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 文 晶
(南开大学 社会学系,天津 300350)
时间始终是记忆研究的重要维度。面对现代化以降人类社会呈现出的总体性加速状态,如何为个体找寻意义家园,进而实现社会团结与社会认同成为记忆研究的重要议题。对记忆共同体的思考即在于从时间结构角度为破解该问题提供一条可能路径。
“加速”是罗萨对当代社会主要特征的基本判断,而加速社会是记忆研究所面临的新情景。回顾已有的记忆研究,时间始终是其中的重要分析维度。从共时性角度看,记忆研究是仅涉及短时段的个体记忆和集体记忆,还是需要考虑代际或世代之间的更长时段的社会记忆、历史记忆和文化记忆,这是包括哈布瓦赫等学者都关注的问题。哈布瓦赫深受法国年鉴学派的影响,其集体记忆理论强调记忆“二重性”,即作为具体的物质的记忆和抽象为象征符号的记忆[1];其他学者的记忆研究同样揭示出记忆研究需要兼顾“软因素”“硬事实”,关注记忆的时间性[2]。这也意味着记忆研究需要同时关注布罗代尔意义上的时间结构,即记忆是兼具短时段、中时段和长时段意义的。从历时性角度看,时间结构涉及过去、现在和未来三个向度。已有的集体记忆、社会记忆等理论重在探讨记忆与当下或记忆与过去之间的关系[3],较少反思记忆的未来向度,即当下记忆研究趋于一种“累加性工作”,“只增量而不增质”,无法有效推动记忆研究的新进展,由此引发了“记忆研究未来该向哪里去”的疑问[4]。
对未来记忆研究走向的考虑需要嵌入对加速社会的诊断。加速社会表现为科技进步的加速、社会变迁的加速和生活步调的加速,这预示着社会进入了整体的加速状态。加速在某种程度上不仅降低了人们的生活满意度,还造就了晚期现代生活新的“异化”方式,人们被困于时间漩涡之中,被竞争、永恒期许推动着进行加速循环,从而与时间、自我、空间、物质等失去共鸣的联系[5]1-22,29-41。加速社会让人们始终处于“时间荒”之中,无暇对过去的记忆作出回顾、整理、巩固和修饰,而科技加速带来的持续化的技术迭代和数据更新使得记忆术不再是必需的,个体只需拥有搜索、复制、粘贴等技能就可借助机器而实现最大化规模的记忆储存、搜索、定位与输出。由此产生的问题是,个体如何处理加速社会带来的“数据爆炸”与“短时记忆”问题?个体又如何在这一张力中通过记忆找寻生命意义和自我认同?基于以上问题,本文试图从时间结构角度对个体生命记忆和公共记忆展开分析。时间结构既包括共时性对时间结构的分类,如短时段、中时段和长时段,也包括历时性地从过去、现在和未来的角度对记忆展开分析。本文共分为四个部分,第一部分概述加速社会引发的记忆困境;第二和第三部分则分别从个体性和公共性角度对生命记忆和公共记忆进行分析,以此回应个体如何在加速社会中寻求意义与认同的问题;第四部分则在于回答记忆共同体的构建对实现社会秩序和社会认同的重要性,这也成为加速社会中记忆突围的重要方向。
加速社会造成社会变迁和生活步调的加速,而相对应的“弹性时间结构”则推动记忆的个体责任的形成,孤立的、原子化的个体如何在快节奏的时间中找寻共鸣和认同,这是当下记忆研究需要关注的重要问题。弹性时间结构与生命时间结构所构建出的生命记忆为我们创建个体与心灵以及个体之间的共鸣提供了契机。
