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沈周诗歌中的疾病书写

刘 梦 静

(河南大学, 河南 开封 475001)

沈周是明代吴门画派的代表人物,是吴门四家之一,与文徵明、唐寅、仇英齐名,其主要身份是画家,而非诗人。正如《四库全书总目》对其评价:“然周以画名一代,诗非其所留意。”[1]1489然而作为诗人,其在诗歌创作方面的成就亦颇高。从明中期开始就有诸如李东阳、吴宽、王鏊等一类的朝廷重臣以及文征明、祝允明等沈周学生一类的士子学人对其诗歌创作进行评价。李东阳在《书沈石田诗稿后》中云:“尝观拟古诸歌曲, 爱其醇雅有则。忽忽三十余年。……石田……情兴所到, 或形为歌诗, 题诸卷端, 互以相发, 若是者不过千百之十一,故多以画掩其诗。及其抚事触物, 感时怀古, 连篇累牍, 则藏于其家, 非遇知者, 敛不自售。今既梓行而人诵, 则诗掩其画亦未可知。”[2]李东阳认为沈周诗歌价值不容小觑,其诗歌创作水平有“掩其画亦未可知”的水平。研究沈周疾病类诗歌对于深入了解其生活、思想等开辟了新的途径,其诗歌中频繁出现的疾病书写更是他在特殊境况下对生命意识以及时间意识的思考。

一、创作契机

生老病死乃人之常事,沈周之所以将疾病的书写纳入诗歌之中,与自身和亲友患病相继离世的现实情况是分不开的,这触发沈周将疾病作为诗歌书写内容的一部分。

沈周诗作现存三千余首,其中有大量的诗歌记录自己患病的种种情况。笔者粗略统计,在这些诗歌中,关于疾病描写的诗歌多达120首,占其诗歌总量的4%。沈周疾病类诗歌“疾”“病”“药”等与疾病关联的字眼频繁出现,尤其是“药”字的出现频率高达150多次。

沈周在诗中的疾病书写,时间跨度很长,大致从五十多岁一直到八十三岁去世。沈周将自己这三十多年生病的状态、感受记录下来。《谢韩宿田遣子问病》作于成化十四戊戌,沈周当时五十二岁,“秋,因病居家,韩襄遣子来存问”[3],诗中写道:“秋水浸门秋日长,四簷雨脚更浪浪。……故人十篚遣子送,多病百忧令我忘。”[4]447秋雨霏霏,韩襄派儿子探病送药,所带东西多达十筐,韩襄的关怀令他暂时忘却了病痛和忧愁。《十一月廿三日入城会陈育庵》作于成化十五年己亥,记录沈周因患病而入城,在十一月二十三日在僧舍遇故友陈蒙,遂把酒言欢,“冬温气不肃,感疾因入郭。日入灯火候,无处问医药。系缆逢故人,先我寓僧阁”[4]59。《八月一日病中即事》作于成化十九癸卯,沈周五十七岁,“旬时惟有药追陪,断不思拈旧酒杯”,写自己戒酒,以药为伴[4]149。《十月二十日卧病中黄应龙茅彬之自昆山冒雨夜泛重湖而至应龙有诗因韵而答》作于同年,“可是病怀闻雨处,应为深夜过湖人”,写朋友冒雨来访,询问自己的病情[4]150。此外,《秋凉遣病》《病中夜怀》《病中寄挽周桐村先生》《病中夜雨起坐》《秋夜卧病》《病中折菊为供》《病后览镜词》《长至后一日齿病作楚赵中美远来致问以诗答之》《齿摇》《病起》《九月卧病未复旋复患齿》《腊月二十八日立春得雨病起漫》《病怀二首》《老年三病》《病馀待旦》《病中怀西山》《脱齿行》《理折齿》《林居病怀》等诗作,都是沈周在不同时期患病所作。

