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志远,高剑平,郗 望
(1.江苏科技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 镇江 212003; 2.广西民族大学 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6; 3.中国铁路北京局集团有限公司,北京 100891)
人类社会作为风险社会,是一个开放的、极度复杂的巨系统。这种开放性与复杂性也意味着人类社会存在着巨大的不确定性。在风险社会的诸多子系统中,现代金融体系作为经济系统的基础,不仅是现代社会中“风险”的代名词,其在数字化和信息化过程中也为人类社会带来更多的机遇和挑战。因此,如何规避风险进而建构和谐、稳定的金融体系和金融秩序,成为风险社会中经济发展亟待解决的问题。随着大数据、人工智能技术的持续发展,区块链以及数字货币逐渐进入人类社会的流通领域,为化解金融风险提供了新的思路。习近平在中央政治局第十八次集体学习时提到“区块链技术应用已延伸到数字金融、物联网、智能制造、供应链管理、数字资产交易等多个领域”,并指出“区块链技术的集成应用在新的技术革新和产业变革中起着重要作用”[1]。在区块链技术的具体实践中,我国推行的央行数字货币(Digital Currency/Electronic Payment,简称DC/EP)是全球第一个由主权国家发行的法定数字货币,其推广和应用将为推动金融体系变革和经济系统稳定发展提供重要的技术支撑和实践经验。
“风险社会”这一概念最早由贝克提出,他认为风险是由工业社会的现代性所引发的、可能带来危险和灾难的社会系统内部的不确定性[2]。从系统科学的视阈来看,现代社会是一个包含多层次、多种类子系统的复杂社会系统,并且其内部子系统之间相互关联、结构复杂,是典型的“复杂巨系统”[3]。正是由于社会系统具有高度的开放性和复杂性,导致人类社会存在各种不确定性,人类因此面临着诸多社会风险。
美国著名经济学家奈特从信息的视角指出,风险是一种人们可知其概率分布的不确定,并且风险对所有人都呈现相同的概率分布,所有人都面临着遭遇风险的潜在可能[4]。现代科学研究也显示,事物的原生状态是不确定的,即自由随机状态,而相互作用则是对这种不确定状态的消除。换言之,风险作为一种概率分布的不确定,对于人类而言是可以认识的。当风险发生的概率以数字表示时,就意味着风险是可计算或可预见的,其不确定性即被消除。正如普利高津所说,“概率不再是我们无知所造成的一种心态,而是自然法则的结果”[5]。这一观点与香农信息论的基本逻辑一致。
香农的信息论通过数学语言解释概率与信息冗余度之间的关系,指出“信息是用来清除不确定性、对系统的有序和组织程度的度量”,即“负熵”[6]。而信息中排除冗余信息的平均信息量则被定义为“信息熵”,即对系统不确定性的度量。换言之,信息是负熵,信息容量是信息熵本身,信息与信息容量相反。信息容量也可以衡量系统的复杂程度,系统越复杂,其中蕴含的信息熵越大,消除不确定性后获得的信息就越多。从系统哲学的角度来看,人类社会中不确定性所带来的风险,就是香农所指的“信息熵”。“信息熵”代表的不确定性可以理解为人对事件缺乏基本的认知[4],即人从事件中获取的信息趋于零,这也意味着人将面临极强的社会风险以及风险可能导致的危险和灾难。在社会系统中,一旦信息熵超过系统自身的承载力时,系统内诸要素逐渐混乱,并向其他子系统传导,就可能引发整个社会系统的瘫痪、崩溃。而这种由熵增效应引发的风险扩散,正是现代社会产生经济危机与社会危机的主要原因。