当下社会所处的“弹性时间结构”阶段,不仅带来了时间自主性和时间协调问题,更对记忆个体责任的形成造成了重要影响。“弹性时间结构”包含着对现代社会症候的诊断与描述,它是相对于“自然时间结构”和“标准化时间结构”而言的。“自然时间结构”是农业社会所诞生出来的时间规律,它依据四时循环和自然现象确定农时安排,体现为一种循环时间观;在此时间结构中,人们的记忆是稳定和可依赖的,且多以对王侯将相英雄人物的历史书写来呈现。“标准化时间结构”则对应于现代工业社会,新的时间测量工具和测量单位,以及资本主义大工业的推行孕育了标准化时间结构,劳动者的工作时间和生活时间被严格划分;时间节奏的加速和空间认知的拓展推动记忆的加速更迭。后现代社会下的流动性和不稳定性推动“弹性化时间结构”的诞生,社会整体生活规律、社会和经济计划、工作时间变得弹性化,工作时间和假日时间边界日趋模糊,人们不再期待稳定的发展计划,而是倾向于对风险作出管理。弹性时间结构的到来要求个人提高对时间的自主能力和掌控力,它经由人际的互动与协调而实现,将时间管理责任从集体层面降低到个人层面[6]35-53。时间管理个体责任形成的同时,意味着个体需要对自己的时间规划、生命轨迹负责,也意味着个体需要对自己的生命记忆负责。
在流动而加速的弹性化时间阶段,产生出新的记忆生产和消费方式,其中蕴含着能影响个体生命轨迹运行的无穷机会和变数。例如,科技加速带来新的就业方式,自雇职业者增加,各行业和各阶层的网红、博主利用视频影像和美图技术不断创造出新的记忆内容,个体也借助移动终端和短视频制作软件记录、展示着自己和他人的生活。各类新闻媒介则对这些记录迅速进行筛选、推送、置顶,形成流量和热搜。热搜有时会成为个体生命历程中的重要节点,直接影响到未来生命轨迹的走向,如“大衣哥”“流浪大师”等网红人物在赛博空间中的起伏与生命转轨。对于个体而言,热搜所代表的生命记忆在赛博空间中或可迅速降温,但其引爆的争议和话题甚或“人肉”搜索和话语暴力记录等则会以记忆“灰烬”的方式嵌入于个体例行化的生活,隐秘地左右着个体的命运和轨迹选择;更为重要的是,这些记忆灰烬也可在未来不确定的时间节点复燃,重新参与到个体故事的编辑、加工和讲述中,为网民呈现截然相反的个体形象。在网红、博主积极参与打造网络生命记忆之外,科技加速也改变着个体例行化生活中的记忆存储方式。普及的网络移动终端为个体大批量的自拍与摄影提供便利,这些照片、视频会按照拍摄时间、地点和内容进行自动排序和分类,形成个性化的记忆相册。甚至会在打开网盘、“一刻相册”等云端存储平台时,频繁地以“X月/年今日的日常”来激活或重启个体对过去的记忆,形成对“美好生活”的追忆和情感体验。而影像资料在微信群、朋友圈等社会交往平台的分享、转发、点赞、评价等行为也会强化情感与记忆,为群体间的共识性价值的形成提供契机。
在对生命时间结构的研究中,生命的阶段性得到凸显,每个阶段都有着各自不同的生命体悟与认知。社会学将个体生命时间结构性的划分为不同的人生阶段,并要求社会成员在各阶段扮演不同的社会角色、完成相应的人生任务,享受和履行相应的权利和义务。在人均寿命不断增长的今天,生命时间结构中各个时间区间的上限在不断提升,而生命结构的下限则在降低,人们不得不在时间结构夹缝中与时间赛跑[7]。
时间夹缝的形成也意味着记忆夹缝的生成,在当下社会,青年人的求学时间被延长了,而婚育年龄区间并未因此而变长,倒逼人们匆忙地对个体生命历程中的重大事件做出决策。日常生活中,我们常常会有这种感受:无法将时间慢下来,细细品味生命的质感和色彩,反而被各种“截止时间”所逼迫,不断为完成各种任务性目标而奔波忙碌。这不仅遮蔽了个体对生命志向和意义的探索,也使人们满足于制造“小确幸”的生活记忆,即通过创造节庆、仪式等节点记忆,暂时性的忘却单调、重复的日常生活,将其标定为“美好点滴”或“美好片段”,铭刻在生命记忆中。
