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女性

☉〔英〕卡罗琳·克里亚多·佩雷斯

◎詹 涓 译

自有记录以来，巨大的数据缺口占据了人类历史的大部分。编年史家几乎没有为女性在人类演化中扮演的角色留下什么空间，相反，男性的生活被用来代表全体人类的生活。

性别数据缺口每天都在影响女性的生活。这种影响可以相对较小。例如，女性在办公室里瑟瑟发抖，因为空调温度是按男性体温标准设定的；女性伸手够货架顶端的物品十分费劲，因为货架是按男性身高标准设计的。

但这些事还不会危及生命。除非你出了车祸，而汽车的安全措施在设计时又恰巧没有考虑到女性的身材；或是你的心脏病未能确诊，因为症状被视为“非典型”。对这些女性来说，生活在一个以男性数据为基础的世界上，后果可能是致命的。

西蒙娜·德·波伏瓦在1949年写下了著名论断：“人类是男性的，男人不是从女人本身，而是从相对男人而言来界定女人，女人不被看作一个自主的存在……男人是主体，是绝对，而女人是他者。”

为什么女厕所总是在排队

给男女公厕安排相等的面积似乎公平合理——从历史上看，这是一直以来的做法。建筑面积对半分配，甚至已经写进管道铺设的相关法规中。然而，如果一间男厕所里既有隔间也有小便池，那么每平方米内同时方便的人数就要远高于女厕所。

并且，女性的如厕时间是男性的2.3倍。在老年人和残障人士中，女性占大多数，而这两个群体上厕所的时间往往更长。此外，女性也更有可能要陪同儿童、残疾人和老年人上厕所。

在任何情况下，女性上厕所的次数都可能比男性多：怀孕极大地压缩了膀胱容量，女性患尿路感染的概率是男性的8倍，而这又增加了女性上厕所的频率。

除此之外，世界上1/3的人口根本没有足够的厕所设施。这个问题对女性来说尤其严峻——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人们认为男人可以“去任何地方”小解，而女性便溺被人看见则是件很羞耻的事情。

不管是有意为之还是欠缺考虑，至少在公共厕所的设计上，确实没有优先考虑女性。

为什么夏天办公室空调那么冷

办公室的标准温度公式，还是在20世纪60年代制定的。制定标准的根据是平均年龄40岁、平均体重70公斤的男性静息代谢率（指人体在休息状态下，维持基本生理功能所需要的能量）。

但最近一项研究发现，在办公室从事轻体力劳动的年轻成年女性的代谢率，相比从事同类型活动的标准值要低得多。也就是说，这个公式可能把女性代谢率高估了35%，这意味着现在的办公室温度标准，对于女性来说，平均低了5℃。

这就导致了办公室一到夏天会出现的奇怪现象：盛夏，女职员身披厚毯子，而周围是一群身着夏装的男同事。

现代职场的环境，充满了以男性为标准的设计方式。比如普通身材的女性费尽力气才能推开的沉重的大门，或者所有人都能仰视裙底的玻璃地板甚至楼梯，以及那些大小刚好卡住高跟鞋跟的地板缝……

这些忽视女性需求的设计方式，除了给女性带来身体不适以及低效率，还会导致慢性疾病，甚至会有女性因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为什么女性更容易在车祸中受伤

当女性遭遇车祸时，她受重伤的可能性比男性高出47%，受轻伤的可能性比男性高71%，死亡概率也增加了17%。这一切都跟汽车是如何设计、为谁设计有关。

开车时，女性往往比男性坐得更靠前。这是因为女性总体上比较矮，腿需要靠得更近才能够到踏板，需要坐得更直才能看清仪表盘。

这使得女性不得不偏离“标准的座椅位置”，被迫成为“座椅位置不正确”的司机，于是就意味着正面碰撞时发生内伤的危险更大。而当女性相对较短的腿努力够向踏板时，膝盖和臀部的角度也会使女性的腿更容易受伤。

同样，女性在追尾的事故中承受的风险也更大，女性颈部和上半身的肌肉比男性少，这使得女性的颈椎更容易受伤，而汽车设计放大了这种脆弱性。瑞典的一项研究表明，汽车座椅过硬，无法保护女性的颈椎不受伤害，而坐在汽车座椅上的女性，因为体重较轻，被抛向前的速度比男性更快，椅背给予的缓冲也更少。

所有这些让手握方向盘的女性更容易受到伤害的原因，其实非常简单——汽车在设计时，使用了以“普通”男性为基准的碰撞测试假人。

碰撞测试假人在20世纪50年代首次被使用，几十年来，一直以身高1.77米、体重76公斤（明显高于女性平均身高和体重）的男性身体为制作标准。假人甚至具备男性的肌肉质量比例和脊柱特征。直到2011年，美国才开始使用女性碰撞测试假人。

