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 鑫,董燕杰
(辽宁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辽宁 大连 116029)
19世纪50年代,“海外雄飞论”在日本幕末危机中应运而生,其代表人物佐藤信渊提出了“宇内混同”(1)19世纪初,佐藤信渊在《宇内混同秘策》中主张以神道教来统一世界,提出日本先攻取满洲,然后经略整个中国。“皇大御国乃天地间最初成立之国,为世界万国之根本,故若能经纬其根本,则全世界悉可为郡县,万国之君皆可为其臣仆……当今之世于万国之中,土地最广大,物产最富饶,兵力最强盛者,莫过于中国。中国虽与皇国密迩邻接,然尽其全国之力经略之,则无可以加害皇国之策。由皇国征伐中国,如节制得宜,不过五七年间,彼国必土崩瓦解也。故以皇国开发它国,必先以并吞中国为其肇始也。”[日]佐藤信渊:《日本思想大系》45,岩波书店,1982:426-436。的构想。该“秘策”经过近半个世纪的丰富与发展,最终衍生出所谓的“大陆政策”(2)1890年3月,山县有朋在《外交政略论》里提出“国家独立自卫之道有二:一曰防守主权线,不容他人之侵害。二曰保卫利益线,经常立足于形胜之地位。所谓主权线,乃国家之疆土;所谓利益线,则势与邻国接触而同我主权线之安危紧密攸关之区域。方今立于列国之间,欲维持国家之独立,仅仅守卫主权线已不足,非保护利益线不可。我国利益线之焦点实在朝鲜”。12月6日,山县有朋在第一届帝国议会做施政演说报告时,公开发表了“利益线”与“主权线”理论,这也标志着近代日本大陆政策的形成。[日]大山梓:《山県有朋意見書》,原书房,1966:203-205。。1890年,时任日本陆军大臣的山县有朋在帝国议会上发表了“保护利益线”的演说,他主张将朝鲜纳入日本的统治范畴。继1882年壬午事变和1884年甲申事变后,中日之间在东亚范围内的相互较量趋于表面化。日本此后不断加紧充实军备,准备伺机对华发起新一轮的侵略战争。1894年的甲午海战以日本完胜告终,明治政府不仅达到了侵占朝鲜的最初目标,也借此认清“坚不可摧”的清廷实则不堪一击。正当日本密谋如何再次挑起中日事端之际,19世纪末爆发的义和团运动又为日本政府提供了侵华的契机。
目前,学界涉及“日本出兵侵略华北”的研究成果颇丰(3)相关研究成果主要有:[日]佐藤公彦著,宋军、彭曦、何慈毅译:《义和团的起源及其运动》,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年版;隆鸿昊:《日本“华北驻屯军”的扩张与列强的应对》,《前线》,2017年第9期,第49-52页;张利民:《“七七事变”前后日本中国驻屯军对华北的政治经济侵略》,《东北亚学刊》,2015年第5期,第10-15页;杨茜:《北清事变初期日本态度分析——兼论日本加入八国联军的背景》,《哈尔滨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14年第5期,第148-150页;张洪祥:《“七七”事变前的日本华北驻屯军》,《历史教学》,1982年第10期,第43-45页。。著作方面的代表性成果有沈予的《大陆政策史(1868—1945)》[1]与李德征、苏位智、刘天路的《八国联军侵华史》[2]等。前者以大陆政策发展的轨迹为主线揭示日本侵华的真相,对辛丑年间日本侵华战略有所介绍;后者则详细叙述了帝国主义列强侵略华北的过程,并着重记述了日本在八国联军侵华期间派遣重兵前往华北的过程。论文方面主要有杨茜的《北清事变中日本出兵内幕探析——以日本陆军大臣桂太郎的言论为中心》[3]和朱海燕的《八国联军侵华战争与英日同盟缘起的关系》[4]等。前者结合西方列强、清朝与日本三方面的情况,分析桂太郎如何制定出兵计划;后者以日本出兵的态度为前提,追溯了日英联合的缘起等内容。然而,日本在庚子年间的出兵战略并不仅限于某一种外界因素的影响,除与列国压制日本的心理、列强在东亚对弈的局势以及中国变幻莫测的政局等外部环境相关,也与日本当局计较利益得失、战略方向转变有关。因此,本文主要就日本作为新兴资本主义国家在八国联军侵华期间与各列强之间协调军事行动与应对策略,勉力跻身于东亚利益的博弈之中,最终获得出兵华北资格的过程做一简略论述和分析。