不仅如此,弹性生命时间结构延长了老年阶段的时间区间,为人们在临终时追忆和总结生命历程,与自我告别提供了宽裕时间。那么,什么样的追忆才会使人们不惧死亡呢?苏联经典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或提供了重要范本。该书提到,“生命属于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为人卑劣、生活庸俗而愧疚。这样,在临终的时候,他就能够说:‘我已把自己整个的生命和全部的精力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8]249。在中老年群体尤其是中共党员的集体记忆中,革命年代里所背诵的“老三篇”成为他们生命里重要的“意义锚”,激励他们努力过有价值的生活,使生命“重于泰山”[9]。
对生命时间结构而言,片段化的美好记忆是否没有意义呢?“意义”作为未来记忆研究关键词[2],需要我们深入时间结构中进行考察。已有记忆研究表明,每个人都有着大量的记忆储存,包括短时段的沟通记忆,中时段的集体记忆和长时段的历史记忆和文化记忆。这些记忆恰如时间结构所彰显的,即不同类型的记忆在时间维度上不是完全分离的,而是具有互文性和辩证性。对任何时间层级上的记忆的叙述或追忆,都可以链接或索引到其他时间层级的记忆。记忆研究同样揭示出,对任何记忆形式的分析都不能仅仅被置于某单一层次,而是需要兼顾时间结构的不同层次。例如,对当下的记忆研究虽然走向了对风险与危机事件的分析,但却无法忽视这些“硬事实”背后的“软因素”,即漫长历史中的精神、语言和习惯范式,或者说文化记忆[4]。
就此而言,任何记忆形式对构建生命意义都至关重要。诚然,“加速”凸显了世界时间与个体生命时间之间的张力,也表征着我们面对有限生命和死亡之间的焦虑[5]37。但通过“代际”和“锁链”[10]6-7机制而形成的记忆分享和联结却为化解死亡焦虑提供了策略。这在影视文学和历史书写中都有所体现。例如,《寻梦环游记》(Coco)借助墨西哥风俗来探索他者记忆对个体有限生命的延长。这意味着,只要个体以“记忆痕迹”“记忆片段”的方式存在于他人之间的回忆和交谈之中,个体的生命就有了可以依托的载体。在影视文学之外,中国传统的祖先崇拜和祭祀礼仪也使我们对生命的理解超越了肉体的局限。历代官方对史书修订的重视,以及个体对自身年谱、传记、回忆录的重视,都在于通过历史书写达到“青史留名”,在长时段中确立道德化、知识化、情感化的自我存在,从而延长个体生命长度的目的。
面对加速社会引发的紧张、失序与不可掌控,个体在构建生命记忆之外,更为重要的是与外部世界产生联系,借助媒介平台形成的共享性叙事或可为建构公共记忆提供渠道。
遗忘是伴随现代性而产生的内生的、系统性的后果。在康纳顿看来,记忆是时空的具象,传统社会循环延续的时间结构和相对稳定的空间结构为记忆提供附着物,社会表征为重视记忆和传统的形态;而现代性的到来则通过系统性的消解时间和空间而消解了记忆,“文化健忘症”成为一种社会的常态[11]。
加速社会同样孕育着遗忘。加速社会以科技进步加速、社会变迁加速和生活步调加速为特点,它在给人们带来对技术更新迭代的期待的同时,产品、信息、数据的无限生产、复制和迭代对传统记忆内容和记忆形式造成严重冲击。科技进步的加速迫使技术人必须时时掌握最新技术,而非固守过去的技艺;新技术推动产品加速替代和更新,旧产品被无情抛弃和遗忘,只有偶然契机才会出现“传统的发明”,或受怀旧情感驱动而重新进入现实情景中。在此过程中,“内爆”的信息总量通过无差别的重复推送严重地消耗着人们的注意力,迫使他们花费更多时间地进行信息甄别,由此带来深度的信息焦虑体验。在产品和信息之外,数据也被无限地生产和制造出来,保存、复制、粘贴、储存等技术的升级与快速响应推动数据存储量的规模性扩大,数据保存与数据成本之间的矛盾开始凸显,如何找寻二者之间的平衡成为数字记忆的重要支点,选择性保存成为必然方案[12]。
