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马 也 王 敏
散文集《疼痛史》插图
在散文集《疼痛史》中,新疆作家黄毅关注到平凡个体的独特生命体验,借由疼痛这一生命表征将笔触深入人的精神和心灵,以人文关怀之心记录下了人在与疼痛抗争时展现出的坚韧和温情,肯定了普通人在国家发展历程中的艰苦奋斗和默默奉献。其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彰显出一个作家的真心和良心。
黄毅因为身体的病痛,生发出对疼痛的思考,写下了一系列的散文作品,它们汇聚成《疼痛史》一书。这些散文中记录了他所遭受的病理之痛,以及在面对亲人和朋友的死亡、回忆艰难成长岁月时所承受的精神之痛。作者还将个人的疼痛经历与国家的发展历程联系起来,展现了身边一个个平凡人默默奋斗,努力生活的人生百态,表达了他对生命的体悟,寄予了对普通人在时代发展过程中经历的种种疼痛的同情和关怀,同时也肯定了普通人在疼痛中的努力拼搏,为国家发展贡献的力量。作者以“我”之痛写众人之痛,始终关注人的疼痛处境,并将痛感诉诸于文学,唤起了人们习焉不察但却关乎人生、触及生命的疼痛记忆。
疼痛是人人无可躲避的,疼痛也是难以言传的,作者对疼痛的书写是将这种人生中最难以忍受的状态加以记录,他用温暖的笔触维护人们灵魂深处的爱与尊严,表现出了对人生命的关怀和尊重。
在文中,“我”为了治疗腰椎间盘突出带来的病痛,在一家诊所中被医生以一种奇特的治疗方式悬吊起来,任人摆布;患病的朋友躺在病床上散发着难闻的气味,身患绝症的人决心从“致命的高度”1跳下……这些身体以及精神上的疼痛,折磨着人的身心,甚至践踏着人的尊严,或许正是因为作者与他所记述的这些人一样处于疼痛之中,所以他并没有以一种俯视、怜悯的眼光去看待这些处于疼痛中的生命,而是以平等的姿态,感同身受地传达出尊重和呵护。黄毅不仅看到了生之尊严,更关注到了人的死之尊严,在《致命的高度》一文中,作者的朋友难以忍受病痛的反复折磨,最终“选择用一个巨大的一次性的疼痛,来换取那些纠缠不休、令人崩溃的折磨”,文中作者并没有描述其死亡的可怖,而是以一种诗性的语言描述其坠亡的一瞬间“肉体坠地,灵魂升天”,这是一种对死之尊严的尊重。
黄毅从日常生活中最真实的疼痛体验出发,怀着正视疼痛的真诚和承担疼痛的勇气,用深达灵魂的书写,呈现出人们最深切的生存体验。这体现出文学一直以来所追求的宗旨:关注人和人的生存状态,这与习近平总书记对文艺工作所提出的期望相一致——“社会主义文艺,从本质上讲,就是人民的文艺”,文艺工作者要“创作出有筋骨、有道德、有温度的优秀文艺作品”[1]。当作者说“谁的疼痛都是我的疼痛”时,他的这种“大胸襟和大气魄”,就是责任感和使命感的体现。
在黄毅笔下,还书写了人物在忍受疼痛后所展现出的人与人之间的情真意切。虽然本书的主题是“疼痛”,但黄毅并没有一味书写疼痛带给人的悲伤和绝望,更多地是表现人们在疼痛中展露出的温馨、感动,以及弥足珍贵的真善美,人性的美好油然而出。在《酒殇》一文中,巴登听闻“我”来到意大利后,激动不已,执意带“我”游览佛罗伦萨,临别时在“我”的肩头无声啜泣表达不舍;“我”生病在医院治疗时,母亲强忍癌症带来的病痛,颠簸一路来给“我”送饭,流露出的真挚母爱,让人潸然泪下。除此之外,文中还讲述了“我”与陈放、老那与阿木尔之间惺惺相惜的友情,“我”与父亲、大哥之间感人肺腑的亲情,巴登和妻子吉布甑相濡以沫的爱情,这种种情感传达着作者对生命真谛的体悟。