汽车往往要通过5项测试才能进入市场：一项安全带测试，两项正面碰撞测试，两项侧面碰撞测试。然而，全部测试都没有要求使用合乎人体测量标准的女性碰撞测试假人。

更有测试直接将测试假人身高变矮，然而女性并非缩小版的男性，女性的骨密度低、骨间距也与男性存在差异……当涉及车祸的受伤率时，这些看似微小的差异都至关重要。

同时，缩小版的男性假人，甚至没有一个隆起的胸部，而女性为了避免安全带压到胸部引起的不适，系安全带的方式也“不正确”，而这又增加了女性受伤的风险。

由此看来，大多数产品设计师自以为是为每个人设计产品，但实际上，他们主要为男性设计产品。

为什么女性钢琴家那么少

1998年，钢琴家克里斯托弗·多尼森指出：“人们可以把世界大致分为两个阵营——大手阵营和小手阵营。”多尼森是作为一位男性钢琴家写出这段话的，由于他的手比一般人的小，多年来在弹奏传统钢琴时，总是十分痛苦，但他的这段话，同样可以用在女性钢琴家身上。

根据“适合所有男人”的标准来设计的钢琴键盘，八度音阶为18.8cm宽，女性的平均手长是18cm～20cm，这种键盘对87%的成年女性钢琴家不利。

2015年，曾有一项研究将473位成年钢琴家的手长与他们的“受欢迎程度”进行比较——12名被认为具有国际知名度的钢琴家的手长都在22cm以上。其中，前12名中，只有2名女性，而其中一名手长23cm，另一名24cm，远远长于女性平均手长。

标准的钢琴键盘，不仅让女钢琴家更难企及男性同行的声望，还会影响她们的健康。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对乐器演奏家进行的一系列研究发现，女性钢琴家承受疼痛和受伤的风险比男性钢琴家高出约50%。

而只设计适合男性手掌大小的产品，是一种通病，比如智能手机。在智能手机或者全屏幕手机没有出现的时候，各种大小、型号的手机，能够满足不同人群的需要。

然而随着智能手机的发展，手机屏幕仿佛变得越大越好了，现在智能手机的平均尺寸是5.5英寸。与标准钢琴键盘一样，看上去适合男性手掌大小的手机，同样会影响女性手部以及手臂的健康。

这个问题的解决方案，似乎显而易见：设计更小的手机。然而，更小的手机通常意味着它的性能与规格都比较差。

语言识别软件最初问世的时候，也被认为可以解决智能手机引起的一些肢体劳损，然而这并不能解决女性的问题，因为语音识别软件通常都偏向男性。比如，谷歌的语音识别软件准确识别男性语音的可能性，比准确识别女性语音的可能性高出70%——这还是目前市场上最好的识别软件。

显然，女性在购买产品时支付了与男性相同的价格，得到的服务却比较逊色。

为什么心脏病未能确诊

从历史上看，人们一直认为，除体形和生殖功能外，男性和女性的身体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区别。因此，多年来医学教育一直把重点放在男性的“标准”上，任何超出这个标准的东西都被认定为“非典型”的，甚至是“不正常”的。

2014年，一项对心脏再同步化治疗装置（CRT-D——本质上是一种更复杂的心脏起搏器）试验的评论发现，女性约占试验参与者的20%。每项研究中的女性数量都非常少，因此将男性和女性的数据分列出来并没有显示出任何统计学意义上的差距。但是，当评论作者把所有的试验结果和按性别分类的数据结合起来时，他们发现了一些令人震惊的东西。

CRT-D用于纠正心脏电信号的延迟。它们被植入已经衰竭的心脏，D的意思是除颤器。这个除颤器对心脏进行某种类似于硬复位的操作，将不规则的节律震荡出去，使其能够以正确的节律重新启动。它不能治愈疾病，但可以防止许多人过早死亡。如果你的心脏需要150毫秒或更长时间才能完成一个完整的电波（QRS波），你就应该植入一个。而如果你的心脏能在这段时间内完成一个完整的循环，你就用不上它。

综合分析发现，如果你碰巧是女性，结果就不一样了。虽然150毫秒的阈值对男性有效，但对女性来说却多了20毫秒。这听起来可能不算什么，但QRS波间期在130至149毫秒之间的女性，只要植入先进的起搏器，心脏衰竭或死亡的概率就会降低76%，单是死亡率一项也能降低76%。但在现行准则之下，这些女性根本无法安装该装置。因此，由于这些试验将男性身体视为默认，将女性视为附带，数以百计的女性遭遇了本可避免的心力衰竭和死亡。

CRT-D远非唯一未考虑女性使用的医疗技术。2014年的一项分析发现，只有14%获批的医疗设备研究将性别作为关键的结果衡量标准，只有4%的研究将女性参与者的亚组分析纳入其中；2013年，一种据称是革命性的人工心脏被研发出来，但它对女性来说太大了。它的设计者们正在研究一个更小的版本，这当然很好，但令人震惊的是，和其他人工心脏一样，女性版人工心脏是在默认的男性版出现之后许多年才出现的。

麦吉尔大学的神经学家杰弗里·莫吉尔对性别差异研究组织说，没有在研究的“一开始”囊括两性，“不仅是缺乏科学常识、浪费金钱的行为，也是一个道德问题”，他是对的。

解决性别和性别数据缺口的办法很明显：我们必须缩小女性代表不足的差距，确保女性在参与决策、研究和知识生产时不会被遗忘，确保女性的生活和视角走出阴影。这对世界各地的女性都有好处。答案一直就在眼前，人们所要做的仅仅是，向女性提问。

（晋 尔摘自新星出版社《看不见的女性》一书，本刊节选，〔韩〕李圭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