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寿桐书法艺术论

2023-03-06 03:22北京马相武
名作欣赏 2023年4期
关键词:脱俗禅意书法家

北京|马相武

朱寿桐是有成就的文学文化研究者,这些年他同时浸淫于书法艺术,荣任海外暨中国港澳台中国书法家协会常务副主席。书法作品为著名文学家金庸、王蒙、莫言、白先勇,著名佛学家星云大师等收藏,作品曾入选第三届意大利中华诗书艺术联合会作品展暨海外书画名家邀请展(2016)、郑州“丁酉黄帝故里拜祖大典‘一带一路’星耀兰亭书法精品邀请展”(2017)、首届九华山国学文化节暨国际书法展(2018)等重要展事,同时被浙江王十朋纪念馆、广东“福文化”纪念园勒石刻碑。作为书法家,他曾在《中国艺术》杂志刊载与《北京商报》记者的对话①;2017年山东临沂举办“第十七届书圣文化节”,朱寿桐应邀担任《首届海内外华人书画艺术论文集》编委会副主任,并为文集撰写序言——《悄然形成的意象书学格局》。②由此可见他在书法界以及书法研究界已经取得了重要地位。

汉代的赵壹提出过“书法通神”的精妙书法思想,它对于我们理解领悟朱寿桐的书法艺术堂奥“如有神助”。朱寿桐的书法表面平易,外观素朴,但内涵丰富,尤其是有深度,有韵味,有境界,舒服耐看,而最为难能可贵的就是超拔脱俗的独特性。并不属于或不能归入当下任何流行的通俗书法类型,包括空心化、程序化等一切俗书类型,无论有关书法类型命名如何高大上或如何有接受的广泛性。这大约就是我所认定的朱寿桐书法的独特性。

朱寿桐的书法在我目及范围,多属行草书体,兼具个性和法度之擅,特别是高度自觉地、矢志不渝地进行了完全个人化的“尚意”又“尚姿”的书法艺术探索。观之随意率性使转居多,字里行间,金石气息,人书合一,落拓不羁,“温婉”豪放,颇具江南才子习性,然而最根本的、难度最大的、最不容易被人理解接受的还是格调品位的超脱恣肆、高迈空灵、洒脱虚静的书法境界。其书速时徐时疾,然总体书速激厉,而又落差不大,结体经常出现个性标志笔划,如《江南吟》中“醉意朦胧强弄孙”的“孙”字,《中华周公吟》中“青山穆穆草轻芳”的“草”字,以不无夸张的笔法突出意“图”,读之令人难以忘怀。③他用笔以中锋为主,结体总是纵向,似有立轴供围绕贯通,上下显著拉开,上下对齐,大小参差,左右横向并不宽博,横中宽窄字有交错。书法之章法有大章法和小章法之分,朱寿桐的书法均有讲究和有意无意的留意,包括字字之间、字行之间、字内之间的呼应照顾均有讲究。这是他能够驾驭通常千余字、四尺六连张书法长卷的重要原因。他书写的《莫言赞词》《金庸赞词》等都属于这样的大作品。

朱寿桐书法章法中的点画、细节和局部,在讲究中服从总体观感的淡雅素净和峻拔之气追求。章法疏密有致,节奏沉抑从容,布白舒朗,图底呼应,布局结构,合乎规范,笔划挪移也是左右小幅收窄,向下延展沉积,直线竖条常随腕多折多顿,稍带弧度下移带出极具个性标志的钩笔,比如斜钩、斜提、直提、折钩或飘钩,以钩代点,以点代钩,而方形口形偏旁部件多呈弧度或圆形草书飞线,注力线条瘦劲,折笔多圆兼方,往往以弧代方,多出圆转,笔划如横画与竖画之间多留空白。这样的笔法,通过他的一系列书法小品能够看得更加清晰,如《清风》《二月花》《白云珠海》等,可被认为集中体现其笔致与韵味的作品。书法家还有意模糊直线、曲线和斜线的差异,在这些线条收笔点,经常出现十分独特甚而另类的提钩处理。这在他的新诗书法《视频遇故人》中体现得非常明显:墨色浓淡相间,偶有宿墨渴墨,气质刚柔相济,柔表刚内,遒健高迈,蕴藉古韵,骨力四射,力透纸背,淡墨清水,若有似无。

由古迄今,无数书法家都在复制套搬经典书法家。朱寿桐则不然。细细观之,他十分注重行草墨法墨色形态的无意识探索,时不时留下隐隐约约的水墨痕迹,墨贮水加水破墨,形成枯湿浓淡的墨象,总体从淡。而他的书态,字形偏长,小品《养气》《二月花》等颇当其例。看似以正为主,随意偏正,且偏正相依,有时以偏为正,有时以正就偏,偏正相得益彰,相辅相成。《学思入诗》篇应该是这方面的代表作。总体上似乎纵向稍长居多,无论少字书作,还是数以千百字的鸿篇巨制,含蓄神敛之余,在在散发萧散冲淡、飘逸纯任而内蕴风骨神会之气。

