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化的乡村建设探索:陕甘宁边区的“十一运动”

2023-02-20 02:51:08王今诚
延安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3年3期
关键词:黑板报边区识字

王今诚

(中国延安干部学院教学科研部,陕西 延安 716000)

“十一运动”是中共中央和毛泽东关于长期建设陕甘宁边区思想的具体化,是全面、系统改造乡村社会的经济文化建设运动,是抗战建国大业的重要组成部分,为抗日民主根据地民众绘制了一幅丰衣足食的美好生活蓝图。“十一运动”是一个量化的、综合型的乡村建设方案,包括十一项具体任务,最早在陕甘宁边区首府延安市实施,然后推行到全边区及部分根据地。这一运动在各地实施时,根据因地制宜原则有所增减修改,但基本内容、精神符合当地人民群众和乡村社会建设需要。与边区其他运动类似,“十一运动”也是通过贯彻群众路线、紧紧依靠群众得以实施并产生实效的。学术界对“十一运动”已有关注,但代表性研究成果很少,且主要集中在“十一运动”的提出、基本内容等方面①,较少关注其落实机制、执行情况及对主观主义、官僚主义、形式主义相关问题的纠正等。有鉴于此,本文将对“十一运动”的基本内容、初步实施、推广与发展、偏差纠正等进行分析,以期与已有研究互为补充。

一、“十一运动”的正式提出及其基本内容

随着全民族抗战逐步转入战略反攻阶段,为加紧团结力量、生长力量、积蓄力量,各抗日民主根据地都在积极总结各方面工作和已有成绩,以便更好地依靠广大民众夺取民族解放运动的最后胜利。1944年6月14日,谢觉哉在日记中记录了将在是年冬召开的陕甘宁边区第二届参议会第二次大会、边区劳动英雄暨模范工作者第二次代表大会上要讨论的议题。其中,农业方面,每户最低要有一年余粮、一头耕牛、一百棵树;文化卫生方面,和愚昧斗争,不论男女每人最低要认得1000 字;每乡要有一个卫生所,有接生的、治一般疾病的、治牛羊疫的医生和药品;要饮好水,打吃水井、窖雨水等;要一家有一个茅厕,既卫生又经济。此外,还要讨论帮助抗属建立家务,帮助退伍军人、残废战士成家立业,帮助现役军人有余钱寄家,使得军民更加一体,更提高其战斗力。[1]6367月10日,在陕甘宁边区参议会常驻委员会和边区政府委员会联席会议上,边区政府副主席李鼎铭作《进一步准备反攻,进一步建设边区》的报告。他提出:“随着经济发展和人民生活的改善,人民文化的要求也提高了,而且也必须提高。在今天以前,边区人民的物质生活虽已进入丰衣足食,但是他们的文化生活却还没有走出历史遗产的圈子,还是很落后的。”通过几年来的建设实践和已经取得的成绩,“今天,边区人民应该享有而且可能享有与其物质生活相称的文化生活。”因此,发展经济与普及文化,是边区今后建设的两个不可分离的任务。“为此,需要一个通盘打算的、全民的经济建设计划与文化建设计划,限年完成。”[2]该计划具体包括:(1)为了人人丰衣足食,并有基础备荒和向前发展,要做到每家至少余一年粮;(2)为了预防水灾特别是旱灾,要做到普遍兴修水利(水漫地、堰地、水井、水窖等),每家平均植100棵树;(3)为了工业品特别是农具和布的完全自给,要努力发展家庭纺织业、合作纺织业与合作打铁业;(4)为了消灭文盲人人能读书读报,要发展小学、冬学、识字组与读报组,做到每人至少识1000字;(5)为了抵抗疾病保证人民健康,要做到每区一个医务所或卫生合作社,每乡一个医生;(6)为了经济又为了卫生,要做到每户一间适用的厕所。李鼎铭强调,“这些项目,迄今还只是我们所设想的要求,采取何种步骤,什么方法,需要多少年才能实现,全靠具体的实事求是的研究”[2]。

谢觉哉列出的讨论议题,李鼎铭提出的“六个为了”,是延安市政府推行“十一运动”的雏形。此时,之所以能够提出一个系统的乡村建设计划,与陕甘宁边区几年来的建设成就分不开。因为,“边区建设首先是经济建设的成就,使我们有可能提出‘耕三余一,两年完成’的口号,又提出‘为工业品全面自给奋斗’的口号,使我们有可能提出建设一个全体军民在经济上有巩固基础的丰衣足食的边区。”[2]当毛泽东了解到这些关于边区乡村建设的具体构想之后,自然希望首先能在抗日民主根据地的首善之区——延安进行具体实践。由此,“十一运动”首先从边区首府延安市开始了。

