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馨苑
(南京艺术学院 江苏 南京 210000)
《琴史》是我国古代第一部有关古琴的专论史书,共六卷,前五卷收录了162 位“通琴理者”的传记,最后一卷囊括了11 卷琴学专论,内容涉及琴律、古琴斫制、琴德等一系列琴学元素。自20 世纪起,陆续有学者开始研究《琴史》,也有了一定的进展,除了一些著作、文论对其进行简要介绍外,专门研究的文论包括俞飞的《儒学视野中的朱长文琴学思想探析——以〈琴史〉为例》、刘佳的《四部琴史文献的比较研究》、崔伟的《宋朱长文〈琴史〉古琴理论初探》等,其中以郑锦杨的《朱长文〈琴史〉初探(上)》和《朱长文〈琴史〉初探(下)》最有代表性。这些论文从不同的角度对《琴史》进行研究,笔者在此将其归纳为有关作者朱长文的研究、文献学价值研究、历史地位研究、思想内核研究。
郑锦杨的《朱长文〈琴史〉初探(下)》专门设置了一章来考证“朱长文其人”在《琴史》中的个人信息痕迹,包括对其生年、卒年、《琴史》编纂的时间以及朱长文其他著述的初步探究,文末附上了“朱长文年谱”,较为详细地列出其生平。我们可以看出郑锦杨此文对朱长文的研究以其个人信息为主,让读者得以初步了解朱长文的生平信息。
韩伟的《朱长文〈琴史〉综论》认为《琴史》在一定程度上体现出朱长文其人的音乐史观。韩伟通过对前五卷中传记体记述的观察,认为朱长文对孔子极其推崇,这说明他认为在古琴史上、在以礼乐为代表的文化层面,孔子的地位要高于文王、武王乃至周公。韩伟认为朱长文虽然在内容上多引汉唐文献,但其真正的音乐史观来源是先秦儒家,其对于音乐价值持肯定态度,但在音乐的雅俗问题上仍然有一定的保守性。
通过对文论中有关朱长文研究的总结,我们可以看出对于《琴史》作者的研究不仅有表层的个人生平考证,也有内在的心理观念比对,研究视角并不单一,但实际内容并不多。
韩伟的《朱长文〈琴史〉综论》认为《琴史》在古琴史甚至音乐史方面的文献学价值是独树一帜的,其文献学价值体现在文献辑存、校勘、考辨三个方面。作者考校了《琴史》中收录的古书并记录下来,将其分为前代琴学专著、上古神话、野史、杂记之中言及琴事者。由于时代局限性,《琴史》的作者朱长文未能将其书中涉及的古代文献一一记录在案,研究者必须仔细考证才能明了其出处。韩伟将《琴史》收录的文献仔细列出并初步分类,虽然只是初步的工作,但也为后来的研究者提供了一定的文献线索,让其后续研究更加顺畅。
在校勘方面,韩伟认为《琴史》整体上比较符合主流史书的记载,但他也发现了与史书内容相悖的一处记述——《朱文济赵裔》篇中记载朱、赵两人均为“琴待诏”,但关于“赵裔”的说法存在较大出入,后来者大多以“赵裔”为“蔡裔”。韩伟在发现这一问题后进行了初步思考,认为《琴史》完成的时间距离“朱文济、赵裔”事件只有百年之隔,而“蔡裔”之说最早出现的年代比《琴史》晚。我们可以看出韩伟在此问题上更偏向《琴史》,但他并未“盖棺定论”,而是更加严谨地表示“朱长文《琴史》为这个历史谜案提供了一种新的可能”,这也给后来的研究者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同时也体现了作者的严谨治学态度。
在考辨方面,韩伟认为《琴史》虽然将前代主流史书作为主要史料来源,但并未盲目听从,而是保持慎重的态度。他列举了卷四《董庭兰》篇对《新唐书》和《旧唐书》提出的质疑来说明这种态度。另外,作者认为《琴史》主要以《史记》为信使,我们可以发现韩伟对《琴史》的考辨过程的研究是比较透彻的。涉及《琴史》文献学价值研究的文论只此一篇,而韩伟的《朱长文〈琴史〉综论》也只以仅仅一章的篇幅挥出了第一锹,说明这仍是一片等待开垦的学术园地。
