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华芹
(南开大学,天津 300350)
乡村振兴战略为乡村旅游的发展带来了重大机遇,尤其是在少数民族地区,乡村旅游成为地方政府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重要抓手。在此过程中,一些学者强调旅游开发对于乡村振兴所具有的推动效应,尤其体现在完善人居环境、促进产业兴旺、提高村民收入和带动贫困人口脱贫方面[1],此外在留民固土、使文化遗产得以存续以及增进村庄和民族的文化自信方面也发挥着积极作用[2]。一些学者则关注旅游开发所带来的问题,如生态环境破坏[3]、利益相关者间的经济利益分配不平衡[4]、社会冲突不同程度出现[5]、传统文化商品化和舞台化[6]。其实这些问题在旅游影响研究中并不是新现象,只不过因近年来旅游业在旅游扶贫、乡村振兴背景下快速发展而又重新成为焦点。如何解决这些问题,学者们提出了旅游生态化建设[7]、社区参与[8]、本地人引领[9]、政府与企业以文化本真性为重心重新进行旅游规划[10]等对策。
旅游开发对于乡村振兴的影响是极其复杂的,在通常被认为具有正向效应的事项从另一角度来讲则具有负向效应,反之亦然。例如,旅游对于扶贫的影响如果单从经济维度衡量是正向的,但若从社会维度的相对贫困来考察则是负向的。再如文化商品化和舞台化对民族传统文化的影响,如果从客观本真性来讲通常被认为是负向的,但若从地方文化传承和发展的角度来看则具有正向效应[11]。因此,对于这种复杂性,我们不能对之进行简单化和绝对化的二元价值评判,而是应该在具体情境下进行多维度的考察与思考。换言之,只有对旅游开发的影响进行辩证地、全面客观地描述和分析,才能在后续发展及其他旅游开发中吸取经验和教训,兴利除弊,推动乡村振兴目标的实现。鉴于此,本文基于2019年8月在肇兴侗寨的田野调查资料,分析乡村旅游对民族地区乡村振兴的多重效应,旨在通过对典型个案的研究达到同类推广的目的。
肇兴侗寨位于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黎平县境内,是全国最大的侗族村寨,也是肇兴镇政府所在地。寨子建于公元1160年,四面环山,肇兴河穿寨而过,干栏式吊脚楼是其传统民居。村寨现有居民1000余户,4000多人,村民多属陆姓侗族,共分为五大房族,当地称之为“团”,即仁团、义团、礼团、智团和信团。肇兴侗寨是黎平侗乡风景名胜区的核心景点,以鼓楼群最为著名,2000年,鼓楼群被载入吉尼斯世界纪录。除了鼓楼,侗族大歌也广为人知。
肇兴侗寨的旅游发展经过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自然发展期。20世纪80年代初,一些专家、学者、摄影爱好者发现了肇兴侗寨,此后肇兴渐渐为人所知。1993年法国国家电视台来村寨采访后,肇兴侗寨海外知名度提高。第二阶段是2003至2012年“政府+公司”主导的乡村旅游开发期。2002年,黎平县提出了“旅游兴县”战略,2003年以招商引资方式引入贵州世纪风华旅游投资有限公司作为肇兴侗寨景点的旅游开发主体,政府负责规划、管理及协调,公司投入资金实行市场运作。2012年,因实际运营中的偏差,世纪风华公司撤出。第三阶段自2013年至今,肇兴侗寨进入二次旅游开发阶段,开发的主体是政府主导的黎平县肇兴旅游发展有限责任公司。2014年1月,肇兴侗寨景区正式对外开放运营,并于同年获评国家4A 级旅游景区。2014年底贵广高铁开通,广东、广西和省内的游客数量明显增加。2018年央视春节联欢晚会黔东南分会场设定在肇兴侗寨,“春晚效应”进一步推动了肇兴旅游业的发展。