而信息作为熵的对立面即负熵而存在,是消除不确定性的动力。信息生成的过程既是消除不确定性的过程,也是人类社会不断发展的过程。从整个社会系统的发展来说,人类对客观世界的认知是寻求事物运动的确定性和规律性的过程,而人类自身发展的过程则是寻求行为结果确定性的过程。在此基础上,人类通过建立有序的社会组织、生成组织信息,通过信息所具有的确定性,确认、实现人类的目标和行为,以消除人类社会中因不确定性所带来的诸多风险。而人类社会中诸多事物之间存在的以及事物内在的相互作用,即通过组织的方式生成信息的过程,则成为人类社会向前发展的原动力。因此,随着人类社会组织化、信息化程度加深,人类对客观世界的认知也逐渐深化,人类社会在“有组织的无序”中持续发展。人类以信息跨越时间和空间的界限,突破个体生命的有限性,通过信息的累积建立起人类文明。换言之,人类建构社会文明的历史进程,就是人类以信息消除社会环境中的不确定性,并在时空维度上提升负熵、累积信息的过程。
在人类社会的诸多系统中,以货币为基础的金融系统是社会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正如马克思所说,资本“把所有自然形成的关系变成货币的关系”[7]。人类社会以金融体系为基础建立起庞大的经济系统,这成为资本主义社会中人与人之间建立交往关系的制度基础。而国家发行货币、建立金融制度的目的是提升金融体系的确定性、有序性、组织性和可控性,以信息中的负熵流消除不确定性,推动金融市场稳定有序地运行,为人类社会的正常运行与持续发展奠定基础。
货币作为国民经济运行的基础,本身就是一种经济层面的信息。现代货币理论(Modern Monetary Theory)将货币视为一种记账符号,L.兰德尔·雷将货币视为交易活动中推动商品流通的中介,是商品的价值尺度,凸显了货币的信息属性[8]。而马克思所说的资本“把所有自然形成的关系变成货币的关系”[7],意味着货币以数据表征物质财富,并以信息衡量物质的价值。货币本质上体现着个体、群体占有生产资料或社会资源的多寡,是物质财富商品化、数据化和信息化的产物。但信息必须以物质为载体,无法脱离物质形态独立存在,因此信息物化的过程需要以一定的物质财富为基础,货币存在也必须以物质财富为基础,将其作为信用担保。在金本位时代,金作为货币是将自身的稀缺性作为信用担保,布雷顿森林体系下的美元是通过与金进行等价兑换,将金作为外在的信用担保,在这一体系崩溃后,美元的信用来源就变为美国在世界范围内所控制的产业链及其所代表的物质生产能力。此外,货币的流通与使用也无法脱离物质财富,马克思曾指出“因为商品总量,即社会财富中执行商品职能的部分不断增大,所以,执行流通手段、支付手段、准备金等等职能的金银量也不断增大”[9],脱离物质财富的货币与白纸并无差异。因此国家需要通过维持货币供应量与商品价值量之间的均衡态势以保持币值的稳定性,即维持经济系统中信息容量、信息量的稳定性,使物质与信息之间维持一种稳定有序的状态。
在现代金融体系中,信息容量的变化主要表现为货币供应量及其流动性的变化,而这一变化又受到货币的延迟支付所产生的债权债务关系即信用关系的影响。信用是根据人或组织既往的经济状况而形成的一种对其未来履约能力的判断[10],它是一种由商品交易、货币支付而产生的信息,能够“把那些分散在社会表面上的大大小小的货币资金吸引到单个的或联合的资本家手中”,使其“变成一个实现资本集中的庞大的社会机构”[11]。因此信用的存在提升了货币的流动性,让有限的货币能够在一定期限内多次流通、支付。但金融体系的信息容量与系统的不确定性因此增加,消除不确定性所获得的信息量也随之增加。金融体系虽然增加了经济系统的风险,但也赋予其新的经济增长点和经济发展空间。货币流通性的有序增长可以消除经济系统中的不确定性,促进实体经济稳定有序发展。在信用的支持下,闲散资金通过各类有价证券向实体经济集聚,而资金背后所代表的物质资源通过企业的加工、生产、营销等活动得到优化和配置。如大卫·哈维所言,由信用关系产生的经济交易活动,是一种特殊的社会发展动力[12]。这种动力并非源自金融体系内部,而是一种由货币流动性增加而产生的外部动力,即通过提升社会金融体系中信息流的容量和速率,以负熵即信息整合社会物质财富,优化资源配置。
