁的酸面包店。最意外的是,我看到旧金山旅游巴士车身上画着比利时超现实主义画家马格利特的《单人房间》,早在1991年,我就曾在《读书》杂志上为他写过一篇文章。
我在渔人码头等到了从前的邻居殷东,他驱车带我去金门大桥,然后又去西海岸风景如画的悬崖屋(Cliff House),在那里享用了一顿丰盛的海鲜大餐。长长的交谈后,我们返回North Beach,在哥伦布街和朗伯特街交界处的公共图书馆做了题为《漫谈中国诗歌》的讲座。这场讲座是85岁的俄裔旧金山桂冠诗人杰克·赫希曼推荐的,他曾来过中国,两年前我们在利马同台朗诵,不幸于三年后辞世。随后我们驱车南下,沿着旧金山湾的101号公路,去到40公里外的圣克拉拉。
昨晚谷雨书苑的讲座吸引了不少同胞,最后留下来吃饭的有十几位,有我40年前的老班长蔡林和老同学岳荣,也有我30年前的学生徐艳芬。蔡林在湾区有30年了,几乎每次来都能见到他,有一次还设家宴,我见到了许多老同学。艳芬是温州人,虽然学文但有商业头脑。她的先生做投资,今天中午他们约我去吃日式料理为我送行,席间聊起他们的朋友、复旦出身的斯坦福物理学家张首晟也是投资高手,不料两个月后他竟然因抑郁症跳楼身亡。
下午,我搭乘美联航飞机踏上归程,飞机先是到科罗拉多的丹佛,两个小时后再转机直飞爱荷华城,这次没有经过芝加哥,我有了一次没有任何重复路线的旅程。大概因为爱荷华城和锡达拉皮兹人口少,只有小飞机起降,航程通常在一个小时之内,因此航班较为稀少。与来时经过南达科大、蒙大拿、爱达荷不同,返程飞越了内华达、犹太和内布拉斯卡。
回到爱荷华城,我看到爱荷华大学的中文公众号发送了一条喜讯,爱荷华城被推举为全美最佳大学城,第二、三名分别是纽约的伊萨克(康奈尔大学)和伊利诺伊的厄巴纳-香槟(伊利诺伊大学)。其他还有宾州的State College(宾州立大学)、印第安纳的西拉斐特(普渡大学)、弗吉尼亚的黑堡(弗吉尼亚理工)、威斯康辛的麦迪逊(威斯康辛大学)和密执安州的安娜堡(密执安大学)等等共20所。
这次评比,是依据美国人口普查局和劳工统计局提供的数据,综合考量生活成本、城市交通、休闲娱乐、人口素质等因素,而像赫赫有名的普林斯顿、伯克利和斯坦福所在的帕罗奥多等大学城均名落孙山。当我在微信转发此推文,聂老师的女儿晓蓝在评论区补充道:爱荷华城也是位列前几名的退休宜居城市。而在我看来,城市的文化气氛、大学与所在城市是否融为一体也同样重要。
今天是中国国庆日,也是土耳其诗人马图尔的生日,有九位朋友相约在市中心的一家咖啡馆为其庆生,其中一位是我尚未提及的新西兰作家吉娜,她是参加IWP最年长的作家,拥有一颗浪迹天涯的心灵。在IWP活动结束之后,她将赴阿拉斯加的一个写作营地,在那里再停留一个月。还有一位是马图尔的闺蜜,来自洛杉矶,是一位美国作家。我们为马图尔准备了一瓶香槟和一个蛋糕,窗外乌云密布,店主人生起了炉子,一溜火焰从横放的炉子里升起。
在今年参加IWP的28位作家中,女性有15位,有不少美女,其中最美的三位是,乌克兰作家卡塔丽娜、北马其顿作家卢美娜和阿联酋作家艾玛。13年前,我参加著名的斯特鲁加诗歌节时,卢美娜还是志愿者,我们有过亲密合影,如今她已经是“欧洲十大新锐作家”之一了。艾玛是化学工程师出身,如今专事记者,已出版三部长篇和三部短篇小说集。她形影不离的闺蜜是约旦作家海法,两人总是披着头巾。有一次,我跟着她们还有费萨尔去了穆斯林饭店用晚餐。
在IWP开班一个月以后,来了一位俄罗斯女作家阿里莎,她有一种典型的俄国美女和艺术家气质。2012年,阿里莎便曾参加IWP,那一年中国作家刚好空缺,在此前后,徐则臣、金仁顺、张悦然和王家新、阿来、戴凡参加了。阿里莎曾有作品进入俄国布克奖的最后一轮,并担任过俄克拉荷马的新城国际文学奖评委。在我与阿里莎后来的交谈中得知,她对2014年俄军占领克里米亚半岛持批评态度。
最后,我来说说从未提及的两位女作家,一位是尼日利亚的阿玛拉,她有着甜甜的微笑和洁白的牙齿,可是我们都没有见到过,因为她的签证被拒了。虽然她的职业是律师,但是直到我们离开,仍然没有见到她。另一位是德国的拉莎,她和日本的悠生是仅有两位来自七国集团国家的作家。拉莎的家乡在德国东部,她与罗马尼亚的丹、格鲁吉亚的伊万和亚美尼亚的阿拉姆三位男生关系密切。在得知我们去过麦迪逊县以后,他们四人也结伴租车去看了廊桥。
昨日,瑞典卡罗琳医学院宣布美国得克萨斯大学的詹姆斯·艾利森和日本京都大学的本庶佑获得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以表彰他们“发现负性免疫调节治疗癌症的疗法方面的贡献”,从而开启了诺贝尔周。两年前,他们曾获得复旦中植奖。艾莉森还是一位音乐家,是一支由免疫学家和肿瘤学家组成的名为“检查点”的布鲁斯乐队成员,他演奏口琴,曾与美国著名乡村歌手威利·纳尔逊同台演出。
今晨,瑞典皇家科学院宣布美国科学家阿瑟·阿什金、法国科学家热拉尔·穆鲁以及加拿大科学家唐娜·斯特里克兰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以表彰他们在激光物理学领域的突破性贡献 。值得一提的是,阿瑟获奖时已经年满96周岁,两年后与世长辞。而唐娜是第三位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的女性,1959年出生的她获奖时仍是滑铁卢大学的副教授,据说从未申请过正教授。
可是,作家们最关心的诺贝尔文学奖,今年已经不会有了。因为早在五月初,瑞典文学院就已经宣布,今年不颁发诺贝尔文学奖。这是因为年前瑞典文学院出了丑闻,一位前院士的丈夫七次把获奖者名单提前透露给博彩公司。上一次摁下暂停键还是在1949年,当时评委会认为没有合适的候选人。结果在1950年,瑞典学院分别为威廉·福克纳和伯特兰·罗素颁发了1949年和1950年的诺贝尔文学奖。
昨天说了不少女作家,今天必须提及一位男性作家,那就是毛里求斯的乌马尔·帖木儿,他是诗人、摄影师,身上流淌着古代中亚那位国王兼军事统帅的血液。乌马尔喜欢人物摄影,今天他特意找到我,为我拍摄了一组黑白人像。我把其中的几幅放在微信上,得到了大家的称赞。两年前我曾与法国作家、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勒·克莱齐奥共进晚餐,毛里求斯是他的第二故乡,并曾口头邀请我去做客,乌马尔说曾在岛上见过他,我期待着第八次踏上非洲的土地。
今早,瑞典皇家科学院宣布将诺贝尔化学奖授予美国加州理工学院的弗朗西斯·阿诺德和贝尔实验室的乔治·史密斯以及英国剑桥大学的格雷戈里·温特,以表彰他们在酶的定向演化以及用于多肽和抗体的噬菌体展示技术方面取得的成果。弗朗西斯是第五位也是美国第一位获得该奖的女化学家,其中前两位是居里夫人和她的长女。
弗朗西斯外形姣好,生活也颇为传奇,她于1956年出生在匹兹堡郊外,12岁时步行去华盛顿抗议越战,中学时即独立生活,做过酒吧鸡尾酒女招待和出租车司机,结过两次婚,生了三个儿子,做过乳腺癌切除手术,最得意的学生之一是中国科学技术大学毕业的嘉兴海盐人、现任伊利诺伊大学(厄巴纳-香槟)教授的赵惠民。
下午,合着国内的国庆长假,我也开始了新的远足。这次从爱荷华城直飞北卡罗来纳州的最大城市夏洛特。20年前,我在乔治亚大学访学期间,曾多次驾车沿85号公路北上,夏洛特是必经之地,可我却从未下来过。记得有一次因为路上车辆稀少,我开过夏洛特以后,在到达“烟草大王”杜克的故乡达勒姆之前竟然睡着了,雪佛莱车左拐陷入了高速公路的沟壑。倒退不了,我只好开上对面的道路,掉了两次头才回归正常。
这次也没出机场,因为中转时间较长,我在杰克船长酒吧喝了一杯,那家酒馆不叫bar,而叫tavern,兼有客栈的意思,显得比较古老和文气。窗外,隔着绿色的草坪可以看见远处down town的高楼。我的目的地是佛罗里达东南部的劳德代尔堡,抵达后我的校友兼旧日同事姚清传把我接到附近的小城博卡拉顿,随后与他的夫人,同样是校友兼旧日同事的钱莲芬教授相聚在酒店,正是她邀请了我。晚餐后,他们陪我去了一个国家公园,看到好几只珍稀的水鸟。
上午,莲芬开车带我去大西洋大学。她是温州乐清人,1984年杭州大学数学系毕业后留校,后来留美,1996年获得密执安州立大学博士。她曾任数理统计系主任,目前担任理学院副院长。她带我见到了山大77级校友王源教授和她的先生。多年以前我初访迈阿密,受到他们的款待,但那次我只停留了16个小时。随后,我在数学系做了一场数论方面的学术报告。钱院长主持,王源夫妇也来捧场,听众中还有一位文鹏兄的弟子李江华博士,她是来大大访学的。
午餐时收到江华微信,她问我想不想下午出去走走,她刚买了一辆二手车,因为接下来的两天清传夫妇的时间已安排满。午后稍事休息,我和江华便出发了,目的地是大沼泽地(The Everglades),我们先沿95号公路向南,到迈阿密后转收费公路,过了小镇Hoemstead后便进入了大沼泽地,居然是免费的。前方是半圆形的小路,但很好开,极少遇见其他游客。
大沼泽地位于佛罗里达最南部,浅浅的(6英寸深)、宽宽的(50英里宽)的淡水河缓缓流过广袤的平原,造就了奇特的环境。辽阔的沼泽地、壮观的松树林和星罗棋布的红树林为无数野生动物提供了安居之地。这里是美国最大的亚热带野生动物保护地,栖息着苍鹭、白鹭等300多种鸟类,还有海牛、黑豹等大型动物。路上我们一饱眼福,原本还有一条路线可选,即从劳德代尔堡沿41号公路向西到墨西哥湾的大沼泽地城,但我们还是选择了南线。