“产业兴旺、生态宜居、乡风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12]是乡村振兴的总要求,肇兴侗寨发展旅游对此要求的实现具有多重效应。
1.旅游与产业融合发展
肇兴发展旅游业带动了与之相关的交通、游览、住宿、餐饮、购物、文娱等各行业的发展。据调查,肇兴侗寨至少有一半的村民参与其中,具体业务涉及个体客运、快递物流、旅行社、酒店、宾馆、民宿、客栈、饭店、餐馆、农家乐、小食摊、酒吧、超市、店铺、购物中心、民族表演、出租房屋、景区管理等。除了旅游业本身的发展,旅游还促进了当地一、二、三产业的融合。据观察,游客除了在当地品尝特色食品,还喜欢带走黄牛肉干、绿壳鸡蛋、茶油等地方特产,促进了当地生猪、小香鸡、绿壳蛋鸡、黄牛等养殖业以及油茶、蔬菜等种植业的发展。这些初级产品或加工品往往直接送往本地的餐馆、酒店、杂货店和礼品店,对农旅一体化具有推进作用。除了种养业外,旅游业也促进了家庭手工作坊的发展。M1是礼团的一位寨老,他向笔者介绍:“周边苗寨有种植板蓝根的政府扶贫项目,我帮他们销售。昨天运来4000斤,今天运来3000斤,每斤售价1.2元,供不应求。”(1)访谈礼团寨老M1的记录。访谈时间为2019年8月5日,访谈地点为礼团鼓楼。板蓝根是一种植物,村民拿它们发酵后获得染剂发展蜡染工艺和制作侗布,寨子里有不少家庭搞蓝靛染织业,村民身上穿的蜡染体恤以及民族节日里穿的侗装都是他们本地生产和加工的,这些蜡染工艺品、侗布侗装也是深受游客喜爱的旅游纪念品。
2.传统农业的衰退
旅游业占据村寨主导地位在某种程度上造成了传统农业的衰退。“稻鱼共生”是侗寨的传统农作方式,通常插秧后在田里放上鱼苗,等到九、十月份收获时,大的鱼有一斤重,小的也有三两多,这些鱼腌制后能存放三、四年。现在由于忙于旅游服务业和附加值更高的经济作物,村民不愿意继续稻田劳作,认为只要种地产出的稻米够吃就可以了,这造成一部分田地闲置。M2是仁团的寨老,经营一家客栈和杂货铺,他告诉笔者:“我家里有5亩田,但只种一亩多,就这点儿我们夫妻俩平时也没有时间去照顾,很多时候只能由七十多岁的父亲代劳。除了稻田,我们还有油茶,也是父亲帮着弄。”(2)访谈仁团寨老M2的记录。访谈时间为2019年8月3日,访谈地点为M2的客栈。
1.基础设施改善
肇兴侗寨是由地方政府主导开发的国家4A级景区,其旅游开发必然要符合国家的相关要求和行业标准,由此旅游开发带动了村寨基础设施的完善。纵观寨子,凡是有路的地方都铺着青石板,干净整洁。鼓楼和花桥是主要的公共场所,在其附近都建有水井,井水引自山泉水,村民、外来商户以及过往游客都可以直接饮用。大屏电视悬挂在鼓楼里,喜欢热闹的村民可以一边看电视,一边聊天,很是惬意。除此之外,停车场、道路指引系统等交通设施,游客接待中心、旅游导览、住宿、餐饮、娱乐、购物等接待服务设施,公厕、污水处理、垃圾排放等环境卫生设施,以及救护、通讯等应急设施一应俱全,所有这些设施不仅为游客提供了便利的旅游条件,也为村寨居民提供了良好的人居环境。
2.人居环境污染
旅游开发尽管使基础设施得到改善,但在人居环境方面也产生了不同程度的污染。肇兴侗寨居住区、生产区和娱乐休闲区未进行功能区分,噪音、空气污染和水污染对居民生活环境的影响较为突出。例如,几家酒吧沿河而建,晚上从7点半到11点音响不绝于耳。主街两边的大排档在夜晚更是人声鼎沸,笔者入住客栈老板的两岁女儿每天晚上都是12点以后才睡觉,第二天九、十点钟起床。伴随生活垃圾的增多,垃圾车频繁地往来清运垃圾,随行播放的歌曲十分嘹亮,经常打破清晨和中午的宁静。织染行业的兴盛也带来了空气污染和水污染。由于需要将板蓝根在大缸子里发酵数日以获得染剂,在发酵的特定时段染缸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另外,蜡染和侗布的制作需要清洗数遍,景区虽对清洗产生的污水排放有规定,也设置了特别的管道排放,但有人因房屋地基或高或低不方便接入水管等原因违规排放,对河流造成一定污染。