然而货币流通带来的不仅仅是经济系统的发展,金融体系中错综复杂的信用关系也意味着货币流通的复杂化以及相应的金融风险。特别是在电子支付和非电子支付并存的金融体系下,货币一旦进入消费市场,在纸币和电子数据之间不断转化、多次流通,银行就无法追踪资金的具体往来过程,信用体系中的信息熵也随之增加[13]。在这种情况下,一旦出现大规模的交易违约行为,货币流通的中断就可能导致整个资金链的断裂,进而引发金融体系的系统性危机,造成信息熵的极速增加,导致信用体系瘫痪、瓦解,最终爆发金融危机。次贷危机就是这样爆发的。当购房者的贷款被银行证券化后,又进入货币市场流通,成为其他交易者的贷款,这些贷款再一次被证券化后销售,如此循环往复,借贷行为被金融杠杆无限放大后产生大量的“虚假的镜像”,即货币的流动性,社会财富却没有随之增加。换言之,金融体系的信息量和信息熵都随着货币流通性的增加而被放大,整个经济系统的不确定性随之增加,潜在的社会信用风险亦随之增加。在货币流通的过程中,只要出现较多的贷款者无力偿还贷款,导致资金循环的进程受阻,混乱的信息即信息熵,其增加的速度就会逐渐超过金融体系的承载力,导致抵押机构、证券公司破产,证券市场也会因此走向崩盘,各国的股市、汇市受到影响剧烈波动,最终导致金融体系崩溃。更为严重的是,熵增效应的加剧甚至会进一步引发全球性经济危机,经济系统的熵增效应还会向整个社会系统传导,贫困、失业、通货膨胀、环境破坏、犯罪率上升等社会问题也将接踵而至[14]。
从系统哲学的视阈来看,世界金融体系的变化、发展历程遵循着复杂系统的变化趋势。特别是在当前的国际局势下,主权国家作为全球社会系统的子系统,法定货币成为主权国家在自身系统内行使经济权力的媒介,资本若想超越主权国家这一子系统所能获得的政治经济权力,就需要在更大范围内取得世界货币的发行权。任何货币一旦成为世界货币,便在全球系统中占据经济主导地位。因此在货币资本进行空间扩张的过程中,各国都试图将一切社会资源卷入商品化的浪潮之中,并在经济全球化的进程中推动本国货币的国际化[15],提升其在国际支付中的占比。而全球化作为资本主义解决国内生产过剩的主要方式,发达国家总是通过强化本国货币的世界货币职能,以货币的形式向其他国家输出资本,将发展中国家的资源吸收到国际性资源流通网络中,将其商品化、资本化,使各国经济系统越来越成为全球性市场经济网络系统的子系统[15],使全球经济系统的规模和信息容量得到提升,使国际贸易的经济收益和发展潜力也随之增加。与此同时,生产的社会化程度在全球范围内逐渐加深,越来越多的物质财富实现资本化,在金融资本的推动下实现有序扩张。换言之,资本通过对全球性资源的重新配置和持续优化,推动全球经济系统中负熵流的增加和信息熵的消除,由此推动经济全球化的进程以及全球经济的繁荣发展。但随着经济全球化的逐渐深化,全球经济系统、各国市场相互连通,世界贸易的总体规模在扩大,其结构越来越复杂,全球经济系统中存在的风险也日益加剧。
在经济全球化的今天,美元本位下的世界金融体系存在天然的缺陷,即美元霸权使世界金融体系长期处于熵增效应的控制之下。究其原因,美国作为世界第一大经济体,其拥有的强大综合国力、高端技术产业链及其所代表的庞大物质财富,使其获得超越国家范围的强大信用,这成为美元具备世界货币的物质基础和信用基础,也使美国所拥有的政治权利超出国界范围,通过美元在其他国家的流通和使用,形成他国政治经济的实质性干涉。美元成为一般支付手段、一般购买手段和一般财富的绝对社会化身,执行世界货币的职能[16]。从理论层面来说,世界货币“最主要的职能是作为支付手段平衡国际贸易差额”,“把财富从一个国家转移到另一个国家”[11],最终达成国际贸易收支平衡。然而在国际贸易的实践中,财富转移最终仍然“以商品形式实现”[11]。因此,掌握世界货币的发行权就意味着掌握了货币所代表的物质财富,即信息物化的权利。正如基辛格所说,谁掌握了货币发行权,谁就控制了世界。