1944 年7 月,根据毛泽东的号召,为进一步搞好全市社会、经济和文化建设,延安市政府委员和区长、乡长联席会议作出关于开展“十一运动”的决定。其具体内容包括:“一、每户有一年余粮。二、每村有一架织布机。三、每区一个铁匠铺,每乡一个铁匠炉。四、每乡一个民办学校和夜校,一个识字组和读报组,一个黑板报,一个秧歌队。五、每人识一千字。六、每区一个卫生合作社,每乡一个医生,每村一个接生员。七、每乡一个义仓。八、每乡一个货郎担。九、每户一牛一猪。十、每户种活一百棵树。十一、每村一个水井,每户一个厕所。”[3]作为系统性的社会建设方案,“十一运动”从户—村—乡—区四个层次,为延安市人民实现富裕文明生活设计了切实可行、标准化的实现路径,更为改造边区乡村社会树立了标杆。纵向地看,“十一运动”实质上是中共在局部执政条件下,长期推进社会改造和建设的经验总结与方法集成。

二、“十一运动”的实施机制

“一揽子会议”的民主讨论形式,是延安市发动广大群众开展“十一运动”的基本机制。延安市区乡干部联席会议后,各地纷纷召开乡“一揽子会议”及村民大会,讨论“十一运动”内容,集中群众意见建议,制订出具体实施计划。在讨论与定计划的过程中,群众反映都很积极。其中,延安市北区北郊乡的做法很有代表性。

北郊乡首先在干部、积极分子中进行了充分酝酿——在各村召开干部、积极分子会议,传达市政府会议精神,启发大家思考建设本乡本村的具体设想。例如,杨家湾村从村干部会议到乡“一揽子会议”召开前的一周时间里,各位干部、积极分子分头谋划各自所负责的工作——李村长研究变工队以后如何才搞得好;织布小组组长曹婉香依据现有15架纺车的产量,计算出如果下一年再置一架织布机,则两年内可做到纺织自给;卫生小组组长张世华将全村卫生工作重新做了规划,包括如何打井、修厕所及开展经常性工作。唯因识字方面工作经验少,所以决定先动员已参加识字组的学生娃,普遍发展识字组,以便在试行中了解情况,作为制订全村识字计划的依据。关于“耕二余一”、养牛养猪等问题,都在乡“一揽子会议”前研究作了初步的调查研究。

1944 年7 月20 日,在各村充分酝酿的基础上,北郊乡召开“一揽子会议”,参会者为乡村两级干部、劳动英雄和积极分子,共46 人。大家对本次会议的兴趣很大,希望很高,有些人不顾延河涨水赶来参会。会议期间,首先讨论识字问题。因为许多人吃过不识字的亏,深感识字的重要性。侯学义介绍了杨家湾村识字情况:全村69人中,有11名青少年上学;成年人中,过去只有5 人学认字,今年5 月号召大家识字,全村除年龄太小的及50岁以上的没有参加外,均开始识字学习。关于识字1000个的目标,大家自主制定了学习计划,每天能学多少就订多少,如有人计划一年内完成,也有人计划二三年内完成。识字的办法,有的是在校学生教(小先生制),有的是识字的成年人教。总之,与会者对识字运动抱有很大信心与热忱。蓝家坪村村长高家贵说:“识字并不难,有一个小孩不到一个月认下五六十字。招待所有人帮我们认,男人有二年就可识一千字,婆姨们认字只两个人最没有办法,要两三天才识一个字。”侯学林发言说:“我老汉还想学习,原计划三天认一个,现在是一天认三个字。”会上,大家对每个问题的讨论都很热烈认真,每个人的发言不是空喊口号,而是把具体怎么干、希望大家怎么干相提并论。例如,杜家沟的村干部说,变工队要常年搞下去,大家要一起破柴、一起识字;任家崾子的常世英提出,1945 年要种棉花并开办一所小学,但需要政府的帮助;对于纺织问题,李芳德说:任家崾子有人会纺织,想购置一架大织布机,以后村里的八架纺车纺的线可供其一人织布,如此便可以实现布匹半自给的目标。