深陷数据裹挟和短时记忆困境中的个体,一方面需要不断遗忘,用“删除”和“清空”记忆的方式来降低密集性数据和遗漏重要信息带来的紧张和焦虑;另一方面又不得不主动对记忆进行过滤和筛选,通过构建有价值的共享性记忆内容和索引链接来构建自我认知和实现社会认同。恰如“弹性时间结构”所形成时间个体责任和自主性管理一样,加速社会营造出的快节奏和高效率的生活方式与虚假自主性导致人们不断追逐最新信息,筛选和遗忘构成了当下共享记忆的重要前提,记忆趋于暂时性和模糊化。
由此产生的问题是,我们如何对待不断更新迭代的产品和规模化的信息、数据导致的选择性记忆和遗忘问题?已有数字记忆研究或为我们提供了新的视角。数字社会下产生了巨量的记忆资源,电子化文本推动个人和社会产生创建和储存记忆的认知革命,在记忆量出现极大扩张的同时,所需记忆的内容也在更大范围内实现共享和传播,推动记忆主体、客体和中介的变迁,这也要求对数据进行合理选择、标准化编码和深入挖掘,从而将分散的信息智能关联,形成可视化的知识图谱。数字记忆强调记忆的建构性特点,而融合了数字技术、信息技术等的数字记忆一方面需要凭借其巨大的数据信息尽可能精确还原真实记忆,另一方面需要提取关键记忆要素以重构历史,构建虚拟数据世界中的信息关联,唤起主体的情绪、认知与想象[12]。
通过提取关键记忆要素来重构历史并唤起主体记忆的方法虽然有助于记忆的筛选和存储,但其筛选、编码并进行记忆关联的过程类似于黑箱,通常仅被部分权力主体和精英所认知和垄断,底层民众难以参与到数据的筛选与加工中,也就无法形成鲜活的共享记忆。就此而言,媒介记忆的重要作用就开始凸显出来。
媒介不仅是人际沟通交流的工具,也是共享记忆形成的重要平台,担当着储存和形塑记忆的双重作用。在麦克卢汉看来,媒介即讯息,媒介即认识论,它提供了我们交流的“内容”,也深刻影响到人们的认知与互动方式[13]8-16。在传统的书籍、报刊、广播、电视等媒介之外,新媒介和新新媒介的产生与迭代则极大地扩张了个体对信息的自主掌控能力,个体既是生产者也是消费者,既可以是专业的也可以是非专业的,信息内容生产的权力分布趋于分散化和多元化,每个个体都可以通过媒介表达和发声[14]1-14。媒介记忆生产权力范式的转变,使次要记忆和边缘记忆逐渐进入主流记忆之中,而科技加速所带来的技术民主赋予“人人都可言说”的权利,网民在社交媒体上通过“自传式”的记忆书写形塑并影响主流记忆的形成[15][16]。甚至那些不可言说、被排挤的创伤等“记忆的微光”[17],也都在某种程度上被新新媒介治愈。换言之,从微博、微信到抖音、快手等新新媒介的出现,使信息生产不再局限于自上而下的权力流动路径,而是开始兼容底层话语和底层记忆。
两种权力话语和记忆表述如何在媒介中实现共存和共鸣?深入而言,差异化的个体叙事如何被凝聚统合为一种公共叙事,并将公共叙事嵌入于共享性的公共记忆之中?数字社会里,公共叙事的形成依赖于网络公共空间的建设。在网络设施和移动终端越来越普及和便利的今天,不同阶层、性别、地区的网民时刻都在网络空间中生产着各种言说,对这些言说进行引导和规范是公共空间主体的重要任务。这不仅要求主流媒体承担起公共责任,同时也需要其他主体的积极参与。各主体借助各种媒介形式和艺术文类来激活创作热情,通过沟通、交流的方式逐渐清晰化公共空间的边界;而诞生于公共空间中的公共叙事,也依赖于对公共事件发生与发展的清晰化的时间顺序的表述、叙事结构的设定和叙事内容的抽象与加工[11][18]。