终于到达弗拉明戈,看到无数只火烈鸟屹立水边,它们发出的声音很迷人,难以忘怀。眼前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地图上称佛罗里达湾,其实外海还有长长的通往基韦斯特的1号公路。因江华带着上小学的儿子来,放学以后在邻居家逗留,我们在海边没有久留,归程我驾车,日落之前回到了博卡拉顿。Boca Raton在西班牙语里的意思是老鼠的穴,而迈阿密(Miami)在印第安语里的意思是“大水”,指的是大沼泽地北端的奥基乔比湖,此湖我是没机会看到了。
早餐过后,清传带我去迈阿密,抵达以后我们曾经想去基韦斯特,但1号公路实在太长了。从迈阿密到那里还有164英里,车又不能开得太快,因此我们走了三分之一便决定返回了,不过已经饱览了风光,太多的豪华游艇和别墅。回到迈阿密市区,我们停好车后,先去了海滨,在一个叫Basura的海滩,远远看见一艘巨大的游轮停泊在海中,许多人在沙滩上骑车、跑步或打球。
回到Ocean Drive,那里更是热闹非凡,露天酒吧坐满了顾客,路上更有花花绿绿的男女,一对黑人蹲下身子跳舞,接着开来一辆黑色的敞篷汽车,上面坐着四男四女。这里一年四季都是夏天,人们不仅穿着轻便,也养成懒散、安逸、放浪的个性。许多超级体育明星在此安家,据说全世界三分之二的豪华游艇在迈阿密或其周边的卫星城。我们找到街边一家餐馆的露天座位,要了两份西餐,边吃边欣赏马路上的风景,我相信这样富有活力的风景会长久地留在记忆中。
下午三时,我们踏上归程,回到博卡拉顿以后,我去看了当代艺术博物馆,该馆的设计和内饰尤其是窗景颇为奇特,当两位小姑娘在窗台上休息交谈时,甚至给了我拍照的动力。馆藏作品中人物类较有特色。我注意到一位上海出生的华裔艺术家Vivian Wang的作品,她喜欢用玻璃或钢制作古典中式或日式人物雕像,有一件穿着灰色毛式制服的女孩坐像,双手毕恭毕敬地放在黑裤子上。
当天晚上,我与清传担任社长的南佛诗文社社员们做了交流,活动的另一个主办方是南佛州华人华侨联合会,虽然有老外家族到场,我仍用中文痛快地做了一场讲座。讲座开始前,我们在一家叫小哈瓦那的饭店与八位诗友共进晚餐。讲座结束后,有一位画家赠送我一幅布上油画,画的是佛罗里达海滩,金黄的沙滩、白云还有棕榈,中间有一座中式凉亭,我把这幅画带回到了中国。
又到了告别的时刻,上午清传来接我去他们家,这是一座漂亮的三层洋房,莲芬告诉我,他们的硕士导师林正炎教授还有诸多师兄弟们都曾来过。我们喝了一杯福建功夫茶,随后清传开车送我到迈阿密机场,我从那里飞密苏里州的圣路易斯,那可能是我从未到过的美国最吸引人的路线,途中飞越了故地乔治亚、阿拉巴马、田纳西、肯塔基和伊利诺伊州。
圣路易斯位于密西西比州与伊利诺伊州的交界处,正如该州西部的另一大城堪萨斯位于密西西比州与堪萨斯州交界处。不同的是,后者以陆地为界,而前者以密西西比河为界,实际上,圣路易斯是密西西比河上最大的城市,其规模和人口均远超入海处路易斯安娜州的新奥尔良。两者的名字均来自于法语,也都曾是法国的殖民地。
圣路易斯也是美国两大河流——密苏里河和密西西比河交汇之处,它们在北郊相会,变成了密西西比河。密苏里河更长,但流量少而浑浊,密西西比河贵为世界第三长河,主要靠的是发源于蒙大拿山区的密苏里河。密西西比河虽短,但流量大而清澈,适合于运输和灌溉。它们就像是美国的黄河和长江,甚至在汇合以后的100公里内,包括整个圣路易斯城,西侧和东侧的河水泾渭分明。
飞机在迈阿密延误了几个小时起飞,到达圣路易斯时已经华灯初上,由于兰伯特机场位于城市西北部,我们飞越了整座城市,我因此看见了美丽的夜景。我的大学室友鲍金平在候机大厅迎候,并驱车带我到他家中。金平是西安人,大学时与我同一小组,有两年我们是室友,他是我留在北美的五位大学同班中最后一个见到的,主要因为我来中部比较少。几年以前金平离婚了,目前是单身贵族。
今天早餐以后,蒙蒙细雨中,我和金平驱车北上,我们沿着61号公路向北,去往马克·吐温的故乡汉尼拔。地图显示,这是一段116英里的路程,因为不是高速公路,出城加上雨雾天,足足花了两个半小时才抵达目的地。这是一座人口不足两万的小镇,以古代迦太基最著名的军事统帅汉尼拔命名,傍依着一片浩瀚的大水。码头上一座通往浮墩的桥被水淹没,另一座浮桥停靠着“马克·吐温号”游船。
1835年,马克·吐温出生在汉尼拔西南约30公里的门罗县一个叫佛罗里达的村庄,八岁那年,全家迁移到汉尼拔。三年以后,父亲去世了,不久他便辍学,去一家印刷厂当学徒。直到18岁,他才搭上一艘船,离开了汉尼拔,开始了漫游。22岁在密西西比河上做领航员,干了四年。然后随兄长去西部内华达州淘金,并为当地小报写稿,取了马克·吐温的笔名,原本这是领航员的术语,意思是水深足够行船。
小说《汤姆·索亚历险记》和《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均取材于故乡和漫游的经历。海明威曾说:“所有美国文学都源自一本书,它的名字就是《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我在一道五六米长的白色木板墙边留影,手里拿着一把刷子,地上还有一只木桶。这便是著名的“汤姆·索亚墙”,据说假日里游客要排着长队,但现在用不着。在小说里,汤姆的姨妈罚他刷墙,狡黠的汤姆想了个鬼点子诱他的同伴帮忙。结果他们不仅争着刷墙,还要给汤姆送礼才争取到刷墙的机会。
木墙后面有一幢两层的白色木楼,那就是马克·吐温的故居,如今是博物馆。远处空地上有两位少年并肩的铜像,想必是汤姆和哈克贝利。马克·吐温后来写道,“第一次看见家人亲吻是在父亲约翰弥留之际,他在妹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然后与世长辞……我从母亲珍妮那里学会怜悯和同情,以及幽默感……当我还是个孩子,就梦想着做一名蒸汽船上的水手。”我相信,眺望流淌着的密西西比河水给马克·吐温带来了最初的幻想。
告别汉尼拔以后,我们过了密西西比河上的桥来到伊利诺伊州,很快上了72号高速公路,一路向东,去往州府斯普林菲尔德,那又是一段100多英里的路程。斯普林菲尔德是阿伯拉罕·林肯总统的故乡,差不多位于伊利诺伊州的中央,我的山大老同学薛连永和夫人兼学妹于坤从北边的皮奥利亚赶来相会并共进午餐。薛连永是77级数学专业,硕士毕业后留学,再留学美国,如今是布兰德利大学教授。值得一提的是,连永年轻时就做健身,如今依然身材健硕。
午餐以后,连永夫妇领我们参观了林肯墓园和博物馆、总统图书馆。林肯是美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总统之一,他阻止了南北分裂,解放了黑奴。林肯是英格兰移民的后裔,出生在肯塔基州哈丁县荒野的一个小木屋,两岁被带到附近的一座农场,七岁全家迁移到印第安纳州西南如今叫林肯市的小城。21岁那年,全家再次迁移,身高1米93的林肯赶着牛车来到伊利诺伊。那以后的岁月林肯的生活动荡,也曾像马克·吐温那样乘船沿着密西西比河到新奥尔良。
27岁那年,林肯通过自学掌握了语法和数学,继而取得了律师资格并正式开业。翌年,他来到州府,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全州最成功的律师之一,并从政做上了议员。在这里林肯遇见了妻子、肯塔基老乡玛丽·托德,当时她还有一名条件更好的追求者道格拉斯,而多年以后,与林肯最后竞选总统的也是道格拉斯。林肯在斯普林菲尔德生活了24年后,最后偕同全家乘专列火车去了华盛顿,出任美国第16任总统,直到五年后在第二任上遇刺身亡。
由于林肯生前多次表示退休后要回斯普林菲尔德当律师,也由于玛丽在斯普林菲尔德遇见林肯并成婚,四个儿子中的三个在此死于未成年,他的遗体被运回这里安葬。墓地上方有座高高的方尖塔,墓前有林肯的两座塑像,其中胸像鼻子被游人摸得溜光。我遇见几位前来拜谒的黑人妇女,与她们聊了聊,她们当然很敬仰林肯。分手的时刻很快来到,我们和连永夫妇沿着55号公路各奔南北。皮奥利亚离斯普林菲尔德约70英里,两城与东边的厄巴纳-香槟几乎构成等腰三角形。
今天早上我们先去密西西河边的圣路易斯拱门,就在州议会大厦附近。这座白色拱门高度和跨度均为192米,是美国最高的纪念碑,呈倒悬链线,建成于1966年,象征圣路易斯是“通往西部门户”。我们没有坐电梯上顶层,而是在底下的草坪上坐了一会。在以水路为主要交通运输媒介的年代,圣路易斯有着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1803年由法国皮毛商人所建,以被教皇封圣的法国国王路易九世命名。它曾是美国第四大城市,举办过1904年第三届奥运会和世博会。
稍后,我们去了市中心威斯敏斯特街的诗人T.S.艾略特故居,这是一座三层的红砖楼房,艾略特在此度过了少年时代,而他出生的地方如今成了停车场。艾略特后来入读哈佛大学,获得罗德奖学金去牛津读博士,但他没有完成学业,而是到伦敦银行做了小职员并加入了英国籍。1948年,艾略特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他被认为是20世纪英语世界最伟大的诗人兼批评家。
