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雨
长江东入海,江水奔腾不息,一如中华文明生生不息,伴随我们从过去走向未来,追寻每个人心中的诗意人生
万里长江,奔腾不息,流出了河姆渡、良渚等新石器文化,也淌出了阳刚之巴蜀、浪漫之荆楚、婉约之吴越,又汇纳了儒释道三家,造就了大江之畔的和美生活。中华文明的千年诗意与滔滔江水水乳交融,终呈如今丰盈多姿的万千气象。无论是近观其波涛,还是仅寄以遥想,千古如斯的江水,总能让人产生精神共鸣,寄情于此。
千年前,在江水平稳的长江上游支流岷江,苏东坡写下“相望六十里,共饮玻璃江”。到了三峡,水流湍急,杜甫看见“高江急峡雷霆斗,古木苍藤日月昏”。来到下游,江面开阔,谢朓感慨“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万里长江,千姿百态,气象万千,引无数诗人竞折腰,留下数不尽的名篇佳句。
流转至今,江边新城拔起,高楼林立,现代化的城市样貌与古老的长江画卷融为一体。上自巴山蜀水,中至江汉平原,下至江南三角洲,长江纵贯180万平方公里,跨越11个省市,在这片热土上孕育了无数人的家园。
岁月悠悠,长江目睹了数十代风流人物的人生起伏、华夏大地的历史浮沉,是中华民族诗意生活的栖息地,也是中华文明发展与繁盛的见证者。
24岁那年,苏东坡偕父、弟沿江东下,在旅途中初识长江。而立之年刚过,他扶父灵柩还蜀,自真州溯江至眉州,走了大半条长江。长久与长江相伴,则要到苏东坡43岁那年,因御史台案被贬居于江边小城黄州。在黄州的5年,是苏东坡人生中的低谷,却成就了其创作生涯的高峰。47岁那年,他一连写出多篇与长江有关的杰作。
苏东坡一生漂泊,几度往来长江,此间的心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孔子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苏东坡则说“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这是对孔子哲言的深刻理解与合理引申。江水奔流不息,但长江千古如斯。个人的生命转瞬即逝,但一代又一代的风流人物前赴后继,形成永无终止的人类文明史。
苏东坡参透了长江和人生,度过了“充实而有光辉”的一生。正是在大江之畔的日夜徘徊思考,使他实现了对现实苦难的精神超越,也实现了对诗意人生的终极追求。
与长江有着不解之缘的,还有明代“儒将”王守仁。他的人生如长江一般百转千回,从绍兴到镇江,年少意气风发时,写下“醉倚妙高台上月,玉箫吹彻洞龙眠”的名句,以成圣人为自己读书目的,生而不凡;从泛海到龙场,病痛之躯,身陷诏狱,为逃追杀跳入大江,九死一生,“夜静海涛三万里,月明飞锡下天风”;此后生活多艰,困苦至极,不忘接济他人;南赣剿匪,鄱阳平叛,大小百余战未曾败,终悟道“人人自有定盘针,万化根源总在心”。
王守仁的经历告诉后来者,如大江奔向大海,要知道流向何处,尽管中途坎坷磨难,但只要不屈不挠,终将入海。
长江不仅是君子名士的诗意栖息地,也是千万普通老百姓的亲切家园。
“万里长江第一城”宜宾位于三江汇流之地。“壮哉,竹波万里,峨眉姊妹耳。”黄庭坚曾游历宜宾,为竹林秀色所陶醉,也咏叹“清而不薄,厚而不浊”,为姚子雪曲的清洌酒香所倾倒。迷人的川南美景、独特的大江文化、让人垂涎三尺的美食美酒,共同织就了宜宾人民的和美生活。宜宾人倚江而生,靠江铸魂。大江容纳百川,激流勇进的气魄,塑造了宜宾人兼容并包、开放豁达、勇敢进取的精神气节。