19世纪末,义和团运动席卷华北地区,团民频频聚众滋扰,迫害在华洋人。列国驻京公使团怒斥总理衙门一系列不作为的“剿匪”行动,并致电回国“请本国添兵,如中国不能自办只得带中国执持兵政”[5]。至1900年5月底,义和团运动蔓延至畿辅一带。团众在京城内随处树立“扶清灭洋”的旗帜,并大量张贴“驱逐洋寇,截杀教民”的布告[6]。似欲偏袒的暧昧态度令列强驻京公使惶恐不安,与外界联系的电报也有可能随时中断。为防止事态逐渐向不可控方向发展,公使团授权西班牙驻京公使、首席公使葛络干通知总理衙门在塘沽“备办轮车”,为使馆卫队入京提供便利[7]333。起初,总理衙门拒绝了各国使馆护卫兵乘车入京的提议,但公使团代表多次向庆亲王奕劻等人施压,宣称若不给予便利,“对中国政府可能产生严重的后果”[8]22。总理衙门被迫做出让步,复函公使团表示准许用火车运送“洋兵护馆”,但“每馆以二三十人为率”[9]133。然而,公使团却无视总理衙门的要求,不断调拨军队携精良装备进驻使馆区。6月1日,日本驻华公使西德二郎致电外务大臣青木周藏,解释日本现有兵力足以应对当前情况,“若无紧急事件发生,没有必要从笠置舰上调派更多的士兵”[7]334。但日本政府却不以为然,次日回电训令西德二郎,“为保持本国威信,我军人数不应少于其他军队,待笠置舰抵达后另当召集额外支队前往”[7]335。
1900年6月6日,清廷颁布上谕,宣布“教民拳民,均为国家赤子,朝廷一视同仁”[10]118。列强驻京公使团认为清政府没有丝毫“严肃处理义和拳骚乱”的迹象[8]26-27,随即决议亲自承担恢复安定秩序之责[7]340。当日下午,列强驻大沽舰队的高级海军军官齐聚英国军舰“百人长”号探讨局势,“并安排在必要时采取一切行动”[8]28。为“不使任何国家独占在华利益”[7]330,日本驻天津领事郑永昌致电外务大臣青木周藏,呈报“列国舰队逐日增加,事态日渐复杂”,建议日本政府增派军舰开往大沽[7]520。6月9日,外务大臣青木周藏致电日本驻英代办松井庆四郎,指令其探明“如果中国政府证明他们自己无力恢复和平和秩序,并且无力保护在华的外国人,女王陛下政府将采取什么行动”[8]44。其实在甲午谈判期间,英国决策高层就干涉日本对华索取“补偿”一事已经达成共识,“只要日本有节制地利用它的胜利,我们便没有理由同它争吵”[11]61。更何况在6月5日这天,英国驻华公使窦纳乐电告英国政府外交大臣索尔兹伯理,称就目前局势,清政府不愿严厉处置义和团,庆亲王奕劻等人也无力挽救现存局势[8]27。索尔兹伯理遂委托外交部官员威利尔斯转告日本驻英代办松井庆四郎,“希望与日本及其他有关国家为恢复秩序采取一致行动”[8]44。在得到英国允诺之后,日本在佐世保集合4艘巡洋快舰,“以为万一派往中国之用”[12]9。