因为房子有人住,门外的街上镶嵌了一块圆形铜牌,上面写着诗人的名字和生卒年,他的身份:诗人、哲学家、批评家、剧作家、诺贝尔奖得主。周边一圈写着他的11首代表作标题,依次是:《荒原》《四个四重奏》《枯叟》《一位女士的肖像》《鸡尾酒会》《教堂谋杀案》《老负鼠的猫经》《阿尔弗瑞德·普鲁菲洛克的情歌》《序曲》《空心人》《灰星期三节》。遗憾的是,虽然与艾略特同代的大诗人玛丽安娜·摩尔也出生在圣路易斯,但我却没有找到她的遗迹。
下午,我们去参观了著名的华盛顿大学,这比我一周前在西雅图参观的同名大学早八年建校,排名也更靠前,共有25位校友和教授获得诺贝尔奖。1853年建校的华大创始人兼校长是诗人艾略特的祖父,他是基督教牧师,谢绝了大学以他命名的建议,我参观了作为学生宿舍楼的艾略特屋。当晚金平带我去圣路易斯的华人读书沙龙,与40多位逍遥游俱乐部成员做了交流,那是在一个宽敞的地下室,主人准备了丰富的食物和饮品。
昨天去做讲座之前,金平带我去参观了他任职的有着百年历史的市邮政局,他是局里的计算机总监。我这才第一次知道,平信在英语里叫first class letter,金平带我看到邮局里头寄挂号的窗口和投寄航空信的邮筒。在数字时代,邮局的顾客自然稀稀拉拉,似乎是在坚守一项古老的传统。美国邮局没有中国那样的储蓄功能或宽带业务,出人意料的是,里头竟然有一家豪华酒店。
今天上午,金平上班之前,把我送到了市中心的灰狗车站。已经20多年没有乘坐了,巴士的颜色变成了红色,公司的牌子也变成了Trailway,应该是铁路公司经营的。巴士先是沿着61号公路,经过了汉尼拔、昆西、麦迪逊堡、伯灵顿和穆斯卡丁等沿河城镇,有时要过密西西比河到对岸的伊利诺伊接送乘客。最后,沿着一条小道回到了爱荷华城。快到终点时,我为艾略特出生的小屋写了一首诗(《艾略特屋》),开头两节如下:
诗人出生时的那个家
那座他度过童年的小屋
早已经被夷为平地
成为一处公共停车场
我们把车停在那儿
占据了他哇哇坠地的空间
周边的景色显得荒芜
但却能听见大河的呼吸
回到爱荷华的酒店,我发现州老议会大厦门前的道路和草坪上,放置着各色各样的书包,蔚为壮观。起初我以为,这是为了纪念或寻找失踪、失学的孩童,后来蹲下仔细察看,才发现每只书包上都有照片和故事,是为了纪念自杀的青少年,远远看起来数以千计,搜集这些书包的志愿者们太不容易了。原来,今天是世界卫生组织确立的世界精神卫生日。
有一只标签塞尔吉奥的书包是哥哥为弟弟写的:“2009年8月8日,我失去了我的兄弟塞尔吉奥。他是那样的可爱、富有动情的儿子、兄弟和叔叔。在经受了那么多年的精神分裂症折磨和困扰之后,他即将大学毕业,但最后却被夺走了生命。我无法描述我和我的家人的内心情感,只想说自己非常愿意帮助别人,帮助那些失去亲人的家庭克服心灵的障碍。我是一个幸存者,我们的天使塞尔吉奥将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所有书包都装在透明的塑料袋里,这样可以防止雨水或夜雾的侵袭。其中一张纸上的文字是自杀的迈克尔的女友写下的:“迈克尔是十年前的这个月离开我们的,有时候感觉就像是昨天。那会儿我们准备结婚了,他是那样的善良、富有同情心,那样的可爱。他被诊断患有强迫症(OCD)和焦虑症,他的家人和我试图帮助他。可是最后他还是自杀了,世界已经不像从前那样了。”
我在微信上贴了几幅图,有许多朋友留言,其中以母亲居多,不过也有一位无锡男青年评论道:令人动容的关爱和温暖。仔细看着这些书包,我发现正中央的书包组成UI两个字母,那正是爱荷华大学,看来这次活动是学校的师生组织的。草坪边上有两张办公桌,两位值班的志愿者坐在椅子上,她们应该是为有需要的人提供帮助的。
今天是我在爱荷华大学的公众演讲日,是冠名的“洛克威尔年度公众讲座”。洛克威尔是爱大校友,他出资设立了这个讲座,每年或隔年一次,我的讲座由叶扬波教授提前推荐,某委员会批准的。叶老师亲自设计了海报,海报背景是我在苏丹尼罗河上空拍摄的,有点中国水墨画的味道,那儿也是数学与艺术的发祥地。之前,因为研究孪生素数猜想取得突破而轰动世界的华裔数学家张益唐教授也曾做过这个讲座,同样也是由叶老师推荐的。迄今为止,我俩是仅有的华人演讲者。
如果不算学术报告和诗歌方面的讲座,这还是我第一次用英文做公众演讲,也刚好为下月初普林斯顿大学的演讲预热,我因此精心准备。演讲的题目是《从看见到发现——第三种智慧》,我在中文世界里讲过很多回,且这个演讲PPT的画面比较多,英文相对来说就比较简单,我因此心里有底。事先,我在某些PPT页面的角落里用小字号写上了提示词。
这个演讲的主题是,我们通常获取知识的方式有两种,即向传统文化学习和向西方学习(对西方读者来说是向本国文化和外国文化学习),例如国学和自然科学方面,但却忽视了第三种学习方法或智慧,即关注不同学科(包括科学与人文)之间的相互学习。在历史上,不同学科的发展是不均衡的,有很多相互借鉴并取得成功的例子,学习和总结这方面的例子,可以促进我们做好研究工作。另一方面,许多人之所以取得成功,是他或她在别人司空见惯的时候有所发现。
当晚,范·艾伦厅来了50多位听众,从一位友人拍摄的照片来看,大多数听众的头发已花白或者秃顶,可见教授们兴趣更浓,后来我在澳洲和其他地方的讲座情况也大体如此。而在中国,主要是由学生来参与,因为在教授们看来,讲座主要是给学生开眼界的。但我记得罗曼·罗兰在小说《约翰·克里斯托弗》里大致说过这样的话,强者会比弱者多获取,只因为他(她)强。遗憾的是,原先IWP说过要给作家们转发海报的,结果没有发。
今晚,我和扬波兄再次去看望聂老师。这次我们就坐在餐桌边,聂老师拿出一瓶法国产的Remy Martin香槟酒。之前我读到作家汪曾祺《草木春秋》里的一篇散文,他写道:“安格尔和聂华苓都非常好客。他们家几乎每个晚上都是座上客满,杯中酒空。爱荷华城是个安静、古板的城市,没有夜生活。有一天晚上,台湾诗人郑愁予喝了不少酒,说他知道有个表演脱衣舞的地方,要带几个男女青年去看。不大一会,他就回来了!原来早就关闭了。夜间无事,因此家庭聚会比较多。”
聂老师年纪大了,经常忘了认识不久的人的名字,但她记得我,有时会突然喊我的全名。那天酒过三巡以后,我问聂老师可否送我一册签名本的《桑青与桃红》时,她从书架上取出一本,准备签名时,发现上头已题签给澳门诗人姚风,那是2015年。或许是姚风忘了取走,她知道他不会再来,便又在上头写上我的名字和2018年字样,送给了我。我把此事告诉了姚风,希望与他分享,无论如何,这样一来这本书更有价值了。
上次听聂老师说起过她南下旅途的点滴,特别是从潍坊到青岛的那段徒步行走。《桑青与桃红》是聂老师的自传体长篇小说,1976年在台湾首版,1980年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简体字版。这本小说讲的是一个精神分裂的故事,桑青代表了中国女子的传统道德观念,桃红,看这个香艳的名字就知道,它与桑青是对立的,更多是有着独立自由意愿的女子。
聂老师还说起,1937年抗战爆发后,她母亲带着全家到湖北乡下三斗坪避难,先后就读于恩施中学和四川长寿国立第十二中学。1944年她本已经被保送西南联大,但最后时刻她选择入读迁至重庆的国立中央大学(现南京大学)经济系,随后转入外文系。我告诉聂老师,如果当初她选择读西南联大,那便与我老父亲同届。但那样的话,她会否有后来的生活传奇,我就不知道了。
午时,IWP在爱荷华市公共图书馆举办研讨会,主题是“漫谈创意写作”,这是我的倒数第二项活动,同组的有格鲁吉亚作家伊万、阿尔及利亚诗人萨拉赫和土耳其诗人巴图尔,主持会议的是美国青年作家劳伦·霍尔德曼。随着社交媒介的广泛使用,作家们不再是孤独的个体,他们的读者可以直接与之对话,可以与其他读者一起对其作品评头论足。这一点是如何改变写作规律的呢?
由于主办方提供了披萨和饮料,因此来的听众很踊跃,包括许多爱大学子,他们权当来吃免费的午餐,顺便也看个热闹。我首先交代我的写作方式,随笔文章通常在电脑上直接写作,而诗歌通常会在纸上打个初稿,再输入电脑,打印出来加以修改,有时是反复修改。这样一来也方便保存,我相信数字时代会提高写作的效率和质量,至少是两至三倍。
至于读者的点评,那是好事,说明大家关注你的作品。无论如何,只要看看体育迷对运动员的恶评(一场比赛或一夜之间会翻脸),诗人或作家就没有啥可担心的了。而其他作家的回答各不相同,有的认为使得写作容易了,有的认为变得更难了,其实两种回答殊途同归。互联网时代的来临,使得文字保存、修改、投寄更为方便,但每个人要有独创的故事内容的确需要独特的个性和生活方式。
微信上传来一则好消息,今天出版的《读者》杂志第19期(半月刊)刊载了本人27岁时写的文章《数学家与诗人》的开头部分,大概有六七百字,还配了一只古老的皮箱,不过看不出这是诗人还是数学家的行囊。这篇文章已被译成六七种语言,刊登在各国杂志或报纸上,其中英文是在《美国数学会通讯》上,这家期刊也许是全世界发行量最大的数学期刊。更好的消息还在后头,江苏版高三《语文》教材也在“科学文化”单元收入此文全文,同时收入的还有杨振宁和竺可桢两位先生的文章。