美元超发是美国通过大幅提高美元货币供应量在全球范围内进行财富掠夺的过程。美元作为世界货币,发行美元的美联储则成为“世界央行”,美国实质上获得了各国在境外的货币管理权,以及这些货币所代表的物质财富的交易权。换言之,美国的超级大国地位是以控制全球的交易市场和物质商品作为基础的。美元作为世界贸易清算、结算的主要货币以及资本市场的主要交易货币,实质上占据了其他国家货币的流通手段职能。美联储的货币政策甚至会对全球经济体系中货币流动性的方向和规模产生影响,这意味着美国以一国之力控制着全球的货币信息,影响着全球金融体系中信息熵的变化。而美国的金融政策主要是维护其自身利益,通过世界金融体系将各国生产的物质财富转移至美国。2007-2020年,美国的GDP由14.45万亿增至20.93万亿美元(1)数据来源:美国经济分析局,https://www.bea.gov/,货币供应量M2由7.4万亿美元增至19.08万亿美元(2)数据来源:美联储官网,https://www.federalreserve.gov/releases/h6/,由GDP的51.2%增长至90.8%,美元的增长速度是美元GDP增长速率的两倍以上。美元供应量远远超出美国所拥有的物质财富生产能力,而美国却未遭遇明显的通货膨胀,这显然是由其他国家共同承担了美元超发所引发的熵增,为其持续扩张的货币政策买单。
美元作为世界货币,使美国金融体系几乎等同于世界金融体系。美国经济系统吸收了全球经济系统的信息容量和发展潜力,全球货币信息所代表的负熵大多输入美国,造就了美国世界金融中心的地位。因此美国无须大力发展实体经济,只需要通过货币资本收割全球财富就能支撑起美国对物质财富的持续消耗。在美国货币政策主导下,由美元超发引发的货币贬值对美国而言几乎没有太大的负面影响。其他国家美元储备的价值因此缩水,导致除美元以外的所有货币升值,各国的出口贸易也受到严重影响。因此,日本、德国、中国以及美国其他的债权国为了维持美元的币值稳定,都购买了大量美国国债和公司债券。美国政府债务数据亦可证明,美国政府债务总量由2008年的9万亿美元上升至2019年的22.7万亿美元(3)数据来源:美国财政部TIC数据库,https://www.treasury.gov/resource-center/data-chart-center/tic/Pages/index.aspx,由GDP的62.2%提升至105.43%。而美国一旦在对外贸易中处于顺差,就会将资金再次投资到这些国家,产生各种资本收益和美元贬值红利。换言之,美国通过多次超发美元,从世界各国攫取大量物质财富,在使自身债务缩水的同时,还通过债务换取的美元进行国际投资。而美国的国内市场仍然保持着相对平稳,美国向外输出美元超发所引起的信息熵,使其他国家不得不承担美元超发所导致的全球性通货膨胀。
美国掌控下的国际贸易支付系统也为其建立美元霸权奠定了技术基础。美国通过SWIFT(环球同业银行金融电讯协会)和CHIPS(纽约清算所银行同业支付系统),建立起美元主导下的国际贸易结算体系,使其他国家法定货币所具有的支付手段和流通手段职能都被美元所占据。美元在货币支付手段上的权力体现在对现有国际交易清算体系的影响上。跨国美元交易的清算必须通过SWIFT和CHIPS两大系统,二者承担了全球九成以上的国际美元交易,垄断了全球国际贸易的结算业务。美国通过在全球范围内建立一整套完整的贸易制度和金融制度,强化了美元在国际贸易中的流通手段和支付手段。基于两大支付系统,美国建立了一套可以无视债务规模,不受任何国家约束,经济政策持续扩张的国际货币秩序[17]。美国因此在国际贸易中占据绝对优势,美元无论是上涨还是贬值、流入还是流出,美国都可以利用美元主导的国际货币体系获取巨额收益。