洵是
近购得美国人贝尔斯《左宗棠传》,一气读完,惊叹于他对中国地理、历史及文化之熟稔。书中第一章对十九世纪中国的概述,由大历史而及断代史,由偶然而及必然,将有清一代尤其清季社会形势、政府架构、科举制度、财政制度及军事力量条分缕析、鞭辟入里。就此一章短短三十二页内容而言,毫不逊色于其同时代蒋廷黻《中国近代史》乃至后来钱穆《中国历代政治得失》,诚可谓予中国传记撰写以新鲜空气。
贝尔斯糅中西之长,点评精当,“无一字无来处”,仅中文参考书目便有《左文襄公全集》一百二十八卷、《清朝野史大观》七卷、《太平天国始末》二卷、《湘军志》二十卷等八类图书,外文书目更多达二十八种。如《左宗棠征战浙江》一章,1864年,左宗棠力主攻广德,曾国藩、李鸿章则请左协同攻常州,二者因意见相左,几生龃龉,甚至各呈奏折闹到朝中,曾国藩致信左氏:“昔富将军咨唐义渠中丞云:‘贵部院实属调度乖方之至。贵部堂博学多师,不仅取则古人,亦且效法时贤。其于富将军可谓深造有得,后先辉映,实深佩服。”贝尔斯照录函件,除记叙左宗棠读信后“暴跳如雷”,再未置一词,既尊重史实,又颇值玩味。
然本书对人事纠纷着墨甚少,而将大量心思倾注在研究左宗棠进军地理路线与战前筹备之法上,视角大异于国内学者同类著作,却切中左宗棠研究之肯綮。想必此与作者曾得约瑟夫·史迪威将军指点不无关系,当然,更与贝尔斯美军海军陆战队上尉身份有关。
左宗棠命运多舛、十磨九难。左氏十六岁府试得童生后不久,父母相继过世,因此居丧五年,此间他博览群书,包括顾炎武《天下郡国利病书》、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由此于舆地学有所心得,此类经世之学为其日后征战疆场时对地形了然于胸,稳扎稳打、步步为“赢”,打下坚实基础。可说没有这段时光,便无左宗棠“海防疆防并重”的战略眼光,便无他转战赣、浙、闽、陕、甘的出神入化,更无收复新疆之创举。
左宗棠之性格形成,与其青壮年湘陰岁月须臾不可分。当读到他进京城大门时,因不肯对城门守卫“意思意思”进门费,硬生生在城门外等了五天,哑然失笑的同时,不由得想起我所熟识的很多湘阴人,刚直勇毅似乎不独左宗棠,那位在走向世界过程中一挫再挫的郭嵩焘又何尝不是?宁折不弯,兀自独行。湘阴处“江湖”之滨,山廓绵绵无锋,人们喜食的虾蟹亦属平淡调和,甚至连樟树港的辣椒也以不辣为上品,偏偏这方山水养育的子民却火辣暴烈,悬差霄壤。史学大家汪荣祖先生曾说,湘阴县是“无城墙”的,到底是隔了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