正当中美贸易战愈演愈烈之际,IWP今天组织各国作家们去一座农庄参观,我们倾巢出动,在大豆和玉米地里,农庄主吉姆给大家作介绍,胸牌上有他的名字。每一棵玉米都有两米多高,大家纷纷站到玉米地里留影,玉米生吃的味道还真不错。我才知道,由于玉米对土地的依赖性和要求比较高,一般不能连续或隔年播种。不远处,白色的栅栏把奶牛圈在牧场里。大家爬到一辆拖拉机的拖车上合影,那原本是用来运输庄稼的。我问中美贸易摩擦对他收入的影响,吉姆叹息道,影响是非常严重的,但又不方便说。
爱荷华是美国传统的农业州,在十大农产州中仅次于加州,玉米产量全美第一,大豆和燕麦第二,干草第四,素有“美国粮仓”之称。爱荷华可耕地占全州面积的96%,共有12万个农场,平均每个农场有耕地110公顷。畜产方面,鸡蛋、猪肉产量全美首位,牛的数量仅次于得克萨斯,所产牛奶和黄油质佳味美,有“小瑞士”之称。20世纪中后期,爱荷华从农业经济过渡到多元化经济,机械制造业发达,另兼有金融保险、生物技术和绿色能源产品等。
随后,吉姆招待大家午餐,有不少邻近的农庄主和本州的作家参加,甚至有一些外州的文学爱好者,最远的一位来自爱达荷州,与爱荷华相隔数千公里,那是诗人庞德出生、作家海明威自杀的地方。还有一对本城的菲律宾华裔夫妇。他们的人数远超过了我们,午餐以后,一部分人转移到户外喝咖啡或啤酒,草地上摆放着不少长桌和椅子。看来在美国,随着农业的现代化,村庄的概念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农庄。
说到农庄,爱荷华出生的演员中,最有名的要数约翰·韦恩(1907-1979),他的诞生地温特塞特(Winterset)离《廊桥遗梦》故事发生地仅数英里。韦恩的父亲是药剂师,童年时全家搬到南加州,在莫哈韦沙漠经营一座农庄。韦恩每天都要和弟弟一起先游过一条小河,然后骑马去上学。1939年,韦恩主演的《关山飞渡》获得奥斯卡最佳男演员奖。当他因癌症去世时,东京的一家报纸在头版头条报道:“美国先生离世”。 的确,韦恩继承了美国西部拓荒时期的精神和传统,成为电影史上唯一能够代言美国的演员。
今天上午,我又开始了一次长距离的诗歌和数学之旅,这次也是经芝加哥奥黑尔机场转机,然后直飞弗吉尼亚的州府里士满。这次是我的两位医生乡友邀请,兰萍和她的先生赵伟在机场迎接。兰萍的姐姐是我故乡黄岩中学的体育老师,她本人也在黄中求学,且擅长短跑,她们的宿舍与我父亲的宿舍是近邻,后来和我同届考上大学,她读的是温州医学院。兰萍依然像当年那样热情,此行的单程机票就是她为我购买的。
快到里士满时,我看到一根巨型的万宝路香烟垂直立在马路边,甚至超过了附近的高楼。作为全世界最畅销的香烟品牌之一,万宝路由世界第一大烟草公司菲利普·莫里斯制造。虽说“万宝路”品牌源于英国,最后却在美国独立注册,里士满拥有它最大的生产厂家之一。据说万宝路香烟底部喷码以R或V开头,R是里士满,V应该是弗吉尼亚。
1998年我在弗吉尼亚大学逗留期间,就曾游览过里士满,探访享有“现代主义文学之父”之誉的美国诗人爱伦·坡(1809-1849)踪迹。坡出生在波士顿的一个演员家庭,幼时父亲出走,母亲去世后,两岁的他被里士满无子嗣的爱伦夫妇收养。他在弗吉尼亚大学就读了短暂一段时间后辍学,之后从军,并开始写作。1945年,爱伦·坡发表了诗歌《乌鸦》后,声誉鹊起,他同时也是评论家和“侦探小说之父”。
进城以后,兰萍夫妇先带我去他们工作的医院参观。我所见到的美国医院就像我们的机关或写字楼,并没多少人进出。病人事先与医生约好,按时把车开进地下车库,再乘电梯上楼。每个医生都有自己的工作室,就像大学教师的办公室,学生来访通常也是一对一交流。如今,中国大学到国外招聘人才,愿意回国的基本上是从事医学研究的,因为医生的工作环境国内外差距实在太大,待遇反而是次要的。我还注意到,美国的视力测试表不是像我们那样只有字母E,而是易于发声的T、V、O、H这四个字母。这样的好处是,有助于医生和病人接近。
今天一早,我的另一位老乡宜杰从东海岸的弗吉尼亚海滩赶来相会,他也是黄中子弟,比我低几届,后来就读于上海第一医学院(今上海交通大学)。记得当年寒暑假回乡,我们经常在一起打篮球玩耍。我和兰萍、宜杰至少有20多年没见面,如今异国相逢,分外亲切。寒暄过后,我们三位老乡一同驱车去往东北部的波托马克河边。先是沿95号公路,再转小路,最后沿着3号公路到达威斯特摩兰县的乔治·华盛顿出生地。
早在1632年,华盛顿的曾祖父就移民到此,当时只建了一间小屋。华盛顿的父亲曾去英国留学,1732年,他本人出生在此,可惜当年的小屋只留下了地基,他在这里生活了13年。11岁那年,华盛顿的父亲去世。19岁那年,他陪同患结核病的哥哥去加勒比海的巴巴多斯岛疗养,那是他唯一一次出国。不幸患上了天花,他活了过来,但却终身不育。
华盛顿不仅建立了美利坚合众国,同时只担任两届八年的美国总统,在世界上首次废除了领导人终身制。我们在河边徜徉,此处接近入海处,宽度堪比长江下游。我猜测,1790年华盛顿总统选择马里兰和弗吉尼亚分界的波托马克河岸建立新首都,应该与此河流经他的故乡有关。1799年华盛顿去世,亚当斯总统把首都从费城迁此,并命名为华盛顿,以资纪念。
随后,我们继续沿着3号公路东行,走了大约10英里,便来到罗伯特·李将军出生地。3号公路又称“国王公路”,除了华盛顿,第四任总统詹姆斯·麦迪逊和第五任总统詹姆斯·门罗也出生在方圆20公里内,故有“美国开国总统之乡”之誉。可是标注在地图上的除了华盛顿,却只有罗伯特·李,他是美国内战期间南军总司令,后来创办了华盛顿和李大学。这所大学在莱克星顿,以荣誉、礼貌、正直为理念,已培养出多位诺贝尔奖和普利策奖得主,以及上百位议员和州长。印象深刻的还有那位黑人女子解说员,她说话的语气和方式很像宋丹丹。
昨日我们返回里士满,晚餐结束以后,宜杰便告辞回家了。今早兰萍夫妇带我去参观州议会,很典雅的建筑群,里面有第三任总统托马斯·杰佛逊和第二十八任总统托马斯·伍德罗·威尔逊塑像,前者的基座上写着“自由的设计师”,后者曾担任普林斯顿大学校长。在议会大厅里,我看到要求说话的按钮和表决器,Yes和Nay,其中Nay(非No)的意思是否决票。
稍后,赵伟送我去机场,我登上了去波士顿的美联航飞机,相继飞越了波托马克河、切萨皮克湾和特拉华湾,飞越了马里兰、特拉华、新泽西、纽约、罗德岛和康涅迪克州。完全是出乎我的预料,飞机居然从长岛西部飞过,坐在左舷窗的我清晰地看见哈德逊湾和曼哈顿岛全景,包括自由女神像、布鲁克林大桥、新世贸大楼、帝国大厦、联合国总部和中央公园等尽收眼底,还有东河、哈德逊河和哈莱姆河,以及95号公路经过的乔治·华盛顿大桥。
快到波士顿时,我看见了马萨诸塞湾沿线的白色沙滩。随后,飞机降落在海边的洛根国际机场,它原本是一座海岛,就像香港国际机场是在大屿山岛。以往我曾经搭乘火车、汽车或自驾来波士顿,这次还是第一次空降。来自新罕布尔州提尔顿中学的教导主任米歇尔和杭州的晓风同学以及一位男生在候机厅迎接。没错,就是著名的晓风书屋的晓风,她是店主人的大女儿,目前在提尔顿中学念书,正是她向校长彼得推荐了我。
当晚,彼得校长设下欢迎宴,一长桌两旁的来宾是本校的教师和学生代表。校长致欢迎词以后,我不得不说了几句。稍后,晓风的妈妈朱总也来了,她是来美国探望女儿的,多年以前,她在杭州的三联书店打工,后来和先生姜总创办了晓风书屋,如今已是杭州的地标书店,有20多家分店,李克强总理曾亲临书店购书,他们也曾在浙大紫金港等五所大学举办我的个人摄影展。稍后的讲座吸引了30多位中外学生,提问环节美国同学们果然十分踊跃。
下午在来提尔顿的路上,应我的建议,我们从93号公路的德里(Derry)出口下来,探访了诗人罗伯特·弗洛斯特晚年定居的农场。20多年前,我曾经用西班牙文翻译过墨西哥诗人、1990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帕斯青年时代的一篇访问记《访问诗人:罗伯特·弗洛斯特》,发表在《外国文艺》杂志并收入我的译诗集《美洲译诗文选》里,因此熟悉弗洛斯特的农庄。但帕斯此文写于1945年,开头讲到爬坡,想必那会儿93号高速尚未修建。
1874年,弗洛斯特出生在旧金山的一个教师家庭,10岁全家迁居新英格兰,翌年父亲离世,由其苏格兰裔母亲带大,她虔诚的宗教信仰对弗洛斯特的个性和写作有重要影响,他的诗歌既注重现实又富有神秘色彩。弗洛斯特21岁结婚,23岁进哈佛大学,但只读了两年便因肺病退学。1900年,弗洛斯特举家迁往新罕布尔,经营祖父买给他的这座农场,偶尔也教点书,他在德里写出了一生的大部分杰作,但却不被赏识。1912年,弗洛斯特再次举家迁往英国,不料接连在伦敦出版了两部诗集。等到三年后他回到美国,已经是鼎鼎大名了。
我看到的诗人农庄已经没有了庄稼地,大草坪相当于一个半足球场,周围是森林,甚至草坪中央也有一棵大树。路边有几间平房,其中一间半敞开着,电视机里正在播放黑白录像,是弗洛斯特在朗诵,底下四排椅子坐满了上年纪的听众,我数了一下,大概有十六七位,其中一位中年妇女站着,估计是她带队来这里参观的。弗洛斯特的后半生在阿默斯特学院、密执安大学和哈佛大学任教或担任驻校诗人,他曾先后四次获得普利策诗歌奖,1961年,他受邀在约翰·肯尼迪总统就职典礼上朗诵。
我还注意到,农庄的草坪上一块玻璃台面下有一张白纸,上面印着弗洛斯特在德里写的42行诗《一束花》(A Tuft of Flowers),应该是处女集《少年的意志》里的,这本诗集主要写植物。旁边这样说明,1906年,这首诗打动了平克顿(Pinkerton)学院的董事会,帮助诗人获得了一份教职。我试着翻译这首诗的中间六行如下:
蝴蝶与我忽然相遇了
黎明破晓的那一簇芬芳
让鸟儿在我的枕边鸣唱
还有镰刀和大地的私语
神灵与我心心相印
从今往后寂寞悄无踪影
昨晚睡了个好觉,提尔顿中学把我安排在一个安静的院子里。早晨起来,秋天的阳光明媚,我环绕着小镇走了一圈。深秋的颜色丰富多彩,一条宽阔的溪流穿镇而过。提尔顿位于贝尔纳普县的西南部,离新罕布尔最大的湖泊温尼伯索斯思不远,我猜那条小溪应该是流向湖泊的。还有一支简易的铁路线经过提尔顿,但我没有看见一列火车经过,这座小镇的人口只有三千。
早餐过后,米歇尔来接我去观摩一堂英语课。十几位同学围坐在拼成正方形的课桌旁边,就像大学里一样。这堂课围绕着兰登书屋出版的《站在上帝面前——一个美国男孩在英国》,作者保罗·沃特金斯我从未听说,封面上印着《纽约时报书评》的煽动性评论:这本回忆录内容丰富,引人入胜,且清新动人,富有幽默感和令人惊讶的细节。当授课老师让我发表感想时,我直言不讳:英美两国说同一种语言,文化渊源和社会制度趋同,这一点减弱了本书的吸引力。末了,我建议在场的晓风同学写一本《一个中国女孩在美国》。
午餐以后,朱总驾车带我出游,来时她在波士顿机场租的车。在我的建议之下,我们去汉诺威的达特茅斯学院。这是常春藤八所名校中在中国知名度最低的,也是最为偏远的两所大学之一,另一所是康奈尔,后者也是常春藤八校中唯一在美国建国后创办的。其余六所我或者造访过(哈佛、耶鲁、普林斯顿、布朗),或者游历过所在城市(哥伦比亚、宾州大学)。其实,另外七校当初也叫学院,只不过后来除了达特茅斯都改为大学了。
我们走小路,11号再转93号公路,到达康涅迪克河边的汉诺威,这个地名很亲切,因为我多次造访过的德国哥廷根大学所在的下萨克森州的州府也叫汉诺威。达特茅斯是英国的一位伯爵,也是学院最初的捐助人。达特茅斯计划是指一年分四个学期,这与浙大一样,只不过我们老师一年上三个学期的课,而达特茅斯学院学生也有这个权利。这项政策使得某些有情人错失良缘,再加上漫长的冬天,饮酒和兄弟会成了达特茅斯的特征。返程天色已晚,我们从康涅迪克河西岸的佛蒙特出发,全程走高速,路过州府康拉德下来用了晚餐。
昨日在达特茅斯短暂逗留期间,我注意到丹尼尔·韦伯斯特这位毕业生,校图书馆以他命名,大厅里有他的塑像。他出生在离提尔顿不到10英里的小镇,19世纪前半叶曾三任国务卿,成功解决了与加拿大的边界争端。我也没有错过弗洛斯特,他18岁考入达特茅斯,不幸中途辍学。他的铜像立在森林里一处三岔路口,右手写下《一条未走的路》首行:金黄的林子里有两条岔开的路。我有所不知的是,正在达特茅斯读四年级的李奇曼已开始着手研究由匈牙利数学大师爱多士提出的本原集猜想。四年以后,在牛津读博的他证明了这个猜想,而他的导师梅纳德获得了菲尔兹奖。
今天一早,我离开提尔顿前往波士顿机场,这次的目的地是明尼苏达的双子城。飞机一路向西,飞越了纽约、安大略、密执安、威斯康辛和五大湖中的三个——安大略湖、休伦湖、密执安湖。到达目的地以后,明尼苏达大学孔子学院的李启洁院长亲自迎候,她来自首都师范大学。这次邀请是数学系江迪华教授推荐的,入住后我稍作休息,江教授就来酒店接我了,下午我借他的李代数讨论班时间,在数学系做了一个数论报告,他的博士生有不少来自北大复旦等中国名校。
迪华教授是温州人,浙师大毕业后考取华东师大研究生,毕业后留校,后来留学美国,1989年获得俄亥俄州立大学博士学位,2001年受聘明尼苏达大学终身教授,主要研究自守形式,是朗兰兹纲领问题的专家,曾获得斯隆研究奖。他属于赫赫有名的温州籍数学家群体成员之一,经常在暑假回国,到各大院校讲学,浙江大学是他必到的地方之一,因此我们有机会见面, 有一次他还担任我的博士生毕业论文答辩委员会的主席。
当晚,我的大学校友巩昌镇博士请客,我们上一次见面就在明尼苏达,一晃24年过去了。我介绍老巩和迪华兄认识,晚餐前我们先去了密西西比河边。此河流经双子城,西边的明尼阿波利斯是全州最大城市,东边的圣保罗是州府。2007年夏天,西35号高速公路上的密西西比河大桥坍塌,造成13人死亡。我们来到那座建于1883年的石拱桥,它以45度斜度跨越了密西西比河,这里是观看河上的圣安东尼瀑布最佳地点,双子城就因为这条瀑布而诞生。
上午李院长接我去孔子学院,做了《漫谈中国诗歌——从古典到现代》的讲座,来了20多位听众,其中一半是老美,另一半是同胞,迪华和昌镇兄也来捧场了,还有一位浙大校友。出乎我的意料,美方院长是位笑容可掬的年轻姑娘,安静地做一位听众和合影者,这与我在其他学校孔子学院看到的情景不一样,那里往往外方院长比较强势。
午餐后,昌镇带我去参观他当年就读的经济系,是一幢12层的黄色楼房,从这里走出了九位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包括当年教他宏观和微观经济学的老师。我看见楼外的烟灰池里有无数烟头,看来做经济学家也是很伤脑筋的。随后我们来到他家,又见到了巩夫人刘伟。她当年读的是山东中医学院,来明大陪读时又读了营养学硕士,后来办起了中医院,经济系博士老巩参与管理,最后也成了中医专家。
黄昏时分,我们驱车来到圣保罗,在宽阔而幽静的Summit街,我们找到一幢老式粗粝的砖石楼房,这是写出《了不起的盖茨比》(1925)的作家弗朗西斯·菲茨杰拉德的故居。1896年,菲茨杰拉德出生在此,高中毕业后入读普林斯顿大学,开始了他短暂而传奇的一生。诗人兼剧作家艾略特曾略带嫉妒地评价道,“菲茨杰拉德在其中描写了宏大、熙攘、轻率和寻欢,凡此种种,曾风靡一时。”我看过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主演的同名电影,剧中主人公盖茨比来自北达科他。
之后,昌镇带我回到明大周边,见到当年摇滚歌手鲍勃·迪伦喜欢去的酒吧。迪伦出生在明州东北部苏必利尔湖畔的德卢斯,10岁开始离家出走,后来在明大接受了唯一而短暂的高等教育,在此发现了自己的词曲写作和演唱风格,19岁前往纽约,开始了歌手生涯。2016年,他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晚餐我们在香园享用久违的中国菜,这家餐馆和明尼苏达大学近来因为京东集团创始人“刘强东案”而被中国公众强烈关注。他不仅以前常来,出事后压惊的第一餐也选择了这里。
昨日讲课结束后,我的嗓子忽然全哑了,幸好工作都完成了,昌镇兄从他的药铺里抓了一把中药,有金银花、菊花、麦门冬和胖大海各30克,喝下后感觉好多了。午后就要辞别明州,上午昌镇带我去城西的卡尔霍恩湖。明州有“千湖之州”的美誉,minne在印第安语里的意思是水,soda的意思是蓝天,合起来成了“蓝天般的水”,仅双子城就有22个湖。果然,那天的天空和湖水都是蓝色的。
卡尔霍恩湖是三个相连的湖泊中的一个,绕湖一圈需三英里,相当于西湖周长的一半。加上紧邻的南面还有一个面积相当的哈丽特湖,联想到四川有座四姑娘山,我姑且称之为四姑娘湖。而从双子城的地图上看,卡尔霍恩湖的面积甚至进不了前十。再考虑到双子城的人口总数不到70万,可以想象人均拥有的湖水面积。我们在湖滨并肩散步,也回忆起往昔的同学和母校。
老巩曾是山大校研究生会副主席,他的昔日战友有多位在国内担任高官,仅我认识的正副部级领导干部就有三位。老巩的儿子巩昂出生在山大,上次我来时他只有六岁,跟一位广州来的钢琴家学弹钢琴,如今已是哈佛医学院附属眼科医院的主任医生,他的太太张婷任教于哈佛大学商学院,而那时未出生的小女巩傲也已经从伯克利本科和清华-MIT硕士毕业。
湖上有一对中年夫妇各自划着一条独木舟,不即不离,还有一对老年夫妇在同一条船上垂钓,安详而宁静,他们都穿着厚厚的衣服。而岸上的男子显得活泼,一个在遛狗,另一个在做倒立,还有一个光着膀子靠着一棵光秃的树,一边打电话一边晒日光浴,湖水的背景是down town 的高楼……这些都被我悄悄拍摄下来,手机是最好的记忆储存器。不知道下一次我们是否还有机会相聚,是否还要相隔24年?
昨日午时,老巩把我送到明尼阿波利斯-圣保罗机场。我搭乘一架小飞机,从明尼阿波利斯飞往爱荷华城,这又是一段45分钟的飞行,相当于从爱荷华到芝加哥。飞机刚升空进入指定的航路,不久就开始下降了。到达锡达拉皮兹后,IWP的志愿者前来迎接,我告诉他这是最后一次外出旅行了,因此也是最后一次返回爱荷华城。回到酒店以后,我发现作家们最近都忙于聚会,大概他们意识到,留在爱荷华的时光不多了。
今早,IWP办公室转来匹兹堡爵士诗歌节组委会寄给我的明信片,由四位组织者一一签名,但我只认出其中两位姑娘的笔迹——丽贝卡和露西。明信片上非常客气地手写道(COA是避难之城city of Asylum的缩写)∶
Your reading were great! We loved it, our community loved it, you helped make September a special month. Please remember that we think of you as part of the COA family. In Pittsburg and you have a home, in city of Asylum a sanctuary, in Alphabet city a venue, and in us a bunch of fans. Thank you!
