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别山红色电影馆文化资本再生产的人类学阐释

余承周，万 莉，杨承愉

（1.安徽广播影视职业技术学院新闻传播学院，合肥 230011；2.大别山红色电影展览馆，合肥 230031）

一、红色电影文化资本再生产及问题的提出

大别山红色电影展览馆位于安徽省六安市金寨县经济开发区鄂豫皖红军纪念园内。1938 年中共安徽省政府搬迁到金家寨（时金寨旧称），现馆为中共安徽省政府旧址的复建，场馆原址由于梅山水库蓄水被淹，金寨县政府依据遗存的图纸，在开发区映山红路重建，场馆于2008 年建成。周边还有红军阁、红二十八军军政馆等红色文化景点。2018 年金寨县政府以购买服务的形式与合肥雄韬文化传媒有限公司合作，以文化引进的名义共建，场馆是国内第一家红色电影专题展览馆。从时间序列上看，大别山红色电影馆馆藏影片都是在历史发展过程中沉淀的“红色影像”，以中国共产党领导下进行的系列革命斗争、国家建设为背景，影片内容涵盖的历史区间从大革命时期、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到社会主义建设新时期。“展映”的空间不是商业影院，而是专门的文化展馆，场景具有格尔兹所说的“国家剧场”的意味，明确而特定的象征意义使得电影的“展示价值”向“膜拜价值”复归。笔者自2021 年12 月起，至次年的6 月，对大别山红色电影展览馆展开为期六个月的人类学田野调查。2021 年4 月1日，大别山红色电影馆开馆试运行，建党100 周年庆祝日7 月1 日正式对外开放，截至2022 年7 月，红色电影馆接待各类参观者近五万人次。人类学研究的意义在于通过细节性的“地方性知识”来为全局性的功能缺失提供解决方案，人类学民族志材料的意义在于“据以了解人类学者的田野工作过程、异文化的情况以及民族志工作者的个人反省和理论观点的途径”〔1〕。文化资本的红色文化展演，无论在现象上还是在事实细节上都呈现给我们一个生动的文化实体。习近平在党的二十大报告中指出：“问题是时代的声音，回答并指导解决问题是理论的根本任务。”大别山红色电影馆正是建构“中国话语和中国叙事体系”的一次尝试，值得我们对其发起考察，我们考察的推进路径如下：红色电影展演在实践中如何展开？红色电影与其文化源是怎样联系的？这种“再熟练化”的实践具有怎样的文化意义？

二、再生产红色电影文化资本的实践结构

马克思定义资本“是对劳动及其产品的支配权力”〔2〕。是存储的一定量的劳动，这种存储需要在一定时间内完成。布尔迪厄认为文化资本是在历史传递中形成的，文化资本是被看作一种信息起作用的，这种沉淀了象征意义的信息被人们认为具有一种合法的能力，“是一种得到社会承认的权威”〔3〕。布尔迪厄总结文化资本的形态可以有三种类型，其一是精神和身体的持久“性情”，这种属性是靠时间实实在在堆积起来，因为这种无形的积累使其无法进行即时性馈赠出去；其二是这些文化资本的载体在时间中成为“理论留下的痕迹或理论的具体体现”；其三是给文化资本赋能的庇护力量，一种体制的追认和授权。此三者提供了一个系统地思考文化资本再生产的结构框架。

（一）文化“性情”的认同传递——具体形态的角度

文化资本的具体状态，就是强调一种身体化，即将知识、技能、教养融入身体行为，成为身体和精神不可分割的一部分〔4〕。红色电影是具有特定文化意涵的电影文本，其中具备表现的精神和身体的持久“性情”，红色电影具有持续“革命”和“斗争”的文化“性情”。蒂莫西阿什在分析民族教学中影视作品的作用时认为其“能提供给我们进行游戏、歌唱和舞蹈模仿的样本，并让我们和孩子从中学习到自己的文化传统”〔5〕。在他看来，这个积累的不仅是一种商业资源，还是一种对于“古老生活”兴趣的再造。在红色电影馆的故事片厅展出的影片需要具有代表性，在那个时代要具有知名度。田野调查过程中，笔者总能听到参观者之间回忆当年观看某部影片的场景，有的会不由自主地哼唱影片主题曲。如1960 年的《红色娘子军》、1963 年的《地雷战》、1964年的《英雄儿女》。选片时会规避历史上一些敏感时期的作品。为了给参观者一种流畅的历史感，制定展程大纲依照的是影片故事的顺序来展开。音乐馆中展出88 首电影音乐，根据传唱度、知名度有的电影有多首歌曲入选，如《东方红》两首、《冰山上的来客》选了三首、《闪闪的红星》四首。