郑锦杨的《朱长文〈琴史〉初探》的上、下两篇都重点对《琴史》的历史地位进行了多维度论证,不仅总结了其在以往文献中的不同历史地位,而且还考察了其在中国琴史、琴学史、中国音乐史学史上的历史地位。在总结《琴史》的历史地位时,他将《钦定四库全书》《中国音乐书谱志》《中国音乐辞典》纳入考察范围,总结得出:其一,《钦定四库全书》将《琴史》归纳为“艺术、琴谱为主之类收之”,可以看出编纂者将《琴史》归入乐谱棋艺等艺术知识之列,也可见乐史在史乘中的地位是低下的,并且在编写过程中较为重视其中的琴谱而非琴史。其二,《中国音乐书谱志》将《琴史》收为音乐家传记资料,此书中也没有设立音乐史类,说明编者认为《琴史》属传记而非音乐史著作的乐史观,与朱长文的看法有所不同。其三,《中国音乐辞典》将《琴史》词条释义为“琴史著作”,可见编者承认《琴史》在琴史著述历史中的重要地位,与朱长文的著书初衷较为吻合。最后郑锦杨发表了自己的看法,认为不应怀疑《琴史》作为专门琴史著作的地位,并在文中通过中国琴史、琴学史、中国音乐史学史上的考察来证明这一论点。
首先,在中国琴史中,郑锦杨通过对过往史书的考察和对其他古琴著作的比对(如蔡邕的《琴操》),认为“《琴史》对上古至宋的琴史的记录、讨论所形成的对琴史的系统认识,和琴在先秦、两汉、魏晋、隋唐的变化发展等新见解应是合乎琴史的客观实际的”。这证明了《琴史》作为第一部古琴专著在认识客观琴史方面的权威性和重要意义。
其次,在中国琴学史上,郑锦杨认为《琴史》以其严谨的治史态度对前代琴学文献加以辩论,其研究方法也多种多样,“有循理思辩、推论辩证,又有采用文献互证、丛证等”,可见其对中国琴学史的建构作用。郑锦杨更是认为“《琴史》为琴学史增加了新内容,标志着琴学史的成熟。《琴史》以前的琴书未有以史名书者,也未见有意识全面反映各代琴之历史的琴史专著”。
最后,在中国音乐史学史上,《琴史》的结构已经较为完备,不仅有对历代琴学、史书、乐书进行思辨探索的研究态度,也有对散佚文献仔细标注的尊重精神,其编纂体制博采众史家之长。郑锦杨认为这些都证明了《琴史》是“中国音乐史学史上第一部独立的音乐专门史著作,也标志着中国音乐史学在北宋时已经独立”。
韩伟的《朱长文〈琴史〉综论》则通过在其文献学价值、整体架构、编纂框架这些超越音乐学视角以外的方面来证明《琴史》在中国史学中的历史地位。韩伟认为朱长文无论对历史还是文学都有一定造诣,虽然他的音乐史观仍然存在音乐决定政治的狭隘性,但在平实的文字叙述之中暗含褒贬,透露出其对历史的深沉思考,这种治史方式就是中国史学常用的“春秋笔法”,“以微言阐大意”致“乱臣贼子惧”,让《琴史》拥有产生深远影响的可能。
另外,刘佳的《四部琴史文献的比较研究》只是将《琴史》作为四部文献中的一部进行纵向比较研究,文章主旨是证明周庆云的《琴史补》《琴史续》的学术价值和历史意义,所以对朱长文的《琴史》只是简单介绍并承认了其对古琴史学文献的奠定作用,并未对其进行大量论证。俞飞的《儒学视野中的朱长文琴学思想探析——以〈琴史〉为例》由于其主旨是探究朱长文的琴学思想,所以也只是在承认《琴史》的重要历史地位的基础上一笔带过。
通过对这些文论中关于《琴史》历史地位论证的考察,我们可以看出几乎所有研究者对《琴史》的历史地位都十分认可,其中以郑锦杨的《朱长文〈琴史〉初探》的上、下两篇的研究最为详细。由于郑锦杨等学者在这方面的研究贡献,笔者认为针对《琴史》历史地位的研究已经拥有比较丰富的前代文献,可供后来的研究者进行参考。
