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外公出事那天,外婆正在北街口卖煎饼呢。
白花花的太阳晃得她睁不开眼,几只乌鸦在她头顶不停地聒噪。突然,一个大大的雨点儿落在了她的肩膀上。大晴天的,哪儿来的雨?外婆扭脸儿一看,竟是一泡乌鸦屎。外婆心里说“倒霉”,就见和外公一块儿跑运输的立国喘着粗气向她这儿跑来。
“立国,出啥事了,急三火四的?”
立国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淑芹嫂子,我说出来,你要挺住呀!”
“到底啥事嘛!”外婆的心一沉。
立国说:“荣军哥喝醉了酒,开着车从棋盘山上滚下来了。”
外婆脑子“嗡”的一声,差点儿瘫在地上:“他,他人怎么样了?”
立国说:“送医院了。”
外婆赶到医院时,外公已经停止了呼吸。
一九九八年,外公和外婆同时下岗,外公给人家当司机,外婆就在北街口支了个煎饼摊。外公是家里的顶梁柱,顶梁柱倒了,往后的日子可咋过?外婆哭昏过去好几回。
一个柔弱的女人家,支撑着个家谈何容易?有一回,外婆骑着“倒骑驴”拉着摊煎饼的家什往家走,走到半路,为躲车,倒骑驴撞马路牙子上翻了,外婆差点儿被压断腰。想起外公,坐地上号啕大哭。跟她一块儿站摊烤红薯的麻婆子劝她:“你还年轻,啥时是个头?不如再迈一步,家里有了男人,就有了主心骨。”外婆担心遇上不好说话的男人,儿子就成了拖油瓶。麻婆子说她认识裁缝马师傅。马师傅人品不错,原来是服装厂的设计师,前两年媳妇患胃癌没了,无儿无女,服装厂倒闭,马师傅下了岗,开了一家旗袍店。如果外婆乐意,她就给他们牵线搭桥。
外婆认识马师傅。马师傅的妻子和她是一个车间的同事。她嫁马师傅时,外婆还当了伴娘。外婆很羡慕马师傅的妻子,当时,她在心里把马师傅作为找对象的标准。马师傅的裁剪手艺好,最拿手的就是做旗袍。馬师傅是镶黄旗,据说,祖上专给皇宫里的格格、妃子什么的缝制旗袍。经他那双巧手做出来的旗袍,穿在女人们身上就是耐看。精致的手工盘扣、镶边、绲边、嵌边等纯手工工艺,每一件都是值得珍藏的经典美衣。女人们都愿意到他那儿做旗袍,似乎只有穿上他做的旗袍,才能增添几分人才。外婆清清楚楚记得,她第一次穿的旗袍就是在马师傅那儿定制的!
马师傅手艺好,有文化。外婆想,真要和马师傅过下半辈子,也是前世修来的福缘呀!于是,就默许了让麻婆子第二天找马师傅。马师傅一听女方是姚淑芹,立马同意了。外婆对麻婆子说:“我没什么特别要求,就要求马师傅对我儿子施恩好,希望马师傅能到我家住。”她怕倔强的儿子跟她到马师傅家闷出病来。
虽有点儿招夫养子倒插门的味道,马师傅还是答应了。外婆和马师傅的事儿像一阵风儿似的一夜之间就刮遍了街道里的各个角落。男女老少一见这两个人要结合到一起,都说麻婆子办了件大好事。
自打外婆和马师傅的事儿公开后,我舅就像个霜打的茄子一样整天耷拉个脑袋,脸上罩了层霜。外婆知道,我舅不同意她和马师傅交往。外婆说:“儿呀,马师傅是个好人,妈跟马师傅交往也是为了你呀!”我舅就低头抠着手指不说话。外婆又说,“儿呀,你马上要考高中了,往后还要读大学,妈一个人供不起你,怕把你耽搁了。”我舅没吭声,摔门出去了。
马师傅的人品真好,来往几次后,外婆就觉得离不开他了。外婆去过马师傅家一次,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丝毫看不出是个鳏夫。不过,马师傅不会做饭,外婆就变着法儿做马师傅爱吃的饭菜,让我舅上学时顺路给马师傅带上。我舅回来后,外婆问我舅马师傅吃得高兴不,每次我舅都点头说高兴。
马师傅高兴了,外婆就觉得很幸福。这天,她收完摊,去了马师傅的旗袍店。旗袍店没顾客,马师傅正闷头吃午饭。早上,她给马师傅做了他最爱吃的辣子鲫鱼让我舅捎过去。
