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丽红
中国戏曲是一项历史悠久的民间舞台艺术,主要由民间歌舞、说唱和滑稽戏组成,经过长期发展,戏曲文化已覆盖文学、舞蹈、音乐和表演艺术等多个领域,并形成以“京剧、越剧、黄梅戏、评剧、豫剧”五大戏曲剧种为核心,360多个种类的综合艺术。戏曲文化是唤醒大众文化记忆的重要符码,也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内核。作为一门综合艺术,戏曲艺术的文化内涵、美学意蕴和舞台创作经验等元素,不仅能够为电影创作提供灵感,也为电影作品提供更高立意的叙事主题。在“一带一路”场景下,戏曲文化作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代表,通过以“戏影相融”思维为基础,从叙事技巧、视听效果和造型符号等多个维度选择、融入戏曲元素,将在丰富电影作品呈现形态的同时,赋予戏曲文化新的生命力。
一、“一带一路”场景下戏曲文化在我国电影中的多维呈现
“没有任何媒介可以独立运作并在分离和净化的空间建立自己的文化意义,因为它必须和其他媒介建立或尊重或挑战的关系。”①面对“一带一路”场景下的传播语境,电影作品通过借鉴、融合或叠加戏曲元素,不仅以新的拼贴方式延续了戏曲艺术的生命力,也以新的视听奇观形式,赋予电影作品新的美学意蕴。
(一)戏影相融:戏曲元素介入电影创作
学者王海洲等人在《诗意叙事:中国电影民族化滥觞》一文中写到:“戏曲的虚实交错应用在电影之中也有和诗意叙事异曲同工的特点。”[1]戏曲文化不仅是一种综合艺术,也能够从多个维度用作电影作品的叙事元素。在电影创作过程中,通过跨界融合思维,借鉴传统戏曲文化的诗意美学、写意美学,推动戏曲文化与现代影像跨媒介交融,不仅让影片更有感染力,也可以借助戏曲文化的经典片段、符号,拓宽观众的视听想象空间。[2]由戴玮编剧并执导,汪飏、阚昕、郑云龙等主演的剧情片《柳浪闻莺》(2022),以茅盾文学奖得主王旭烽的《爱情西湖》为创作基础,主要讲述20世纪90年代越剧演员垂髫、银心与扇面画家工欲善三人之间复杂的情感故事。该片以人性、艺术为主题,不仅讲述了复杂的人性情感,还将传统越剧的发展境遇融入其中,垂髫在明确自我人生定位后,于诗情画意的叙事场景中吟唱越剧,象征传统越剧文化将在拥抱现代文化中,找到自己的发展道路。该片以相对客观的方式向观众呈现了传统戏曲文化的衰落与发展,不仅用11段唱段近20分钟时长来展示越剧,还使用“戏中戏”的戏曲表演方式辅助叙事,通过巧妙使用光线、运镜等技巧,合理利用扇子、越剧的隐喻风格,为“戏影相融”提供了可供借鉴的叙事范式。
(二)由戏导影:戏曲主导电影创作
戏剧理论家周华斌认为中国戏曲的艺术元素十分丰富,与其笼统地称戏曲为“综合艺术”,不如说不同的“戏”是不同艺术元素的“组合”。在相当程度上“它不仅包括故事情节的思想内涵”,而且强调形式美的“意趣”,是随“心”所欲的、“诗”“情”画意的、“戏”和“赏艺”的文化艺术传统的延续。[3]面对西方话语主导的电影叙事生态,我国电影导演开始在民族文化中寻找助力电影创作的优秀元素,戏曲文化与电影艺术的融合优势日益凸显。[4]从《大红灯笼高高挂》(1991)中大量京剧元素的应用,到《活着》(1994)将陕西皮影戏作为重要的视听语言,戏曲元素的合理融入,不仅为影片的意象表达、视听构建提供了重要支持,也为我国电影形成民族化叙事风格提供有力支撑。由陈凯歌执导的電影《霸王别姬》(1993)以京剧为内核,借助戏班、戏曲舞台和名角的个人命运变迁来反映时代变化,其中不仅使用了丰富、多层次的京剧、昆曲等戏曲元素,也塑造了“戏曲+电影”的叙事模式,为戏曲文化融入电影艺术提供了成熟借鉴。该片通过将戏曲文化深层次内化到电影创作过程,引用不同曲目、唱词,借助戏曲文化的美学意蕴和艺术感染力,推动剧情发展、讲述人物命运以及扩充作品的主题内涵,实现了“以影演戏,由戏导影”的叙事效果。