作为书法家,朱寿桐的书法是峻拔脱俗的,隐隐约约似有海内外禅书一派影响。他确实抄过《心经》,在首届九华山国学文化节暨国际书法展上展出,书法禅意斐然,但又不同于夸张的禅书。《叫作诗的诗与人》也有这样的一种禅意。在我看来,禅书一派更多是一种曾经零零散散地散落于海内外尤其是东南亚的书法群体或思潮,它常常以禅像阐释禅意。朱寿桐实际上并未高度自觉的研习或并非长期浸淫的于隐约间的无意识影响,比如禅学禅境禅意感悟,比如氛围气息上,飘逸沉雄,素净静气,从章法、字法到笔法,涉及墨色线条结体,从宿墨、渴墨到枯涩、飞白及碑意金石之气,既有起伏变化,又有对比韵律,尤其是墨色深浅的自然迁移,当然也是书者人品蕴含。很难说胸无块垒,但定然是胸有丘壑。

在禅学禅书禅境禅意书学书法特性呈现中,我以为朱寿桐书法还是一种禅境禅意的相对呈现状态而不是绝对实现状态。事实上,绝对禅书难以实现。因为至少绝对性的放下,或放下的放下,是不是不食人间烟火之人能够达到的修为状态,还是一个有待考证的修成之果。书法书道书艺,要实现完全彻底放下,那不仅是“法”“道”“艺”,恐怕就连书者带书法之“书”,都要完全彻底舍弃和放下。似乎深谙所谓书法布白审美之道和禅书蕴藉的,正是书法家本人。禅境禅意对于书法家,是自然天成,是减行原则,是舍得,是减法、超脱和放下,包括放弃刻意追求某种经典、典范、法书、法度和风格。在舍弃过多被视为艺术累赘的传统技法和别人的经验习性上,显现出某种现代性。说白了,无论是传统书法的古典性,还是现代派的现代性,凡是非天然原生态的累赘造作之物,甚至就连禅学和冥想,都全部舍弃。在这样的意义上,朱寿桐的书法并不是以唯美酷肖为归宿或目标的,当然也不必对照引征某本经典法书法帖,或某位书圣书宗,或古今某位书法书论大师,甚至可能不大适合引用某种主义。朱寿桐的书法追求具有某种禅书的相对性,直指内心和心性,切合人心,指向真心,舍弃累赘,最大限度地实现书为心痕,人我一如,心我一如,笔迹与心迹一如,心境与书境一如。这样看来,朱寿桐书法作为某种禅书,可能就最符合禅书的相对性。

布白的自然高妙,最能展现超拔脱俗的审美境界。书法家十分偏爱书法涩笔或平面破涩感,兼具墨色变化。因为普遍出现在其大量书作之中,既是破擦效果,也是速度感留遗,妙在快慢之间产生无穷涩感。而这种破擦枯涩感,其实最容易形成枯涩枯苦的禅境禅意,常常是圆笔或多顿直线或斜线相对或交错所致,生成一种圆润素净和枯白空间效果。从行草审美价值来看,我们可以视为飞白和结体所构筑的空白之美,有结体间或字里行间的空白之美,也有硬线与弧线构成的空白之美,也有三边、四边(往往三边)空白和章法造型的空白之美。令人印象特别深刻的恰恰就是在枯涩破擦和淡墨疾笔之间而自然产生的这些空白之美。这方面他的小品之书《五月西施采,人看隘若耶》神韵最丰。那些有意为之的空白我却不仅仅将其审视为空白之美,而更多地愿意定性为禅意墨趣,虽然二者堪为合一,这大约便是传说中的虚实相生和复合禅境吧。

我认为朱寿桐的书法最可贵的特质就是峻拔脱俗。淡墨素净其实也是在象征和呈现舍弃累赘,甚至绝决地放下“放下”。只是超拔脱俗并非全部因为书法家的主体性。主体性的超拔是一方面,但是外在评价可能至少同样重要。朱寿桐书法的超拔脱俗,首先是其书法的表现性以及手法的高妙使然,以见出书法家的自我、古雅和真性情。朱寿桐的飞白笔法与淡墨枯笔融为一体,都是超拔脱俗的来源。一般书法家的飞白是黑白分明对比,而朱寿桐的淡墨飞白的视觉效果则是枯白与纯白构成图底视觉对应。除了飞白生成的空白效果,还有禅意枯趣的书法追求和技艺能力,同时证明朱寿桐书道的自我表现意识和客观评价。枯笔飞白,不宜过多,最宜点缀,点到为止,恰到好处,看似丝丝点点痕迹,却最能显出似乎知性的情趣和力度,以巧胜多,以少胜多,苍劲浑朴。对应笔划,有时回锋,有时露锋,多有长直硬线回钩立钩斜钩直钩,或撇捺甩钩,蕴藉个性力度,注重线条节奏,丰富了书作的视觉效果。这些书艺意趣,其实也是一部分“士大夫”文化学者或禅学苦研者的酷爱。他们往往本能地忌讳俗书俗气,唯恐避之不及,因为谁都知道俗不可医。而朱寿桐的超拔脱俗淡墨飞白,则是具有真实人格品位的丰富内涵的。

