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 颖
(云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
布朗肖是二十世纪法国著名的小说家、文学评论家、哲学家,他的作品晦涩难懂,因为他把文学看作是哲学问题。“他的一生完全献给了文学以及属于文学的那份沉默。”他很少在公共场合出现,在文坛始终保持沉默的“不在场”状态,但是他的思想却影响了雅克.德里达、米歇尔.福柯等人的思想。布朗肖一生笔耕不辍,著作颇丰,他一直围绕文学、死亡、政治、伦理学等主题进行创作,其中死亡主题是布朗肖思想的中心,围绕死亡布朗肖对语言、文学、黑夜进行了思考,只要接近布朗肖的死亡思想,也就接近了他作品的核心。
在西方哲学的普遍认识中,真理观念和死亡观念具有本质上的联系,真理不会受时间流逝的影响,死亡也不会因为时间流逝而不会到来,所以死亡和真理都是永恒不变的。尼采是自杀的推崇者,黑格尔认为死亡是意识的终极力量,主体对死亡有绝对的支配权,海德格尔的死亡是个人的死亡,是一种向死而生。布朗肖将尼采、黑格尔和海德格尔的死亡观概括为“可能性的死亡”,也是第一重死亡。布朗肖在此基础上提出了“不可能的死亡”,这是本真的死亡。自杀作为死亡的极端形式,布朗肖重点论述自杀,从自身中发现了垂死体验,由此延伸到文学体验。布朗肖以前的哲学家认为自杀把主体的权力发挥到了极致,但在《作品与死亡的空间》中布朗肖发现了自杀的双重悖论,解构了自杀。“我”并不能杀死“我自己”,在《文学空间》中他不断地质问:“我能够死亡吗?我有权死亡吗?”[1]83在临近死亡时,死去的并不是主体“我”,而是“某人”“非人”“他者”,主体丧失自杀的权利,两个“我”之间存在巨大的错位,这是第一重悖论;第二重悖论是自杀本身指向未来,但它同时又阻断了未来。主体试图通过自杀把死亡从未知的未来中解救出来,让死亡发生在当下、现在,因为只有现在是主体能够切实把握住的。但死亡是将来发生的,作为主体的“我”只能无限接近,所以主体构筑的自杀是设想,并不能通过自杀实现主体的权利。
布朗肖把对死亡的论述思维沿用到了对文学、语言、黑夜等问题的阐释上来。这种双重性的论证策略是布朗肖惯用的论证策略,“布朗肖承认两重性的存在,但主要以‘第二重’为思想的据点,而实现对‘第一重’的否定和解构。”[2]25布朗肖的第二重死亡与文学的“第二个斜面”、遮蔽的语言、“另一种夜”有内在的联系,它们共同构筑了布朗肖的文学空间。
死亡不仅是生命的终点也是书写的意义,在死亡中体验到的恐惧感和虚无感产生了书写的要求,这就是死亡和文学之间的联系[3]65。布朗肖把第二重死亡体验描述为一种“垂死”的体验,这是一种“无名”的、“非个人”的、“中性”的体验,文学就是这种“垂死”的体验,准确来说是文学的“第二个斜面”与“垂死”体验相契合。布朗肖死亡美学的形成脉络是以哲学意义上的死亡为基石发展到文学意义上的垂死体验,从而发现文学同死亡一样具有双重性。
布朗肖的死亡美学顺承了黑格尔和海德格尔哲学中的死亡观。黑格尔和海德格尔死亡观的共同点都是从哲学本体论的角度讨论死亡,极力探求“死亡是什么”的问题,这属于有限性哲学,而到了布朗肖,他不再追问“死亡是什么”,不再探讨死亡的“可知性”,转而追问死亡的“不可知性”,无限性哲学从布朗肖开始。布朗肖对黑格尔和海德格尔哲学式死亡进行辩证地吸收。两位哲学家在布朗肖的论述中占据重要的位置,因为黑格尔把死亡观念提升到哲学的核心地位,海德格尔把个人独特的死亡描述为本真的存在,人是向死而生的存在,以此对抗传统哲学[3]47。首先需要了解哲学式死亡,从中窥见死亡在布朗肖关于文学思考中的核心地位。