此外,周围亲友因病相继离世,同样触发沈周的心绪。成化七年辛卯,沈周之弟沈召患病,《沈先生行状》记载:“弟召病瘵,不内处,先生与俱卧起者岁余。”[5]弟召患痨病时,其父亦在病中。沈周的父亲身患风痹数年,《同斋沈君墓志铭》记载:“(恒)患风痺,手足拘挛者六年。”[6]《家藏集》卷七十《隆池阡表》记载:“(恒)以成化十三年正月晦卒,享年六十有九。”[7]由此可知,同一年弟弟和父亲相继患病,沈周奔波于父亲与弟弟之间,为了照顾病情凶险的弟弟,沈周把被褥搬来与弟同住。成化八年初,父亲与弟弟仍旧处于疾病中时,老友刘珏也已病重。二月二十八日,刘珏病逝。同年秋,沈召病故。沈周作了许多诗以表达二人离世之痛与对二人的追怀。父亲去世,又遇上家境窘迫,沈周因此情绪长期低沉。成化十五年秋,女婿许贞去世,沈周因痛失良婿而赋诗哭之,同年十二月,幼孙夭折,沈周以《失孙》悼之。成化十六年中秋,仲妹沈荘去世,沈周有《中秋哭刘氏妹新卒追痛亡弟继南》诗曰:“五人弟妹今无二,三者聊存百病身。笑语团乐除托梦,死生离别付沾巾。青天自有心圆月,黄壤应无再起人。最是中秋好时节,悲怀难遣白头亲。”[4]488沈周身边相继离开的亲友不止于此,在沈周的余生中,沈周之妻,沈周之母以及众多好友一一离开。失去众多亲友的悲痛以及困窘的生活,使得沈周对于生老病死极为敏感,对疾病也尤为关注。

二、疾病表述

沈周在诗歌中对疾病的表述,一是笼统表述,不言明所患为何种疾病,以“病”统称。二是直接表明自己所患病的名称。

(一)笼统表达

沈周诗歌中对所患疾病的表述,往往以“病”笼统表达。首先体现在诗歌的题目上,如《钱士弘以束坡船邀泛月病阻因答》《病后览镜词》《八月一日病中即事》《病中夜怀》《病中寄挽周桐村先生》《病中夜雨起坐》《秋夜卧病》《病起》《病馀待旦》等,从题目上并不能知晓诗人所患何病。其次在诗歌内容的书写上,也并未表明疾病的种类。如《秋涼遣病》“淰淰新涼两月秋,病多犹自不梳头”[4]152,《病起》“病骨支筇却下堂,瘦颜衰鬓入愁乡”[4]177,仅仅以“病骨”“病多”等模糊性词语言说自己患病的状态。

(二)直接表明

沈周诗歌中除了一部分诗歌笼统表达自己患病的情况外,还有一部分诗歌直接言说自己所患疾病的种类。

牙疾。沈周在诗歌中常常写自己患牙疾,并且将牙齿松动、掉落的动态变化在诗中进行表现。如《齿摇》《齿落》《脱齿行》《理折齿》,从牙齿松动到牙齿掉落,沈周都在诗中予以表现。此外,沈周还经常在诗中提及牙疾带来的疼痛,《老年三病》中写齿痛“风袭虫攻两祸端,左车淰淰载梅酸。舌都无恙先输弊,唇未云亡莫罪寒”[4]190,《长至后一日齿病作楚赵中美远来致问以诗答之》“老夫病齿生未经,唇不可辟惟缄扃。引酸刻骨比呷醋,絣筋伞繖腊犹加钉”,专写牙痛[4]65。

眼花。沈周在诗歌中提到老年人常患眼花的疾病。《老年三病》中“俯眉作字仍虚画,触鼻看书反差行。盖幅鲛绡花懵懂,隔重云母月微茫。从前了了都休说,青白甘输与阮郎”[4]190,《萤火》中“自怜老眼模糊甚,纵著囊盛已废书”[4]190,《病中折菊为供》又写自己眼病“强借陶瓶应秋事,因将病眼洗寒姿”[4]168。