黄毅说,疼痛让自己异常清晰的思考,因为疼痛,使得作者回归内心,回归自我。还让作者对他人的疼痛感同身受,产生了强烈的同情心。作者在疼痛中捕捉生活中的温暖瞬间,让读者感到人性的脉脉温情。
作者对疼痛的书写,还展现出了人生命力量的坚韧。人在经受疼痛时往往会产生一种崇高感,如埃德蒙·伯克在《关于我们崇高与美观念之根源的哲学探讨》一文中所说,崇高感是人在战胜苦痛与恐怖后所感受到的、夹杂着苦痛和超越苦痛的愉悦的体验。[2]崇高感并不来自于疼痛本身,而是来自于人克服疼痛所展示出的坚韧的生命力量。就像路遥在《平凡的世界》中所说的一样“人的生命力,是在痛苦的煎熬中强大起来的”[3],疼痛虽然有时令人难以承受,但它磨砺着人性的坚韧,塑造生命的强度。
当疼痛到来时,作者终于意识到“我的疼痛让我明白,量力而为是多么重要”,他一直没有停止治疗疼痛的脚步,不停地与疼痛进行抗争,这凸显出一种不可忽视的存在价值。尽管这种抗争有时并不是轰轰烈烈的,但坚强地承受何尝不是一种捍卫生命尊严的伟大抗争?何尝不是一种展现自我存在价值的方式?因此,在本书后记部分,黄毅将疼痛看作是对文学创作者的一种恩赐和一种财富,从而将切身的疼痛体验当作文学创作的素材,以“我”之痛为我所用,来书写自己的人生,正所谓是“天生我痛必有用”。
生活中意外随时会有,面对这种突出如其的疼痛,黄毅和他笔下的人物总是以积极的态度和作为去面对。“我”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疼痛长久地折磨着身心,但没有因此而消沉,反而以一种幽默的语调来调侃自己,占了一种乐观的心态,比如在腰部突然受伤重重摔在地上时,作者把自己形容成“一只中枪的鸟”;在进行针灸治疗的时候,把自己想象成一块仙人掌。在《酒殇》一文中,蒙古族巴登同样天生乐观骄傲,从小城走向大都市,尽管在校期间受到同学的嘲笑,但他却并没有消沉,而是以豪爽饮酒的方式化解了难堪,重新获得了同学的尊重。尽管生活中的疼痛与痛苦接踵而至,作者和他笔下的人物却从未被挫伤生活的意志,这种积极对抗疼痛的处世态度又何尝不是一种坚韧的生命力的体现。
对《疼痛史》中的每个个体而言,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的疼痛遭遇,都被作者视作他们个人独特的生命体验。在散文集中,黄毅并不避讳描述疼痛带给他的恐惧,但他的书写却不是消极和绝望的,而是始终充满着一种战胜疼痛的意志,正如他在文中所说“疼痛不能等同于不幸,疼痛可以激发力量”,被疼痛激发出来的力量“反过来又去对付疼痛”。黄毅通过自身对抗疼痛的经历,获得了一种积极乐观的生命动力,因此他希望人们都能直面疼痛,从而获得超越疼痛的力量。
每个生活在世上的人,即使是最平凡的,也曾不懈奋斗过,为自己所承受的苦痛而顽强抗争过,从这个意义上讲,每个人又都是不平凡的。黄毅以纪实主义的书写态度,讲述了一个又一个普通人在面对疼痛时所展现出的顽强的生命姿态,肯定了每一个普通人在生活中克服重重苦痛的坚韧心灵与自强不息的精神。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说“平凡铸就伟大,英雄来自人民”[4],黄毅在疼痛书写中完成了一次将“英雄”与“平凡”的有机结合。