韩伟的朱长文《琴史》综论的主旨就是将探究朱长文的音乐美学思想作为切入点,试图填补这方面的研究空白,笔者将其总结如下:孔子的思想是朱长文琴学批评的内在指导。朱长文认为人的品德是琴人必备的内在素养,否则只能是琴匠;在审美客体的琴音方面,朱长文也看重的是“琴德”;朱长文是从创作主体和审美客体两个方面对古琴的特质进行探索的,在他看来,乐音是最能展现宇宙、人生本质的艺术形式;朱长文将原本出自《乐记》中的“乐不可以为伪”的命题进行解读,认为音乐可以流露出作乐之人的人性善恶、内心活动。可以说“惟乐不可以为伪”是朱长文琴论思想的总体原则,也是其讨论琴学问题的基本方法论,正因如此,他才能将“人德”与“琴德”统一起来,重视君子人格的培养;在创作和鉴赏方面,重视高洁、淡雅、优美自然的乐曲风格;朱长文思想的进步之处在于强调“人德”与“琴德”的统一,“君子人”与“君子琴”是互为表里的,但是其对“德”的认识并没有处理好形而上与形而下、理论与实践、伦理与审美、复古与通变等层面之间的关系。
俞飞的《儒学视野中的朱长文琴学思想探析——以〈琴史〉为例》则对《琴史》的思想内核进行了探究,认为“《琴史》总体上即是在儒学思想的框架内展开记载论述的”,并通过尊圣重道、崇古尚雅、观政易俗三个方面进行论证,笔者将其总结如下:
尊圣忠道是儒家的基本准则之一,也是《琴史》的主要思想基础。俞飞通过对《琴史》前五卷的内容安排、具体内容、具体例证进行考察,发现其人物传记次序为先叙述先贤圣人的琴史,之后才是文人名士;内容上推崇“伏羲创琴说”,又将古琴的五弦与儒家的五行、五常之说融贯在一起;通过例证能看出朱长文对儒家圣贤的推崇,从这些方面可以管窥出朱长文“尊儒与正统的倾向”。
崇古尚雅也是儒家音乐观较为重要的特征之一,朱长文在《琴史》中也推崇上古之音而厌恶唐宋新声。俞飞将这一论点分为三个问题并加以叙述。首先,朱长文认为上古雅音的特点就是“纯净简略”,圣人贤者的音乐就具备这种特点;其次,朱长文认为琴乐的发展在春秋时期就已经非常完善,但在战国时期“礼崩乐坏”,古乐也随之衰落,但并未消亡。朱长文甚至认为汉代的琴曲都是“淫俗之曲”。再次,朱长文认为古琴是上古之乐的唯一载体,在上古之音衰落后,只有古琴传承了古乐,所以朱长文才将古琴以及琴乐的地位提升到了其他任何乐器都无法比拟的崇高地位。通过对这些问题的考察,我们可以发现朱长文的琴史观、琴乐观、琴乐审美观都是崇古尚雅的,这与儒家尊崇古代圣贤的特点相一致。
观政易俗是儒家音乐观中最为重要的一点,在儒家经典《礼记·乐记》中就有所体现。朱长文的琴学观与《乐记》一脉相承,认为古琴音乐能够成为表达世道人心的媒介,同时还认为琴乐可以“迁善远罪、移风易俗”,最终让“天下达成太平之功”,我们可以看出琴乐的作用被朱长文提升到了几乎与儒家诗教同等的地位。
通过对文论中有关《琴史》思想内核的研究,我们可以看到学者普遍认为《琴史》的底层哲学思想基础是与儒家哲学体系密切相关的,在这方面的研究也是比较充分的,但俞飞的《儒学视野中的朱长文琴学思想探析——以〈琴史〉为例》也提到朱长文的音乐史观受道家学说的影响,但并未在这方面继续深挖下去,所以对于后来的研究者来说,这也是一个有待挖掘的新问题。
对近年来《琴史》的相关研究进行梳理后,我们可以发现研究内容主要包括针对作者朱长文的生平事迹考证、《琴史》历史地位论证、《琴史》文献学价值论证、《琴史》思想内核等。其中以历史地位论证、思想内核为研究重点,笔者认为历史地位论证研究已经不需要再过多强调,这方面的研究成果是最为完整、最有说服力的,已经可以充分证明《琴史》的历史地位。针对朱长文本人的研究也比较详细,学者只需在使用资料时仔细考证、及时辨伪即可。但关于《琴史》思想内核、文献学价值的研究仍然不够充分,需要更多学者继续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