有学者将红色电影的叙事进行如下概括：是用现实主义的手法，再现革命事件与英雄人物，表现传统核心价值观，达到革命精神传承的目的〔6〕。红色影片中的主人公，无论是遭受战争的摧残还是阶级的压迫或者是苦难的生活，在中华民族躯体的集体无意识中都传承着人性的坚韧和对美好未来的向往，这也正是红色电影所以能构成“人的躯体和事物两方面实现的两种历史性行为之间的关系”的原因〔7〕448。例如在故事片选择中我们看到了多题材的抗战影片，如在二十几部抗战题材影片中，涵盖了少数民族抗日（如1959 年《回民支队》），东北抗联（如1997 年《白山黑水》），冀中平原抗日（如1966年《地道战》），山西抗日（如1950 年《吕梁英雄》），八路军抗日（如2015 年《百团大战》）、新四军的抗日（如1962 年《东进序曲》），游击队抗日（如1956年《铁道游击队》），还有不远万里来到中国的外国友人的抗日（如1977 年《白求恩大夫》）。

（二）文化景观堆积——客观形态的角度

居伊·德波在其《景观社会》中总结，我们的现实生活是一个巨大的景观堆积，“景观不被理解为对某个视觉世界的滥用，即图像大量传播技术的产物，它更像是一种变得很有效的世界观，通过物质表达的世界观”〔8〕。电影馆中红色影片的视觉垄断，将景观象征意义无争辩地传递给观看者，文化信息被再生产出来。

2018 年12 月，金寨县政府与合肥雄韬影视传媒有限公司（乙方）签订合作协议。政府负责场馆基础设施的后续建设，比如道路铺设、通水电等，政府以购买服务的形式与乙方展开合作，由政府向乙方提供开放资金，乙方被要求免费向公众开放。2019年3 月项目开始实施，2021 年6 月27 日开馆。电影馆一期共有三个展馆和一个68 座数字放映厅向公众开放。一期三个场馆分别是：电影故事馆、电影纪录片馆、电影音乐馆，三个场馆主体以海报加文字介绍的形式展出，辅以场景、视频、道具等实物展示。

电影故事馆系统展示了100 多部电影，对应2021 年党的100 周年，这百部故事影片先是在一千多部优秀国产电影中遴选出400 多部红色题材影片，之后再由专家组审核决定涵盖中国革命各个阶段的展出影片，影片选题遵循一条主线：反映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革命战争和社会主义建设，从大革命时期开始到新中国成立后。电影馆面积共计1 200 平方米，所有展出影片也都有对应的数字影片，展馆以海报形式展出，每个板块平均大概20 部。

电影故事馆有四个展厅，除了序厅外，依据中国革命的历史进程分为：大浪淘沙22 部（大革命时期）、烈火金刚28 部（抗战时期）、南征北战32 部（解放战争时期）、英雄儿女23 部（新中国成立以后）。故事片馆区设立两个专馆：风雪大别山和开国大典。因为《风雪大别山》是安徽电影制片厂自主拍摄的第一部红色题材电影，为强调电影馆的地方性设立专馆，馆内呈现十多幅剧照，拍摄过程主创人员的文字介绍和剧情场景展示。“开国大典”专馆是一个小型的放映厅，可提供团体点播服务，方便开展小范围的红色教育和党团活动。电影纪录片馆收藏68 部纪录片，分成8 个板块，分别是：东方红、祖国颂、东方巨响、难忘的日子、红旗漫卷西风、把青春献给祖国、愚公移山、百年光影。电影音乐馆收藏88 首电影歌曲，分3 个部分：悲歌、战歌、赞歌，共5个板块，夜半歌声、义勇军进行曲、八月桂花遍地开、我的祖国、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