见外婆来,马师傅显得很兴奋。外婆说:“店里真清静。”马师傅说:“现在的年轻人都到精品屋买现成的了,到我这个旗袍店来的都是老顾客。大晌午的,人家都在家吃饭呢!还没吃饭吧,我去买两个菜。”外婆说吃过了,一边说着一边眼睛扫了一下儿马师傅的饭碗。马师傅说:“那我就不客套了,坐。”外婆没坐,她看到马师傅的菜碗里分明是土豆咸菜,哪儿来的辣子鲫鱼?刚想问怎么没吃辣子鲫鱼,马师傅就问看什么呢?马师傅的窗台上盛开着一盆马蹄莲,白色素雅,外婆说:“没什么,我在看这盆马蹄莲。”
“喜欢就送给你。”
“谢谢。”外婆说,“那我走时拿回去。”
外婆没提辣子鲫鱼。马师傅洗碗,外婆抢过来帮他洗,在厨房的碗橱内,也没发现什么辣子鲫鱼。整个谈话中,马师傅也没提她让我舅给他送菜的事。以马师傅的性格,如果收到了她的心意,一定会向她致谢并告诉她以后不要再给他送菜的话。
外婆要走。马师傅将那盆马蹄莲递给外婆,问她马蹄莲的花语是什么。外婆说:“忠贞不渝,永结同心。”马师傅赞赏地笑了。外婆在花圃干过,百十种花的花语早就耳熟能详。回到家后,她把马蹄莲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上。我舅放学了,她就问:“马师傅说辣子鲫鱼味道怎么样?”一边问一边看我舅的眼神。我舅说:“马师傅说,你妈妈的手艺真好。”
外婆没说什么,一个星期后,又包了饺子让我舅给马师傅捎去。我舅前脚刚走,外婆就悄悄尾随在身后,她眼见着我舅到了马师傅的旗袍店并没停下来。外婆这才知道,她让我舅给马师傅捎去的饭菜,没一样捎给马师傅。
晚上,我舅回来,外婆劈头盖脸就问饺子和以前捎的菜究竟捎没捎给马师傅?我舅咬牙说捎去了。外婆扬起手想打我舅,刚刚举起就放下来了。外婆知道,我舅心里装的只有死去的爸,马师傅想和她好,儿子怎能一下子就接受呢?外公去世后,外婆没对我舅动过一个手指头。她知道我舅的心里苦呀!
外婆的眼睛就湿了。我舅说:“妈,我骗你的,给马师傅捎的东西,都让我吃了。”外婆见我舅说了实话,泪水就扑簌簌往下流。我舅见桌上的那盆马蹄莲,说:“我怎么看是马师傅家的呢?我路过马师傅旗袍店的窗外,看见里边有一盆一模一样的马蹄莲。”外婆说从集市上买来的,我舅就拿起来看。突然,花盆从我舅的手中滑落,摔了个粉碎。我舅说:“妈,我不是故意的。明天,我弄盆更好的来。”
第二天,当我舅弄来的石榴摆在桌上的时候,外婆知道,她和马师傅的婚事是不可能的了。儿子不同意,当妈的也不能硬走那一步呀!只好把泪水流进心里。
二
马师傅知道了这件事儿,对外婆说:“结不结婚只是个形式上的事儿,孩子不同意,咱俩的事不如来个明断暗好。”
外婆看着马师傅期盼的目光,点了点头。马师傅人真不错,凡是外婆的要求从来没推辞过。外婆没想到的事儿,马师傅就想到前头去了。因为有了马师傅的帮扶,外婆才得以将我舅顺利供上了高中,直至大学毕业。我舅考上了大学,外婆灰暗多年的脸上这才有了光泽和笑容。马师傅听到我舅考上了大学,特意跑过来,对外婆说:“你是个优秀的母亲,我要亲手做一件旗袍给你。”
外婆的身材好,别看她快五十了,可仍然修长挺拔,她最喜欢穿的就是旗袍。在她看来,旗袍文雅大方,从里而外,透着女人的美。外婆说:“不用了,等将来咱们结婚,你送给我一件你缝制的旗袍就好。”马师傅说:“面料我都准备好了,是蓝丝绒的,我回去后就开工。”
俩人正说着,外婆突然捂着肚子冷汗直冒。马师傅问怎么了,外婆说肚子疼得厉害。马师傅二话没说,抱着外婆就出了门,因为天黑走得急,外婆在关门的时候,将马师傅的一只手指夹断了骨头。外婆患的是急性阑尾炎,几瓶点滴下去,病就好了,可马师傅的手指却没保住。外婆愧疚得直掉眼泪,马师傅安慰外婆说:“做不了旗袍,我还能做别的。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让你穿上我亲手缝制的旗袍啊!”
