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友兰与河南大学

2023-02-21 03:32王仁宇
书屋 2023年2期
关键词:中州河南大学冯友兰

王仁宇

1922年5月,冯玉祥主政河南,为改变河南贫穷落后、闭塞愚昧的面貌,他决定创建大学,培养人才。11月,河南省政府任命张鸿烈为校长,在河南留学欧美预备学校基础上创办中州大学。留学欧美预备学校创建于1912年。1923年3月,中州大学正式挂牌成立。草创之初,师资奇缺,他们向留学海外的河南籍学生发出聘请,冯友兰先生名列其中。冯友兰先生是用河南公费到美国留学的,留学前,也是用河南公费在上海中国公学读书。这样,在公在私,于情于理,冯友兰先生是不能推辞的,也就愉快地接受聘请。1923年暑假,冯友兰先生学成归国,践约受聘于中州大学,同时受聘的还有他的弟弟冯景兰先生。

初来乍到,学校很器重冯友兰先生,对他委以重任。除担任哲学系教授外,他还兼任哲学系系主任、文科主任、校评议会成员、图书馆委员会委员等职。冯友兰先生初出茅庐,雄心勃勃,想干一番事业。上任伊始即展现管理大学之干才。他发现中州大学文科存在三大弊病:一是师资不足;二是冗员较多;三是学风不好。于是就大刀阔斧进行整顿。首先,要各系按最低需要拟具职员名额,减少非教员编制,一改过去冗员过多、喧宾夺主、办事推诿的弊病。其次,不惜重金延请名师。一时间,著名学者如郭绍虞、董作宾、马非百、王显汉、仇春生、汪敬熙、余家菊和李廉方等前来任教,师资阵容大为改观。最后,下大力气整顿校风和学风。调动教师研究学术、撰写著作的积极性,指导学生组织各种社团,从事丰富多彩的课外活动。这些措施实施后,中州大学人文学科学术地位陡然提升,学术风气焕然一新。在从事学校管理的同时,冯友兰先生一直服务在教学第一线。当时中州大学哲学系开了很多课程,冯友兰同时讲授几门主要课程。据河南大学校史记载,冯友兰先生“讲课深刻、自然,广征博引,贯通古今中外,受到同学们的欢迎”。他还亲自指导学生进行英译汉的练习,以培养学生学习外语的兴趣,并受聘为学生社团文艺研究会名誉会长。在此期间,冯友兰先生出版了《一种人生观》及A Comparative Study of Life Ideals(《人生理想之比较研究》),前者是对当时科玄论战作出的回应,也是对梁漱溟的直觉说的批评;后者是其博士学位论文,该书出版后,冯友兰先生获哥伦比亚大学哲学博士学位。

冯友兰先生是教育家,不是教书匠,他有自己的办学理念和办学方法。1925年,他在《现代评论》上发表《怎样办现在中国的大学?》一文。在该文中,冯友兰先生强调学术发展对于中国的重要意义,认为要发展学术,必须办好大学。他指出,当时中国面临的情况是:一、必须充分地输入新学术,并彻底地整理旧东西;二、必须力求学术上的独立;三、出版界可怜异常,有许多人想看书而无书可看;四、对西洋学术有较深的研究之人甚少;五、更无人在世界学术界中可称为“大师”。要办好大学,应先设像样的本科,就要“以请中国人做教员为原则”,且所请教员“要有继续研究他所学之学问之兴趣与能力”,“大学要给他继续研究他所学之学问之机会”。因此,又要设研究部,使教员既教学又研究;设编辑部,使教员既教学又编译西洋学术著作。他认为,如能使本科部、研究部、编辑部三位一体,“则此大学亦可常有像样的教员,而因之亦可有像样的本科矣。再假以时日,中国亦可有像样的学者,而中国学术亦可独立矣”。

冯友兰先生这种办学理念与当时中州大学的主导思想并不一致。如前所述,中州大学是以河南留学欧美预备学校为班底建立的,主政者主张把中州大学建成工业类型的学校,培养实用人才。冯友兰先生等刚从外国留学回来的人则主张把它建成综合大学,以研究学术为主。

与此同时,冯友兰先生留美时期的同学至交如周炳琳、罗家伦、杨振声、段锡朋、汤用彤、邓以蛰等归国以后,或在北京,或在南京,多是文化或政治的中心,相较之下,郑州就显得有些闭塞落后。这种对比十分强烈。这样,摆在冯友兰先生面前的是:一是留在中州大学,把它办成一所好大学,可这种希望十分渺茫;一是到学术文化中心去做学术研究。在这种情况下,冯友兰先生萌生去意。对于冯友兰先生的这种想法,他的母亲持反对态度:“这可不行。中州大学前好久就请你了,你也答应他们了,这是众所周知的。如果刚回来就变卦,这可不好。”有必要指出,冯友兰先生的母亲吴清芝非等闲之人。她通文墨、富见识、重名节、守承诺,是巾帼英雄、女中豪杰,冯友兰先生说他母亲“集诸德之大成”。

1924年初,冯友兰先生重游北京,与昔日同学会面,感慨良多。9月,上海朴社解体。俞平伯、顾颉刚等在京同人联络冯友兰先生及范文澜、潘家洵等人,继续组织朴社,每人每月交纳十元,集资印书。1925年初,冯友兰先生应北京大学同学、广东大学文科主任陈钟凡之邀,同意下半年去广东大学任教。不久,又应燕京大学教授博晨光的邀请,赴北京面谈,约定冯友兰先生一半时间在“哈佛-燕京学社”做研究工作,一半时间在燕京大学讲一两门课程。