日英交好的助推剂源于英国与俄、德间的亚洲利益争夺。1840年,英国凭借坚船利炮叩开清朝国门,盘踞长江流域掘取资源。俄国闻讯而来,霸占中国东北地区实施经济扩张政策,并勾结法国建立华俄道胜银行。起初,英国认为俄国在中国东北地区仅是单纯地进行经济渗透,岂料东亚事态却发生了变化。1891年,西伯利亚铁路建成后,俄国向远东输送物资与军队的时间缩短至2个月以内,这“引起各国间原有经济相互关系的根本性变革”[13]。甲午战后,俄国又见机向受到英国轻视的清政府“伸出援手”,极力倡导英、德、法、美、俄五国联合调停中日纷争。俄国人的友好伪装换来清廷内部亲俄势力的抬头,清政府与英国渐行渐远,并逐步向俄国靠拢。1896年,俄国财务大臣维特承诺俄国支持“中国的完整性”,哄骗李鸿章签署了《中俄密约》,攫取了在中国境内“借地修路”的特权。随后两国又签订了《建造经理东省铁路合同》,将西伯利亚铁路延伸至中国东北地区,俄国利用铁路扩张建立殖民统治的意图不言而喻。更有甚者,自1897年始,俄、法还以比利时为中介与清朝签订了一系列修筑芦汉铁路的合同,公然挑衅英国在长江流域的绝对优势地位。
为在相互掣肘中独占鳌头,英国率先将目光落在德国身上,并多次牺牲远东利益以期换取德国的支持来遏制俄国。但德国屡次施展投机行径,最终促使英国对德的“好意”走向末途。1896年,德商考拉修筑完成的“三B铁路”将德国势力成功渗透至中东及近东地区,这也意味着在以印度为基本盘的英国势力圈周边悬上了一把利刃。1898年,德国政府又否认德、英之间达成的“新商业计划协定”(4)“八月下半月,培尔福先生虽然一方面公开地承认英国必须采取利益范围政策的原则,但另方面向哈慈菲尔德伯爵表示愿望:德、英资本家不妨重行讨论在中国共同行动以实现商业计划,因为,如果德、英资本家单独地活动,或互相敌视反对,这些共同的商业目标就永远不会实现。德英有关系集团当又重行开始交涉,结果于一八九八年九月二日成立了新协定。这个新协定在这方面有利于英国的要求,因为它承认扬子地区,其南部各省及山西省为英国利益范围,而德国的利益范围只限于山东与黄河流域。但是,这个银行协定从没有被德国政府认可,因为这两个利益范围的‘显然的不平衡’实在太大了。”《外交大臣布洛夫致驻伦敦大使哈慈菲尔德伯爵 参事克莱孟脱草稿》(1898年5月15日),孙瑞芹,译:《德国外交文件有关中国交涉史料选译》第1卷,商务印书馆,1960:252。,拒绝承认英国在长江流域的势力范围,大有与英国在世界范围内一争高下之意,两国利益冲突逐渐趋于表面化。经济衰退迹象的逐渐显露以及布尔战争的艰难窘境也让英国陷入内外交困之中,为避免远东利益遭受损失,英国准备着手在东亚寻找新的盟友。此时,英国国内倾向日本的舆论高涨,英国统治集团也认为日本将成为远东强国,对于“抑制俄国的政策来说是有利的”[14]68,并且英国人并不相信日本崛起会威胁到自身在中国的利益。在此情况下,英国希冀与日本联合应对俄国针对中国的任何计谋,“并使英国能够在同俄国相遭遇的亚洲其他地区中自由行动”[11]72。
1900年6月初,清政府在大沽至天津一线集结大量军队严密警戒,各国列强则将本国舰队麋聚大沽与其对峙。这时,保定等地“又有焚毁教堂,杀害教民之事”[10]99发生,日本驻天津领事郑永昌多次电请日本政府派遣部队与军舰进行武力震慑。但因尚未探明西方列强对日本出兵行动的态度,日本只调拨少量的海军陆战队前往“保护侨民”[12]8。6月10日,英国中将西摩率领联合部队(5)《华北作战记》中记载1900年6月10日随英国中将西摩出发的军队人数约一千六七百人及一些运送粮秣的小分队,共分四批搭乘火车向北京方向出发。“上午九点三十分,在一片欢呼声中第一列火车开出了,车上有六百五十名英国人,一百名美国人,四十名意大利人和二十五名奥地利人。最前一节敞篷车上有一门六磅速射炮,架设在从舰上移到车上的炮架上;还有几门野战炮,几挺机枪。后来,‘奥兰度’号的一个连队,约一百人来到天津。上午十一点,载有六百名英、俄、日、法军队的第二列火车出发了。下午,一列载有三百名德国兵的火车出发了。随后在晚上,一列火车,载着我们的六门九磅前装野战炮和一些俄国兵,通过了车站。”[英]吉普斯,著,许逸凡,译:《华北作战记》,天津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编:《八国联军在天津》,齐鲁书社,1980:17。