而美元超发实际上打破了国际贸易的收支平衡,破坏了国际贸易中商品交易的公平性,使各国货币所拥有的职能被美元所占据。当前世界范围内出现的经济下滑、逆全球化、民粹主义等诸多问题,其根源都是美国在美元本位的世界金融体系下通过超发美元不断收割全球财富。美国将美元超发所带来的信息熵及通货膨胀输入其他国家,扰乱了国际贸易体系和世界货币秩序,引发全球金融体系的熵增,导致全球经济陷入低潮。特别是2020年以来,全球经济进一步呈下滑趋势,而特朗普政府为了提振美国的经济形势,采取无限制无底线QE(量化宽松政策)和2万亿救市计划,拜登政府上台后也提出了1.9万亿美元的救援计划,美国对世界各国所进行的财富掠夺,使全球金融体系受到经济衰退与美元霸权的双重打击,信息熵持续上升,金融风险呈现出持续扩散的趋势。因此如何应对此次全球性的金融风险,成为中国以及世界各国亟待解决的问题。
在经济全球化和世界金融体系美元化的大背景下,包括中国在内的世界各国,其经济系统和金融体系都并非封闭的子系统,都面临着美元体系侵蚀本国货币金融体系的困境。因此各国央行既需要维持货币供应总量与商品价值总量之间的均衡态势,也需要应对美元对本国货币的冲击,使物质财富与货币信息维持一种稳定有序的状态,维持国内金融体系运行的稳定性。特别是从系统哲学的视阈来看,经济发展的过程具有双重性,一方面是实体经济所代表的物质财富增长,另一方面是货币所表征的信息流动性增长,二者交互发展、同步增长的过程共同组成了经济发展的过程。因此各国政府需要通过金融体系的组织变革生成有序的负熵流,以抑制经济系统中的信息熵,推动物质财富、货币流动性的稳定有序增长。换言之,一旦国内货币供应总量超过商品价值总量,便会出现货币的流动性过剩,同时引发通货膨胀,反之则会导致流动性匮乏和通货紧缩。而在中国现有的金融体系中,由于纸币与电子支付在货币流通流域中并行,抑制信息熵增长首先需要对货币的供应量、结构性及其流动性问题进行有效管控。
其中最突出的问题是人民币货币供应量M2的结构性失衡和流动性过剩,以及随之而来的金融体系的熵增问题。从经济社会持续发展的角度来看,对经济运行活动未来收益的预期,即信用,是金融体系与投资活动正常运行的基础。在金融投资领域,短期投机和长期投资在回报周期及其风险性上有所区别。短期投机主要集中于债券、期货、股票等金融领域,通过各类金融衍生品分割实体经济的未来收益。长期投资则集中于实体经济,推动实体经济运转并通过金融产品规避风险。而商业银行获得的存款都是短期的,交易行为也都是短期的,但宏观经济的目标,尤其是供给侧改革和创新发明都是长期的。因此商业银行通过吸收短期存款对其进行统筹规划以强化货币的贮藏手段职能,从而将短期存款转化为长期资金用于投资。中国人民银行之所以将货币的日常管理权限授予商业银行,也是为了通过信用扩张派生货币并释放货币的流动性,为市场、企业提供信贷支持,使其服务于实体经济。但在具体实践过程中,现代通信技术提升了信息传输效率,使金融体系的交易效率和信息量都明显提升,导致短期投机的收益率远远高于长期投资,投机行为及其信息熵的增加导致经济风险增加。再加上金融市场中存在做空、对冲、贴现等复杂机制,为投机行为提供了规则和制度上的支持。商业银行将货币的流动性用于刺激房地产、科技产业的股价,使其波动并从中赚取巨额利润,但是金融投机行为只带来货币表征的信息流动性增长,而货币本身并未流向实体经济的企业中,因此实体经济所代表的物质财富并未因此出现增长。综上所述,中国的经济发展面临着资本金融化、投机化所带来的诸多风险,金融体系也出现内卷化现象,即金融体系的不确定性增加,信息熵也随之增长,货币信息逐渐脱离其表征的物质财富,传统行业面临融资困难,经济创新活力和实体经济发展都受到影响。