外婆说:“老马,穿不穿你做的旗袍不要紧,认识你,是我这辈子修来的福分。你别着急,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马师傅的手残了一根手指,外婆就早晚来照顾他,俨然一对儿患难夫妻。
外婆觉得愧对马师傅,就对马师傅说:“等我施恩大学毕業,说什么我也要光明正大地嫁给你,和你快快乐乐地度过余生。”
一晃,我舅大学毕业好几年了,她也没嫁给马师傅。不是她改变了主意,而是每次她想跟我舅提这件事,话到嘴边都咽了回去。
这天,马师傅五十五岁生日,外婆去附近的饭店准备了几个他平时最爱吃的菜。马师傅见了酒菜,对外婆说:“我又不是外人,买那么多菜干什么。”外婆将马师傅的酒杯满上,也给自己满上一杯。马师傅说:“怎么这么客气呢?”外婆说:“今天是你五十五岁生日,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马师傅将杯中的酒一大口干了,说,“我都不记得我生日了。”
外婆也喝了一大口:“这么多年来,老马,苦了你了。”
外婆竟然把他叫起了老马,俩人兴致颇高,你来我往,大半瓶酒落了肚。外婆说:“老马,等施恩回来,我就跟他说,我要嫁给你。”马师傅惊讶地看着外婆,“咱们这样不也挺好吗?别难为孩子了。”
“我想好了,这辈子,我最愧对的人就是你。”外婆说,“我只是和他打个招呼,就是我们家酒鬼从棺材里爬出来,我也要嫁给你。老马,施恩有女朋友了。”
马师傅将杯中的酒干了,脸上露出欣喜:“这小子,不孬,有本事。”
外婆说:“瞧把你高兴的,比你娶媳妇还要美。”
马师傅说:“那是,施恩可是我看着长大的。”
外婆叹了口气,“都说有了媳妇忘了娘呀!老话一点儿也不假。”马师傅问怎么了,外婆说:“施恩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好几年没回家了,昨天打电话说他有女朋友了。有了媳妇,我这个当妈的在他心中就更没位置了。”
外婆说到这儿,泪水扑簌簌流了下来。
马师傅说:“高兴的事,咋还哭了?不管咋说,儿子现在有出息了,你在人前有面子,脸上有了光彩。”
“是呀,我该高兴才是。”外婆说着,泪水禁不住盈满了眼眶。
三
我舅毫无征兆地回来了。
傍晚,外婆在收楼下晾的衣服,一双有力的大手捂住了她的双眼。谁在和她开玩笑?这么多年来,左邻右舍的人就是跟她开玩笑,也只是口头上的,谁敢跟她动起手脚呢?外婆正要问个究竟,那双手突然拿开,紧接着,响起了一串熟悉的笑声。
外婆转身,我舅竟然站在她面前。在我舅的身边,站着一个身段窈窕扎着马尾的漂亮姑娘。
“瞧把妈吓的,还以为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呢!”外婆拍拍我舅的脸颊,随后将目光投在姑娘身上。不用介绍,外婆也知道,是我舅的女友苗蕾。我舅前两天往邻居二蛋的电脑上传过苗蕾的相片。当时,楼里炸了锅,大伙儿都说她有福气,找了个漂亮体面又有文化的北京姑娘做儿媳妇。苗蕾,多洋气的名字呀!外婆高兴得睡不着觉。
“苗蕾,叫妈!”我舅说。
“妈!”苗蕾甜甜地一笑,握住了外婆的手。
外婆打量着苗蕾,似乎要把她融在眼睛里。我舅笑了:“妈,干嘛呀,把苗蕾看化了。”
外婆说:“我儿媳妇,我这当妈的喜欢还来不及呢,怎么会看化了呢?外头凉,快进屋里说话。”
外婆将零食一股脑儿放在苗蕾面前,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苗蕾比相片上还漂亮,像河里的水一般清亮透明。看着我舅和苗蕾亲密的样子,外婆笑得嘴儿都合不拢了。看着外公的遗像,外婆说:“施荣军你个死鬼,你看到了吗?儿子有媳妇了。”一边说,一边双眼就湿润了。
我舅说:“妈,我就三天的假。我这次回来主要有三件事:一是给我爸上坟,二是让妈看看未来的儿媳妇,第三件……”
第三件,话到嘴边,我舅没说,看到了妈的脸上,多多少少有几分失落。给爸上坟,让妈看看儿媳妇,就是没说是专门回来看她的。外婆一边叹息着一边扎起围裙开始做饭。这些年来,她一个人在家过日子,有时候瞅着我舅用过的东西就发一阵子呆。现在我舅就站在她面前,她却提不起兴致来。我舅只能在家待三天,三天过后,又像燕子一样飞走了,留下她这只老燕子守着空巢。她的嘴唇翕动,把话又咽了回去。这时候跟儿子提那件事,似乎不是时候。儿媳妇在场,她这个当婆婆的怎好意思说这个?