北郊乡“一揽子会议”结束后,各村又召开村民大会,进行了广泛动员。例如,8 月2 日,杨家湾村召开村民大会,北郊乡政府乡长及小学教员也出席了会议。该次会议根据延安市北区的计划和北郊乡“一揽子会”决定,动员各家各户提出自己的计划(特别是“识字计划”),然后在此基础上进行综合,制订全村的总计划。[3]

整体而言,延安市各区、乡、村的建设计划,大体包括经济、文化、卫生、自卫军训练、拥军优抗等五项(后两项在“十一运动”以外),每项有若干具体规定。从各区、乡所订建设计划的可行性看,主要项目在三四年内均可达到预期目标,某些项目可在短期内完成。消灭文盲一般估计须五到十年才能完成,但根据各区乡近年调查结果,凡8 岁以上50岁以下的村民,大体均能在三年内学会1000 字(新市乡规定45 岁的妇女四年内学会1000 字,其余村民三年学会)。北区北郊乡尤其是杨家湾村甚至要求争取于一年半内,完成学会1000字的计划。若要做到每家有一头牛、一口猪并非易事,但经各区乡讨论:大都认为在三年内即可完成(东区计划四年内做到每家有一头牛,五年内做到每家有一口猪)。为保证这一计划的实现,群众自觉主动地想出了一些巧妙而实际的办法。例如,东郊乡有村民提出喂肥猪换耕牛的办法——头年喂口猪,年底除自己吃外还可卖3 万元,把这3 万元存在合作社里第二年末本利可得6 万元,再加上这年喂猪又赚3万元,共9万元,就可以买一头牛了。[3]

三、“十一运动”在延安市的试行

在“十一运动”开展的过程中,涌现出许多模范人物、模范村和模范乡,对推动经济、社会、文化、卫生建设发挥了积极示范作用。1944年8月,延安市“十一运动”在各个村庄开始,群众积极投身其中,热情很高。为推动“十一运动”的不断发展,中共中央、西北局和边区机关也抽调人员参与其中。在各级党政机关的帮助下,延安市政府集中精力全力指导,使“十一运动”进行得有声有色,普遍开展了村与村、户与户之间的挑战和竞赛。

驻延安的中共中央、中央军委、西北局、陕甘宁晋绥联防军司令部等机关单位,都有搞民运工作的专门组织,各单位定点包片帮助地方干部开展工作。例如,中共中央办公厅负责驻地附近的杨家岭、任家窑子、杨家湾、杜家沟,指挥者是李富春;陕甘宁晋绥联防军司令部、后勤部负责北关,指挥者是谭政、张令彬。“十一运动”开始后,驻延各机关很重视,大力协助区乡干部将群众发动起来,使该运动获得快速发展。例如,民办的杨家湾小学老师陶端予,就是中共中央办公厅派来的干部,她既是老师又是民事调解员、卫生员,工作十分出色。经她看过病的老人都亲切地叫她“闺女”,小学生则叫她“陶姐姐”。[4]66

“十一运动”最突出的成绩,体现在对乡村扫盲工作与文化教育的推动上。延安市西区裴庄乡模范村——崾岘沟、庙嘴沟两村,展开热烈地竞赛。劳动英雄田二鸿首先制订三年学1000字的计划,在他的影响下全村都订了识字计划。村长梁鸿璧在全村开展“十一运动”动员大会上说:田二鸿老汉三年识1000字,我要三年识它1500字。甚至,有人提出一年半要识1000 字。为保证全乡三年内消除文盲,南关乡成立了一个干部夜校,率先消除干部中的文盲。干部夜校由乡文书担任教员,每个干部订出具体识字计划,一切黑板桌凳等由学员集资1000元解决。[3]

为推动“十一运动”的发展,延安市北区北郊乡杨家湾村还编写了“十一运动”歌谣。边府教育厅认为:“十一运动”中编写的有关社会教育、卫生工作的歌谣,可以作为小学生思想教育的教材。其中,有关纺织自给的歌谣:“月儿弯弯天中挂,妈妈加工纺棉花,纺出线线长又长,一斤织布一丈八,互相帮助把工换,纺线织布种棉花。”有关宣传学医的歌谣:“老梁病了,连忙医院找,治病吃药不收钱,百姓方便实在好。过了几年后,老梁又病了,急坏了老和小,原来医院搬走了。操心学下好把式,方便不忘困难时。”有关植树的歌谣:“桃红柳绿梨花白,压桑科枣栽榆槐,叶作柴花结果,歇凉防灾作木材。家有百棵桑,子子孙孙有衣裳,家有百棵杨,打柴不用把山上。”[5]