DC/EP为重塑中国金融体系的数字化提供了机会。DC/EP作为中国人民银行发布的国家法定数字货币,是主权货币与大数据、区块链技术相结合的产物,是一种安全可靠、不可篡改、可追溯来源的新型货币[16]。中国人民银行发行DC/EP的首要目标是替代流通中的现金,以解决货币流通领域中存在的现金支付与电子支付并行的情况,缓解由此带来的诸多金融监管问题。根据中国人民银行数据显示,截止到2022年末,人民币现金规模仍有10.45万亿(4)数据来源:中国人民银行,http://www.pbc.gov.cn/。纸币的流通与使用没有身份认证环节和准入门槛,具有一定的匿名性。电子账户、电子支付虽然需要身份认证,但纸币与电子支付的同时流通又使部分交易仍然可以绕开电子账户的身份认证,电子支付也无法有效追踪所有的诈骗、洗钱、逃税、非法集资等违法犯罪活动。同时,现金通过商业银行数据化并转化为电子支付流入金融领域,以金融杠杆释放货币流动性,使金融体系中的信息量增加,信息熵也随之增加。并且由于众多商业银行并存,使国内的金融体系被分割为多个相互分离的子系统,货币数据存在大量“数据孤岛”,数据规模小、样本缺失、数据封闭管理无法共享。因此在金融数据规模整体增加的大背景下,如果不对数据储存、分析的结构进行优化,将会引发信息获取的超载现象,即信息熵增[18],导致信息随着数据增加的过程而趋于匮乏。这也导致经济主管部门在货币监管过程中获取数据、分析数据、科学决策的难度增加,难以实现对货币流动性的有效管理。
因此,通过DC/EP替代流通中的现金,将进一步实现人民币以及国内金融体系的信息化,以DC/EP推动金融数据的互联、互通、共享,以强化货币政策对市场的调控能力。DC/EP使人们所有的交易行为都有迹可循,不同网络平台的交易数据也将被DC/EP所整合、联通,纳入央行的监管体系内,未来金融管理部门能够通过对数据的实时搜集、处理、共享,提升金融体系的信息管理能力以及货币体系的流动性管理能力,降低金融体系的信息熵。同时由于DC/EP设定的存款准备金率为100%,因此DC/EP无法通过商业银行的信用创造货币流动性。在新的数字金融体系下,商业银行的现金业务将趋于减少直至消失,传统柜台业务也将逐渐弱化。未来商业银行及其他金融机构的服务都将由线下转移至线上,打破时间、地域对传统金融服务的限制,提升金融服务的效率和水平。金融机构的主营业务也将由货币管理转向数据分析,为实体经济提供货币金融、商业信贷等方面的信息服务,推动金融体系的数字化、信息化。而这些数据不仅将成为中国建立征信体系的基础,也将为中国金融体系的变革提供数据基础。
DC/EP未来也将成为中国新基建的重要组成部分。DC/EP使人民币以电子化、数字化的方式存在并流通,推动中国金融体系数字化、信息化进程,带动中国数字经济的新一轮发展。随着DC/EP的推行与普及,其发展推动着我国货币金融管理的信息化与数据管理的公有化,国家的经济治理能力也将因此得到提升。DC/EP所加载的区块链技术,能够通过溯源机制强化货币政策传导的效果,并在经济大数据的支撑下强化中国人民银行、国家金融监督管理总局等机构的经济治理能力。DC/EP所提供的货币流动性还为化解短期投机与长期投资之间的矛盾提供技术支撑,在大数据分析的支持下使货币金融与实体经济之间维持一个相对均衡的状态,形成金融对实体经济的推动力,即所谓金融的活力。
总之,在DC/EP的基础上建立新的数字金融体系,不仅能够大幅降低微观经济与宏观经济的社会治理成本,还能够强化货币政策的精细化管理和差异化实施。基于大数据分析使结构性货币政策与总量型货币政策有机结合,中国人民银行也可以在充分考虑区域间经济差异的基础上实施金融利率的市场化政策,推动不同地区、不同行业货币金融政策的差异化管理。
