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进教育数字化的瓶颈问题和可行道路

倪闽景 | 上海市教育委员会副主任

教育数字化是数字中国的重要组成部分，数字化转型也是世界范围内教育转型的一项重要内容。5G、人工智能、大数据等技术在其他领域的突飞猛进，让教育者预感到教育数字化的种种可能性；在新冠病毒疫情防控期间大规模的线上教育，更是极大地丰富了教育数字化的理论和实践。但是，教育数字化未来的发展方向是什么？教育数字化面临着怎样的瓶颈问题？面临这些瓶颈问题，如何走好教育数字化之路？厘清这些问题十分关键。

教育数字化未来的发展方向是什么

1946年2月14日是一个值得全人类纪念的日子，在美国的宾夕法尼亚大学诞生了人类第一台电子计算机“ENIAC”，代表人类开始了数字化历程。到目前为止，全球的数字化已经经历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从1946年到20世纪80年代中期，计算机技术不断进化，被称之为CT（computer technology）时代，主要是世界上的各种信息转化成数字化的处理方式。第二阶段是从20世纪80年代中期到2010年，以互联网技术促使信息全球快速流动为特征，世界信息量暴增，被称之为IT（information technology）时代。近十年来，数字化进程到了第三个阶段——DT（data technology）时代，这个时代以人工智能、大数据、云计算为标志，所有的人类行为都在数字化，并在快速运转中产生大量数据，这些数据开始构造成人类前所未有的数字世界，并使得我们每个人都工作、生活在一个“物质世界、精神世界、数字世界”融合的全新世界中。很多人搞不清楚信息化和数字化的差别，实际上信息化是数字化历程中的一个阶段。有趣的是，科学家估计物质世界——宇宙，大约有1000亿个星系，精神世界的载体——人脑，大约有1000亿个神经元细胞，数字世界的进化只有短短的76年，目前这个数字世界由16.3亿台电脑组成，当全球在线电脑也到达1000亿的时候，世界将完全不同。

人类过去几千年，教育的作用体现在不断促进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之间的连接，推动了科学和技术的快速发展。有了数字世界，人类教育将拓展到促进物质世界与数字世界的连接，促进精神世界与数字世界之间的连接。因此，有人把数字化时代和100多年前汽车替代马车相比，这个比喻显然是错误的，因为马车变汽车只是技术层面的进化，而我们面临的是一个前所未有地增加了一个维度的新世界。因此，教育数字化的发展方向也要用升维的思维方式，从学习的目的、学习的内容、学习的组织，甚至学习的本质等方面深入推进。

教育数字化面临着怎样的瓶颈问题

随着数字化深度发展，全球其他领域已经进入数字化第三阶段，但教育数字化目前还是滞留在第二阶段——IT时代，即主要在教育环境数字化和教育媒介数字化方面开展实践，依然是一个把技术作为工具来促进教育与技术融合发展的阶段。而教育数字化的第三阶段应该是一个全新的数字教育世界，将为教育带来颠覆式的变革，其核心是围绕教育内容数字化和教学过程数字化的教育流程再造过程，那么为什么教育数字化发展会滞后于其他领域的发展呢？因为教育数字化遇到了四个巨大的剪刀差式的瓶颈。

一是教育目标和社会发展能力需要之间的剪刀差。一方面教育目标依然以传授知识为主，数字化围绕着传统应试和解题展开，教育教学千人一面；另一方面数字时代需要的解决实际问题能力和综合实践活动却无法成为主流教育教学过程。二是教育财政资金投入方式造成的剪刀差。一方面数字化需要更多的顶层设计和集合投入，以形成有效的平台来实现数据归集；另一方面教育经费越来越下沉到学校，钱在校长手里，各校各做各的，根本无法形成大数据池，造成大量低水平重复建设。三是教育行政管理模式造成的剪刀差。一方面教育行政机构意识到数字化对教育的重要性，因此成立了专门的信息化管理部门；另一方面原来管理教育教学的部门也在推进数字化项目，结果两者往往目标不一致，造成扯皮，加剧了信息化专业管理和教育教学实际需要之间的脱节。四是教育的滞后性和技术加速发展之间的剪刀差。一方面教育教学往往牵涉到意识形态和教学内容的科学性，无论是课标还是教材，研制、审查、试用、颁布的规范流程很长；另一方面技术发展快到超乎想象，等流程走完，原来的课标和教材实际上已经落后于时代了。

这四个瓶颈问题，剪刀差的口子不是在缩小，而是在不断拉大，因此系统性地造成了学校教育数字化的迷茫。虽然在国外一些教育数字化项目有了一定的突破，如大学开放教育MOOC、密涅瓦大学全球学习方式，但总体上推进艰难，也是因为剪刀差的问题无法解决。倒是像可汗学院、谷歌学术、今日头条的学习视频、ChatGPT这些教育系统以外的机构或非营利性组织推出的创新项目，在学习领域形成了令人惊喜的学习新空间和新方式。

面临这些瓶颈问题，如何走好教育数字化之路

对于投入的瓶颈问题，建议各地区对于信息化项目经费应该统筹考虑。对于行政扯皮的瓶颈问题，建议由业务主管部门提出改革项目，再成立项目组来推进落实。但有的教育问题所有人都发现了，却很难有破解的办法，这才是真正的难题。一些难题破解也许需要时间来积累共识，等待时机实现系统性的变革，而有些难题却可以如星星之火般，通过学校和教育者的小微努力行动来试错。

我们观察到，无论是物质世界还是生命世界的进化，都出现过大爆发的过程，这实际上是一种成本最低、速度最快的平行试错。因此，教育数字化推进的本质在于行动，一开始会显得杂乱无章，尽管这不是我们要的理想境界，却是教育数字化找到正确发展道路的最佳路径。如同一片荒芜的土地上，雨水浇灌后勃然而出的遍地野草和野花，虽然稚嫩却十分生动。有人说，教育数字化需要顶层设计，这是对的，但对教育这样复杂的系统来说，其顶层设计必然需要有足够的实践观察，才能形成清晰的技术路径，我认为目前尚没有到进行顶层设计的时候，让野花野草尽量去自然生长才是策略，当野花野草肥沃了泥土后，自然会有灌木丛产生，直至高大乔木的生成，最后才会形成一片原生态的森林。实践已经证明，在过去信息化方面的突破性进展，并没有行政强势主导而成功的案例——再好的顶层设计，再多的投入，在5年之后大多也会成为数字的废墟，这个现象就是“数字化魔咒”，究其缘由，不是因为技术变化太快，而是没有顺应教育信息化自然生长的规律。要迈向学习的新时代，不是要创造数字化的钢筋混凝土建筑，而是要培育一片自然生长的丛林。因此无论多么优美的规划设计，如果造就的是死的环境，那么一开始就注定会失败，而在真实课堂教学和学习过程孕育出来的应用，哪怕是极其卑微的野草野花，也是有生命的，充满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