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施永杰
哐的一声,狗蛋和驴娃这两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挤进院门。
“漂亮婶!”狗蛋儿大声嚷着,“我的裤子炸线了,给我缝缝吧。”
“进来吧。”漂亮婶说,“光顾着疯玩,也得心疼自己的衣裳呀!你爹娘容易吗?”
漂亮婶去里房端出鞋筐,找根针,扯条蓝线穿上,看了看炸开的裤缝,把狗蛋往门口拉拉。狗蛋又退回原地,说:“缝吧。慢点缝哈,可别扎着腿了。缝漂亮点哈,就跟你一样!”“跟谁学会贫嘴了,孬狗蛋?”漂亮婶蹲下身子缝起来。
“缝好了。”漂亮婶说着站起来。狗蛋说:“你再看看这边腿上的裤缝,我觉着也想炸线,也缝缝吧。”漂亮婶说:“没炸缝啥?”驴娃瞅瞅院子,使劲拽了一下衣襟说:“我的褂子缝开线了,也得缝。”说着脱下褂子。
俩孩子捣啥鬼?正疑惑着,忽听咚的一声,漂亮婶就往院子里瞧。狗蛋赶紧站到漂亮婶面前,驴娃把褂子展开遮住她的视线。漂亮婶挤出门,见院里地上有颗梨。马上明白,院外有人偷梨,狗蛋和驴娃是来拖住她打掩护的。
院门西边院墙内有棵梨树,一丈多高,树冠半间房子大。这是六年前她从娘家庄上起过来的品种梨树,比一般梨树挂果早。俗语“桃三杏四梨五年”,这棵梨树前年就挂果了。成熟时,香飘院外。果体不大,漫长个,上细下粗,果把儿稍歪。果色远看青中有微微的黄,拿在手中却是嫩嫩的青。口感似脆非脆,似面非面,入口咀嚼,酥酥的,五脏六腑香透,浑身毛孔爽彻!
前年梨树挂果时,她邀请不少人来院里“观光”。看后,没有听到夸赞的话,她有点遗憾,却依然对梨树很上心。快成熟的那几天,她每天都要尝尝味道,摸准了成熟期。头一年收获了六十多个梨,全村三十户,都有小孩,她就每户送两个,让孩子尝尝鲜。
去年,院墙外能闻到微微的梨香时,路过的孩子都会吸吸鼻子,嚷嚷着:“香啊!”一天午饭后,正坐在院门里补衣服的漂亮婶,看到一根长竹竿伸进梨树枝丫间,就猛然拉开院门,抓了个现行:狗蛋、驴娃、马驹、猴妮几个同龄孩子在偷梨。工具是自制的:竹竿头绑个铁钩子,钩子下系一个布口袋。
漂亮婶说:“想吃梨,等熟透了我给你们够,但也不能偷呀!”
狗蛋说:“这哪是偷啊,生瓜梨枣,谁见谁咬。”
“那也得等熟了再咬。没熟就咬那叫糟蹋东西!”
“吃到肚子里了,咋是糟蹋呢?恁好吃的梨谁不想早点咬啊!”
孩子们真是馋嘴了啊。她想起了去年送梨的情景。孩子们的吃相那叫一个馋!“真香!真甜!真酥!”“比我舅家的梨好吃!”“比我姑家的梨好吃多啦!”“在哪儿买的梨都比不上漂亮婶家的梨好吃!”听得漂亮婶甜醉了心。
漂亮婶跑到院外,见马驹拿着竹竿,猴妮用黄书包兜着够下的梨。
“嘴又馋了?忍忍,过几天再来,梨,叫你们随便够!”
“可是……”猴妮吞吞吐吐。
“可是啥?”
“怕虎五奶等不及了。”
“你们够梨是要给虎五奶吃?”
“是啊。”
等不及了……难道这个毒舌女人要死了?漂亮婶心底掠过一丝并不漂亮的情愫。
二十年前,她跟虎五奶的儿子相对象,没相中。虎五奶气炸了肺,用黑泥捏了一个“漂亮婶”,天天边针扎边诅咒了一年多。一次偶然碰面,虎五奶点着她的鼻子咬牙切齿地骂了句:“你不得好死!”这事儿常被私下议论。
前年,给村里人送梨,她就没打算给虎五奶家送。经过虎五奶院门外,看到她家在门口玩的两个孩子期盼的眼神,就每人给了一个。孩子喜欢坏了,拉着漂亮婶往家里让。她就是不进去。
“虎五奶咋啦?”漂亮婶还是问了一句。
“这几天她病得快不中了,跟我说,口干、渴,想吃鲜水果,我就想到了……怕你说还没熟透,就来……”
漂亮婶沉默了一会儿,说:“接着够吧,等够够了,咱们一块儿给虎五奶送去。”
到了虎五奶家,漂亮婶扒开病床周围的人,看到虎五奶嘴巴微张,嘴唇干裂,鼻翼翕动,呼吸微弱而又急促。她从端来的碗里拿起削了皮的梨,用小铁勺刮了一些梨汁,慢慢喂进虎五奶微张的嘴巴里,说:“五奶,您吃吧,是刚从树上够下的。”虎五奶的嘴贪婪地轻轻嘬了几下,眼睛十分艰难地睁开了一道细缝,眼角沁出了一滴泪,惨白的面颊上似有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