我还看到,为庆祝杨振宁先生95岁华诞,北京的高等教育出版社出版了季理真和林开亮主编的《杨振宁的科学世界:数学与物理的交融》。四年前我邀请杨先生做客浙大理学大讲堂时对他的访谈《“我的人生就像一个圆”》也收入其中,主编告诉我这是由杨先生圈定的,此访谈曾刊载在《数学文化》杂志,也被《南方周末》用两个整版刊出。除了杨先生本人的文章和这篇访谈以外,还有编者对杨先生的访谈和其他八位学者的文章,包括已故的陈省身、张奠宙和张首晟。
今天我在河边散步,一场秋雨过后,爱荷华河的水位陡然涨高了。我看到阴影中的水波,反光照射在桥墩上,形成一个多棱镜。河水夹带着黄色的枯叶,从上游漂来,有时会被河边的芦苇秆绊住,双方相持了一会儿,才又重新解脱,叶片继续向下游漂去,看起来依然精神抖擞。它们会漂到密西西比河,甚或墨西哥湾吗?还是会在中途沉没?我不知道,也无法知道。
岸边还有不知名的花儿和树干,有的树干会呈现人脸的形状,还有的像挺立的松鼠,嘴角长出长长的白胡子。秋天或春天之美在于中庸,在酷暑和严冬之间,我忽然想起春秋时代的孔子,他的中庸之道思想应该也是从大自然中领悟出来的吧,甚至可能是在某个春天或秋天获得的。相比之下,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思想家和艺术家强调的却是,努力发挥一个人的所有才智。
由此我联想到IWP,它为各国作家们提供了时间和空间,在一个与他们的努力相契合的环境中自由创作。秋季驻校者们不用参加爱荷华大学的课程,虽然国际写作计划为他们提供了各种文学活动,但所有这些活动都是选择性的,作者可以自由利用他们的时间,写作或进行研究。此外,IWP还为作家们安排了解美国社会和文化的机会,与美国人民和作家接触的机会。
而当我想起20世纪初法国诗人阿波利奈尔在巴黎塞纳河边写下的《米拉波桥》,也写下了下列句子:
流水逝去了我原地不动
而当我离开以后水流仍在
正如时光逝去了生命尚在
而当生命逝去时间仍未停滞
昨晚是最后一场IWP朗诵会,嘉宾是约旦女诗人海法和中国台湾作家黄崇凯,还有一位来自弗吉尼亚的黑人诗人,他的朗诵引爆了全场。离开时我才发现,二楼收银台的墙壁镜框里挂着八年前奥巴马总统来书店买书的四幅照片,随后在YouTube上观看了白宫官方发布的四分钟视频,只见总统先生穿着一件白衬衣,戴着蓝色领带,与店员们谈笑风生,几米远的地方有一大群市民在围观。
据说,那次奥巴马在草原之光书店里买了不少书,这也算是他对爱荷华大学创意写作和IWP的一种支持吧。我知道他间或会接受《纽约时报书评》日裔记者角谷美智子的采访,后者的父亲是很有名的数学家,并以提出角谷猜想闻名。奥巴马还经常荐书,其中包括中国作家刘慈欣的末日科幻小说《三体》。奥巴马评价道:“这本书的格局太大了,读起来很有趣。可能是我跟国会那帮议员处得太好了,闲来无事考虑考虑外星人入侵这种事也不失为消磨时间的好办法。”
早年奥巴马在芝加哥做社区工作时,坚持写日记,还创作了一些短篇故事。“我写作主要是为了表达对过去的追忆和自我的反思,而不是那种杰克·凯鲁亚克风格的年轻人在公路之旅中寻找自我的故事。”奥巴马解释道。他出生在夏威夷,幼时被来自肯尼亚的父亲抛弃,之后随着母亲的改嫁还到印度尼西亚首都雅加达生活了四年,他能设身处地地理解在芝加哥的教堂和街道上遇到的人。但也因此太注重现实,他最后没有能成为作家。
2009年,即奥巴马当选第一位非裔美国总统的第二年,他被授予诺贝尔和平奖,为了表彰他为加强“国际外交和人民之间合作”所作的努力。在此之前,西奥多·罗斯福(1906,调停日俄战争),伍德罗·威尔逊(1919,倡导国际联盟),吉米·卡特(2002,化解海地危机等),艾伯特·戈尔(2007,推动《京都协议书》)四位美国总统或副总统先后获奖。他们的共同点是喜欢阅读,威尔逊还曾担任过普林斯顿大学校长。
昨天我也买了一本中国台湾诗人夏宇的中英对照诗集Salsa,译者是斯蒂文·布兰德伯。我查了一下,夏宇没来过爱荷华,但有将近50位中国台湾作家来过IWP,我认识的诗人有商禽(1969/1970/1971)、郑愁予(2007)和陈黎(2014),其他还有蒋勋(1981/1987)、管管(1982)、陈映真(1983)、柏杨(1984)、罗门(1992)、张大春(1997)、陈克华(2016)、痖弦(2017)等。
在参加IWP的所有国家和地区作家群中,来自中国大陆的无疑是阵容最整齐的,尤其是小说家。除了前文提及的十来位以外,还有艾青和王蒙(1980),丁玲和陈明夫妇(1982),陈白尘和刘宾雁(1983),茹志鹃和王安忆母女、吴祖光(1984),徐迟和谌容(1984),张贤亮和冯骥才(1985),邵燕祥、钟阿城和乌热尔图(1986),汪曾祺和古华(1987),白桦和北岛(1988),张一弓(1990),刘索拉(1992),董继平(1993)。
在两个世纪之交,这一交流有所停滞,但新千年之后,又回归了正常,相继又有苏童(2001),李锐、蒋韵夫妇和孟京辉、西川(2002),余华和严力(2003),陈丹燕和张献(2004),莫言和唐颖(2005),迟子建和刘恒(2006),毕飞宇和娄烨(2007),胡续东(2008),格非、韩博、姜玢、张丽佳(2009),徐则臣和金仁顺(2010),池莉(2014),周嘉宁(2016)等。
2018年初春的苏格兰诗歌节上,我遇见一对诗人夫妻,男的是德国的迈克尔·奥古斯丁,他是不来梅诗歌节主席,女的是印度的苏佳塔·巴赫特,出生在古吉拉特邦,五岁全家移居美国,她曾获得爱荷华大学创意写作硕士学位。我们常在一起聊天,还曾戴上假面具合影留念。他们告诉我,两人的相识是在爱荷华,但这样的情缘恐怕只是个例。
昨日,日本首相安倍晋三与夫人安倍昭惠在羽田机场登机,前往中国访问。这是安倍首相首次正式访华,也是时隔七年日本首相首次正式访华,上次野田佳彦首相访华是在2011年圣诞节。不过2016年秋天,安倍曾来杭州参加G20峰会,他下榻在西溪湿地的喜来登酒店,当时印度总理莫迪也下榻同一酒店,可见两人关系不同一般。前文提及的奥巴马总统则住万豪酒店,俄罗斯总统普京住香格里拉,而两位女士——德国总理默克尔和英国首相特蕾莎·梅则同住湖滨的凯悦酒店。
正值中日和平友好条约缔结40周年之际,安倍此次访华旨在改善冷却中的中日关系。出访前夕,安倍对国内媒体发表演讲:“中日两国对本地区的和平和繁荣负有很大责任。在重视中日首脑间往来的同时,也要注意强化经贸合作、体育等各方面的民间交流,让中日关系迈上新的台阶。”遗憾的是,2022年夏天,正当我在温州乐清的中雁荡山参观古村落时,从京都传来了噩耗,安倍晋三在街头在为同僚拉票演说时遭枪杀。
有意思的是,恰好今日早餐时分,新西兰女作家吉娜为我、日本作家悠生和印度诗人莫汉拍了一张合影照,画面上我们友善而亲近。悠生还送我一张20行20列的日语方格子,与中国的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在于第10行下面,在第4和第5列之间有一个双垂线,提醒书写者此处是中线。这一点也告诉我们日本人的精细品格,他们对工艺的追求无可比拟。
下午,中信出版社编辑苏扬主任告诉我,拙作《数学的故事》已签定韩文版和中国台湾繁体字版,与早一年出版的《数学简史》一样,依然是绿洲和时报文化出版社。我盼望的日文版还是没有消息,多年以前,《数字与玫瑰》由三联书店出版时,曾传来好消息,东京某出版社签订了合作意向,但最后仍然只有韩文版和中国台湾繁体版兑现。另一方面,中国每年从日本引进的图书数不胜数。
今年是浙江大学数学系(学院)建系90周年,九秩华诞庆典暨“数学科学前沿”论坛在浙江大学玉泉校区隆重举行。遗憾我无法参加,仅以在微信和微博上发小帖以表祝贺。1928年,浙江大学数学系创建,首任主任钱宝琮是英国伯明翰大学土木工程系毕业生,理学学士。但是之前,他已在南开大学数学系开设微积分、微分方程和数学史等课程,后又在中央大学数学系任教一年。
1929年,陈建功在日本获得博士学位回国,受聘浙江大学数学系,钱宝琮主动让出系主任一职。又过了两年,苏步青博士从日本回国,陈建功又把系主任让给他。之后,两人合力为中国培养了一大批杰出的数学人才,建立起浙大“陈苏学派”。而钱宝琮奉调北京,担任中国科学院中国自然科学史研究室(自然科学史研究所前身)一级研究员,成为著名的中国数学史家,有“北李南钱”之誉。
今天也是英年早逝的诗歌批评家陈超教授60周岁冥寿,我和陈超相识于1991年,后来有过多次通信,在他因患抑郁症不幸辞世以后,才得知1984年他曾在山东大学中文系进修一年,并在山大外语系陆凡教授的课堂上获得诗歌批评的灵感,如此我们也是校友。也因为英年早逝,陈超获得了全国诗歌界一致的侧目,他的陵墓设计现代,黑色的墓身,正面有他的浮雕像。
今天纽约方面也传来一则意外的消息,90高龄的生物学家、1962年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得主詹姆斯·沃森在长岛驾车时突然偏离路面,冲下约六米深的山坡跌入沟中,他的头部受伤。救援人员将沃森救出后,用直升机送往医院。沃森的儿子表示,希望父亲下周可以恢复工作,继续从事癌症研究。1953年,沃森与英国科学家弗朗西斯·克里克一起发现了生命遗传物质DNA(脱氧核糖核酸)的双螺旋结构,其重要性我认为等同物理学中的万有引力定律。
在很多方面,IWP都很注重细节。毕竟,这是一个有着50多年历史的组织,就像有着一百多年历史的四大满贯网球公开赛,即便每年改进一个细节,那也有一百多个细节了。以网球的计分方法为例,发球、平分、局点、破发点、抢七、决胜盘等规则简直完美无缺。一周前,IWP工作人员便写信给我们,收集每位诗人自己最满意的佳句,经过IWP的遴选,近日先后投射在西华盛顿街本城最高楼的侧墙上,底下是车水马龙的大街。
我有两首诗中各两行诗被选中,第一首是《最高乐趣》中的两行,这首诗作于20世纪90年代初访美国时,它们也出现在我的微信题签上:
夜晚不知道夜晚的吟唱
孤独不知道孤独的美妙
投射以中英文交替进行,每次停留十秒钟左右。今天又换了一首《疑问》的最后两行,2009年秋天,我去法国参加兰波诗歌节期间,看到这两行诗的法语译文(三行)出现在兰波故乡萨拉维尔中心书店的玻璃窗上。那次受邀参加诗歌节的20多位诗人中,只有我和一位阿根廷诗人享受此荣誉,它们译成英语后也是两行:
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
像一束子弹穿过暗夜的墙