峻拔脱俗,作为书法审美范畴,不是只有一种单一的书法形态。朱寿桐书法的超拔脱俗,首先是以书卷气、文人气和金石气合而为一体现出来的。比如其中书卷气蕴藉着朱寿桐书法的品味、风格和气韵。反过来也一样,朱寿桐书法的品味、风格和气韵蕴藉着书卷气。而书法的书卷气,其中书卷气的书和书卷,包括书法、书写和书本。他的《右军颂》《玫瑰咏》和《遥拜黄帝》都是书卷气扑鼻的作品。我们研读朱寿桐书法,首先就被书法家的那种三气合一的强烈的主体性所吸引,而他的主体性,又是极为真实而独特的。

朱寿桐在书法领域,数十年如一日地转承多师,精研妙悟,独辟蹊径,辛勤耕耘,挥洒自如,形成了自成一家的书法风格。朱寿桐的书法风格,很难简单地被划归某种经典法书大家,或某种职业书法家,也不能归结为他曾经所借鉴的某位大师的影响,或他曾经研习浸润的某种经典法书法帖的影响。其实书法史上最为耳熟能详的大师,仔细考察,都可以在其书作中发现他们的书迹或印痕。这其中,尤其包括晋唐大师和宋法书大家,也包括明清至近现代甚至当代书法大师,特别是真行草隶(包括章草)各体,又尤其力攻行草书体。以我之见,他似乎有意避开专攻一家,不想让自己特别酷肖某位大家或复制某种法帖。这样,我们便看到了朱寿桐书法作品风貌的多面性,有时清雅,有时淡雅,有时闲雅,有时古雅,有时温润,有时飘逸,有时雄放,有时高古,有时冷峻,有时枯苦,有时素净,有时瘦劲,有时挺拔,有时飞妍。虽然来源的蛛丝马迹不可能全部消除,但既然如此,我们倒也不如将朱寿桐书法中的古人指纹痕迹暂且隐去。我以为,最难能可贵的,这是一种经过长期研习深钻后的创造性转换和灵韵构建,一种很难达致而殊为不俗的气息或化界,一种阔大超脱的书艺书道境界,一种高蹈超迈的艺术审美主体性和当代文化现代性。其中集聚了书法家在世纪风云变幻或沧海桑田中形成的高度自然而独具个性的审美观、哲学观和世界观。然而,在书作间,一切都是那么风轻云淡。超凡脱俗在书法家中只能是极少数人的书法现象,虽然超凡脱俗的标准或俗书标准并不统一。在时间和历史的考验中,流芳百世的机遇还会碰到许多偶然性。而广受大众青睐的书法也是有俗书风险的。朱寿桐书法的高妙在于富有微妙的神韵意趣并且寓于形神佳构之中。从技法看,其字法、笔法、章法和墨法的探索比较全面独特;从书道看,其气韵、学养、禅境禅意和情绪表现,则更加高蹈超迈。

本文以书圣文化节论文集朱寿桐作序事开头,也可以以这个文化节交流展中的朱寿桐参展作品作结。与几乎所有参展的书法家不同,朱寿桐参展的是自己创作的诗作。“自作诗”为七言绝句:“袒腹居然雅东床,修葺更添兰亭香。弄字可惭会稽山,尊贵还属琅琊王。”下款也很有意思:“书难追右军,诗难摹古风。诗书二拙写敬意。”可谓幽默诙谐,妙语解颐,同时又不失雅致,聊备古代文人之风采。古人的风采,诗书无不表现自我,诗起自胸中块垒,书传达心中诗意,书法应该是自我表现的利器。朱寿桐很少抄录现成的古诗今词,大部分作品都是自己创作诗篇的书学呈现,这是他的书法难以为一般书家所企及的优势。他以自己诗、书创作的努力和成就,去体验、去模拟并领悟古人风采,这是很多书法家所渴慕的境界。

近些年,朱寿桐发表的书法理论文章增多,大有从文学转向书学的意味。他论述吴任书法,论述兰亭书法传统,论述草书的意象意义,在在都体现出非常深刻的理论内涵。他主张中国书法是中国文化的重要体现,因为它与中国文化的基础文明——汉字文明有直接关系。然而,中国书法更是中国艺术的独特体现,因为它反映着中国文化意象承载的审美传统。这里涉及中国书法乃至文字书法的功能认知。中国书法乃至于世界各国文字书法在不同的语境下和不同人的理解中,具有多方面的价值功能,但应该说,意象承载或者说意象表现的认知最接近本质的认知。由此,围绕着书法特别是草书书艺的各种美学问题都可以从意象功能说得到揭示与解释。在这样的意义上,他正在努力推进独特的“书艺学”以代替一般的“书法理论”。他在书艺方面的理论探索值得期待。

①《朱寿桐:文字之美,美无止境》,《中国艺术》2017年第9期。

②载周华、吴任主编:《首届海内外华人书画艺术论文集》,第十七届临沂书圣文化节组委会编印2017年,第1到9页。

③郑宁人编:《为了春天的纪念——朱寿桐诗书集(庚子编)》,香港银河出版社2020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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