到了1925年暑假,冯友兰先生就离开了中州大学。他回忆说:“这个中州大学的组织,有一個校长,还有一个校务主任。他们两个的分工是:校长对外,办一点奔走应酬的事;校务主任对内,处理校内事务。到1925年,原来的校务主任李敬斋走了,继任的人还没有找到,我通过一位朋友向校长张鸿烈开诚布公地说:‘我刚从国外回来,不能不考虑我的前途。有两个前途可以供我选择:一个是事功,一个是学术。我在事功方面,抱负并不大,我只想办一个很好的大学。中州大学是我们在一起办起来的,我很愿意把办好中州大学作为我的事业。但是我要有一种能够指挥全局的权力,明确地说,就是我想当校务主任。如果你不同意,我就要走学术研究那一条路,我需要到一个学术文化的中心去,我就要离开开封了。校长没有同意我的要求……”于是,1925年暑假乘大多数学生不在学校之时,冯友兰就悄悄地自己走了。

从这些可以看出,冯友兰先生并不是谋求校务主任一职不成而离开,他在年初就去意已决,谋求校务主任一职是在这年暑假,这其实只是一种托词。以中州大学人际关系之复杂、用人机制之微妙,张鸿烈没有让他当教务主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中州大学几经易名,后来定为河南大学。自1928年到1949年,短短二十一年间竟然走马灯似的换了十八任十五位校长。

离开了中州大学后,冯友兰先生先后在广东大学和燕京大学任教。1928年夏天,清华学校升格为清华大学,罗家伦出任校长。上任伊始,罗家伦就聘请冯友兰先生到清华大学,并将其纳入领导班子,委任他做学校秘书长。1930年夏,罗家伦辞职。受教授会的推举,冯友兰先生担任清华大学教务会议主席。他不负众望,带领清华大学渡过难关,不仅维持学校正常运作,而且在各方面还均有发展。1930年7月,冯友兰先生还受聘为清华大学文学院院长。1931年12月,梅贻琦出任清华大学校长,冯友兰先生继续担任文学院院长。他和法学院院长陈岱孙、理学院院长叶企孙等人一起,全力帮助梅贻琦办好清华大学,包括后来的西南联合大学。在从事行政工作展现做事之干才的同时,冯友兰先生一直在做学术研究,发展他治学之文才。《中国哲学史》上、下卷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先后出版,这是第一部用现代方法完整、系统研究总结中国哲学发展史的著作,在学术界产生重大影响,是中国哲学史学科的奠基之作,也是西方大学学习中国哲学和文化的教科书。

抗战时期,清华大学、北京大学与南开大学一道南迁,先后组建成长沙临时大学和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冯友兰先生随校南迁。同时,冯友兰先生在颠沛流离之中,于教学、行政之余,焚膏继晷,发愤著书,写下“贞元六书”,创立新理学哲学体系,成为当代少有几个能建立思想体系的哲学家之一。中州大学于1930年8月更名为河南大学。抗战期间,河南大学坚持豫人治校,拒不服从教育部几度下达西迁四川万县或陕西宝鸡的指令,一直在河南境内周旋,南奔北走,东躲西藏,先是在信阳鸡公山,后是洛阳嵩县潭头,苦苦支撑。后来,王广庆出任校长,几经争取,河南大学于1942年3月由省属晋升为国立,成为国立河南大学,境遇有所改善。可好景不长,1944年5月,日本军队攻打嵩县,夜袭潭头,河南大学损失惨重,又被迫迁至南阳淅川荆紫关镇。冯友兰先生的母亲于1944年冬在老家唐河去世。他和弟弟冯景兰先生一起千里迢迢回家奔丧。丧事处理完毕,甫过春节,他们取道南阳和武关去西安。恰恰这时,日本军队大举进攻宛西,企图打通由南阳通往西安的道路。已经迁到南阳西峡丹水镇的河南省政府要继续西迁到陕西,已整装待发。冯友兰先生兄弟二人就同省政府人員一起西行。听说河南大学当时已经迁到荆紫关,就在等候西行的短暂时间内,冯友兰先生兄弟二人从丹水到荆紫关看望在那里的朋友。当时,日本军队要攻占荆紫关,河南大学也整装待发,即将迁往宝鸡。因热孝在身、西行在即,时间紧迫,匆忙之间,冯友兰先生只是在文学院做一次演讲,并与该校唐河、桐柏和泌阳县的同乡合影留念。

1948年6月,河南大学迁往苏州办学。这年9月下旬,中央研究院在南京召开第一届院士会议,冯友兰先生参加会议。会后,他到苏州看望河南大学的朋友并做演讲。演讲共有三次。冯友兰先生在苏州期间,他的老乡和学生、河南大学法学院院长方镇中全程陪同,并邀请他到家做客。方镇中长女方西峰当时七岁,上小学二年级,已经懂事记事。当时的情景她记忆犹新,历历在目。她回忆说,和其他西装革履的客人不同,冯伯伯一袭长衫、三绺胡须,道风仙骨,给她印象很深。他们谈话时神情严肃,好像在谈论很重要的大事。临别时,方镇中亲送冯友兰先生,许久方归。

1949年7月,在中共华东地区军政领导的关怀和安排下,国立河南大学整建制地从苏州返回开封。与此同时,河南省以豫西行政学校为班底,在河南大学原来的校园成立了“河南人民革命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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