首先,黑格尔认为人可以主宰和支配死亡。科耶夫把黑格尔的哲学称为死亡哲学,可以概括为三点。“第一,死亡和自由的一体两面。第二,以死亡为代价的主奴辩证法与自我意识的确立。第三,死亡作为精神生命的起点。”[4]黑格尔认为人是死亡的主宰者,主要强调的是人作为主体的“自我意识”的力量。人只有认识到他自身的死亡,认识到人必有一死,从上帝和一切理念的限制中解放出来才能获得自由,所以死亡是对自由最好的确证。死亡和自由在一定程度上是等同的,人终有一死就等于说人是自由的[5]。在《精神现象学》中黑格尔分析了自我意识,在双重自我意识相遇的时候,只有意识到死亡和承受住死亡的一面可以获得胜利,成为主人,而在死亡面前退却的一面,主体则丧失独立性,成为奴隶。可见黑格尔肯定了死亡的否定性力量,人可以掌握死亡,人是理性的存在,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布朗肖并没有完全否定黑格尔,而是继承了黑格尔死亡哲学中的可能性,布朗肖所说的“可能性”并不是一种低于现实的尚未实现的可能性,更多的是一种存在的可能性[2]25。布朗肖受海德格尔的影响,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谈到此在作为一种可能性存在,本质上是一种可能性。因此,死亡也是一种可能性,是一种最极端的可能性。
其次,海德格尔的“向死而生”。海德格尔是对布朗肖影响较大的哲学家,他的死亡观念受到海氏的存在主义死亡观的影响。海德格尔对死亡的论述主要在《存在与时间》中,他将人的生存模式分为本真和非本真存在两类,他强调其中个人的死亡是独一无二的,属于本真的存在。海德格尔认为“人所能感知的他人的死并非本真意义上的感知,他人的死亡过程是无法被触及到的,也就是死亡具有不可替代性,这不是可以感同身受的存在,死亡是独属于某人自己的,任何人都不可能分担其重量。”[6]海德格尔的死亡是关乎主体自己的死亡,而布朗肖的死亡是他者的死亡。人作为此在的存在必须接受自己的死亡,自己的死亡才是真正的死亡,是本质的死亡[7]。生命的整体性是将我投射到“我的虚无”即“我的死亡” 中去,海德格尔认为人的本质是时间性的存在,要把我的生存放在过去、现在、未来的时间轴中考虑,死亡属于未来但又不可避免的存在,只有主动去寻求死亡,在有限的时间轴中,选择自己的生存[3]60,才能实现本真的存在。海德格尔认为人是向死而生的存在,在死亡中寻求生命的实现。
综上,黑格尔肯定了死亡的否定性力量,海德格尔的死亡观是与主体自身的死亡相联系,布朗肖的死亡不是“我”的死亡,而是他者的死亡。布朗肖继续在黑格尔、海德格尔死亡观的基础上提出“甚过死亡的垂死”,描绘垂死的无名的、非个人的中性体验。这种体验伴随文学经验一起出现。
海德格尔将生命定义为一种“冗长的垂死”,布朗肖进一步对“垂死”进行论述,将“垂死”与文学经验联系起来。布朗肖认为,死亡存在文学里,文学书写是最能体现死亡经验的,文学家也最能真正理解死亡,可以说死亡和文学都源于生命的原初体验。
布朗肖区分了死亡和垂死的区别。死亡更多偏向的是海德格尔的“不可能的可能性”的死亡。主体性的死亡将死亡变成“我的死亡”,哲学意义上的死亡,从死亡本体论价值出发,否认死亡、拒绝死亡,在死亡面前,主体极度膨胀,哲学上的死亡概念导致我们对生命的还原和异化。与哲学意义上的死亡相反,布朗肖的死亡中主体处于被动地位,主体“缺席” “不在场”,“我的死亡”即自我的消散,我将处于一种无名性的体验,这便是“垂死”。“垂死是世界的界限,进入世界之他者的通道。”[3]76在《火焰之作》(The Work Of Fire)中布朗肖提出了文学的两个斜面。