“十一运动”的开展,活跃了乡村文化生活。延安市东区桥镇乡的黑板报,在“十一运动”发起后,办得更加有声有色。桥镇乡包括一条街及五个自然村,共151 户、562 人,是一个文化水平较高的乡。其中,认识1000 字及以上的34 人,认识500 到1000字的大概二三十人。全乡人口居住比较集中,除距离市街六七里的刘家沟外,其余四个村子均分布在市街周围。因此,市街成为全乡的活动中心。而该乡的黑板报,就竖立在市街的丁字路口。1944年6月5日,桥镇乡黑板报正式开办,起初由乡政府文书葛洛(由延安大学派来)专门负责;8月初“十一运动”开始后,改为群众办理(包括编辑、写稿等),乡政府只给予必要的领导和帮助。截至1944 年11月中旬,桥镇乡黑板报共出刊37期(其中,葛洛主办20期,群众办理17期)。

“十一运动”开始后,桥镇乡的文化工作活跃起来,涌现出一批新的积极分子。1944年8月6日,为推动全乡文化工作,乡政府组织召开积极分子大会,推举宋志恒、刘成明、赵保才、孙忠义、郑鸿科、李生秀、霍子明、丁毅(延安大学派来帮助工作的人员)、张安治(乡政府文化委员)等九人组成文化委员会,作为领导全乡文化建设的核心。该委员会的主任为张安治,副主任委员宋志恒,秘书丁毅,其余六人分别负责秧歌队、通讯组和黑板报。黑板报组的成员为郑鸿科与孙忠义。郑鸿科是一位在市街做买卖的商人,上过中学,文化程度较高,可以修改文稿,是商会夜校甲等班的教员。孙忠义是洋芋渠村的村长兼变工队队长,上过两年冬学,略识字。

办黑板报的过程中,乡文化委员之间分工不分家,大家均负有亲自写稿及发动群众写稿的任务。1944年8月9日,由群众办理的新黑板报正式面世,使用的是李生秀、霍子明写的稿件。群众力量的广泛介入,使桥镇乡黑板报的面貌发生了很大变化。例如,因为把办黑板报与群众识字(夜校)相结合,不但调动了群众的学习积极性,还充实了学习内容,解决了稿件不足的问题。以前总是缺乏适当的稿件,现在乡文化委员的鼓励下,很多群众主动投稿,甚至出现了稿子多得登不及的盛况。群众写稿时遇到不会写的字,先画〇代替,编辑改稿时可帮忙填上。选登稿件的基本原则是:尽可能采用所有群众来稿,并优先刊登。而且编辑还要细心修改群众来稿,以提高其写作水平。由于绝大多数稿子是群众写的,反映了群众生活的各个方面,所以桥镇乡黑板报的内容十分丰富活泼。其语言反映的是群众的习惯和口吻,生动活泼,容易为群众接受。

每篇群众来稿虽然只有几十个字,但十分生动传神。桥镇乡的每期黑板报一般是两篇稿子,共200字左右,杜绝了以前长篇大论的现象。例如,鞋匠李长荣等撰写或口述的几篇稿子就很生动。

有时,群众把乡里发生的事用歌曲小调的形式写出来,登在黑板报上,受到群众特别欢迎。例如,孙忠义写的稿子就赢得了群众的喜爱。

由于桥镇乡将黑板报真正办成了群众的黑板报,因此对各项工作的推动发挥了很大作用。“十一运动”按户制订计划时,该板报首先发表了赵步喜的计划,立刻在群众中传开。距离桥镇乡市街比较远的刘家沟村人看了板报后,到乡政府问:“前边订计划订的热火朝天,为什么不到后头给我们订计划呢?”中庄妇女成立夜校的消息在板报上公布后,促使市街上的妇女召开妇纺小组会议,也成立了妇女识字组。赵四顺与王宏的识字竞赛书登在板报上,促使两人时常暗地里打听对方识字多少的情况。王宏作为木匠学徒,不但自己努力识字,而且还把学会的字教给另一名小学徒。赵四顺得知这个消息后,便以全家人为对象,教其哥哥、嫂嫂、弟弟等仨人识字。[6]