大江向东奔涌,来到下游,长江之水同样润泽着上海、南京等沿江城市。
上海生来便与水密不可分,既充满自然的祝福,亦有岁月流逝的文学气息。“水城”带来了移民、外来文化,还有贸易和商业精神。从上海小孩跳水的玩乐,到精神面向的“经格”,上海塑造了海派文化市民阶层的精神风貌;“女人是水做的”,与城市精神气质一致,上海给予女性弹性的生存机会和空间,塑造了女性独立、开放的先进精神。
住在长江边的人对滨江生活充满了兴趣,思考如何将生活节奏调试到舒适、和美的状态,同时也促人深思,如何使生活更具秩序感,如何建构平等以及市民生活里的争议。这些都是沿江城市的特色,如水一般灵动自如。
万里长江,千回百转,造就了一座座性格迥异的江城,也塑造了沿江居民五彩斑斓的精神气质。于人们而言,沿江风物名胜数不胜数,但最可爱可亲的,还是自己安居乐业的城市。正如住在“下江”南京的叶兆言所言,“长江沿线不存在最好的城市,只存在更好的城市。这个更好便是我们各自的家园”。
基于多年来对历史与城市的研究,叶兆言发现城市沿江河发展古已有之。“他总结道:历史上很多年,城市发展一直是以河为中心——南京就是以秦淮河为中心的城市。这可能也是长江流域大部分城市的基本发展思维。”长江之大,一系支流,一条小河,便足以给一座城市注入生命活力,促使当地经济与文化走向繁荣。
万里长江水,千年华夏史。历史不断奔涌向前,随着人口聚居,长江聚合着经济、商业、文化等诸多要素,不断发展进步。
大约三千年前,中国的气候发生变化,平均气温降低,长江流域温暖湿润、降水适宜,吸引了更多的人去开发。西汉晚期,人口开始自发向南迁移;东汉时期,长江中下游几地的人口增长率已高于全国平均水平。自两汉开始,每每中原动荡、天灾交织,中原人口都会大规模向南迁移。
人口迁移,亦是文化的迁移。从南北朝的“暮春三月,江南草长”,到唐朝“江南好,能不忆江南”,再到北宋“苏常熟,天下足”和南宋“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至于明朝已是“湖广熟,天下足”,文化和经济中心已经逐渐延伸至长江流域。近代以来,先进生产方式和文化由海上传入,长江成为便捷有效的渠道,沿江变得与沿海同等重要。
长江与黄河同是中华文明的母亲河,凝聚了历史,经历了沧桑。长江演变为一种文化符号、精神象征、时代烙印、历史记忆,是一首颂歌、一篇史诗、一部历史、一个时代。
从古至今,长江之景变更几许,滔滔江水伴随中华文明不断向前。关于长江的无数诗歌记下了这条大江古老朴素的面容。每每重读,总能激发我们回望过去,立足当下,探寻未来。
“长江绵延数千里,每一段都有不同的传奇。”广阔的流域面积让长江的形态极富变化,随着地形地貌的改变,长江之诗呈现出万种风情。
从上游的追索之诗、中游的英雄之诗,再到下游的爱情之诗,一江春水,千年悲欢。所有人类的情感,所有人类可能发生的美丽的故事,都被滚滚长江水说尽了。人们以江水为意象,借由创作,释放心情,因此我们在长江之畔看到那么多闪闪发光的诗歌。
念兹在兹,每当我们念及长江,问这江水去往何方,流得几许,也就是在问自己的人生。
千百年来,中国人品读长江的兴趣从未减退——因这大江之味,在“和”在“美”,“美”在气势恢宏间,“和”在千丝万缕紧紧相连的文脉之中。大江之畔的生活、文化与风味缠绕交织,相映成趣。
长江东入海,江水奔腾不息,一如中华文明生生不息,伴随我们从过去走向未来,追寻每个人心中的诗意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