我舅说:“妈,有话您说?”
她笑了笑,把话茬儿岔开:“我是想问你晚上是不是做你最爱吃的韭黄炒鸡蛋。”
四
第二天一大早,外婆带着我舅和苗蕾给外公上坟。
外公坟前的蒿草在风中抖动着,外婆的眼泪扑簌簌滚了下来。
“死鬼呀,你睁眼看看吧,儿子把媳妇给你带来了!还是北京城里的人呢!”
我舅焚烧了纸钱,泼了外公平时最爱喝的酒,搀扶着外婆冲坟头说:“爸,妈为了我,含辛茹苦,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我这次回来,就是接她去北京享福去了。逢年过节的,我还会回来给您烧纸送钱。”
接我去北京?这大概就是儿子说的第三件事儿吧!外婆高兴得眼泪落了下来。可她不能走,她要走了,马师傅咋办?这么多年来,马师傅虽然没和她登记,但也算夫妻了。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比和外公还要长,再说,马师傅还有哮喘的老毛病,她怎么能走呢?
我舅和苗蕾执意要外婆去。苗蕾说:“我和施恩年底就办喜事儿。我们怕结婚后家里空得慌,接您过去享清福。”我舅说:“妈,家里的事儿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到了那儿实在待不下去的话,就回来看看。”
当着未来儿媳妇的面儿,外婆怎好意思提马师傅?儿子和这未过门儿的儿媳妇对她这样好,她怎么忍心拒绝呢?于是,对我舅说:“施恩,妈去住一段时间,享受一下北京城里的好儿,妈就回来。妈舍不下这里的老街坊呀!”
五
晚上,外婆去了马师傅家。马师傅家里却漆黑一片。她给马师傅打电话,手机关机。摁了一会儿门铃,没人开门。外婆想,马师傅可能去闺女家了,就想着明天再来。
这一夜,是外婆最难熬的一夜。早上,我舅带苗蕾去看同学了,直到后半夜才回来,外婆这才迷迷糊糊睡去。
清早,我舅问她是不是没睡好。她说要离开家去北京,有些舍不得,没睡踏实。苗蕾说:“妈,我和施恩就盼您过去呢,您去了,我还有个伴儿,施恩要是欺负我,我好有诉苦的地方。”外婆说:“施恩是我儿子,他的脾气我最知道了。放心吧,他不会动你一个手指头的。”苗蕾就笑了:“妈,你儿子现在脾气可大了。”外婆说:“有妈给你撑腰,施恩要是对你动粗,看妈不打断他的腿。”苗蕾说:“所以说,妈,我才让您去给我当这个靠山去呀!”