为推动“十一运动”的健康有序发展,延安市对各地开展情况进行初步总结。1944 年9 月4 日,延安市召开了由市长马豫章主持,区乡干部、劳动英雄参加的“十一运动”座谈会,边区政府秘书长罗迈(李维汉)出席。四天的会议,全面总结“十一运动”在延安市广泛开展的情况及取得的成绩、经验。在识字方面,延安市一个月内增加民办小学4处、夜校10 处、半日校4 处、识字组约100 个(每一个村至少一个识字组)。在桥镇乡、新市乡、杨家湾、文化沟口,识字成了广泛的群众运动,老百姓办黑板报并要求组织识字组、夜校展开学习竞赛。在计划制定方面,做得最好的是东关乡、桥镇乡。他们采取由干部到群众、由典型到一般的做法,计划订得具体,有中心有重点,真正给老百姓想出了办法,如为东关乡刘为民一年多谋划出64 万余元的收入。罗迈在会上提出:必须注意选择中心,创造典型,集中力量,取得实际经验;同时,进行有关“十一运动”的各项问题调查,并根据这些调查材料研究出对策。马豫章指出,“十一运动”仅处于试行阶段,很多地方还在摸索,工作中应牢牢掌握“巩固已有的成绩,展开新的阵地”原则,在制订计划的过程中必须照顾全面,给农户订计划时要照顾雇工的发展,订商号作坊计划时要顾及店员、学徒的发展。[7]

1944 年9 月15 日,《解放日报》发表社论,以坚持实事求是、深入调查研究的精神,对如何更好地开展“十一运动”提出指导性意见。“第一,十一运动所要做的事情,全部完成需要几年的时间。进行这一运动,不是在一个时期内十一项节目不分轻重缓急、样样都做、百废俱兴;也不是所有地区平均分配力量、并头齐进。而是要着重搞几个典型,取得经验,影响全区;要根据当地群众的经济生活、觉悟程度、风俗习惯和迫切需要,订出具体计划,哪些工作是主要的,哪些是次要的,哪些应当马上办,哪些应当缓办或准备,都要区别清楚,这样来抓住工作中心,推动全局。一个地区的计划,必须有它的特点和中心,如经济工作已有基础的地方,可以多做些文教或卫生工作,而经济工作没有基础或基础薄弱的地方,则仍须以经济工作为中心。第二,十一运动要深入群众,必须和按户计划相结合。而订按户计划,又必须按照每户每人的具体情况,根据自愿的原则,发动其自觉和兴趣,发挥其一技一艺之长(如识多少字的,可教别人识字;会秧歌的,可教别人秧歌等)。从实际工作中,来发现和培养十一运动的积极分子。按户计划,也必须有它的特点和中心,它必须切合实际、简明活泼,而不要成为千篇一律、脱离实际、不为群众所爱好、无法兑现的东西。第三,十一运动还必须和其他与群众切身利益有关的运动(如减租减息、安置移难民、优抗等)密切联系起来。因为不如此,就不能发动群众的积极性。”[8]这个社论,为“十一运动”的健康有序发展指明了奋斗方向,深刻体现了中国共产党以人民为中心、全心全意为人民谋利益的宗旨意识。正因为“十一运动”符合绝大多数人民群众的切身利益,才使其在陕甘宁边区获得群众支持并迅速发展起来。

四、“十一运动”在陕甘宁边区的发展

经过各级党政机关的大力号召、积极领导与推动,“十一运动”走出延安市范围,在陕甘宁边区蓬勃发展起来。随着边区民主建设的完善,“十一运动”的宣传动员、安排部署,还通过召开各级党外人士座谈会的方式加以巩固发展。1944年9月,边区各县先后召开各级党外人士座谈会,对如何开展“十一运动”进行讨论与部署。