耳聋。耳聋也是沈周诗歌中提及的老年病之一,《老年三病》“苦无聊赖坐新聋,终日腾腾兀兀中。著味笑堪陪座客,搀分痴好作家翁。跳江昨夜安秋枕,堕叶明朝问朔风。非是是非还自有,我无闻听便应空”[4]190,将患耳聋时,听不清宾客言笑以及风吹叶落的状态写出来。

三、疾病意象

沈周疾病题材诗歌中的典型意象有药物、病齿、手杖,这些都是沈周疾病题材诗歌中经常出现的。

(一)药物

疾病的治疗离不开药物,因此沈周诗歌中出现许多与药有关的意象,如“频烦药物酬多病”[4]179,“药物无功全断酒”[4]189,“送药亲朋徒说效”[4]190,“希生闻药涂”[4]65,“未药病先却”[4]59,“旬时惟有药追陪”[4]149,“药裹医编旁枕安”[4]179,“药物兼旬兀病身”[4]161。沈周诗歌中与药有关的意象不仅仅有药物,还有与药有关的药方、药杯、药烟,均在诗中表现出来,有诗句“抄书类药方”[4]600,“药杯香炷与温存”[4]162,“药烟零乱鬓丝垂”[4]168。

(二)病齿

沈周所患疾病中,牙疾是他在诗歌中专门提及的一种疾病,并有多首诗歌写其牙齿松动、疼痛、脱落,因此在其诗歌中,病齿成为沈周疾病题材诗歌中的独特意象。《齿摇》将沈周牙齿松动的状态,生动展现出来:“当唇一齿龋,将脱根槎枒。棘舌妨噍食,致忧岂云些。动摇苦浮危,轶出奈参差。”[4]64-65写病齿引发的疼痛,有《长至后一日齿病作楚赵中美远来致问以诗答之》“引酸刻骨比呷醋,絣筋伞繖腊犹加钉”[4]65,《老年三病》“风袭虫攻两祸端,左车淰淰载梅酸。舌都无恙先输弊,唇未云亡莫罪寒”[4]190;写牙齿掉落有《齿落》“七十三年与我存,一时迸落豁开门。车空已觉乘无物,舌棘犹嫌剩有根”[4]187,《理折齿》“剥芡偶相激,迸落如跳珠。顿豁城堕堵,深开壁穿窬。遗槎突芒刺,颊间动龃龉”[4]88,《脱齿行》“留如泛虚槎,脱如凿深坑。编生如相辅,豁一傍须崩”[4]633。

(三)手杖

手杖是沈周患病时支撑身体的重要工具,诗歌对此也有所反映。如《病起》中“病骨支筇却下堂,瘦颜衰鬓入愁乡”[4]177。“筇”是一种竹子,可以用来做手杖。沈周还有一些诗歌专写手杖,《谢孙世节惠藜杖》《乌藤杖歌》《梅杖》都是专咏手杖的诗歌。在这些咏手杖的诗歌中虽然没有直接提及沈周患病,但是侧面反映出沈周患病后身体羸弱,需要以手杖作为支撑身体的工具。沈周写手杖,对其产出地、材质、长度、外形等都有描述。