不知道这两件小事哪一个更有创意,我想即便时间流逝,它们同样会让我记忆犹新。无论玻璃还是白墙,无论白日还是夜晚,无论十天还是十秒,只要生命一息尚存,只要不得老年痴呆症,都是应该会记得的。
今天是IWP结业典礼,克里斯托弗作了总结发言,市立公共图书馆的大厅坐满了听众,现场有披萨和饮料供应。接下来,每位作家依次上台发表感想,时间是三到五分钟,几乎每个人都有爆笑的内容或段子。我没有准备讲稿,说完也就忘得差不多了,但从现场友人拍摄的照片来看,我演讲时双手握拢,有着一副真诚的表情。
在由衷地表达了感谢之情和自己的种种收获之后,我的讲话结尾部分大概是这样说的:一个月前,中美贸易战尤甚,国内有一位朋友在微信上告诫我,冷战即将重启,这可能是你最后一次访问美国了。现在看来,尚不至于如此严重,我相信……云云。听众的表情凝重,他们认真地在听,没有哄堂大笑,但掌声也绝不是稀稀落落的。
回到酒店以后,我最后一次来到爱荷华河边散步,过了丹福思礼拜堂,我来到那支每天只有一两列货车经过的铁路线,铁轨早已生锈但枕木却依然整洁。我向西走过铁路桥又返回,对岸是一片森林和两条公路。我看到一只灰色的甲壳虫在铁轨上爬,凑近拍了几幅照片。放大后仔细看,才发现原来它并非在爬行,而是用四只脚在行走,即便它的腿只有几毫米高,也是在努力行走。只是因为它的速度慢,我们便以为是在爬行。
这座无名的铁桥有六七米宽,除了铁轨在北面,还有人行道在南面,南侧是白色的木栅栏,以防行人掉下河。与往常一样,我没有遇见一个行人,只有一次,看见远处的长椅上坐着一位作家同道,我们也只是相互挥挥手。而在两岸的树枝之间,我已经很少听到鸟雀的叽叽喳喳声了,深秋已经来临,间或看见天空有大雁飞过,它们与甲虫一样,也都是我们人类的学习对象。
昨晚,IWP举行了告别晚会,不仅有吃的喝的,还有音乐和舞蹈,只是作家们和工作人员多数不会跳舞,于是我们看到一幕幕群魔乱舞的景象,还有的对着麦克风引吭高歌,克里斯托弗又一次上台,对大家表示了一番祝福。今天上午十点,全体人员在老议会大厦前合影留念,聂老师也来了,她挽着克里斯托弗的手臂站在第一排。这幅合影后来也被新华社转发到新华网。
四天前,《新华每日电讯》在第10版头条发表了记者朱东阳采访聂老师的报道《跳动在美国腹地的“中国文心”》,题图是她和安格尔的合影,以前我没有见过这份报纸。文中也提到我和汉辉、崇凯,在谈到本人多次受邀参加外州的活动时,聂老师有评价,“当年我请的中国作家跟现在的当然不同,当年他们还有些小心翼翼,现在的作家就比较开放了。”
记得那次朱东阳和另外两位新华社记者一起从首都华盛顿专程来爱荷华城采访聂老师,他们也在IMU河边的咖啡座采访了我,我谈到聂老师和安格尔的贡献,50多年前,他们联手建造了连接中国作家和外国作家的一座桥梁,堪比文化领域的乒乓外交。当他们问我这次来美国与以往有何不同时,我理解他们是询问在中美贸易战背景下的不同,便直言相告,最大的不同在于东欧国家对我们态度的变化。
晚上,我和汉辉、崇凯一起最后一次去红楼,向聂老师辞行。我告诉她写了一首与她的回忆录同名的三节诗《三生三世》,但还需要修改,她嘱托我修改好以后寄给她。聂老师还让我推荐明年的大陆作家人选,虽然她早已经另行安排推荐的渠道。回酒店以后,我与扬波兄电话道别,他每年回国,我们相信以后一定会有许多见面机会。最后,从香港传来一则不幸的消息,金庸先生去世了。
昨日乃至前几天在酒店、哈伯广场及其周边街区,已明显感觉到万圣节(Halloween)的气氛,切开或没切开的南瓜随处可见。万圣节又叫鬼节、南瓜节,原先流行于英语世界,现在可谓是全球性的,在天主教世界尤甚,在东亚也颇为盛行。据说万圣节来源于爱尔兰、苏格兰和威尔士的古德鲁伊特人,他们的新年在11月1日。除夕之夜,年轻人戴着各种面具,拎着刻好的萝卜灯(南瓜是他们移民到北美后开始的),游走于村落和街巷。
万圣节也是秋收的一种庆典,有一种说法是灵魂会在这天造访人世间,要看到圆满的收成和受到款待才离开。万圣节在墨西哥叫亡灵节(Death Day),去年此时动画片《亡灵节》上映,由制作了《玩具总动员》的皮克斯公司推出(又译《寻梦环游记》),讲述了热爱音乐的小男孩米格和落魄乐手埃克托在五彩斑斓的世界开启了一段奇妙的冒险旅程,我看过两遍,很是精彩,该片获得奥斯卡最佳动画长片和最佳原创歌曲奖。
下午,我和IWP全体作家告别了爱荷华城,经芝加哥奥黑尔机场转机,前往首都华盛顿。黄昏时分,我们降落在波托马克河边的罗纳德·里根国际机场。华盛顿周边共有三座国际机场,除了艾灵顿的罗纳德·里根,还有西边弗吉尼亚的杜勒斯和东北部马里兰的瑟古德·马歇尔。杜勒斯便是那个在1954年日内瓦会议期间拒绝与周恩来握手的国务卿,马歇尔则是美国首位非洲裔大法官。杜勒斯机场是美联航的大本营之一,我曾多次起降过。
飞机降落的瞬间,我看到河边的五角大楼,还有对岸的白宫、国会山和华盛顿纪念碑,还想到了陆军总医院,我写过全才的匈牙利裔数学家冯·诺伊曼临终的情景,这家医院就在波托马克河畔,是美国总统就医的地方,肯尼迪遇刺后遗体也在此解剖(特朗普的新冠则是在这家医院分院治愈的)。一辆巴士把我们接到离白宫近在咫尺的希尔顿花园酒店,子夜时分我步行来到白宫南草坪,惊讶地看见星条旗降了半旗。
昨日傍晚,我入住酒店后冲了个澡,表哥小卫和表嫂玉桂便驱车从巴尔的摩赶到了,他们带我出去吃饭。小卫是我姑姑的儿子,24年前,我首次美国之行曾在他家小住两周,还跟他学会了打网球。那次小卫曾陪我到DC(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一游,如今小卫已变成老卫,但他还在巴尔的摩上班,不过表嫂已换了一位。晚餐结束后,他们带我去看华盛顿的夜景,我对林肯纪念堂前面的人工湖比较感兴趣,准备登上湖边小舟时,发现黑暗中有警察,倒是白宫周围没有看到。因为几天前匹兹堡犹太教堂发生枪杀案,造成11人死亡,特朗普下令白宫降半旗四天。
今天睡了个懒觉,然后到同在14街的星巴克用早餐,发现万豪酒店(Marriott)也在附近,难怪奥巴马到杭州参加G20会议,会选择住万豪。IWP在DC逗留两天,今天大家自由活动,明天分头造访国务院和国会图书馆。我因为曾专程来玩过两次,便独自一人在白宫周围闲逛,留意一些不那么著名的景点。先是去了白宫后门,看到了爱因斯坦坐在台阶上,他手里打开一本书。我在他旁边坐下来,请路人拍了一张像,还写了一组诗《白宫之夜》。
尔后,我走到美国国家科学院,这里纯粹是衙门而非研究机构,大厅里有英国生物学家查尔斯·达尔文胸像,旁边是约翰·肯尼迪和乔治·布什两位总统与科学家们在一起的大幅照片。接着我来到美洲诗人联盟,应该名存实亡了,但有一些诗人塑像,正中是尼加拉瓜的鲁文·达里奥,他是拉丁美洲现代主义文学之父,旁边是智利的两位大诗人——米斯特拉尔和聂鲁达。不远处是意大利航海家亚美利加·维普里奇塑像,正是他的名字命名了美国,还有整个美洲。
随后我来到白宫西侧的17街,看见一座长长的白房子,顶上用拉丁文写着欧洲艺术大师的名字,依次是菲狄亚斯、乔托、丢勒、米开朗琪罗、拉斐尔、委拉斯凯兹、伦勃朗、鲁本斯、雷洛兹、奥斯顿和安格尔。进去一看,里面有一伙艺术家正在排练节目,便又出来了。我走到白宫南草坪前,直到看见两个骑马的警察在注意我,才想到自己已绕了白宫一圈。随后,我去了较远的也门艺术馆,还路过国家地理学会。当晚,小卫夫妇又来DC请我吃饭,后来他们还带我去了一家Strip club喝酒。
今日早餐我又去了那家星巴克,这回留意到墙上有两位总统的语录,林肯写道,“如果这是咖啡,请给我来杯咖啡;如果这是茶,那就请给我来一杯茶。”杰佛逊写道,“咖啡是文明世界最受欢迎的饮品。”原本今天有吸引人的活动,那些受美国国务院资助的作家受邀参观国务院,其余作家去参观国会图书馆,分别安排了一场朗诵会,可惜我既不想错过普林斯顿大学,也不想错过纽约三个夜晚的旅店,只好牺牲DC的活动和一晚住宿了。
上午十点,我在DC乘上火车,路过巴尔的摩和费城,去往新泽西州州府特伦顿,当年爱因斯坦加入美国籍便是在特伦顿的移民局宣誓的。他至少来过两次,第二次是陪着他的数学家好友哥德尔,爱因斯坦生怕他讲错话,那样会被拒绝。到特伦顿后,我听从张寿武教授的建议,打的去普林斯顿,一路上见到校园里处处有红枫点缀。远远地我看见那幢13层高的范氏大楼(Fine Hall),是为纪念已故系主任范先生,由校友出资修建的,当年有个欧洲移民曾经满怀嫉妒地写道∶“我相信,范氏大楼是有史以来献给数学的最豪华的建筑物。”
我乘电梯来到寿武教授办公室所在的五楼。自从1984年以来,这是我第四次见到寿武教授,他不仅是当今华人中最出色的数论同行,也培养了多位最出色的后生。寒暄过后,寿武教授带我去系办公室办理必要的访问手续。我看见门外墙上的教工头像,28位在职正教授和荣休教授名单中,不乏菲尔兹奖得主之类的名流,也有四位来自中国,除了张寿武,还有田刚、鄂维南和张圣蓉。后者出生在西安,是台湾大学数学系“六朵金花”之一,也是普大数学系仅有的两位女教授之一。
寿武教授对门507号正是赫赫有名的日裔数学家志村五郎,可惜那天88岁的老先生没来办公室。1995年,英国数学家怀尔斯正是证明了谷山-志村猜想,才导致费马大定理的彻底解决,后一项工作被认为是“20世纪的数学”。而与他并肩作战的那位同胞数学家谷山丰已在60年前自杀,他们是战后最富创造力的一代。谷山的遗嘱表明,他对自己的生活失去了信心,他至死都不知道自己工作的伟大意义。
办妥访问手续以后,我随寿武教授步行去两公里以外的高研院,我们一边交谈,一边欣赏校园的秋色,主人不时停下来介绍建筑和名人住宅,包括教堂、音乐厅和电影《美丽心灵》的拍摄地,我特别关心的爱因斯坦和哥德尔散步的那条小路自然也不会错过。寿武教授1991年在哥伦比亚大学获得博士学位,后来在哥大晋升正教授,但当2011年,世界数学中心普林斯顿向他伸出橄榄枝,他毫不犹豫地离开了纽约。
横跨数学和经济学两个专业的王则柯教授曾赠送我他的著作《我所知道的普林斯顿》,书中写到,当年高研院最终选址普林斯顿,是因为爱大校友、挪威裔数学家奥斯瓦尔德·维布伦(他的出生地迪科拉在爱荷华东北部,那里曾有挪威人聚集地)告诉纽瓦克的出资人班伯格兄妹:普林斯顿完全可以“从拓扑学意义上”被认为是纽瓦克的“郊区”。当我看见顶上有着白色钟楼的红墙绿瓦的富德楼(Fuld Hall,富德是妹妹班伯格的已故丈夫),便明白自己已经来到了数学圣地,内心有点小小的激动。