第一个斜面是有意义的,指涉现实生活,语言相应的指向实物[8]332。文学的第一个斜面指向社会现实,它处在世界之中,是文化、历史的一部分。另一个斜面是语言指向纯粹的自身,不再是作为交流和信息传递的工具和手段。文学的第二个斜面和文学语言的双重缺场相关,在日常语言中,文字否定了真实事物,指向事物的概念,事物的实在性被否定,概念变成了事物的替代。文学的第二个斜面语言指向自身的纯粹性,语言是沉默的,作家在文学作品中处于被动位置,越想接近作品反而越远离作品,就如丧失主体性的垂死体验一样,主体永远不可能真正地死去,只能无限接近死亡。
在文学中,文字并不把事物的否定性转为概念的肯定性,而是延续了这种否定性,文学语言既否定物的实在性又否定物的概念性,所以文学语言呈现一种双重缺场的状态。作家写作的状态,就如第二重死亡,是昏暗的、不可见的。布朗肖认为卡夫卡式的写作,把第二重死亡的垂死体验发挥到了极致,我死亡是为了能够写作,在死亡中主体变成非个性、无人称、虚无的存在,写作者才能够写作。这样死亡和写作就紧密地联系起来。
语言是死亡与文学之间的桥梁,语言的否定性和死亡的否定性有异曲同工之妙。布朗肖语言的否定性思想受黑格尔“否定性是语言的本质”思想的影响。布朗肖把语言分为日常语言和文学语言,日常语言具有“暴力性”,它具有死亡剥夺的权利,剥夺了物的实在性。而文学语言具有遮蔽性,体现了双重缺场,既否定了物的实在性,也否定了物的概念性。所以语言体现为澄明和遮蔽的双重性,就像死亡的双重性。日常语言是语言的白天,文学语言是语言的黑夜。
澄明性是语言的第一个斜面,也是日常语言作为概念性语言的特征。概念性语言是对在场事物的“谋杀”。布朗肖在《文学与死亡的权利》中论述了语言对物的“谋杀”,他列举了“女人”一词,真正关心诗的本质的诗人比如荷尔德林、马拉美等诗人,他们已经感觉到命名给物带来的谋杀,命名让真实的“这个女人”消失,使她不在场,留下的只是普遍意义上的“女人”[8]322。可见语言的暴力性特征十分明显,我们所说的“女人”是经过概括抽象出来的,它可以指任何女人,而那个特殊的、实实在在的“女人”被抹去了。语言让客体缺场,让它消失,把物的实在性的缺场转化为物的概念性的在场。布朗肖对“物性”的论述受列维纳斯和海德格尔的影响。列维纳斯在《从存在到存在者》谈到了“物”,他认为物本身就是晦暗的,它的存在是难以名状的,特别是在诗歌中物更能体现它的晦暗性[9]。海德格尔在《艺术作品的本源》一文中用大地来阐释物,大地是自行锁闭的,大地只有作为大地显示出来才是澄明的。列维纳斯和海德格尔都承认物的晦暗性,既然有晦暗性肯定也存在透明性,布朗肖沿着二者的路径进一步思考,他认为概念性语言,作为信息交流的介质存在,它永远不能深入到物的本质,只能在概念层面进行言说,语言作为交流的手段和工具,本身要求具有透明性,它必须要让物显现和在场,而语言本身要隐退,成为概念性的存在。布朗肖认为,语言一方面是概念性、透明性的存在,另一方面又是不透明的、晦暗性的存在[10]。作为观念性语言,语言的暴力否定了物,将“物的死亡变成了精神的生命”,语言变成了一种透明的工具,成为信息传递的载体,成为一种澄明性的中介存在。