“十一运动”是通过民主协商机制加以丰富和具体化的。1944 年9 月3 日,鄜县太乐区召开党外人士座谈会,对如何开展“十一运动”进行讨论。与会者提出了推动“十一运动”的几项措施:(1)本年10月间就应将树苗埋在地里,这样明年春天容易栽活;(2)应发动群众压苇子,计划在三五年内做到全区的席子自给;(3)解决燃料困难问题,不能只依靠栽树,还要呈报县政府聘请技师在本区第四乡下店沟探测煤矿;(4)提请政府选派一位有经验的中医到鄜县开办训练班,培训出一批稍通医道的医生为群众治病。这些意见,区公署均诚恳接受,并立即付诸实施。[9]9月8日至11日,延安县召开党外人士座谈会,讨论在本县开展“十一运动”的问题。经过三天的热烈讨论,形成如下具体措施:(1)保证每家有半年余粮,各户一定要有生产计划,政府要经常检查。政府还应大力提倡改良农作法,奖励劳动英雄,提高生产热情,教育二流子转变。(2)发展家庭妇女纺织,保证每村有一架小型织布机,群众种植的棉花由合作社收买,变卖后替群众交救国公粮;合作社收购棉籽,为1945 年广泛推广植棉做好准备,以期做到棉花自给。(3)每个区建立一座铁匠炉,并在当地招收四五名学徒,以便在一两年内发展到每个乡一座铁匠炉。(4)在全县已有14 处民办学校的基础上,根据群众要求,争取在1944 年再办27 处,1945 年达到每乡一处民办校。合作社、区乡政府分别领导一个识字组,在区中心小学所在地开办一张黑板报。(5)消灭文盲工作,由各村开会讨论,每个人要制订出具体学习计划。(6)目前全县已办起8处医药合作社,计划年内在金盆区、牡丹区再各办一处。(7)每个乡办一座义仓,提倡人民自愿出粮入仓,推选公正负责的人士当主任。义仓粮食平时不借人,待青黄不接时借出生利。(8)由合作社负责,保证每区有一副货郎担子(乌阳、柳林两区已办成)。(9)抗工属家里的余粮,根据其意愿决定是否加入信用社;做到每户有一头牛、一口猪。(10)植树问题,延河以南地区每户植树330棵,其他各区每户植活100 棵树。政府张贴护林布告,规定砍一株树要罚栽十株。(11)每村打一口人吃水的井,一口饮牲口的井;每家挖一个厕所,公路及市镇由政府负责建立公共厕所。延安县政府全部采纳党外人士提出的意见和建议,并把全县如何开展“十一运动”写成详细指示发下去,要求各区、乡召开“一揽子会议”进行详细讨论并制订具体实施计划。[10]早在9月初,在延安县柳林区第二乡成立的,由中共中央、边府建设厅及县、区、乡各级干部组成的工作组,一方面调查总结吴满有乡(即二乡)历年来的工作,对吴家枣园、麻塌、梢园梁等三个村进行典型调查;另一方面推行“十一运动”。[11]延安县的部分乡参议会,根据县党外人士座谈会精神,对实施“十一运动”进行了讨论和部署。例如,1944年10月初,延安县姚店区第三乡参议会召开会议,传达了县党外人士座谈会的精神与决议,对在本乡如何推行“十一运动”进行讨论并提出具体意见,“参议员们一致认为大家应好好执行。”[12]

1944 年9 月19 日至21 日,安塞县召开党外人士座谈会,中心议题之一是讨论“十一运动”开展问题。与会者认为,家庭日常消费支出中,布匹消费占很大比重,因此能否做到布匹自给是关系农户余粮多少的关键。如安塞县一区第四乡白塔村,共44口人,一年共吃粮51石,而为穿衣用布卖粮竟达30石,平均每人六斗七升多,即把半年的口粮“穿”到了身上。针对这个问题,与会者作了深入研讨,除同意县政府关于全县群众穿衣用布1945 年达到三分之二、1946 年达到全部自给的生产计划外,还提出了解决目前问题的办法。一是组织群众自纺自织,将1944 年全县收获的二万多斤棉花纺织为7000余匹布,以实现布匹自给四分之一的计划。二是由合作社到盛产棉花的东三县(延长、延川、固临)为群众代购与转运数万斤棉花。具体方法是,群众自愿拿出粮食交给合作社,由合作社代劳。三是1945年全县增加一万亩的棉花种植面积,并由技术干部教给群众棉花打卡方法,发展3000多名家庭妇女从事业余纺织,但要先做到每个乡有一架或更多织布机。植树方面,目前最重要的是保护林木,各乡、村订立禁止乱砍树木公约。识字方面,首先要在大点的村庄普遍设立冬季夜校,并制订发展计划。卫生方面,继续反对巫神。与会者提出要多培养农村医务人才,病有所医,巫神自然就没人请了。饲养方面,改良畜种,如可在每个区选育一头叫驴、公马等。会议最后号召与会者回村后,注意宣传和推动“十一运动”的发展。[13]