1.传统文化得以传承和发展,村民的文化自觉与现代性有所提升
发展旅游使侗族的民族服饰、建筑、饮食、音乐舞蹈、节日民俗等传统文化得以传承和发展。另外,因旅游业为村民提供了大量工作岗位,村民外出务工人数减少,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了外界文化的冲击,从而使村民基本的道德规范、行为方式延续了下来。例如,侗寨的老人普遍得到尊重和赡养,在物质和情感上得到满足;兄弟之间和睦相处,互相扶持;以团为单位的社会共同体一直在发挥着重要作用,团里如有老人去世,全鼓楼的人都会参与丧事。其他公共事务,比如外寨宴请、传统节日等也都是以团为行动单位。在文化传承的同时,村民的文化自觉与自信得到提升,强化了民族认同感和自豪感。通过与游客的相互凝视,村民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民族与文化[13],对平时习以为常的事物重新认识并赋予价值。他们有歌师,负责教年轻人唱侗歌,积极参加民俗仪式,并以影像的形式保存。村民对游客很友善,热情回应游客的搭讪,并主动向其介绍自己的文化。例如,笔者在仁团鼓楼停留时,老人M3介绍了鼓楼柱子的含义:“中间4根粗大的柱子表示四季,外围12根柱子表示12个月份。外来导游有些认识是错误的。”(3)访谈M3的记录。访谈时间为2019年8月9日,访谈地点为仁团鼓楼。他们喜欢游客,喜欢热闹,希望越来越多的人来了解他们的村寨和文化。
乡村旅游也是实现乡村现代化的一股力量,提升了村民的现代性。通过发展旅游,很多村民增强了商品意识、竞争意识和学习意识。他们积极利用新媒介,在了解和学习外界的同时也让外界了解自己,比如通过互联网学习营销策略,通过线上线下结合的方式经营自己的店铺、客栈和餐馆。他们在拥抱现代性的同时并不抛弃传统,力求对自己的文化加以改造,达到传统与现代相融合。以房屋建设为例,管委会对核心景区房屋的结构和用料有明确的规定,但对村寨边缘新建房屋的限制不是很严格,屋主出于实用性建成了砖混结构的楼房,但用作客栈的楼房室内外装修都极力彰显民族风格,在满足游客对现代性需求之余也给游客带来了异域文化的体验。
2.民族传统文化特色衰减
民族文化在传承的同时特色也在衰减。首先,民族服装正日益淡出日常生活。侗装目前只可见于寨中的老妇人、表演队演员和导游身上,其他村民日常着装都已现代化。但是在传统民俗节日里,村民还是会穿侗装,一些老妇人还在为家人制作地道的侗装,这些侗装与作为商品的侗装在材料和工序上会有些许差别。其次,新建房屋正在抛弃传统的木结构风格。传统木结构房屋虽然美观,但隔音效果不好,而且不防火,因此现在村民建屋多倾向选择砖混结构。这引发了一个悖论:发展民族村寨旅游的根本目的是在传承民族文化的基础上提升村民的可持续生计能力,提高生活质量,改善居住条件,但居住条件现代化不可避免地导致民族建筑文化的流失,而文化流失到一定程度便会失去旅游吸引力。再次,与很多旅游景区一样,肇兴侗寨目前也呈现出文化商品化与同质化的趋势。村寨除了鼓楼和花桥以及离街道较远的民居,所有建筑能开发的都已开发成客栈、餐馆和店铺,大部分店面在很多景区都能找到相似的经营形式或经营内容,这导致侗寨与其他少数民族村寨的旅游产品差别不大。F1是一家杂货店的店主,她回忆说:“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的时候,记得有很多老外来旅游,现在国外游客少了很多,据说是因为不那么原生态了。”(4)访谈店主F1的记录。访谈时间为2019年8月7日,访谈地点为F1的店。不仅国外游客数量下降,国内游客数量比去年也下降许多。F2是扶贫项目“绿壳土鸡蛋”专营店的店员,一天中午她用手机查看了一下当天旅游人数对笔者说:“去年这个时候每天游客有七八千人,现在才一千七八。”(5)访谈店员F2的记录。访谈时间为2019年8月6日,访谈地点为“绿壳土鸡蛋”专营店。