苗蕾对她这么好,她没理由不去,可她去了,马师傅怎么办?她是答应要和马师傅结婚的。她怎么能食言呢?她得跟他解释清楚,告诉他,她只去一段时间就回来,让他在家好好照顾自己。
吃罢早饭,外婆抽身又去了马师傅家。打电话仍没人接,按门铃也没人开门,外婆的心就慌了。
“找马师傅?”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外婆回身,一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女人站在她身后。外婆认识,女人叫大陆,是马师傅家的对门。她和马师傅的事儿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人们对她和马师傅的事早就默认了,大家都赞同她和马师傅成为一家人。
外婆冲大陆笑了笑。大陆说:“老姐姐,别等马师傅了。马师傅昨天相亲去了。据说,她女儿为她物色了个老伴。”外婆不知道自己对大陆说了些什么,转身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想,马师傅怎么会相亲呢?上个礼拜还给他过生日,她说等施恩回来后无论如何也要嫁给他的。这才几天,怎么就变了卦?外婆起初心里不是滋味,后来释然了,这么多年了,她也没给人家一句准话儿。人家干吗要傻傻地等?心里这样想着,泪水还是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外婆正往回走,一辆出租车从她身边疾驰而过。她发现,马师傅和王芳有说有笑地坐在车里。王芳是小学校的老师,也是单身。难道,马师傅要找的老伴是王芳?如果王芳嫁给马师傅,她也就放心了。
外婆只好心事重重地回来。我舅问她怎么了,她摇头说离开老街坊不得劲儿,不想去北京了。苗蕾说:“妈,我这次来就是接您去享福的,您要是不去,施恩该说我不会讨您喜欢了。”
未来的儿媳妇话说到这份儿上,外婆只好点头,说:“我去,我去!”
六
“妈,咱们今天到外头吃。去中街。”苗蕾说。
“在家里吃挺好的,既实惠又好吃。”外婆说。
外婆觉得我舅刚买了房子,手头不宽绰。她怕我舅和苗蕾破费。
“妈,您今天一定得去。”苗蕾说。
“苗蕾,怎么说得这么郑重?”外婆说。
“妈,今天是您的生日啊!”苗蕾说。
“妈的生日有什么好过的。煮碗长寿面就可以了。”
“妈,就给我一个孝敬您的机会吧!”
“妈,您就给我和苗蕾一个面子吧!”我舅说。
“好,好,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苗蕾高兴地拿出一件墨蓝色缎面旗袍,让外婆换上。外婆欣喜地摩挲着柔软的面料,眼睛湿润了。换上了旗袍盘好了头发的外婆,显得素雅而端庄。
“妈,您真美!”苗蕾拍着手差点儿跳起来。
我舅看着苗蕾,鼓吹道:“我妈年轻时可是几千人大厂里的厂花!”
外婆笑了,笑得很灿烂。
外婆说:“这是我这辈子穿得最美的衣服了。”
打了辆出租去了中街。酒店的豪华和饭菜规格是外婆平生所未见。饭菜上好,我舅说:“妈,还有两个朋友要给您祝寿。”外婆问是谁,我舅笑而不答,搞得很是神秘。
手机响了。我舅说:“客人到了。妈,您是不是该和我一起出去迎接一下儿?”
让外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走进来的居然是马师傅和王芳。见外婆惊愣的样子,我舅忙说:“妈,这就是我今天请来的客人呀!”
外婆就走到马师傅身边:“王芳是个好人,你可要好好跟她过日子。”
王芳哈哈一笑,说:“淑芹姐,你误会了吧!马师傅是得找个人好好过日子,不过,那个人不是我,是你呀!”
外婆说:“王芳,你在说什么?”
马师傅说:“王芳说得没错,我要找个好好过日子的人不是她,而是你!”
外婆说:“老马,我咋越听越糊涂了呢?”
马师傅说:“淑芹,我替你高兴,你有一个这么好的儿子,还有这么好的儿媳妇。我和王老师到这儿,是施恩和苗蕾请我们过来的。”
王芳说:“施恩知道,他能考上高中上了大学,马师傅功不可没。早就理解了你这个当妈的苦衷。他三年不回家,其实是跟一家跨国公司签订了三年的劳务合同!现在,房子车子女友都有了,就想让你和马师傅光明正大地生活在一起,把你们接到身边来享福。回来后,他和苗蕾瞒着你找到马师傅,又怕马师傅不接受,就找到我来帮忙,求马师傅原谅并接你们去北京。”
外婆这才知道,我舅说去看望同学,原来是找王芳马师傅去了。
马师傅说:“淑芹,你身上穿的旗袍,是苗蕾在盛京满绣坊精心为你挑选定做的。你虽然没穿上我亲手为你缝制的旗袍,可你卻穿上了儿媳妇的孝心。我为你高兴啊!”
外婆捂着嘴哭了起来……
李春莲:土族。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二十期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培训班学员。作品散见于《民族文学》《青海师范大学学报》等。短篇小说《缘起,缘灭》编入《新时期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选集》(2015年土族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