向北京进犯,日本公使书记官杉山彬前往迎接,岂料“甫至南门为董军所杀”[15]。日本政府听闻此事倍感震惊,即令丰桥舰前至天津。同日,日本外务大臣青木周藏邀请各国公使聚集外务省,宣称日本“准备派遣部队前往中国,以便同其他国家一起”,营救被围困的使节和侨民[8]127。俄国驻日公使立即对青木周藏的提议表示反对,强调俄国政府不会干涉日本救援行动,但这并不意味着要“给予日本在北京独立解决问题的权利”[8]127。在遭到俄国明确拒绝后,青木周藏于次日照会德国驻东京代办韦德尔,申明日本政府“无论如何将先与德、英达成谅解后才决定这一步骤”[12]9。德国政府为表示与俄国站在同一战线,借口还需要审视事态的发展,回绝了日本的出兵请求。日本的外交试探因俄、德两国反对而落空,英国此时也陷入无法派遣海军陆战队应对突发事件的局面[7]351。
俄国一直认为日本在远东对其的威胁,相较其他欧洲国家为之更甚。1895年,日本欲割占辽东半岛之时,俄国驻日公使便力阻其议,俄国驻华公使则告知总理衙门“辽东地不悉归,毋批准换约”[16]。1895年4月11日,沙皇召集大臣举行特别会议讨论远东危机,外交大臣罗拔诺夫断言“日本是会从它的南满立足点向北扩张的”[14]72。俄国财政大臣维特随之附议,如果日本不让步,那么必须命令俄国舰队攻击日本舰队[14]72。数日后,俄国向欧洲列强提出“友好劝告”日本归还辽东,除英国表态保持中立外,德国和法国都接受了这一建议。
身为三国干涉还辽主要涉事者的法国虽不肩负在远东支持俄国的义务,但却一直窥图中国华南地区的殖民利益。对于现已割占台湾及其附属岛屿的日本,法国政府强调“法为俄之同盟,俄起法必为助”[17]。德国政府起初“认为日本的条款是极其公平的”[11]87,可此时他们担忧英、俄两国会抛开德国,通过对日妥协,“取得占领中国领土的协议”。如此,德国将会错失重新调整列强在华均势的机会[11]89。因此,德国外交部训令驻彼得堡大使转告俄国外交大臣罗拔诺夫,德国“准备同俄国交换意见”,并且会加入与日本的谈判当中[11]76。俄国政府在中日签订《马关条约》的当天就发出警告,假若日本断然拒绝放弃吞并南满的意图,俄国认为自己有权根据自身的利益采取行动[14]73。日本与俄、法、德三国之间的矛盾,在干涉还辽的背景下不断加深,该事件最终根据《中日江南条约》第二款,以清廷偿付日本3000万两库平银的赎辽费得以告终。
就在各国驻大沽军舰司令官谋划军事行动的同时,驻京公使团在北京城内对义和团展开了屠杀行动,1900年6月中旬,已入京的使馆卫队在公使团的指挥下,多次登上内城城墙开枪扫射街边的义和团民和无辜群众,进行恫吓[18]。原保护津卢铁路的直隶提督聂士成立即致电大学士荣禄与直隶总督裕禄二人,指出现驻扎地对抵抗侵略军“毫无裨益”,请求让自己“饬营队”返回芦台前线[9]187。奉令进京的董福祥部也在北京火车站进行把守,准备阻截联军并给予重创[8]37。清政府本就不喜欢列强咄咄逼人的态势,加之内部保守派势力重新掌权(6)“6月9日,清廷下达任命端王载漪管理总理衙门,礼部尚书启秀、工部右侍郎溥兴、内阁学士那桐为总理各国事务大臣的谕旨。此四人皆系不明外事,专袒义和团匪者。”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编:《庚子记事》,中华书局,1978:250-251。,慈禧太后随即喻令裕禄“迅将聂士成一军,全数调回天津附近铁路地方扼要驻扎。倘再有各国兵队欲乘火车北来,责成裕禄实力禁阻。并著聂士成整齐队伍,备豫不虞。其大沽口防务,并著督饬罗荣光一体戒严,以防不测”[10]142。次日,义和团开始围攻有武装部队把守的西什库教堂,通街大道凡教民藏身之所皆被焚杀罄尽[19]5。