1.多元主体参与社会治理
肇兴侗寨目前参与社会治理的主体是多元的。在旅游组织上有旅游发展公司、景区管理委员会,前者负责经营,后者负责管理。村“两委”在旅游业中负责协调工作,主要处理村寨的行政事务。治安则由入驻村寨的派出所负责。值得一提的是,发展旅游后的村寨依然是一个基于血缘、姻缘和地缘的“熟人社会”,寨子里的每个村民都彼此认识,以鼓楼为单位的五个团在日常事务中发挥着重要作用。每个团设有寨老管办委员会,委员产生的方式是海选,三年一届。以仁团为例,一百多户,设置了三个委员,其他团根据户数多寡也分别设有三到四个委员。团管办管理团内部的事情,比如组织八月十五节庆活动、芦笙节比赛以及其他公共活动。团没有什么收入,除了有些活动政府有专项拨款,其他活动的经费来自村民捐款,团管办委员带头捐,一般村民捐一百到二百,他们则捐五百到一千。此外,团管办与村委会对接,例如去村委会领取门票分红,然后按人头分发给团里每户。
2.利益主体间的矛盾与纠纷
多元主体的参与时常会导致利益上的矛盾和冲突,这对社会治理提出了挑战。村民与公司、管委会之间的矛盾最为突出。景区由旅游发展公司经营,景区管委会管理,村民因很少能参与决策和管理而感觉利益受到损害,对公司和管委会普遍具有不满情绪。如杂货店店主F1向笔者吐槽道:“早9点至11点、晚7点至10点时段,车只能出不能进,以前周边贫穷小寨子的小卖部来拿货,现在不让外面车进来,只能给他们去送货,太不方便了。”①门票分红未按约定下发也让村民愤愤然。据M2回忆,2017年的门票分红是2018年6月15日分发的,他家分了两三千元。他对分红很不满:“人家说多少就多少,账务我们也不清楚。昨天去领2018年的分红,去了后说没有,本来应该今年二月领,每年农历年底分红嘛。”(6)访谈仁团寨老M2的记录。访谈时间为2019年8月5日,访谈地点为M2的客栈。限制建屋的高度和用料更是引发不满的肇因。管委会规定,建房一般不超过三层,要木结构,但是村民认为木结构的房屋隔音、保温效果不好,还不防火,而且建屋要得到批准,否则建材运不进来。
村寨常住人口之间也会产生矛盾和纠纷,常住人口包括本村村民和外来商户。村民间的矛盾和纠纷主要表现在改建房屋时的宅基地纠纷,因为早期的土地证早没有了,现在房屋值钱,大家都想扩建一点面积。市场竞争是另一个引发矛盾和纠纷的因素,通常表现在邻里之间互相压价、争抢客源等。另外,旅游收益不均也引发了部分人心理的不平衡,对于村民来说,旅游最大的受益者是那些拥有好地段和多余房屋的人,他们或者出租,或者自己经营,颇高的收益不免令其他村民产生嫉妒心理。由于一些家庭坐收租金便可以有不错的收入,寨子里有不少年轻人平时无所事事,还有一些中年人也坐吃租金,以玩牌和打麻将为乐,这常被外来经营者诟病,例如在主街经营餐馆的F3说:“本地人哪里会做生意,都是出租房子,然后啥也不干”。(7)餐馆老板F3的记录。访谈时间为2019年8月5日,访谈地点为F3的餐馆。
景区不同村寨之间也存在收益不均的问题。比如肇兴侗寨所有客栈老板都会热情推荐并亲自带领房客至中巴车站购买20元的往返车票,引导游客前往堂安侗寨游览梯田,每带一名游客购票他们就能从车队获取5元的提成。堂安侗寨是景区的另一个村寨,以侗族生态博物馆和梯田而负盛名,距肇兴侗寨不到20分钟的车程,往返车票捆绑在一起销售使很多游客基于已经买过票了的心理选择当日坐车返回,而不是留宿堂安(8)堂安侗寨没有肇兴侗寨那样热闹的商业街也是游客选择返回肇兴的一个原因。或者体验“漫步栈道”。“漫步栈道”是肇兴与堂安两个寨子之间一条用石板铺就的小路,穿过田间、山林以及厦格侗寨,一路景色秀美,途中的厦格有餐馆和客栈可供旅客歇脚,也有民族工艺品体验店,但这条栈道却鲜有客栈老板提及,因此游客中体验者少之又少。这样,肇兴侗寨客栈老板们和中巴车队的做法将游客几乎完全圈在了本寨子里消费,堂安和厦格从旅游中获益甚少。