四、语言特色

钱谦益认为沈周诗歌“才情风发,天真烂漫,抒写性情,牢笼物态”[8],沈周疾病题材诗歌在语言上细腻真实、趣味横生、通俗浅近,展现出其天真烂漫、真实不做作的一面。

(一)细腻真实

沈周诗歌语言特点之一就是细腻真实,主要表现在疾病症状的表述以及情感的表达方面。最能体现沈周对所患疾病描述细腻真实的是他写牙疾的诗歌。沈周写牙齿将脱未脱、摇摇欲坠影响进食以及内心的担忧,“当唇一齿龋,将脱根槎枒。棘舌妨噍食,致忧岂云些”[4]64;写患牙疾钻心刻骨的疼痛,“呻吟缩被涑入骨”,“引酸刻骨比呷醋,絣筋伞繖腊犹加钉”[4]65;写牙齿掉落后,“车空已觉乘无物,舌棘犹嫌剩有根”[4]187,“既脱不复留,留者亦难撑。留如泛虚槎,脱如凿深坑”[4]633。沈周将人们普遍会经历的齿摇、齿痛、齿落带来的生理疼痛细腻真实地表达出来。写病后揽镜,大病初愈的容貌“脂膨两眼匡失肉,颐摺垂垂颧骨簇”[4]83,将其病后面部消瘦,眼眶颧骨突出的样貌表现出来。《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云:“(周)诗亦挥洒淋漓,自写天趣,盖不以字句取工。徒以棲心邱壑,名利两忘。风月往还,烟云供养,其胸次本无尘累。故所作亦不琱不琢,自然拔俗,寄兴於町畦之外,可以意会而不可加之以绳削。其於诗也,亦可谓教外别传矣。”[1]1489沈周无论对病痛的表述还是对情感的表达,都不刻意雕琢。

(二)趣味横生

沈周一生隐仕,过着清贫乃至困窘的生活。沈周疾病缠身之时常常发出哀苦之音,但有时也苦中作乐,言语中尽显趣味。沈周齿落,这激发了他的童心,便向“东家借小鑢,我愿磨其觚”[4]88,沈周借来鑪这种工具,打磨脱落的牙齿,使其光滑。沈周牙齿脱落,口中空空如也,谈笑间风从口中漏,只能以软粥香醪进食,“颠倒自怜晦临水漱,含胡人笑漏风言。数来满口今余几,软粥香醪且瓦盆”[4]187;又将口中无牙,咀嚼时的动作生动展现,“嚼肉補空窍,呼酒洗豁厓。掀髯扪其余,几辈棲残鸦”[4]65,读来令人发笑,趣味十足。

(三)通俗浅近

郑振铎《插图本中国文学史》论吴中诗人:“作风别成一派,不受何、李的影响,他们以抒写性情为第一义,每伤绮靡,亦时杂凡俗语,却处处见出他们的天真来。在群趋于虚伪的拟古运动之际而有他们的挺生于其间,实在可算是沙漠中的绿洲。”[9]沈周作为吴中诗人之一,其诗歌语言有通俗浅近的一面,主要表现在口语化的表达方式。沈周病后看到自己“病来半月不开匣,开匣顿然成别人”[4]83;病中感慨养病“衰迟宜静不宜哗,事莫堪怀动叹嗟”[4]189;牙痛时无法饮食但儿女一味劝餐,心中苦楚无法言语,“送药亲朋徒说效,劝餐儿女不知难”[4]190;病起时身体惫懒,无法开门迎客,“筋力迟迟百懒成,关门只好谢逢迎”[4]181;牙齿松动,打一个喷嚏就掉了,“但得喷一嚏,迸落从谽谺”[4]65;病中的自己还不如河中鱼自由,不如天上月还有月圆之时,“老夫不及困河鱼,到月足时人欠福”[4]70;牙齿掉落如同门开,“七十三年与我存,一时迸落豁开门”[4]187;偶遇友人,互相询问新作,“娓娓情语余,互问新述作”[4]59。口语化的表达方式,使得沈周诗歌语言通俗浅近。

五、思想意蕴

方回《瀛奎律髓》云:“疾病呻吟,人之所必有也。”[10]文人疾病呻吟的意义,不仅仅是宣泄疾病之痛苦,更是通过患疾的经历,来感知万物和探究自我内心世界。沈周疾病题材诗歌亦有此意,通过沈周此类诗歌,能够窥见他对时间意识、生命意识的认识以及对人生的思考。