如在《横过江面的雾岚》一文中,作者的朋友陈放豪爽中亦有柔情,带着妻儿从重庆来到新疆参与石油开发。期间,他为了救帐篷而被烧伤了脸,尽管如此,他却依然努力生活,不仅参加了技校补习,还认真学习围棋,他与作者下围棋时常显露孩子气的一面,作者这一系列的描写体现出了陈放达观的生活态度。此外,作者运用白描式的语言把一个个人物摆在读者面前,如勤劳的大霞,年轻时熏兔、劁鸡充满生活智慧的父亲,教学能力出色的马老师等,这些人物身上浓缩着普通百姓的身影,他们一生艰苦劳作,即便是遇到生活中突如其来的疼痛也仍然能迎难而上,为追求自己的理想生活而努力奋斗。
作者没有着眼于宏大叙事,而是从细节入手,由普通人之痛写时代之痛,在为祖国艰苦奋斗的事业中展现平凡人身上的不凡之处,揭示他们身上闪耀着的家国情怀。《大哥》《屋顶》《爆炸》这几篇散文以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为背景,反应了一批人为新疆发展奉献奋斗的事迹,回顾了他们为祖国添砖加瓦的艰苦历程。《大哥》中,“大哥”冒着牺牲的危险,挥舞着军旗穿过核爆区,帮助科学家收集第一手资料,为新中国综合国力的提升贡献出自己的力量;《屋顶》中,地窝子存在的安全隐患造成了大老王老婆的死亡悲剧,而与之类似的一个个悲剧与疼痛却也化成了新疆屯垦戍边事业的发展动力,激励着一代代新疆人民在这片大地上创造着人间奇迹;《爆炸》中,由于炼油技术不成熟,大霞因爆炸遇难,用生命换来了惨痛的经验教训,推进了石油事业的发展。可以说,黄毅的疼痛书写中所表达出的家国情怀,不仅聚焦在他所讲述的一个个人物身上,也体现在他本人的写作当中。在《疯狂的口罩》一文中,黄毅批判了在人类的共同灾难面前,一些人把金钱利益放在第一位,全然无视生命尊严的丑陋行径,体现出“以百姓之心为心”的写作品格;在他看来,每一个小小的口罩保护起来的面孔集合在一起就是一个民族,乃至一个国家的面孔。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疼痛记忆,每个时代也有每个时代的使命。不论是过去的艰苦年代,还是当下刚刚过去的“疫情时期”,人们并没有因为一时的疼痛就放弃前进的脚步,反而奋发踔厉,以自强不息的民族精神和衔胆栖冰的毅力恪守着真善美,抒发着家国情。正如习近平总书记在新冠疫情爆发之初鼓舞全中国人民同心抗疫时所形容的那样,“中华民族历史上经历过很多磨难,但从来没有被压垮过,而是愈挫愈勇,不断在磨难中成长、从磨难中奋起”[5],正是因为千千万万、普普通通的中华儿女们在通往实现中国梦的伟大征途中,虽历经磨难而不折,始终以直面疼痛与对抗疼痛的勇气披荆斩棘,砥砺前行,才有了社会主义伟大事业的成功。
总之,疼痛书写,如果仅限于呈现疼痛,使人再次回忆起当时的痛苦感受,那将失去书写的意义。文学书写疼痛的意义不仅在于描写和揭示人类生存或生活的本质,更在于剖析疼痛之下人们反抗疼痛所呈现出的一系列生命姿态。在黄毅的《疼痛史》中,“反抗疼痛”的主题贯穿始终,与温情的人文关怀一起,共同传达出他对现实生活与个体生存状态的持续关注和独特思考。他将笔触深入人民的精神和心灵,深入疼痛之下平凡个体真实的生命体验,不仅写出了人与人之间流动着的真情和普通人努力奋斗、对抗疼痛的生命力量,还书写出真挚的家国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