二期综合馆和儿童馆正在建设中，综合馆筹划世界电影发展和中国电影发展两个场景线索，世界电影线从电影的萌芽与诞生、无声电影、有声电影到黑白彩色电影；中国电影则是从皮影戏开始展示，最后到目下的数字电影。儿童馆是以红色儿童故事片结合经典动画片为主要展示内容，增加新技术的互动环节。

（三）权力的文化镜像——制度形态的角度

在布尔迪厄看来，学术资格和文化能力的证书在文化资本的形成和再生产中起到很大作用，因为这种证书“赋予其拥有者一种文化的、约定俗成的、经久不变的、有合法保障的价值”。在人类学家眼中，艺术的发生不是独立的天赋行为，艺术是一种集体行为的产物，是一个集体影响了艺术品生产和消费的方式，对一个艺术行为的影响可以追溯到一个“艺术界”。贝克尔在其《艺术界》中分析艺术是作为一种活动美学发生的，“艺术家在一个由多人组成的合作网络的中心工作，所有那些人的工作都会影响最终的结果”〔9〕。文化活动与制度背景构成自体与他者的镜像关系。

从对承展人杨承愉的访谈中可以看到红色电影馆的发生以及其个人的发展都与制度赋能紧密相连。2011 年借机金鸡百花电影节与政府合作，被他称为“事业的第一个台阶”。大别山红色电影馆也是在金寨县政府的大力支持下才得以开放，一期政府投资600 多万，二期投资150 多万，合计800 万左右。被安徽省文联吸纳进入省影视评论学会。之后又进入中国电影家协会，官方认证和声誉一定程度上也影响到了杨承愉对红色电影的美学选择。

从电影馆电影作品的筛选、评委的确定，整个生产的策略也是一个寻求合法性的过程。安徽省文联所属的省影视艺术家协会成立的专家组，于2020年4 至6 月在金寨县委党校驻点进行展陈大纲的设计工作。由雄韬文化的杨承愉建议，场馆预计在2021 年建党100 周年向社会开放，展出电影也要在100 部为宜。专家组在400 多部红色电影中选出有代表性的100 部展出，作品跨度从20 世纪30 年代到2020 年，作品涵盖了大革命时期、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社会主义建设四个时期。专家组编撰了百部电影梗概，内容包括片长、导演、编剧及获奖情况，每一部限制在200 字左右；筛选88 首电影歌曲，展出内容包括作者、曲谱等相关信息；在几百部纪录影片中遴选了68 部。杨承愉在自己收藏的海报中与故事片海报和剧照对应制作展板，为保证歌曲与影片的原声保真，将88 首电影歌曲从电影中做技术分离，故事片、纪录片都将原来胶片拷贝转换成数字，以便于收藏和放映。

三、“再熟练”文化实践行为的人类学阐释

作为经济资本的电影，价值主要的转换方式是在院线中播放以赚取观众的收看费用，虽然之后会在网络或出售版权这样的“长尾”中获利，但随着影片热度的降低，收益的渠道变窄，收益量也大大降低，这是一个阶段性的经济轨迹。当经济资本的影片成功地转换成为文化资本后，被赋予了所指的文化意义，老旧、过时影片的新价值被生产出来。同时再生产出来的不仅是经济关系，一系列新的人与社会、人与人的关系也被生产出来。