此时,俄国政府命令远征军第二梯队(7)“6月5日由东西伯利亚第九团、几百名上乌丁斯克的哥萨克团和炮兵连的士兵组成的远征军第二梯队从旅顺口开往大沽。”[俄]科罗斯托维茨著,李金秋、陈春华、王超进,译:《俄国在远东》,商务印刷馆,1975年:28。从旅顺口赶赴大沽。英国政府担心此举会扩大俄国在华优势地位[7]363,遂向欧美列强明确提出希望“给予日本一项关于派遣大量部队前往中国的使命”(8)“不仅是去营救使馆和各国臣民,而且是为了镇压义和拳煽动起来的骚乱活动以及在北京和天津重新建立秩序。”《拉姆斯多夫伯爵致俄国驻伦敦代办电》(1900年7月13日),胡滨,译:《英国蓝皮书有关义和团运动资料选译》,中华书局,1980:127。。但俄国政府认为此委托与各国“关于中国事件的政策基础的基本原则”(9)“基本原则,即:维护列强之间的团结;维持中国现存的政治制度;排除任何可能引起瓜分中国的事情;最后,通过共同努力重新建立一个合法的政权,它本身能够保证国家的秩序和安全。”《拉姆斯多夫伯爵致俄国驻伦敦代办电》(1900年7月13日),胡滨,译:《英国蓝皮书有关义和团运动资料选译》,中华书局,1980:127。相冲突,有可能会导致某些危险的后果,从而婉拒了英国政府的请求。6月15日,日本驻俄公使小村寿太郎就俄国这一行为电报日本政府,解释俄国此举“仅限于单纯自卫之手段”,若列国执意深入干涉,俄国似会“避开联合行动”[7]357。该消息使日本政府重新看到“承担使命”的契机,但为防止大规模的军事援助引发俄国异议,陆军大臣桂太郎于6月17日命令福岛少将仅率领第一临时派遣队乘船前往中国,“以为日本驻清公使之后援”[7]357。
就在日本编组派遣队的同时,大沽兵端突开。天津镇总兵罗荣光督同副将韩兆琦指挥镇守炮台的将士英勇反击侵略军。廊坊附近的甘军则与义和团众联手堵截袭击撤往杨村之西的使馆救援部队。日本驻芝罘领事田结先后两次致电外务省禀报情况,希望日本政府能再向大沽增派军舰,并添派一艘专门用于通信的军舰,用以防止天津与芝罘间的通信中断[7]523。鉴于尔后形势渐危,1900年6月18日,外务大臣青木周藏训令驻俄公使小村寿太郎向俄国外交部转达日方举措,“因清国官兵抗拒外国分遣队在大沽登陆,帝国政府决定继续向天津增派陆军,派遣人数大约三千人以上”[7]523。次日,青木周藏又电饬日本驻欧美各国公使与代理公使,随时报告所驻各国对日本派遣师团前往中国一事的意见及舆论趋势,以防止日本被排除在列国联合之外[7]361。
1900年6月17日,大沽失守。法国驻华总领事杜士兰照会直隶总督裕禄,“各国水师统领,限至明日早两点钟,将大沽口各炮台交给伊等收管,逾此时刻,即当以力占据”[10]152。慈禧太后原本还对是否剿抚义和团摇摆不定,在收到列强最后通牒的奏报后,认为各国列强“意在肆其披猖,震动畿辅”,遂力决战议[10]163。6月18日,总理衙门照会各国公使,现在北京城内甚不安定,“中国实有保护难周之势,应请于二十四点钟之内,带同护馆弁兵等,妥为约束,速即起行前赴天津”[10]152,这时,甘肃提督董福祥奉命率领武卫中军围攻东交民巷,德国驻华公使克林德在此过程中意外被戕。各国公使将罪责归咎于清政府,不肯离京。6月21日,慈禧太后面对各国列强的步步紧逼遽降宣战之旨,后又“诏谕荣禄炮轰东交民巷”[20]。各国知晓后,一面调集可供使用的兵力前往华北,一面通知本国在大沽的司令官派遣军队前往北京营救使馆区。