在被改编成奥斯卡获奖影片的《美丽心灵:纳什传》中,西尔维娅·纳萨是这样描述她的主人公、诺贝尔经济学奖和阿贝尔数学奖得主约翰·纳什所置身的那个天才的聚集地,“普林斯顿在数学世界独一无二的地位实际上可以说是突然取得的,其间只经历了不到十二年。它便从一个古板的教会学校摇身一变,成了拥有冯·诺依曼、爱因斯坦、哥德尔等最顶尖精英的‘宇宙的中心’,连哈佛也黯然失色……”值得一提的是,维布伦也是首批五位终身教授之一。
午时已到,我如约见到了在高研院历史学院访问的哥伦比亚大学教授刘禾校友,还巧遇了寿武教授的同事、曾到访中国的卡茨,当年我曾陪他游览故宫,我们四人在高研院餐厅占了一桌。不愧是大咖云集之地,背景里有菲尔兹奖得主、物理学家威腾,他正与人高谈阔论,而远处有两位独自面壁用餐的老先生,证明韦伊猜想的皮埃尔·德里涅(1978年获菲尔兹奖)和写作了《飞鸟与青蛙》的弗里曼 ·戴森(1981年获沃尔夫奖)。戴森是英裔物理学家、数学家和科普作家,也是杨振宁先生的好友,后来我把普林斯顿和芝大的照片寄给了杨先生。
午餐后,寿武教授带我去会客厅和图书馆,那里有首任院长亚伯拉罕·弗莱克斯纳、爱因斯坦和天才的物理学家泡利的塑像。在一楼的角落里是门牌115号的房间,门面很普通,却曾是爱因斯坦的办公室,如今的主人是加拿大裔数学家罗伯特·郎兰兹,他以提出试图统一数学的朗兰兹纲领闻名,是今年的阿贝尔奖得主。门对面墙上挂着12面小镜框,里面是11位大咖的头像,还外加一幅爱因斯坦的合影照。
亚里士多德在《形而上学》一书中提出了知识的三种类型。第一种是“经验”,属于“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他把艺术归入这一类;第二种是“技艺”,也就是“知其所以然”,他指的是社会科学;第三种是“思辨科学”或“纯粹科学”,包括形而上学、物理学和数学,是最高级的。科学之所以纯粹,在于当年它的无用。因此,当初班伯格兄妹想捐建一座实用的牙医学校,教育家弗莱克斯纳给了他们有远见的建议,这才有了今天的高研院,全世界都跟着模仿。
下午是忙碌的,我们回到范氏大楼,寿武教授接连主持了我的数论报告和公众讲座,我把报告题献给浙大数院90周年院庆。中间有一小时休息,我们去了咖啡屋。第二讲听众有变化,学文科的张夫人也来听讲座,而我的大学同学宇地则从纽约赶来全陪,他与寿武是中科院读研时的同学。高研院的一位青年数学家Shai对我的加乘方程表现出很大兴趣,当天开始和我通信,他与一位教授同事经过讨论,试图把怀尔斯证明费马大定理的那套方法加以调整,来证明我提出的新费马大定理。
讲座结束前,另一位大学校友张黎下班后也从费城赶来,他发现,数学系公告栏上今天只有我的两项活动。晚餐寿武教授做东,我们四人享用了一顿美味的西餐,主菜是鲜嫩的牛排,席间主人聊起一位多年不见如今在上海的故友当年在普林斯顿的轶事。随后,我们一起夜游普林斯顿,从英国殖民地时期的旧建筑拿骚楼到寿武教授最爱光顾的冰淇淋店,路过兰州拉面馆我看到里面顾客盈门,还有大提琴手助阵。待两位老同学离去后,主人把我送到系秘书预订的酒店。
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早餐以后,我的大学同班姜冶驱车来到。他原本是在加拿大,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在多伦多,后来在纽约的摩根-斯坦利银行找到一份工作。姜冶先把我带到爱因斯坦故居,这幢白色的两层楼房就在路边,显得非常普通,似乎很难相信这是伟大的爱因斯坦的住所。但它分明就是,24年前我在这幢房子前拍过一张照,是另一位校友带我来的。
随后,我们去了普林斯顿公墓,首先找到了冯·诺伊曼的墓,然后是哥德尔和夫人阿德勒的合葬墓,她比他年长七岁。两个墓上头都有放一些硬币。意外的是,我看见西尔维娅·比奇的小墓,她是巴黎莎士比亚书店的主人,出版了乔伊斯的《尤利西斯》。艾兰克·盖洛普,他的父亲乔治·盖洛普是家喻户晓的民意抽样调查统计学家,又一个爱荷华人氏,从学士到博士学位都在爱大获得。还有第22任和24任总统格罗弗·克利夫兰,他是唯一东山再起的美国总统,晚年隐居普林斯顿。
与此同时,我也看到IWP同仁在脸书上发的照片,他们参观了国务院或在国会图书馆大厅朗诵,我本人引以为傲的是,国会图书馆收藏了《数之书》等拙作。之后,姜冶把我带到爱迪生镇他的家中,途经罗格斯大学所在地新不伦瑞克。1876年,发明家爱迪生曾在此镇安家,建立了工作室,他在此发明了电灯和摄影术等,镇上的克里斯丁街是世界上第一条有街灯的街道。果然,小镇的十字路口有一个巨大的灯泡,还有爱迪生纪念馆,可惜我没有时间参观了。
在姜冶家稍坐片刻,他便送我到10英里外小镇马丁维尔的一个小山头,宇地的家在森林里,好奇妙的一个地方,我见到了他的夫人和两个女儿。我们聊了一会,宇地明天要参加纽约马拉松比赛,下午要去中央公园看场地,于是出发去纽约了。我们沿着78号公路,到泽西城的水边码头停留了一刻钟,那儿是眺望曼哈顿的最佳地点,犹如上海的外滩。再过哈德逊河下面的荷兰隧道,便进入下曼哈顿,找到了教堂街的希尔顿千禧酒店,在大堂里遇见从DC来的IWP同仁。
希尔顿千禧是家四星级酒店,与我们在DC住的那家应该是姐妹店,就在新世贸大楼附近。2011年初我来纽约时,新大楼还在建,现在911纪念馆也开放了,馆旁有两个正方形的大坑,周边的水流不断地注入中央黑色的窟窿。昨日傍晚时分,我们在大厅里集合,步行去哈德逊河边里弗巷10号(River Terrace)的纽约诗人之家,那里有一场小型的朗诵会,巴图尔、奥思拉、帖木儿出场与三位纽约诗人一起朗诵。夕阳西下,门外可以看见远处的自由女神像。
夏时制结束了,今晨多出一个小时,我也睡了懒觉,记不得是第几次来纽约了,但住在下曼哈顿还是第一次,以往曾在上、中曼哈顿各住过几天。朋友们有的回国或搬家到别的城市,王渝老师也回台湾了,我给诗人鲍勃·霍曼写了信,七年前他曾在博厄里俱乐部为我举办个人朗诵会,这回他却去欧洲参加诗歌活动了。不过,还有新朋友。蒙诗友推荐,皇后图书馆邀请我去做讲座,刚好之前我从未去过华人最集中的法拉盛。
午后,律师出身的诗人谢炯开着白色的雷克萨斯来酒店接我,她是上海人,热情而开朗,写诗不久,但出手不凡且高产,出版了多部诗集和译诗集。法拉盛离纽约第三大的机场拉瓜迪亚不远,此时马拉松赛跑已经结束,道路畅通。宇地同学首次完成了全马,全家都来为他助阵,我发帖向他表示祝贺,并把他的英姿转发同学群。我们在威廉姆斯堡大桥过了东河,大约50分钟以后,便到了法拉盛。
我们先来到著名的网球公园,那是一年一度的美国网球公开赛举办地,那个硕大镂空的地球仪雕刻也是一座喷泉,非常神奇的是,我们到达时恰好有一道彩虹在天空出现。既然是华裔聚集区,自然少不了中餐馆,谢炯告诉我,这也是她的老美先生愿意陪来法拉盛的原因。下午的讲座顺利,第一次有那么多黑人听众来听我的讲座《从看见到发现》。晚餐谢炯约了十来位中国朋友,包括应馆长、联合国赵译员和记者曹莉,后者拍了不少照片发给我。
今天是我在纽约和美国的最后一天,活动安排得满满的。上午我步行走了数千米,来到中城的纽约大学,拜访了库朗研究所的浙大校友林芳华教授,库朗所与普林斯顿高研院、陈省身创建的伯克利数学所堪称美国三大数学圣地。芳华教授是浙江镇海人,1977年考入浙江大学数学系,毕业后赴美留学,1985年获得明尼苏达大学博士学位。1988年,29岁的他被芝加哥大学聘为教授,翌年转任库朗所教授。
林芳华的研究方向是几何测度论、偏微分方程和几何分析,1990年,他与田刚在京都国际数学家大会上做45分钟报告,他们是新一代数学家中最早受到邀请的两位。芳华教授曾获得五年一度的博歇纪念奖,与田刚、张寿武均为美国艺术与科学学院院士。他的办公室在拐弯处,两个方向均有窗户,可见他在库朗所的学术地位。末了芳华教授邀我共进午餐,我们穿越了校园,就餐时巧遇上海纽约大学校长杰夫·雷蒙,他为我们拍摄了合影。
辞别芳华教授以后,我乘地铁前往中央公园东侧的古根海姆博物馆,这个螺旋形的博物馆是建筑师赖特晚年的杰作,落成于他去世的1959年。虽说60年来不乏重量级的展出,也收藏了许多现代主义名家的代表作,但似乎没有一样价值超越博物馆本身。有时想想,建筑问题最后可归结为几何问题。古根海姆已成纽约的地标建筑,也帮助同名基金会驰名世界,后者另一个引人注目的博物馆在西班牙的毕尔巴鄂。客居纽约的杭州女作家柳营就住在附近,我们约在咖啡馆里见面。
当晚,宇地在时报广场附近的一个旋转餐厅为我接风,同时也是饯行,我们邀请柳营一同赴宴,也兼庆祝宇地完成首个全程马拉松,之前他参加了多地半马。我又一次看到日本产的李白葡萄酒!席间我得知,在美国乃至全世界,有着120多年历史的波士顿马拉松是最牛的,宇地的理想是提高成绩,他希望有一天能达到波士顿马拉松的报名标准。当然,纽约(参赛人数最多)、芝加哥以及伦敦、柏林、东京马拉松也属于六大马拉松。
早餐时分,我见到了部分IWP同仁,大家分享着这两天的经历,同时相互拥抱吻别。除了少数作家会在美国继续旅行,其余均在今天回国。在办理退房手续时,我又遇见几位同仁,他们有的去拉瓜迪亚机场,有的去约翰·肯尼迪机场(JFK),居然没有人与我同一时段去纽瓦克机场,因此IWP为我单独安排了出租车。JFK是北美最繁忙的机场,很遗憾我还没有在那里起降过。从地图上看,纽瓦克与JFK一左一右在曼哈顿两侧,几乎是等距离的。
记得我上一次在纽瓦克起飞是在隆冬,除冰机的驾驶员忽然出现在窗外,他先是把某种液体喷射在机翼上方,然后用一股暖流促使薄薄的冰层融化。这次是在秋冬之交,起飞时还能看到大地上的红叶。飞机穿越新英格兰和加拿大东部地区以后,飞越了格陵兰岛,那天天气不太好,我没有看到岛上的红色山脉。飞机在黑夜里穿越北冰洋,当进入到西伯利亚上空时,黎明终于来临。
直到接近黑龙江,我才在飞机上看到有田地在下方出现,但每一块田地的面积巨大。终于,蛇形一样弯曲的黑龙江出现了,无疑它已经冰冻封航了,在这条江的南侧,田埂明显变得稠密了,甚至可见村落的影子。新的一天来临,手机上的时间已自动变回到北京时间。那以后,我们飞越了长春上空,哈尔滨和沈阳一左一右在两侧掠过。飞机离开了辽宁半岛,进入到了黄海。
经过长达82天的域外生活之后,一切又要回归正常,一周以后,我即将开始新学期的课程。就像达特茅斯学院的老师和同学们一样,四学期制有它的优点。旅途中我遇见的一些人和事,会长久地留在记忆里。但若要让更多的人分享,就需要付诸笔端。忽然之间我发现,每位空姐的胸前佩戴着一朵菊花。秋天的菊花金黄灿烂,它是可以裁剪、用于插花、制作花束或花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