博厄斯在研究了人类原始艺术与外部环境关系后这样总结：任何一个民族的文化只能理解为历史的产物，其特性取决于各民族的社会文化环境和地理环境，也取决于这个民族如何发展自己的文化材料〔10〕。徽学研究者认为安徽文化融汇了中原农耕宗族文化与南越山地文化，前者具有崇文重教的传统，后者拥有勇于进取的山地精神，金寨正是这种进取型山地文化的代表。强烈的进取之心让这里的人们不甘被压迫，勇于反抗。20 世纪二三十年代，有十多万金寨人走出山区，走上革命道路，为中国的革命流血牺牲，建立了不朽的功勋，也为金寨赢得了“红军故地，将军摇篮”的美誉。人类学家弗雷德里克·巴斯总结族群命名需要有“生物学中具有的自我持续性”和“共享在各种文化形式下外显统一性中所实现的基本的文化价值观”〔11〕。这种族群中赓续的基因和文化关联度在中国社会中尤其显著。红色电影展馆的发生地与区域性文化传统、族群文化惯性密不可分。

布莱恩·拉金在研究尼日利亚北部电影院时发现，电影的观影场所具有独特的物质性，“通过其物质特性及其在城市景观中的位置”创造出了社会交往的媒介空间。观影场所的感受“带不回家”，“在特定的灯光、视觉、动作和社交关系构成的感觉环境基础上产生的情感体验”。电影观影从影院转换到文化场馆中，这一新的媒介空间是“建筑空间、设备本身以及地方社会关系协商的产物”〔7〕446-448。在地方社会、社会群体、社会阶层内构成一种新的改变。是什么推动了这种转变？马克思经典政治经济学认为，资本产生与土地等其他劳动要素的差别是“历史的差别，不是基于事物本身的差别”。就红色电影而言，时间是经济资本转化为文化资本的要素。布尔迪厄就认为资本转换的“社会炼金术”需要“花时间去积累，资本是以同一的形式或扩大的形式去获取生产利润的潜力，资本也是以这些形式去进行自身再生产”。时间之外，“被制度化”也是不可或缺的要素，只有获得官方的认证、艺术圈权威加持才算是满足转换的基本条件。文化资本的转换还需要一个意义生产的物质的“场”，由政府与民间的有识之士共建的红色电影馆，也正担任了这样的角色。在人类学家看来，经济不是一个独立的单位，而是“镶嵌”在人类的社会生活中，经济活动初始动机是一种社会文化活动。因此卡尔·波兰尼认为人类发展经济的文化动因“不会因要取得物质财物以保障个人利益而行动，他的行动是要保障他的社会地位、社会权力及社会资产”〔12〕。出于对自身文化保护的目的，也是红色电影资本转换社会层面的原因。

四、余论

电影作为人类文化的一种载体，通过对学科实践者们行为的“深描”才可以将社会性的行为与文化的形式连贯为一体做出解释，所以文化的分析不是“寻求规律的实证科学”而是“探求意义的解释的科学”〔13〕。经典红色电影的展演，是在社会系统和个体之间建立观念、行动的“再熟练化”，吉登斯认为，这种“再熟练化”的行为是对现代社会中特定场景的反应。在现代社会中人们通常为了建立防御性方式来对抗外部世界的不确定性，这种不信任的关系“全然充满来自大范围的社会体系中由媒介所传递的影响，并且它能常常主动地把这种影响安排到这种关系领域中”〔14〕。红色电影资本的再生产，从资本的积累到向公众展出这一系列的环节都凝结了人们的努力，红色影片中积累的所指意义也是人们精神劳动的凝结。大别山红色电影的展演在国内是一个创新，整个社会应该鼓励这种积极的选择，因为每一个体的选择不仅是自身需求的反馈，一个个选择聚合起来就会形成一种社会潮流，形成一种先于意义的存在，逐步推进直至影响到整个世界的发展。将红色电影的文化资本作为参照，判断其政治性、商业性、技术性及其对社会带来的影响，思考现代性与传统在其中如何结合又产生怎样的意义。红色电影馆的价值并不是给社会提供一个经济增长点或是推动了文化旅游业的发展，而是在文化上给人们提供了一种接触红色思想的机会，通过对“缺席”的各种其他要素的孕育，过往的红色影片被从空间地点分离出来，建构了一个“虚化”新尺度。因为“人类生活上的每一重要危机，都含有情绪上的扰乱、精神上的冲突以及可能的人格解组”〔15〕。传统观念和信仰体系在逐渐被规则、程序，以及手段所取代，所以信任、爱和尊重需要被找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