(一)时间意识

时间意识可以说人皆有之,而诗人更为敏感,身陷疾病的诗人尤甚。沈周诗歌中的时间意识反映在对于季节变迀的感知和自我衰老的哀叹。

1.季节变迁的感知

沈周疾病题材诗歌中对于季节变迁以及身体应季产生的变化也予以表现。疾病题材诗歌中经常出现的季节是秋季。写秋天时,诗人借菊、茱萸、霜、枫叶、秋虫、秋雨等与秋天相关联的意象,来体现时间的流转、季节的变换,以及秋季怀病的思绪。《秋凉遣病》:“淰淰新涼两月秋,病多犹自不梳头。”[4]152《病起》:“久坐衣裳知晚露,独眠衾枕厌秋更。”[4]181《林居病怀》:“秋虫不解静,干聒夜涼初。”[4]635秋季万物萧条,而身患疾病使得诗人更容易感知季节的变化,秋中月、秋时露、秋虫鸣、秋日风等都能够引发诗人的种种思绪,使得沈周诗歌中弥漫着淡淡的忧伤与清冷。

除了秋季,沈周病中诗对于春、夏、冬季节的变化也有所表现。《四日过有竹庄》写春日病中出游经过竹庄,饮酒乘兴,虽在病中但春日出游的愉悦心情扫除了疾病之阴霾,“春早拏舟闻鹊鸣,病余勉强竹庄行。……稍通酒盏聊乘兴,亦漫诗篇度野情”[4]177。《腊月二十八日立春得雨病起漫》“残年送病诗中去,淑气将春雨裏回。午案待尝新茁韭,阳簷思访欲开梅”[4]185,将立春时节,春雨来,韭菜新出,梅花开等种种初春景象写入诗中,驱散病中的郁闷感伤情绪;《十一月廿三日入城会陈育庵》“冬温气不肃,感疾因入郭”,写初冬季节的变化在诗人身体上已经有所体现[4]59。

2.自我衰老的哀叹

沈周诗歌中的生命意识还体现在对自身生理变化的关注上。沈周关注病中个人身体的变化,尤其是自己的衰老之态,引起其对生命逐渐走向凋零的哀叹。

以《病后览镜词》为例,诗人对大病初愈的容貌变化细致描述:“匣中青铜小圆月,比月长明又不缺。朝朝炤我六十年,初自丱时今白发。一朝见面一朝亲,老少妍媸认得真。病来半月不开匣,开匣顿然成别人。脂胶两眼匡失肉,颐摺垂垂颧骨簇。旁人虽道言笑是,箇裏故吾何可赎。镜神谓我瘦勿敬,而形尚在天有情。休文减带固本相,抚镜始觉吾心平。”[4]83在这首诗歌中,诗人将关注点集中在容貌上,通过病后容貌之变,抒发自己对衰老的哀叹。《病中夜怀》“病与忧相并,如何老不成。少年犹昨日,往事讶前生”[4]155,写疾病与忧愁一起发生愈发觉得自己有衰老之态。

(二)生命意识

沈周一生不仕,过着清贫乃至困窘的生活,而贫苦多难的生活和疾病也使得他对人生有了更加深刻的思考。

1.热爱生活

沈周对生活和生命的热爱,体现在他积极疗救疾病的方法中。对于疾病,沈周既通过药物治疗,又以诗书、出游、朋友的宽慰抚平精神。

首先是药食疗养。服用药物是治疗身体疾病最直接的方式,沈周诗歌中药物是经常出现的意象。《病中寄挽周桐村先生》“药物兼旬兀病身,挽輀独后北邙麈”[4]161,《病中夜雨起坐》“药杯香炷与温存,养病工夫要闭门”[4]162,《秋夜卧病》“客有遗蓍因习卦,家无储药且看方”[4]166,《病中折菊为供》“小阁纸簾岑寂地,药烟零乱鬓丝垂”[4]168。除了吃药,沈周还通过饮食的调理缓解与治疗疾病。沈周患有牙疾,在写牙疾的诗歌中往往提及饮食。《九月卧病未复旋复患齿》“仅啖鱼羹与蟹盤”[4]179,《齿落》“软粥香醪且瓦盆”[4]187,《病中怀西山》“荐粥脩蔬品”[4]600。

