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浩瀚的人世

廖志理

献 诗

一整个夏天我都睡在百合花里

画眉鸟的歌声我听不见

花喜鹊的翅膀我看不见

我在百合花里睡了过去

她来了

我就醒了

我刚好送给她

这一大堆花瓣的银子

河 水

一夜喧哗

洗净了群山的墨迹

鸟鸣像是新的，与霞光一道

向河床倾泻

可是，有多少阴影已沉入河底

那些逝去的亲人

仔细听来，哗哗声中

似有祖母的一声叹息

有时，河水在我的凝视中

突然停滞

像是刹那间，忧惧于人世的

泥泞，与悲伤……

返 家

枫杨树守在岸边

白茅草漫山遍野

鬼针草在田埂上摇晃

刚过知天命之年的堂弟

终于挣脱了病痛

已像门前的溪水一样返家

他与等在流水里的祖父会合

一朵浪花又搀着另一朵浪花

流向我所不知的来世

其时

微风初起

拂过远山

而蹒跚的月亮

跌下屋檐

在溪水里不停地踉跄

明 媚

我看见母亲领着彤红的夕阳

领着身后无边涌动的油菜花

跨进了家门

我扑向母亲的呼喊

让整个天空

久久回响出万道金光的轰鸣

田野里

秋天的田野

白鹭在飞

喜鹊在飞

蝴蝶在飞

稻浪起伏

白云飘荡

我们静静依偎的翅膀

忘记了飞翔

两只蚂蚁

怎样看

天空都是巨大的

怎样看

荒野总是无边的

不说沧桑

青草枯了又黄

不说悲喜

你的手凉了又热

在浩瀚的人世

我们像两只蚂蚁

抬着一轮夕阳

踱过了

长长的

河堤

乡 梦

夕阳在父亲的烟锅里熄去

星汉寥落

村庄沉寂

我默默依偎在奶奶的身旁

久久凝望

那群峰之上无边的天空

我分明看到一个少年爬上山巅

攀上云端

其时

北斗尚未偏离

只有明月

轻轻侧身

暮 色

暮色降临了

星星开始跳水

蝉鸣铺开松针

月亮落在怀中

喜鹊

惊飞

你拉着我

攀上云朵

清风

吹软了山岗……

陶 罐

将天空装进一只陶罐的

是我的母亲

那些风雨啊

那些泪水

我们双手接住的

只是一碗月光

那一碗

月光啊

那么冰涼

那么温热

冬 夜

雪落在了雪上

风仍在吹着那风

父亲背捆柴薪

旷野一阵倾斜

红梅悄悄出阁

雀鸟速速还家

我在窗前望天

娘已捣出药渣

小妹梦呓

炉火开花

那时双亲尚未老迈

东墙也尚未坍塌

大雪收尽了夜色

天空伏至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