(三)戏影耦合:戏曲改编电影
戏曲文化与电影艺术具有融合借鉴的天然基础,我国首部自主拍摄的电影《定军山》(任庆泰,1905)就是电影艺术与国粹京剧结合的产物。此后还产生了京剧电影《生死恨》(费穆,1948)、评剧电影《秦香莲》(徐苏灵,1955)、豫剧电影《花木兰》(刘国权、张新实,1956)、越剧电影《红楼梦》(岑范,1962)、黄梅调电影《梁山伯与祝英台》(李翰祥,1963)、京剧电影《白蛇传》(傅超武,1980)和越剧电影《五女拜寿》(陆建华、于中效,1984)等一系列极具影响力的戏曲电影。自2011年起,我国正式启动“京剧电影工程”,经过十余年发展,全国16个重点京剧院、团、学院,60余位京剧表演艺术家和优秀青年演员,共同完成了21部京剧电影,为戏曲文化的推广、传播提供了鲜活、高质量的素材。①由张险峰执导、莫非编剧,曾小敏、文汝清主演的4K全景声粤剧电影《白蛇传·情》(2019)以传统民间传说《白蛇传》、2017年新编同名粤剧为基础,通过将电影艺术语言、特效与传统粤剧相融合,在保留传统戏曲程式的基础上,使用现代技术赋能戏曲展示,不仅改善了演员工法、舞台特性的呈现效果,也用数字景象的方式,拓宽了戏曲电影的表达空间,实现从传统戏曲向戏曲电影的创新升级。
二、“一带一路”场景下戏曲文化在我国电影中的立体传播
面向“一带一路”场景,创新戏曲文化在我国电影中的传播体系,不仅是增强戏曲文化生命力的要求,也是适应全新文化生态的内在诉求。以往我国戏曲文化主要采用文本传播、访问演出等形式进行传播,影响力及传播效果相对有限。在“一带一路”倡议下,我国文化对外传播渠道日益多元、交流机制逐渐成熟,为戏曲文化对外传播提供有力支持。为此,通过发挥戏曲文化与电影艺术内容通融、传播互融的优势,借助电影艺术的载体优势,重新激活我国戏曲文化的传播生态。
(一)搭建戏曲文化国际传播平台
文艺理论家仲呈祥在《“一带一路”与文艺创作》一文中提出:“‘一带一路引领作家、艺术家进一步站在全人类视角和时代的制高点上,以开放包容、交流互鉴、全面辩证的和谐哲学精神和‘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的美学精神读好生活与社会这部大书。”[5]在新的文化生态下,依托电影节、电影展等活动,为我国戏曲文化提供了国际传播平台。[6]2017年,上海国际电影节开设“中华戏曲电影”单元,向世界观众推介《穆桂英挂帅》(夏钢,2016)、《乾坤福寿镜》(肖朗,2017)和京剧电影《萧何月下追韩信》(滕俊杰,2017)等戏曲电影,打造了我国戏曲文化国际传播的新通道。河南影视集团启动了“复兴中国优秀传统文化,‘一带一路百部精品戏曲电影工程”,通过创作戏曲电影,借助现代传播渠道,将戏曲文化推广至共建“一带一路”国家及地区。2017年11月,在召开的第九届中国对外投资合作洽谈会“一带一路”文化产业建设与发展暨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昆曲论坛上,首次发起并组建了“一带一路”昆剧院运营模式,助力我国昆剧艺术走向世界。