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懂得了一条大河

□邵丽

当你懂得了一条大河，你就懂得了世事和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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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居住的小城距黄河一百多公里。那一年我只有四五岁，不知道什么原因，父亲到豫北某地出差要带着我。或许那年月出一趟远差太让人激动了，特别是要过黄河，他希望能有人和他分享。

因为要看黄河，父亲提前教了我几句顺口溜：“黄河绿水三三转，碧海青山六六湾。黄河浊水三三曲，青草流沙六六湾。千山红叶千山树，万里黄河万里沙。”

在黄河大桥上，我透过车窗瞧见那大平原一样安静的河道中，几支河流细弱得近乎断流。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失望，抑或是完全不感兴趣。等我回去见到满脸向往的两个哥哥，只说了一句，黄河不好看！

时光荏苒，我度过了十几年青少年时光。很多年之后，我参加走黄河采风团，一路走过黄淮平原、关中平原、河套平原……走过九曲十八道弯，在巴颜喀拉山上看到黄河的源头也不过只有碗口般粗，心里方才释然。秦丞相李斯在《谏逐客书》里说，“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由此想来，古人之怀抱胸襟，竟是沿着尘埃细流而装得下高山大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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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的时候，她的名字只有一个字：河。这是一个婴儿的名字，也是一个母亲的名字。要有怎样的温情和热爱才能这样轻轻地喊出来？她被称为中华民族的母亲河，传说中的三皇五帝到夏商周三代王朝，都是紧紧地抱着这条母亲河，把根基全部稳稳地扎进黄土里。一直到宋，中国的历史大部分都是沿着黄河筚路蓝缕一路走来的。

作为华夏农耕文明的代表，我们先祖的历史就是一部治水史，而因为治水形成的集体主义观念，于今犹盛。黄河的清浊几乎就是国运和统治者德行的象征。从人民“俟河之清，人寿几何”的绝望，到“阿胶不能止黄河之浊”的见惯不惊，再到唐代罗隐的诗“才出昆仑便不清……三千年后知谁在？何必劳君报太平！”作为一代才子，唐代文学家罗隐一直怀才不遇，至京师十几年应进士试，十多次不第，最终还是铩羽而归。他把满腹牢骚和悲愤灌入黄河，也是当时知识分子的惯常作为。黄河皆默默吞下，忍辱负重，以待“圣人出，黄河清”。

盛唐时期，黄河成为文人骚客寄托怀抱的最好载体。前有李白“黄河落天走东海，万里写入胸怀间”的豪迈，后有刘禹锡“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的浪漫。那种“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大唐气象，着实让后来者始终充满文化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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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次走黄河，一口气走了23天。我们自郑州出发，历经安阳、开封、洛阳、西安、太原、银川、兰州、西宁……在历史上的“八大古都”中，由黄河哺育的古都有西安、洛阳、郑州、开封、安阳。以黄河中下游地区为中心出现的“文景之治”“贞观之治”“开元盛世”等，曾经长久地烛照着中国古代史，让灿烂的中华文明更加丰腴饱满。我有个偏见一直延续到现在：黄河是我们的，黄河的儿女指的就是我们。可是，我后来发现还有那么多诗人在说，黄河是我们的呀！是啊，这条全长5400多公里、流域总面积将近80万平方公里的浩荡大河，涉及9个省（自治区），总人口接近2亿。

1997年6月1日，特技演员柯受良成功驾车飞越壶口瀑布，可谓举世瞩目。许多知道内情的人都明白，壶口亦是虎口。面对汹涌险恶的水流和犬牙交错的岩石，柯受良从容淡定地微笑着，执意将生命泼洒出去。不飞黄河心不死，这是他对自己生命的一次超越。

当年我站在陕西宜川壶口瀑布前思绪万千。黄河至此才一展雄姿，那闪跃腾挪的姿态令人百感交集。石壁鬼斧神工，瀑布惊心动魄，其奔腾雀跃的气势让人热泪盈眶，中华民族不屈不挠的民族精神的根脉在这里得到最好、最畅快的诠释。

我们无从了解黄河的性情，即使她不会瞬息万变，但也是率性而为。她一路奔走，一路歌吟，发生一万个故事、一万种想象、一万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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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不仅仅是黄河，更是一条怀抱历史的大河，也是一条孕育文明和文学的大河。

记得莫言曾经说过，文学使他胆大。他说，初学写作时，为了寻找灵感，曾经多次深夜出门，沿着河堤，迎着月光，一直往前走。河水银光闪闪，万籁俱寂，让他突然感到“占了很大的便宜”。那时候他才知道，一个文学家应该是一个不同寻常的人，许多文学家都曾经干过常人不敢干或者不愿意干的事。那么，他感到占了便宜，是因为一条大河吗？

我想是的。当你懂得了一条大河，你就懂得了世事和人生。

即使我们没有见过黄河，没有吟唱过黄河，但几乎每一个人都能够从心灵深处感觉到它。是的，不管如何，黄河就在那儿，不管是平静或者喧嚣，她都是一个巨大到超越河流本身的存在。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即使天倾西北，地陷东南，都不能改变这个巨大的存在。

歌曲《龙的传人》唱道：“遥远的东方有一条河/它的名字就叫黄河……古老的东方有一条龙/它的名字就叫中国/古老的东方有一群人/他们全都是龙的传人……”无论何时何地，这首歌总能拨动我们心中隐秘的那根弦——龙形象的源头就是黄河，我们都是龙的传人，也是黄河的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