从系统哲学的视阈来看,经济全球化作为一种人口、物质、能量、信息等诸多要素在空间维度上持续流动的社会活动,逆全球化的趋势正在使国家之间正常的人口流动与物质财富的流动有所放缓,金融、知识等信息的流动反而有所加强。因此在产业链重塑的逆全球化时代,数字经济的重要性日益凸显,其重要性正在超越实体经济,经济全球化的发展进程以及世界金融体系呈现出“脱实向虚”的趋势。可以说,逆全球化正在导致美元本位的世界金融体系走向衰落,这为包括中国在内的世界各国提供了重建世界金融秩序的机遇。而中国作为5G技术、法定数字货币以及数字经济的引领者,将参与到世界金融秩序的重建过程中,在建立更为公平、合理的世界金融体系的过程中发挥重要作用,DC/EP也将在重构全球货币框架的过程中提供技术支撑。
当前全球金融体系所面临的诸多问题,主要是由美元作为世界货币所引发的。美元作为实质意义上的世界货币,使美国拥有超越所有主权国家的经济权力,即世界货币的发行权。美元成为一般支付手段、一般购买手段和一般财富的绝对社会化身,执行世界货币的职能[11]。这就意味着美元以外的所有主权货币,其流通手段职能和支付手段职能都仅限于各国国境范围内,一旦超出国境,就丧失了世界货币的职能。而美元作为世界货币,实质上将各国所拥有的货币发行权和流通权一分为二,形成国内和国外两个相对独立的货币管理体系,美元攫取了各国境外的货币管理权,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侵蚀着各国货币的国内管理体系。美国通过美元的世界货币职能,分割并攫取了各国货币在国境外所拥有的价值尺度、流通手段、支付手段、贮藏手段等货币职能。而美联储所推行的货币政策也并非依据全球经济与金融发展的情况,而是根据美国本国的国情和利益,因此其政策溢出效应会对其他国家造成负面影响,扰乱各国主权货币的汇率及其流通与管理,引发深层次的“特里芬悖论”。
美元的存在具有双重功能,它既是主权货币,又是世界货币。因此美国经济的高度金融化,也导致美元本位下全球经济体系趋于金融化。自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美元供应量处于持续增长的态势,美国通过美元操纵资本,迫使全球范围的各种产业为其输入廉价、优质的商品。这使得全球金融体系的信息熵呈现上升趋势,全球经济系统的不确定性日益增加。对美国而言,全球金融体系是一个相互连通的整体,美国通过SWIFT和CHIPS获取各国金融流通的数据,并通过控制全球金融体系,将通货膨胀所代表的信息熵输出国外。对其他国家而言,全球金融体系被美元分割为诸多相对封闭的子系统,国际贸易的金融数据被美国垄断,导致各国在国际贸易中处于劣势。并且各国在参与国际贸易的过程中必须将本国货币兑换为美元,货币兑换的汇率标准也被美国所操纵,各国在国际贸易中的货币管理权受到美国控制。而这种美元与各国法定货币在国际贸易中同时并行的现状,意味着同时存在不同的货币标准、不同的金融管理体系和不同的信息管理体系,意味着全球金融体系被割裂,这严重阻碍着世界金融秩序的正常运行。在这一体系下,各国金融体系的正常运行受到影响,却承受着美元泛滥所带来的金融风险和信息熵。中国也是如此,作为美国的主要债权国,中国持有大量美元外汇储备,这些外汇储备和美债受到美元超发的影响而不断缩水,中国对外贸易所获得的收益被美国变相掠夺,中国经济体系受到美元体系的影响和控制。总之,美元体系客观上已经成为阻碍经济全球化深入发展的主要因素。
DC/EP为推动人民币跨境结算提供了机会。金融监管部门能够通过DC/EP强化科学管理水平,创造稳定的人民币流动性,提升人民币货币体系中的负熵,推动人民币的国际化水平。2020年5月14日,央行等四部委发布《关于金融支持粤港澳大湾区建设的意见》,扩大银行业、证券业、保险业等金融领域的对外开放。而伴随着中国金融开放政策的实施,DC/EP的重要性也日益凸显。DC/EP以区块链技术强化对信息流的控制,追溯金融领域中货币流通的路径、方向及数量,为打击国际金融诈骗、洗钱等跨国犯罪活动提供数据支撑,并提升国家对人民币汇率的控制能力,强化国家抵御国际金融风险的能力。而通过DC/EP产生的负熵流还能够用于优化日趋开放的中国金融体系,使其中错综复杂的金融数据有序化,降低金融开放带来的不确定性。由DC/EP所形成的规模整合、实时流动的金融大数据则成为国家经济治理的直接依据,通过智能算法对金融大数据进行实时分析,为抵御外资流入带来的汇率风险提供技术支撑。此外,金融国际化不仅仅意味着引进外资,更重要的是输出人民币投资。因此在DC/EP支持下的金融开放,既要提升国内金融体系的信息容量,增加国内经济发展的潜力,同时也要为中国企业参与国际竞争提供金融数据和技术支撑。