布朗肖把词称为“双面魔鬼”,除了作为日常语言传递信息之外,布朗肖表达了文学的希望在于语言的物质性,他认为语言在言说物的同时,也具有物质性,那么语言也具有晦暗的特征。当语言作为观念的在场时,它是朝向白日和世界敞开的,此时的语言是透明的,而当语言作为文学语言出现时,它展现出了语言的物质性的一面,此时它朝向黑夜,朝向大地遮蔽自身[10]。布朗肖更关注语言不可言说的一面,文学语言把语言的遮蔽性发挥到了极致。文学语言指向一种双重缺场,文学语言既否定了物的实在性,也否定了物的观念性。在布朗肖看来,文学语言的这种缺场指向了语言自身的真实性,尤其是诗歌语言,体现了文学的无用性,它不指涉事物的真实性,但是文学的无用性才体现出语言的真实性。文学语言的遮蔽性,布朗肖认为会导致写作的无名性,当诗人在写到某物时,他为的并不在读者眼前形成某物的形象,不是让文字消失在形象背后,相反他是希望文字印刻在读者心中。语言所表达的东西并不完全是作者的思想,语言所言说的可能会和主体思想分离,这样语言不仅对物进行了“扼杀”,同时“我”在其中也消失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主体的存在并不能影响语言文字,这也就是影响罗兰·巴特“作者之死”的思想。作者的写作其实和自杀的悖论是一样的,当“我”在写作时其实就丧失了说“我”的能力,我不再是我,作者在作品中失去了主体性,就像自杀,我消失在了“另一种死亡”里。所以文学语言将不可见的物隐蔽在黑暗之中,文学语言消除了观念语言的暴力性。
综上,语言的澄明性和遮蔽性,就如死亡的“可能性”和“不可能性”,日常语言作为交际的工具,信息的表达具有澄明性;作为文学语言正好要拒绝日常语言的这种澄明性,拒绝语言的暴力和写作主体的暴力,回归到物的遮蔽性,语言具有物质性也具有遮蔽和黑暗的一面,因而造成了写作的无名性,“作者之死”的思想初步形成。
黑夜是布朗肖作品中的重要意象,布朗肖提出了黑夜的双重隐喻。“指代一系列相互对立的概念:‘语言’与‘沉默’, ‘生命’与‘死亡’, ‘在场’与‘缺席’, ‘明晰’与‘晦暗’, ‘理性’与‘疯狂’……”[11]在《文学空间》提出了“第一夜”与“第二夜”,分别与死亡的“可能性”和“不可能性”相对应,二者同时指向了文学写作经验。布朗肖借助有关黑夜的神话与双重性死亡形成互文对照,同时对他的文学和哲学思想进行隐喻。首先是《文学空间》中描述的“俄耳甫斯的凝视”,其次是《无尽的谈话》里的特里斯坦神话。
俄耳甫斯在黑夜中的凝视,既产生了死亡也是文学创作的灵感。“写作始于俄耳甫斯的目光”[1]178,布朗肖在《文学空间》里借助俄耳甫斯神话提出了“第一夜”和“第二夜”。当俄耳甫斯朝欧律狄刻回头的那一刻,夜产生了力量,文学写作得以展开[1]172。俄耳甫斯来到冥府拯救被毒蛇咬死的妻子欧律狄刻,当他快把妻子从黑暗的冥府带回时,他触犯了戒律,忍不住回头看了欧律狄刻,就在那一刻欧律狄刻永远消失在黑暗里。布朗肖认为当俄耳甫斯在转身向欧律狄刻时,他的作品消失不见了,欧律狄刻返回黑暗中去;夜的本质出现了,文学空间变为非本质,正是写作者背叛了作品本身,作品才得以真正地呈现在黑暗中,以不在场的在场存在[1]173。欧律狄刻所在地冥府是与白天相对的黑夜,这样的夜接纳她,接纳艺术的存在,这是第一种夜。当他回头凝视欧律狄刻时,他看到了夜里所隐藏的东西,看到了另一种夜。在另一种夜里,欧律狄刻处于不在场的状态中,俄耳甫斯和欧律狄刻一样已经死亡了,处于无名的状态下这是另一种死亡,主体被消解的死亡[1]174。这样布朗肖将第二种夜和第二重死亡相对应,在第二种夜和第二重死亡中主体都不在场。布朗肖认为俄耳甫斯在违背戒律看向欧律狄刻时,本身是符合作品要求的,他的这一行为本身就是灵感。在此刻夜被本质变成了非本质,第一种夜的接纳变成另一种夜的陷阱。欧律狄刻是作品的象征,在俄耳甫斯的目光中,作品消失了,然而比作品更重的东西出现了,作品超越了自身而存在。文学的本质在于非本质,“只有面向黑夜的深处, 朝着死亡的底部, 才有可能保留那一本源, 获知它的本质。”[11]作家在写作时遭遇主体性的缺失就如同欧律狄刻消失在俄耳甫斯的目光中一样,真正的作品才得以诞生。