2020年1月,上海戏剧学院举办了“一带一路传统表演艺术论坛”为昆曲、粤剧等传统戏曲文化提供了传播平台,在子活动上,由尚长荣、关栋天等人主演的3D京剧电影《贞观盛事》(滕俊杰,2019)不仅受到“一带一路”戏剧专家称赞,也获得了国际戏剧协会总干事的认可。以现代电影艺术的方式来重新演绎传统戏曲文化,既激发了传统戏曲文化的传承活力,也拓宽了传统戏曲的传播空间。①
(二)打造戏曲文化国际传播内容
美国学者詹姆斯·凯瑞(James W. Carey)将传播的定义分为传播的传递观与传播的仪式观;从传播样态上看,电影作品凭借丰富的视听想象、多样化的叙事元素,能够有效跨越文化差异,被不同受众所接受和理解。[7]由张艺谋执导,沈腾、易烊千玺等人主演的电影《满江红》(2023)讲述了南宋绍兴年间岳飞死后四年,秦桧与金国使者密谈前夜,使者死在宰相驻地,携带密信不翼而飞。为了追回密信,宰相命令一个时辰之内找到凶手。伴随故事层层推进,家国情怀的内核不断凸显。该片使用了大量戏曲元素,共使用了《包公辞朝》《包青天》《打銮驾》《包龙图坐监》《探阴山》《五世请缨》《穆桂英挂帅》等九段豫剧唱段。例如,在“押送瑶琴”时,使用了《五世请缨》中佘太君点兵出征的片段。在邀请孙均共同查案时,使用《包公辞朝》中“包拯怒打拦路王昌”的选段。在瑶琴伺机刺杀秦桧的路上,使用了《穆桂英挂帅》里老年穆桂英再次披甲出征的唱段。该片将河南豫剧与现代摇滚相融合,用更加激烈、快速的节奏让原本平淡的走路、转场及押送过程充满紧张气氛,戏曲元素的巧妙应用不仅丰富故事内容,推进故事情节,也烘托了“家国情怀”的叙事主题。凭借优质内容和良好口碑,电影《满江红》成为意大利远东电影节的闭幕影片,并于2023年3月17日在北美上映,3月23日在新加坡上映。在2023年9月的“第十届丝绸之路国际电影节”上,导演张艺谋荣获“金丝路奖”最佳导演。借助电影载体优势,使世界观众对豫剧文化形成了更为广泛、直接的认识。
(三)拓展戏曲文化国际传播的商业空间
登录国际院线且产生商业价值不仅是检验影片质量与社会认可度的关键,也是拓展戏曲文化传播空间的重要举措。电影交流是“一带一路”倡议的重要内容,也是戏曲文化传承的活化平台。通过对戏曲文化进行创新演绎,借助时尚化、时代化的电影内容进行传播,持续扩大戏曲文化的国际影响力。2019年11月,京剧电影《曹操与杨修》(滕俊杰,2018)、《贞观盛事》(滕俊杰,2019)第一次以商业放映的方式在日本东京、大阪、名古屋等城市主流影院上映,吸引大量日本市民观看。当前我国戏曲电影的3D全景声技术日益成熟,从京剧《天下归心》、昆曲《长生殿》到高甲戏《玉珠串》,不断壮大的戏曲电影产业,为戏曲电影进入市场,实现“叫好又叫座”的目标提供有力支持。此外,戏曲微电影、戏曲电影短视频等新的传播样态借助Twitter、YouTube等海外平台实现高热传播,在充分彰显戏曲文化艺术魅力的同时,全面赋能戏曲文化实现融合传播。创作者通过对戏曲文化在电影作品中的编码策略进行创新,充分发挥新型传播媒介双向反馈的应用优势,减少戏曲文化传播过程中的误读与折扣现象,引导国际观众从正确、完整的視角来理解相关戏曲文化。
三、“一带一路”场景下戏曲文化在我国电影中的转译策略
面对“一带一路”倡议下戏曲文化交流的现实需求,要充分利用电影艺术的载体优势,通过对戏曲文化进行合理转译,使国外观众能够以“沉浸体验”的方式,感悟、理解戏曲文化。