自各国驻天津领事收到大沽被攻陷的电报后,认为租界存在一定的安全危机。为防止自身陷入困局,各国领事决定夺取河对岸武备学堂的枪炮,以加强租界内的防御能力。1900年6月18日,天津清军在得知联军登陆大沽的消息时愤懑不已,又听见从武备学堂方向传来的枪炮声,立即炮轰分路出战的紫竹林列强联军。义和团民亦四处奋起助战,合力迫使联军返回租界之内。租界内的联军被迫设防以守,等待救援部队的到来,战局陷入胶着状态。6月21日,英国收到来自天津的求救电报(10)“信差于6月20日来自天津送来的最新消息。最急迫地需要援军。伤亡惨重。军火供应不足。需要机关枪或野战炮。注意天津附近的埋伏。驻火车站的俄国人遭受严重压力。中国人对欧洲各国租界用大炮不断轰击,几乎整个租界被焚烧。没有援军可以派遣。”《驻大沽海军少将致海军部电》(1900年6月21日),胡滨,译:《英国蓝皮书有关义和团运动资料选译》,中华书局,1980:47。,更加迫切需要日本出兵解决目前危局。6月23日,英国外交大臣索尔兹伯理训令驻日英国临时代办怀特赫德询问日本外务大臣青木周藏,“就救护北京各国公使馆之各国军队情况危殆一事,日本政府是否有意为救援他们派遣更多的士兵”[7]527-528。实际上,日本驻芝罘领事田结已于两日前就“各国海军司令官都希望兵员多多益善”[7]526一事电禀外务大臣青木周藏。日本海军大臣山本权兵卫也在6月22日收到出羽常备舰队司令官请求“增加陆军士兵”[7]526的电报。为使日本军队能够顺利登陆大沽,日本外务大臣青木周藏致电驻各国公使及代理公使,向各国政府转述日本期盼与列国一致行动的愿望,“希望有关各国代表告之各国政府目前将采取何种必要应对措施”[7]529。
1900年6月底,英国中将西摩率领联军败退至天津租界的消息传至各国。青木周藏随即电训日本驻各国公使及代理公使转告所驻各国政府,日本政府已动员一个师团的兵力以备急用,但“无意改变与其他各国联合行动方针”[7]531。英国政府“恐从印度派遣的一万士兵不能准时到达华北”[7]532,对于日本“能立即派出军队镇压清国骚乱表示欢迎”[7]565。6月27日,英国政府要求驻各国公使照会欧洲各国,强调目前“只有日本能立刻派兵到中国”,如果日后日本要留在中国追求所谓的特权,“列强能用他们的舰队来强逼日本履行它的义务”[12]20。但英国也深知要想日本顺利出兵,必须先征得俄、德两国的同意。英国政府当天便训令驻柏林英国大使馆,请求德国支持“日本远征军前往大沽一事”,并恳求德国“在圣彼得堡方面予以支援”[12]17。
在得知英国希望“让日本人在镇压暴乱中充当主要角色”[21]29后,俄国海军中将阿列克谢耶夫表示强烈反对,强调“决不能允许日本一国单独进行军事干涉”,并建议俄国政府提防“有关英日同盟的危险”[21]29。这与俄国政府对委托日本出兵的冷淡态度[21]37出奇的一致。俄国政府据此回应英国驻俄公使不会阻止日本遣派大军前往中国,但如若让日本出兵有可能会破坏各国间的团结,“并使问题进一步复杂化”[21]37。针对英国的提议,德国外交大臣布洛夫在与德皇威廉二世商议后,一致认为“英国欲推动日本到前面,但不相信,日人将让他们推向前进”,遂训令德国外交部转告英国驻德公使,德皇陛下自始至终反对给予日本派遣军团的特别委托[12]20。1900年6月30日,德国外交大臣布洛夫致电海军参谋部长狄特立克斯提督时,还附上了一则由德皇批准的政治指导训令。训令主要强调了德国政府乐意促进列强间的进一步合作,也并“不反对日本同欧洲一致行动”,但强调给予某国单独维持秩序的权力并不适宜[12]23。俄德双方保持一致立场的决议,让他们彼此坚信“如德俄法坚决在东亚联合起来,其他国家象日本、英、美势将被迫追随我们”[12]17。
自联军部队进驻天津紫竹林租界后,接连不断的求援情报陆续从北京传来,各国列强开始着手制定进攻北京城的计划。由于无法正确估量直隶地区的防御武装力量,各国的增援兵力又或多或少被某些因素所牵制而无法在规定日期及时赶到,各列强的联军司令逐渐对进攻北京城产生动摇。1900年6月29日,英德两国司令官在各国部队指挥官会议上强调“进军北京必须有二万五千人”的保障,以联军现有之兵力并不能满足向北京派遣救援军的需求[8]67-68。随即日本驻天津领事郑永昌急速致电外务大臣青木周藏,禀明“为应对目前的危机,帝国政府有必要再派遣大量军队”[7]543。