“十一运动”作为量化的、综合型的乡村建设方案,对乡村卫生事业的促进作用很显著。志丹县三区第四乡曾被作为最不讲卫生的典型,受到《解放日报》曝光。该乡居民绝大多数是土地革命以后从其他地方迁来的,居住分散,缺乏卫生习惯。人和牲畜居住得特别近,大多数群众甚至直接把猪仔拴在屋子里喂养;居民家的院子粪污堆积,窑内数年不打扫一次,虱子、跳蚤、臭虫很多;30%的人一年洗衣6次,50%的人一年洗衣3次,其余的人一年只洗两次;有的人家一床被子,从新到破不拆洗一次;至于洗澡、洗脚更是罕见,从当地民谚“上山(出汗)洗脸,过河洗脚”可见一斑。因疾病流行,再加上缺医少药和巫神伤财害命,导致此地居民死亡率很高。例如,1943 年全乡的出生率为5.8%,死亡率为8.1%;1944年上半年的出生率为3%,死亡率则高达14%。以杨家沟村的白起昌家为例,八年内居然死亡了9 人!迁居该乡任窑子村已三年的杨六娃家,因辛勤劳动,经济实力逐年上升并达到丰衣足食,但1944 年上半年却一下子死了3 人,生活一落千丈。疾病流行与高死亡率,严重影响着经济建设及社会发展,不少群众为活命而迁往他处。据统计,仅1944 年上半年,该乡即有8 户农民迁走,占全乡102 户的近8%。“十一运动”在志丹县开始后,卫生问题被列为首要工作。党政领导机关派人专门到第四乡进行调查,并提出一些解决办法:(1)人、畜分居,并以组织群众打野兽(人畜合居的主要原因,是怕狼、豹等野兽掠食家畜)相配合。(2)挖井,将现有水井加深,以避免“柳根水”渗入而影响健康;砍伐水井周围几十步范围内的树林,以便阳光能够照射水井。(3)建立卫生、医药合作社等。[14]

与志丹县三区第四乡类似,医疗卫生条件较差的地方在边区并不罕见。如以前延安市乡村的医疗卫生条件就不太好,导致人口死亡率超过出生率:一年来全市共死亡224人,新出生183人。牲畜繁育方面,只顾及发展生产却忽视了管理,以致一年来死亡35头牛、9匹马、7头骡子、360头驴、623口猪、815 只羊、3437 只鸡,经济损失折合小米1306石。但自“十一运动”开始后,医疗卫生建设取得一定成效,全市共建立卫生合作社3 处。据东关卫生合作社统计,自1944 年5 月该社成立以来,共医治病人981 名、累计1331 人次。各区召开产妇训练班,培训学员42 名。在医务工作中,发现了“白浪式”的模范医生,并进行了表彰奖励,提高了各方面对医务工作重要性的认识。举办卫生展览会、进行反巫神斗争,不但教育了群众,“改造了十年不洗被子的麻老婆,使她成为卫生模范,发现了刘成义式的卫生模范家庭,杨家湾的模范村。”干部亲自动手,建立公共厕所9 个、公共饮水站9 处,帮助群众挖厕所909 个、水井29 口、垃圾坑131 个、改造牲口棚圈130个。[15]

对“十一运动”实施过程中部分地方出现的形式主义、官僚主义问题,各级党政领导机关及时地做了批评引导。1945年初,绥德县干部培训班开办期间,县委书记张方海对领导作风上主观主义、形式主义的残余进行了检讨,他指出:“如在报上看到延市发起‘十一运动’,也照样的规定很多数目,没有经过周密的调查,注意本县的具体条件。……结果因条件不成熟,未有成绩。”[16]吴旗县召集干部检讨工作作风时,县委书记王明远诚恳地自我批评指出:在执行上级指示时有主观主义的问题,“去年分区指示吴旗开展十一运动,吴旗县委县政府却不去研究该运动在当地能否通行,却照样执行起来,结果该运动中许多项是不适合当地情况的。”[17]在延安县干部培训班上,县委书记王丕年作自我批评时指出,“许多乡干部过去对工作缺少中心,每次会的末尾,总是各部各科将自己的工作一一‘布置号召’,区乡干部下去后就乱抓一顿。一个运动常常有头无尾。……部分区乡干部常用虚报来完成任务;认为开会就是‘动员’。”另外,就是指示太多,“并没有根据本县具体情况加以研究,差不多只起了照抄的作用。如‘十一运动’看到报上消息即指示区乡照办。”为改变这种浮在表面的形式主义作风,“今后各级干部应以大部分时间深入农村,研究问题,具体帮助指导实际工作。”王丕年要求,各乡应参照延安县川口区第六乡改选参议会、撤换乡长、批评政府的民主精神,“召集乡的参议会或群众大会,向群众承认自己过去工作中的缺点与错误。”从而使工作作风能够在民主政治基础上,得到更彻底的改造。[18]再如,1946年3月,延安市第二届参议会召开期间,参议员毕光斗指出:“过去政府某些工作出发点不够实际,如推行‘十一运动’,我看就没有很好估计先后缓急,估计群众当前切身需要和运动本身的长期性,因而就行不通。”[19]