1.村民收入增长与贫困户成功脱贫
发展旅游为村民提供了多元化的生计方式,村民通过自主选择参与方式提高了收入,贫困户得以成功脱贫。村文书M6在接受访谈时说:“只要是发展旅游业,村子的变化就会比较大,主要体现在经济上,60%的村民投入到其中,收入增长了。”(9)访谈村文书M6的记录。访谈时间为2019年8月6日,访谈地点为村委会。的确如此,以一位商业街旁的餐馆老板为例,他共有两间三层的房子,其中一间的一二层夫妻经营各种粥、米粉以及特色小炒,另一间的一二层租给别人,租金一年七八万元,三层用来家人居住,由此,他既有经营收入又有出租收入。2014年,肇兴侗寨建档立卡的贫困户有140户,现在因参与旅游业他们都已脱贫。M6介绍说,“寨子的扶贫工作比较好做,因为已跟一些商铺协商好,优先雇佣贫困户,这些贫困户只要有一位家庭成员在景区服务,就可以成功脱贫。”①M7是负责景区入门处的一名保洁员,他告诉笔者自己是贫困户,月收入1600元,大儿子刚毕业,在景区一家餐馆做厨师,月薪3000元。(10)访谈保洁员M7的记录。访谈时间为2019年8月9日,访谈地点为景区大门口。除了为贫困户直接提供就业岗位,旅游业的发展也促进了产业扶贫的开展。黄牛养殖是一项扶贫项目,养牛户M8的银行账户已有近二十万元的存款,他坦言:“寨子里发展旅游业是好事,群众收入确实比以前多了,消费能力也提高了,现在杀一头黄牛不到两小时就卖光了。”(11)访谈养牛户M8的记录。访谈时间为2019年8月9日,访谈地点为M8家里。
2.参与不均和相对贫困
尽管村寨发展旅游业提高了村民收入,消除了绝对贫困,但村民因参与不均产生了相对贫困问题。以开客栈为例,村民若没有前期资金投入或地处偏僻地段便无法经营客栈。仁团寨老M2以前跑运输,虽然赚钱但很辛苦,现在经营客栈一年很轻松地就有七八万元的收入。他的客栈是一栋6层的建筑,共建有8个客房。客栈从2015年开始建,因贷不到款项只能一边积累资金一边建,这样到装修完毕整整用了两年时间,总投入80万。“仁团一百多户中只有二十几户经营客栈,因为不是每户都有钱,也不是每户都能经营下去,客栈位置不临街的话很少有人去住宿”。(12)访谈仁团寨老M2的记录。访谈时间为2019年8月3日,访谈地点为M2的客栈。除了资金和地理位置因素,村民的观念也影响了他们的参与,一些村民羞于摆摊。M2说:“我跟我们团的人讲,像五一、十一节假日这几天,每天做糯米团来卖都能有三四百的收入,一个小假期上千元不就挣到手了嘛,但是他们觉得摆摊丢人,不愿意去做。”④摆摊者的确是外乡人居多,但也有本寨妇女。智团的F4在商业街的夜市上出售绿豆汤、乌梅汤等七八种流质食品,一杯8元,一晚上能挣200多元。(13)访谈摊主F4的记录。访谈时间为2019年8月4日,访谈地点为F4的摊位。参与不均导致了相对贫困,尽管贫困户能在景区谋到一份工作而脱贫,但本寨大部分村民嫌收入低并不愿意受雇于景区或他人。因此,相对其他村民,不少脱贫户依然贫困。
从肇兴侗寨来看,发展乡村旅游对乡村振兴的效应是多重的,利弊并存,这就需要在政策上引导,兴利去弊。肇兴侗寨作为一个国家4A景区,尽管有其特殊性,如具有民族文化资源禀赋、交通、地方政策和政府资金支持等优势条件,但依然可以从其发展中提炼出可适用于民族地区发展乡村旅游的一般性启示。