讨论、交流,并达成公共叙事的过程同样是公共记忆生产的过程,它通过声音、文字、图像的生产与再生产将个体吸纳进公共空间之中。研究表明,公共记忆对实现族群认同、中华民族共同体认同发挥着重要作用[19][20]。较之于集体记忆对个体道德利益的遮蔽和权力在研究中的核心地位不同,公共记忆更明确地聚焦于记忆和公共领域之间的关系,以及记忆如何干预和影响公共话语的潜力的问题。公共记忆具有公共性和公众性的双重特点,前者使记忆免于被政治机构和经济资本控制,呈现为公众支持下的对公共生活中的政治事务的协商性表达,而后者则指明了回忆主体的群体属性,也为记忆共同体的建设提供了基础。可见性、在时性是“复数”的记忆“走向公共”的重要前提和条件[21]。这显然与网络空间的匿名性和弹性时间结构造成的时间不确定性不同。由此可见,公共记忆的形成需要我们尽量减少弹性时间结构造成的干扰,借助媒介和公共空间的作用,明确共识,加速推动记忆共同体建设。
在当下社会里,随着人工智能等技术的迅速发展与国内外不同领域里不确定性风险的日益增多,如何构建起个体心灵港湾中的“锚”,并据此为不同群体提供沟通交流的基本框架,这是记忆共同体建设的重要目的所在。质言之,科技进步、社会变迁和生活韵律的加速不仅极大地推动了社会整体的加速,也极大地提升了记忆的存量和更新速度,人们需要不断清空、删除陈旧和冗余记忆才能在信息爆炸的现代社会寻找到与自身、与他人、与世界的和解之道。然而,仅仅关注遗忘却无法使我们实现记忆突围,获得生命意义和价值感。集体认同和社会秩序的达成是记忆最重要的社会功能,也是我们经由记忆的共鸣而建立记忆共同体的目的所在[22]。
记忆共同体既有共同体所表征的情感和关系的维度,同时又兼具记忆所内含的易逝性、模糊性等特征,这意味着记忆共同体是一个持续性的建构过程。记忆共同体的建立需要从个体性与公共性的双重维度进行审视。从个体性维度而言,弹性时间结构不仅将时间管理降低为个体责任,也将记忆生产责任赋予个体。无论是例行化生活中的图像记录还是节点事件中的内容生产,都深刻影响到个体生命轨迹的运行。弹性生命时间结构虽然改变了生命历程中部分阶段的时间区间,但其故事讲述则经由代际的沟通记忆突破了有限时间限定,使人们免于对死亡的焦虑。从公共性维度而言,记忆共同体的建立不仅需要借助加速的科技进步所带来的规模化记忆存储平台,更需要通过公共叙事来凝聚共识,并形成公共记忆,从而推动社会认同和社会秩序的达成。值得注意的是,记忆共同体的个体性和公共性维度并非分隔并立的,而是相互涵容的。随着个体生命历程的展开和生命记忆的形成,与其相关的周遭世界也会随之发生转变。积极个体在构建自身意义世界的同时,会深刻影响到公共记忆建构的形式与内容;相反,共享性的公共记忆也以阶段化、集体化的方式影响着个体生命记忆的形成。
总之,之所以进行记忆共同体建设,目的在于化解加速社会引发的记忆困境,使记忆发挥社会团结和认同的功能。较之于地方或国家等“记忆之场”,加速社会里的记忆共同体超越了空间界限,转而探求更具普遍意义的人与心灵、人与机器和人与世界之间的关联。基于生命记忆和公共记忆而形成的记忆共同体兼具情感、认知、行动和关系维度,它可以推动各主体建立与外在世界的共鸣关系,进而在一定程度上获得对世界的掌控感[23],形成确定性和归属感。由于共鸣反映了个体与世界之间的同频共振,是个体心灵对外在世界的感应性理解,外在世界所拥有的善与美的向度也决定了记忆共同体所蕴含的道德性,这种道德性使得共同体成员在决定哪些需要记忆,并就此形成社会认同和自我认知的时候,需要因应时代思潮做出价值判断,进而在记忆和叙事中实现社会整合与团结。在此意义上,记忆共同体的建构需要统括短时段的媒介与事件、中时段的时代思潮和长时段的文化与价值观,更在反思过去与当下人与世界相脱节关系的基础上对未来社会的发展有了明确的指引和要求。结合加速社会的总体特征,从“记忆之场”的角度对记忆共同体建构进行深入思考或为下一阶段亟待解决的重要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