DC/EP为提升人民币的国际支付占比奠定了基础。中国能够通过DC/EP抑制美元对全球贸易的强势影响,提升人民币在国际贸易结算中的份额,削弱美元通过汇率渠道产生的溢出效应。美元之所以成为世界货币,是因为美国是世界贸易体系和世界金融体系的主导者。但是美国在享受经济金融化所带来的好处的同时,也面临着实体经济萎缩的现实困境。美国长期维持着巨大的贸易逆差,导致美国国内实体经济以及蓝领中产阶级的萎缩。这样的代价中国无法承受,因此人民币并不会取代美元成为世界货币。央行数字货币DC/EP国际化的目标,仅仅是提升人民币的国际化地位,使国际贸易中人民币支付的比例与中国的国际贸易贡献率相适应,并通过DC/EP的金融大数据提升人民币国际支付的效率和服务水平,优化人民币跨境支付系统(Cross-border Interbank Payment System),为中国及其贸易伙伴提供良好的跨境交易服务。依托中国现有的数字化基础设施,DC/EP不仅可能成为全球领先的主权数字货币,还可能基于自身的技术标准为重建世界金融体系提供方案。
在当前的国际贸易体系中,主权国家若想在国际贸易中获得世界货币的流动性,就需要长期持有美元储备,而“特里芬悖论”已经说明,任何单一货币体系都不适用于当前的多边贸易体系,因此需要构建一种以多种主权货币为基础的国际安全货币体系[19]。早在1969年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就提出了合适的替代方案,即特别提款权(Special Drawing Right,简称SDR),将其用于缓解主权货币作为储备货币的内在风险。但由于分配机制和使用范围等诸多限制,SDR的作用至今未得到充分发挥[20]。英格兰银行行长马克·卡尼提出了“综合霸权货币”(Synthetic Hegemonic Currency),一种由央行发行的、以一篮子货币作为储备支持的数字货币[21]。其目的是取代美元的主导地位,降低美元对全球金融环境的影响力,降低新兴市场资本流动的波动性。这些替代方案的设计思路大致相同,都是以多元货币组合取代单一世界货币。但这些方案都未得到有效实施,既是受到国际政治因素的影响,也是因为缺乏有效的技术手段来实现方案中的复杂设计。而DC/EP作为一种已经实现流通使用的法定数字货币,提供了以数字媒介取代美元成为世界货币的技术手段。因此将DC/EP技术标准与SDR的设计方案相结合,建构数字货币特别提款权(Digital Special Drawing Right,简称DSDR),能够为全球贸易提供流动性,进而建立一个全新的世界金融体系。DSDR的使用和推广将成为关乎世界贸易体系以及全球金融体系的重要议题,其实施情况将影响金融体系数字化和全球化水平。DSDR不仅能够通过区块链技术抑制由资本扩张和信用扩张所引发的各种金融风险和信息熵,还能够追溯货币流通的来源和去向,使货币流通总量与商品流通总的价值量大致相等,维持国际贸易的收支平衡以及各国货币币值的稳定,建构一个更为公平、合理的全球金融体系。展望未来,在DSDR推动下,国际贸易活动中货币资本的无序扩张将得到一定程度的遏制,国际贸易活动逐渐走向有序化,全球贸易活动也将进入新的发展阶段,走向和谐、共生的全球贸易新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