1900年6月末,自教堂教产悉数被烧毁后,义和团民转而洗劫售卖洋货的商铺,京城内民不聊生、苦不堪言[19]11。见联军部队即将进攻北京城,清政府权衡利弊下,于6月29日照会各国驻京公使,请求代为向本国政府解释清政府“万不得已”的苦衷,并表示现“乱民”正“设法相机自行惩办”[22]。总理衙门照会英、日、俄等国政府,“匪焰日张,殊难弹压,请派兵援剿”[19]12。英国政府遂再次向欧美等国提议“将绥靖中国的责任委诸日本”[12]26。与此同时,英国政府告知日本驻英国代办松井庆四郎,如果日本可以迅速派遣一个师团救援北京各国公使馆,英国愿意提供日本出兵的财政补助[7]588。除此之外,英国社会舆论也响应本国政府的论调,高唱“日本政府是唯一可以应对这次事变的国家”[7]549,如果各国阻碍日本前往,却又不能处理危机,那么联合各国必须承担重大责任[7]546。
俄国本极为厌恶日本过多参与军事干涉及列强进京的提议,但既然无法阻止不如顺势而为,日后可借机增兵制衡他国在京势力。况且早在义和团运动蔓延至“满洲”等地时,俄国政府经过内部商议就已决定“不准备立刻派遣必要的军队到中国去”[12]19-20。1900年6月30日,俄国驻日公使致函外务大臣青木周藏,表示日本所采取之全部措施及协同一致之政策深受俄国政府赞赏,“故俄国政府不妨碍日本政府的行动自由”[7]537。7月4日,俄国外交大臣拉姆斯多夫伯爵又在给英国驻俄大使史科特复信中表明,考虑到目前局势严重,关于日本派遣师团前往华北的问题,“俄国无意提出丝毫异议”[8]132。但俄国特别申明反对日本进行单独行动,所有国家必须在“对华行动问题上保持完全一致”[8]134。
德国政府结合各方面情报也重新考量是否赞成日本出兵。1900年7月2日,依据驻圣彼得堡陆军武官伦恩斯坦因少校的报告,德国政府获悉“俄国决定保持占有满洲”,并不会调动大批俄国军队向北京推进的情况[12]36。7月4日,德国外交副大臣李福芬在致电德国外交大臣布洛夫的电报中认为,预计“在天津的各国军队尚不足以承担进军北京的任务”,同时他还认为在北京局势日益紧张的情况下,俄国却“置北京外侨的命运于不顾”,若继续与俄国保持同一立场,可能会引起日后社会舆论的抨击[12]31-32。德国外交部又收到驻东京代办韦德尔伯爵呈报的日本外务大臣青木周藏似意示好的请求,日本政府“对阿莱克塞夫为地面步队最高司令事存在着疑虑”,希望德国能够派遣一位上将担任最高司令官职[12]44。为使德国与各国周旋时继续保持“安全与有利的地位”[12]40,在基尔的德国外交大臣布洛夫也致电德皇建议不要参与他国纠纷,避免承担令人憎恶的角色[12]45。布洛夫在与日本驻德公使井上胜之助会谈时,亦表示“不仅为恢复中国秩序,也为保持世界和平,故欣然支持能够确保列国行动一致的举措”[7]541-542。
1900年7月5日,日本驻英代办松井庆四郎就有关各国派遣部队的问题再度前往英国外交部问询。英国外交大臣索尔兹伯理考虑到各国驰援北京的军队在8月底之前不能发挥作用,便再次向松井庆四郎询问日本政府是否能“立即派遣一支相当大的部队去援救各国使馆”[8]125。松井庆四郎答复如前,日本政府“愿意做其他国家所做的同样事情”,但为避免与他国产生摩擦,最好能得到列强的一致同意[8]125。当日,英国驻日临时代办怀特赫德便转告日本外务大臣青木周藏有关索尔兹伯理电饬内容时,声称“除日本外,无其他国家能够向天津派出援兵,欧洲列国中对日本派出援兵一事无反对者”[7]551。7月6日,日本内阁一致认为在得到各国同意与英国的资金援助后,日本政府应趁各国军队尚未抵达华北之机,立即派遣一个混编师团前往京津地区平定义和团运动。“拨乱之功劳概归于我,各国亦永久感谢于我”,而且如果不立即平定京津乱事,日本国民经济会因此受到严重损失,“总之,无论军略或政略上,我国均以迅速出师为有利”[7]573。日本政府当天便发表出兵中国的宣言,陆军中将山口素臣率领第五师团前赴天津。8月15日下午,被围近2个月左右的使馆区得到解围。由各国列强临时组建的联军,亦如各列强之间尔虞我诈、貌合神离一般无异。