当然,“十一运动”发展中出现的问题只是支流,其所取得的建设成绩才是主流,也是有目共睹的。延安市妇女参议员康秀英说:“延市过去没见过妇女纺织,年时(去年)共纺了四千三百多斤花,织了三千二百八十丈老布,现在一般家庭用的针线都不掏钱买了,这不能不归功于政府的倡导和帮助。”参议员刘好成提到妇幼保健问题时指出,“以前婆姨的皮肉贵气的和金子一样,单怕人看见了。经过这两年来妇婴卫生宣传,现在老百姓妇女,在医院里生娃的和检查的就不少。可惜对娃娃的抚育还不得法,今后还须加强宣传。”[19]由此可见,“十一运动”对社会观念、生活习惯的改造也是很显著的。总体来说,“十一运动”是以边区生产运动、文化运动和卫生运动为基础,按照群众迫切需要及其可能性,为广大乡村规划的未来建设和发展目标。“不难想象,在五年或十年以后的边区,在十一运动完成以后的边区,将呈现一幅多么富裕文明的图画。无疑的,它将成为全国政治上、经济上、文化上最进步的一个农村区域,并且铺设下了发展工业的顺利条件。”《解放日报》社论指出,“十一运动”“是全面的和长期的经济文化建设运动,它符合于毛主席所提倡的长期建设边区的方针,是抗战建设工作的重要部分,在边区各县中尚属创举。这一运动的十一项具体节目,在各地实行起来,容有因地制宜、增减修改之处,但它的基本内容和精神,确是适合全边区各地人民的需要,值得大大提倡和推广。”[8]“十一运动”的提出,反映了中国共产党在局部执政条件下领导乡村社会改造与建设的基本思想,是党的执政能力不断提升的具体体现,是党依据马列主义基本原理根据中国特殊国情坚持以农村为中心、工农武装割据和农村包围城市战略思想的具体实践。因为,“在我们中国,大部分地区都是农村,绝大多数人民都是农民。改造农村,改善农民生活,是抗战建国中最重要的一件大事,而十一运动正是改造农村的一种建设运动。但是这样的运动,在没有新民主主义的地方,不可能实行。国民党当局也口口声声说要‘建设农村’、‘复兴农村’,但实际上是在天天压榨农村,摧残农村,弄得农民穷困饥寒,流离失所,农民救死不暇,哪里还谈得到文化教育和医药卫生呢?蒋介石氏在其《中国之命运》一书中,歌颂中国历史上封建统治的农村,要农民回到那样的‘黄金世界’,这正反映国民党当局不敢正视今天农村的现实,没有能力兴办有利于农民大众的事业。只有在共产党领导之下的新民主主义地区,才能有像十一运动一样的伟大的农村改造运动。”[8]

结语

乡村社会改造是一项复杂的系统性工程,不可能敲锣打鼓轻松实现,需要长期坚持并不断改进完善。由此,决定了“十一运动”与陕甘宁边区开展的其他运动不同,它“是一桩长期的和艰巨的工作。我们要坚持不懈,不断地宣传,不断地组织。尤其重要的,领导这一工作的同志们,要有实事求是的精神和正确的工作方法,不要犯主观主义、官僚主义、平均主义和形式主义的毛病,才能保证十一运动逐步推进,以至于完成。”[8]随着全面内战的爆发,“十一运动”被迫停止。但新中国成立以后,中共在农村实施的各项社会经济文化建设,无不体现着革命时期就已基本成型的党的乡村建设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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