特里斯坦神话中黑夜里的爱情,由欲望驱使,最终走向死亡。特里斯坦因为对黑夜的欲望而和伊索尔德产生了爱情,但是他们即使在黑夜中也不能相守,最后被黑夜所驱散,双双走向死亡,在彼此的生活中缺场。布朗肖对特里斯坦神话的论述是根据贝迪耶小说体传奇而来,骑士特里斯坦帮助国王迎娶伊索尔德,但两人误喝了令人相恋的药酒,从此坠入爱河。相恋的药酒药效只有三年,三年过后,他们分开回到各自的世界。“两个恋人活在一种双重性当中,活在一种无法解释的限制之下。”[12]376他们的爱情不能在白日进行,只能发生在黑夜,黑夜激起的欲望是一种中性的欲望。黑夜唤起了欲望,欲望因此也被终结了,成为了不可能性[12]377。当三年之期一到,遗忘发生,欲望也随之消散,但是欲望引发的激情却永远存在着。“驱使着特里斯坦的那种欲望, 不是一种能够清除间距并跨越缺席, 甚至跨越死亡之缺席的冲动。欲望乃是产生吸引的分离本身, 是变得可感的间距, 是返回在场的缺席。”[11]黑夜既让他们分离又让彼此接近,在彼此的不在场中在场。黑夜的欲望让他们相爱,同时也让他们分离,分离又是为了更好地相遇——以死亡的方式相遇。死亡实现了恋人永恒隔离,是爱情的证明。两个恋人因为死亡而产生的距离,成为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他们彼此不能靠近,成为彼此的“他者”。这一距离让他们永远徘徊在“黑夜的外部”,永远进入不了黑夜,就像写作,主体的创作永远不能接近作品本身,“书写——这疯狂的游戏——就在记忆的外部把那样的缺失铭记为它的界限,或始终先在的不合法性。”[12]378
综上所述,夜的双重性具有双重隐喻,第一种夜是与白日相对的黑夜,是睡眠之夜,“睡眠把夜变成可能性”[1]273,它接纳文学艺术的存在。另一夜是梦之夜,它不是白天的对立面,“这就不再是白天,这是不中断不停止,随同着事件——它们似乎属于时间,随同着人物——他们似乎是外界的人物,这是在接近时间的不在场,是无外界的外部威胁。”[1]276是夜的“不在场的在场”,夜变成了不可能性,是艺术作品的本源。从睡眠之夜到梦之夜,也是死亡从可能性到不可能性的过程。
布朗肖死亡美学的形成从纵向来看有顺承的思想渊源,哲学方面首先是继承黑格尔死亡的否定性,再到海德格尔“死亡的可能性”,在此基础上发展成为“死亡的不可能性”,从而发现自杀的悖论,从自杀的悖论中发现垂死的体验,至此从哲学意义上的死亡转向文学意义上的死亡。从横向来看,以死亡论述为核心,形成布朗肖独特论述的双重辩证策略,由死亡的双重性延伸到语言和黑夜的双重性。布朗肖对死亡、黑夜、语言的双重性论述最终指向的都是文学经验。死亡是布朗肖思想的核心同时也是文学的权利,“因为死亡,写作成为可能,因为死亡,作品得以可能,因为死亡,文学得以自主。死亡所带来的可能与自主,恰恰就是文学的权利。”[13]布朗肖的死亡与文学的联系十分紧密,由死亡的“不可能性”,延伸到“文学如何可能”。死亡是生命的最高虚无,最接近神话和诗歌,死亡代表了美和精神的升华,在艺术家的眼里死亡是美的象征,是精神诗意的存在方式[14]。在布朗肖眼中死亡不仅是虚无、美的化身,更是自由以及超越的存在,他通过哲学找到了文学,与文学建立契约,来到死亡的“外边”。死亡的可能性和不可能性、文学的两个斜面、语言的澄明和遮蔽、睡眠之夜和梦之夜在布朗肖的论述中都有内在的联系,围绕死亡这一核心将他对语言、文学、政治和伦理等主题的论述全部聚拢在一起,布朗肖独特的死亡美学由此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