混合经济(hybrid economy)是Jon Altman在对澳大利亚原住民调查研究的基础上提出的概念,指一种市场、国家、传统三位一体的经济模式[14],这种经济模式在肇兴个案中的体现是:政府主要承担基础设施条件的改善和市场引导者的角色;市场主要提供外来资本以补充本地资金、技术、人才等要素的不足;而社区的生态、原住民及其传统文化是吸引外来资本的源泉,三者共同投入到旅游业中。我国的民族村寨通常具有生态和民族传统文化的独特性,这是重要的旅游资源,但因为大多地处经济欠发达地区,基础设施差,发展旅游的资金、技术、人才欠缺,这就需要社区外部力量的嵌入,因此混合经济模式可作为发展民族村寨旅游的重要启动机制。这种模式需要注意的是要确保当地社会的可受益性,即让旅游业的收益更多地惠及村民,关键措施有两点:第一是建立和完善一套行之有效的利益分配体系,让村民参与其中,确保利益分配的公平合理;第二是建立以当地居民为主体对象的人才培养体系,使当地人转变思维,在理论学习与旅游实践中提升发展的能力,提高其经营竞争力。
原生态是游客在民族地区进行乡村旅游的基本需求,破坏了原生态就会慢慢失去旅游市场。现代性也是游客旅游体验的一种需求,满足不了现代性需求同样会影响旅游的可持续发展。此外,现代性还是村民追求美好生活的需求,不应为了体验原生态而让村民一直维持原有的生产和生活条件,所以,如何在传统与现代之间寻求平衡成为需要思考的问题。功能分区可以遏止村寨完全商品化的势头,使传统与现代相结合,既能体现传统文化的价值,又能满足游客和村民对现代性的需求。因此,民族地区乡村旅游要想获得可持续性发展,其一可以设立休闲度假区,提供规范化的旅游设施、产品和服务,满足游客现代性需求;其二设立村寨历史人文环境保护区,划定范围限制与村寨历史人文环境不协调的建筑、设施和活动,以满足保护民族传统文化及游客对目的地的原生态需求;其三设立居民生活区,在保护区的外围或者村寨周边适宜之地批准有需求的村民建设改善住房,满足村民改善生活条件的需求。此外,还要倡导可持续发展理念,使旅游经济与环境资源相协调。环境资源不仅指自然生态环境资源,还包括人文社会环境。毫无疑问,“金钱至上”的观念和行为会对旅游地的人文社会环境产生负面影响。因此,需要在各利益群体中宣传可持续发展理念,培养村民的主人翁意识和传承民族文化的责任感,加强旅游从业者的职业道德建设,形成文明的社会风气。
尽管肇兴村寨不少村民从旅游中脱贫致富,但周边的非核心景区村寨村民依然主要依靠外出务工为主要生计来源,也就是说景区对于带动周边村寨社会经济发展的作用有待提升。对于亟待发展的少数民族地区来说,如何充分发挥旅游业对地区综合发展的促进作用、助力乡村振兴是一个亟须解决的问题,发展全域乡村旅游是解决问题的一种思路。全域旅游是将一个区域整体作为功能完整的旅游目的地来建设,是一种带动和促进经济社会协调发展的新理念、新模式[15],其核心内涵是在旅游资源富集地区,以旅游产业为主导或引导,在空间和产业层面合理高效优化配置生产要素,以旅游产业来统筹引领区域经济发展,持续增强区域竞争能力的创新模式。[16]目前黎平县政府和开发主体对该理念已有所认识,旅游线路“八寨一山”的提法即是一种初步体现,但在实践层面上忽视了非核心景区的旅游开发和综合管理。肇兴侗寨作为已经聚集了人气和一批旅游服务设施的景区,接下来需要以此为基础,统筹建设全域旅游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在村民参与和保护生态的基础上,合理开发旅游资源,并与周边资源进行整合,发挥各自的优势完善民族村寨旅游产业链,加强乡村之间以及城乡之间的协作,实现城乡融合发展。其中值得注意的是要构建全域旅游综合协调管理机制,将全域旅游的理念推广至景区从业者,树立区域共同体意识,摒弃个体主义和村寨保护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