(一)挖掘戏曲美学价值,重构服务电影创作的美学意境
戏曲史论研究者周传家认为:“中国戏曲艺术讲求叙事性与抒情性的统一,把空间呈现于流动的时间过程中,把反映的对象按照主观、心理、感情、诗意的原则进行组合结构,具有较大的自由性与表情性。”[8]戏曲偏重写意,且只能在相对有限的舞台空间中,利用程式化、假定性表演来完成叙事。电影偏重写实,可以通过描摹现实、营造时空,构建完整的叙事图景,以实现情感诠释与主题表达。为使戏曲文化有效地融入电影叙事场景,需要正确处理戏曲起源与传承创新的关系,通过借鉴戏曲表演的多元优势,利用电影特效技术,促进戏曲文化赋能电影创作,并在新的视听表现方式中,实现戏曲文化符号的调用和转化。[9]
(二)汲取戏曲文化内核,打造电影民族化叙事范式
将戏曲文化与电影创作相融合,是探索电影民族化叙事范式的重要途径。导演谢晋曾说:“五十、六十年代我又选择了对我影响较大的川剧和评谈这两个剧种,向它们学习、借鉴,吸收了许多养料。”[10]当前电影艺术使用了大量戏曲文化元素,其关注点已不再是对戏曲本身的鉴赏,或者是电影与戏曲的形式拼贴,而是通过汲取戏曲文化的精神内核与人文美学,促进戏曲文化与电影创作深融与真融。[11]为此,在电影叙事过程中,通过汲取戏曲文化中的民族特色来演绎人物、主题,借助丰富、新颖的电影载体,不仅使观众获得了戏曲、电影等双重审美体验,也为电影作品民族化、诗意化表达提供了有力支持。要注重保留戏曲文化的独特性,用新的电影手段构建独有的戏曲文化影像形式,凭借对传统戏曲文化的深刻理解,用“拼贴”的艺术手法,对丰富、多样的戏曲文化碎片进行重新编码,以极具中国风的视听场景,实现了场景延伸、主题升华的叙事效果。
(三)借鉴戏曲创作经验,重塑电影叙事形态
从戏曲到戏曲电影,用电影媒介的视听性替代传统戏曲的“听觉性”。“镜头改变了戏曲原本的叙事结构。从实际情况来看,戏曲电影的结构特点应该是镜头和场相结合的结构方式。”[12]为此,需要艺术家重新思考戏曲表演与观众、现场表演与艺术呈现效果之间的关系,通过想象银幕前观众群体的审美偏好,借助新的技术手段,用新的媒介形式和电影手法,超越传统戏曲表演范式:其一,在场景设计方面,要发挥动态特效技术的应用优势,将现代技术的科技感与舞台场景、实景的虚拟、写意等特征进行融合,通过构建动态仿真场景,在保留传统戏曲艺术韵味的同时,解决戏曲舞台场景静态、单调等问题;其二,对戏曲音乐进行融合、改造,将其作为电影的配乐或主题曲,或将戏曲的文武场直接用于伴奏,辅助电影中的故事转折、叙事背景,构建独特的美学风格[13];其三,借助“戏中戏”的叙事技巧,赋予影片人物角色更多内容,让观众从更多视角解读影片主题。在抒情表达过程中,借鉴、吸收戏曲文化“长于抒情短于叙事”的特征,以更加开放的方式来书写、表达真实情感,用观众更容易理解的编码策略来传递作品主题。
结语
从我国首部电影《定军山》伊始,戏曲与电影的融合、重构已成为戏曲文化生动呈现、立体传播和活态传承的重要途径。面对“一带一路”场景,为助力我国戏曲文化对外传播、交流,应充分发挥电影艺术的载体优势,通过对戏曲、电影等多元艺术进行杂糅、创造性挪用,重构戏曲文化的美学范式与表达技巧,以强烈、直观的视听表现力,促使观众真正接受传统戏曲文化,持续拓宽戏曲文化的传播力与生命力。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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