其次是挚友关怀。沈周生病时,朋友对其提供了物质和精神上的关怀与帮助,沈周有诗专门记载患病时朋友的帮助。《谢韩宿田遣子问病》中有“故人十篚遣子送,多病百忧令我忘”[4]448,韩宿田为当时的名医,也是沈周的挚友。沈周一直未仕隐居,家境窘迫,韩宿田派遣儿子送药,并且带来大量的东西,其心意使得沈周“多病百忧令我忘”。《十月二十日卧病中黄应龙茅彬之自昆山冒雨夜泛重湖而至应龙有诗因韵而答》写挚友黄应龙与茅彬雨夜从昆山来探望自己,“可是病怀闻雨处,应为深夜过湖人”[4]150。《十一月廿三日入城会陈育庵》写与故人相遇,相互咏歌嘲谑,心情大好,“从容发歌咏,时或间嘲谑。不复有郁怀,未药病先却”[4]59。

再次是以诗书为伴。沈周在患病期间,常常以诗书为伴。沈周读书作诗用以宽慰心绪,如《钱士弘以束坡船邀泛月病阻因答》“高吟不寐待回船,输却醉乡诗可读”[4]70,《腊月二十八日立春得雨病起漫》“残年送病诗中去,淑气将春雨裏回”[4]185,《病中夜雨起坐》“布被擁寒书作枕,纸窗催曙水临轩”[4]162,《九日无菊》“苦无新菊安排醉,漫有清诗剪刻秋”等[4]150。

2.人生苦短

沈周身为家中长子,担负着重要的家庭责任,他一生隐世,过着清苦的生活。周围的亲人与挚友相继离世,而自己又疾病缠身,这使得他对人生苦短有了更为深刻的体验与认识。

沈周在《理诗草》一诗中,将其人生的众多经历与体验予以诉说:“佚老余生愿,失子末路悲。不幸衰飒年,数畸遭祸奇。独存朽无倚,如木去旁枝。剩此破门户,力惫叹叵持。屑屑衣食针,一一费心思。思深气血耗,瘤痺引百肢。多忘识虑浅,耳聩目兼眵。一旦一身内,有此众病滋。所苦不敢诉,尝畏老母知。小孙蠢不学,次儿诞而痴。后事不足观,百忧无一怡。”[4]111诗歌所选部分先是言说自己身边亲人相继离去,独身一人,无所依靠,如同树木失去旁枝;接着说生活贫苦,流露出为衣食生计而费劲心思的苦恼;次而写疾病缠身的无可奈何;最后写对家人的担心与忧虑。

此外,沈周还在诗中感慨时间的流逝。《病中夜怀》“少年犹昨日,往事讶前生”[4]155,《病后览镜词》“朝朝炤我六十年,初自丱畴今白发”[4]83,《四日过有竹庄》“开年数日匆匆易,向老逢人往往生”[4]177,疾病最易催人老,沈周在疾病诗歌中表现时间匆匆流逝的感慨以及对人生短暂的无奈。

3.乐天知命

沈周在诗歌中也表现出顺其自然、乐天知命的心态。《齿摇》中虽然在诗歌中将自己年老齿摇的困扰展现出来,但是诗人还是在诗歌末尾进行自嘲与自我和解,“作诗尚有告,伴老衍岁华。从迈勿以类,留二学吕夸。湖乡堪养老,鲜美多鱼虾”[4]64,诗人作诗畅想养老之时可以多食鲜美鱼虾,一扫诗歌前半部分的阴郁情绪。《病后览镜词》“镜神谓我瘦勿敬,两形尚在天有情。休文减带固本相,抚镜始觉吾心平”[4]83,诗人病后揽镜自赏,却发现镜中仿佛是他人,即使如此,诗人也并未低沉其中,而是认为这本来就是自然的,自己起初的惊讶心情也逐渐平静下来。《老年三病》中写自己老年耳聋,亲友交谈甚欢却不知其人所云,风声叶落自己也无法听到,言语中有些许失落,不过诗人在诗末依旧将自己那份坦然心态表达出来,“非是是非还自有,我无闻听便应空”[4]1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