1900年8月,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李鸿章向各列强转达清政府希望撤兵的乞求。俄国出于政治目的和军事外交的需要同意了清政府的撤军提议,遂从北京撤军。但他国仍将大量军队向大沽集结,华北形势趋向何处尚无法断言。北京陷落意味着日本的救援任务圆满完成,若日本继续持重兵驻京便违背了派遣初衷,“来之不易的友谊”有可能瞬间土崩瓦解。日本陆军大臣桂太郎认为“不失去已经获得的地位,一进一止是必要的”[23]。为保证在谈判桌上的话语权,“日本政府针对北清的情况进行审议,结果决定撤出清部队之半部,且组编驻屯军队,决定今后接受瓦德西元帅的指挥”[24]。1901年9月,日本援引《辛丑条约》第九款,在京津地区派驻2600名驻屯军,分别为北京使馆卫队300人,天津1400人(其中包含塘沽一支小部队),山海关、滦州及昌黎各300人,并设华北驻屯军司令部于天津,任命陆军中将大岛久直为第一任“清国驻屯军”司令官[25]。10月,根据各国列强达成的驻军人数共识,日本在华北军队经缩减后改编,后期驻屯军编制与兵力调整随着中国政局形势的变化而变动。
20世纪初,“扶清灭洋”的口号响彻华北大地,义和团民遭遇各国列强联合绞杀。联军出兵前期,日本已下令进行军事动员,但碍于此前欧洲列强对日本的猜忌,只得隐忍蓄力薄发。为了成功出兵华北,日本屡次放低姿态向列强示好,但仍遭到以俄、德为首的列强百般阻挠。然而,随着京津局势的失控,列强无暇东顾,日本在英国的担保下成功出兵,不仅获取了列强的认可,而且还在京津等具有重要战略意义的地区留置了驻屯军队。1901年5月31日,日本将驻华北军队改编为“清国驻屯军”,服务于所谓的“大陆政策”,为日后再次谋划“南进”“北进”战略奠定基础。
自1911年中国爆发辛亥革命后,日本政府为进一步扩大在华利益,一边向清政府提供军火援助,一边改编“清国驻屯军”为中国驻屯军,企图壮大在华北地区的军事实力。然而增兵企图因列强的一致反对而搁置,但日本政府并未打消这一念头。1912年,在与各国签订《防护铁路协定》时,日本要求在防护名义下配置防护人员,变相地增加日本中国驻屯军的实力。1927年,南京国民政府成立,中国政局发生重大变化。伴随北伐军日益接近山东,日本首相田中义一在决定出兵山东的同时,还向京津地区增兵,从而达到扩大对华侵略的目的。
1931年“九一八”事变爆发后,日本关东军武力占领了中国东北地区,驻屯华北的日本中国驻屯军亦蠢蠢欲动,其后协助关东军制造了两次天津事变,并携溥仪逃亡后组建“伪满洲国”。1933年,为使华北完全处于日本控制之下,日本中国驻屯军不仅配合关东军制造了“山海关事件”,还在《塘沽停战协定》签订后多次挑起事端,逼迫南京国民政府与之签订《何梅协定》。《何梅协定》的签订不仅提升了日本中国驻屯军的地位,还为日本进一步分离华北奠定了基础。自1936年6月始,日本的中国驻屯军多次在平津地区进行军事演习,最终导致了震惊中外的卢沟桥事变的爆发。日本在八国联军侵华期间借机出兵华北,不仅体现了日本长久以来觊觎中国领土、妄图占据京津心脏地域的狼子野心,而且也是日本侵华谋略与中日全面战争爆发的万恶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