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等大事

陈洪柳

古镇有一条老街，老街有一家老店，老店门口贴着一副对联——

上联：虽为毫末技艺

下联：却是顶上功夫

横批：头等大事

老店的老板是老王，一位老发匠，与人为善，与世无争。老王人缘好，来者皆是客，对谁都客客气气，不板脸，不红脸。顾客多半是老街坊，无拘无束，有说有笑。老王在古镇一度做的是独门生意，手艺好，口碑好，收入高。

后来来了一同行，店名为“小李飞刀”。不久又来了一个同行，又开了一家“周润发屋”。

三足鼎立，生意马马虎虎过得去。后来，古镇扩建，住户增多，中小学校、银行、卫生院、作坊、工厂日渐增多，理发店也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从头开始、一剪没、发源地、金剪子……

蛋糕不够分了，好几家贴上了旺铺转让的红纸，扎堆去了市里。

有人关门就有人开业，接手的店老板纷纷将店面装修成发廊，广招发廊妹，只是换汤不换药，不过是在店名上玩了一把文字游戏：统领千钧、黑色国度、美丽首都、剪吧……

老王的理发店是古镇上唯一没有招牌的，都说同行是仇人，他却不甚在意地说，人家也要养家糊口，各凭本事招揽回头客，整些虚头巴脑的店名没用。

老主顾都知道老王是祖传手艺，祖孙三代靠这手艺维持生计。老王的祖父曾为红军首长理过发，父亲为中央高干理过发，老王还为当红明星理过发。在工商部门要求持证经营后，老王索性取店名：头等大事。

老王又请人写了一副没有横批的对联——

上联：进门来发长须乱相貌老

下联：出店去眉清目秀年紀青

同行们因顾客举报存在不正当经营陆续被查封，唯独老王的头等大事照常经营。

整顿后，又一批同行亮相：无发无天、一剪钟情、最高发院，受到年轻人追捧，染发烫发植发，没多久被相关单位勒令取消不雅招牌。

再次整顿后，以女性为目标客户的理发店粉墨登场：伊甸园美容美发旗舰店、青丝坊形象设计中心、漂亮宝贝国际连锁造型屋、窈窕淑女闺房工作室。

有一段时间，受疫情影响，理发店都没有营业。等到疫情好转了，老王忙得脚不沾地。别的理发店与时俱进多样化，做一次头发收费上百元，老王理一次发只收十元。

老街危旧房改造，政府出钱为店主翻新，旨在保持厚重的历史文化，把千年古镇打造成旅游景点。省设计院的工程效果图出来了，古色古香的设计令商家们喜上眉梢，唯独老王一脸沉重地说，仿古建筑没有原汁原味好。

想着老店要拆后重建，趁着雷雨之夜，老王偷偷地凿开墙壁，悄悄地掏出一个包裹，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轻轻地打开牛皮纸。这是三代人代代相传的秘密，不到万不得已不准取出包裹。老王一直以为传家宝是价值连城的金银首饰，看到只是一些文字记载后彻底失望。希望的肥皂泡破灭了，但老王心里明白，包裹虽然没啥经济价值，但历史价值不可估量，这是古镇老街独一无二的东西。

第二天上午，老王找到镇党委书记，说明来意，上交包裹。书记看后大吃一惊，急忙打电话找来党史研究专家对包裹进行了初步鉴定。专家惊喜地说，太珍贵了！这是无价之宝！那是该市第一批地下党员花名册和档案及会议内容等文献资料真迹手写本。老王的爷爷当年是党代会联络员，作为曾经的党小组秘密活动场所，老王的理发店后来被列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