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时期文人情趣在现代服装设计中的表达方式研究

张慧敏，朱雯，彭郡雪

（北京服装学院，北京 100029）

引言

文人情趣作为文化内核，是文人架构自我内在世界与外在世界的精神桥梁。向内，它指导文人的哲学观、世界观，向外，它指导文人在物质世界当中的能动作用。文人情趣以文化为基底，以哲学（佛、儒、道）为核心，它展现了中国古代文人在封建社会当中，如何安身、立命；如何在现实的“不可变”与幻想的“不可为”之间保持平衡[1]。随着明朝商品经济的发展催生了资本主义萌芽的产物，并带动了城市经济的兴起，同时科举考试进一步发展，文人阶层空前扩大，很大一部分文人无缘庙堂为官，与前代文人不同，他们并不排斥退隐于闹市，融入市井生活，为文人的游艺之风提供了物质基础，并渗透到社会各阶层，到了清朝这种社会现象更加成熟。文人审美情趣也在这一过程中渗透到社会各阶层，他们关注生活的方方面面，对物的态度讲求细节以精致为主，也更为关注自己的精神需求，由此带动了整个社会日常生活走向艺术化、审美化[2]。通过对明清时期文人情趣这一传统文化的研究，并立足于此，以其传达的生活理念和生活方式为出发点，以服装为载体，探讨其在当代的应用价值。

1 文人情趣的形成及概念

“情趣”是一种文化心理的复杂表现，有着世界性和地域性的表现特征[3]。“文人情趣”一词极具东方主义色彩，一般指的是我国古代文人的审美情趣，形成大约是在魏晋南北朝时期。文人情趣的界定是随着文人身份的界定而确定的，是文人一种审美感受的释放。文人身份脱离于士大夫阶层和君权阶层之间关系日趋紧张、分歧愈加严重之时，并形成自己独特的文化内涵，文人情趣在此时也孕育而生，且表现方式类别众多，各有格调。

2 明清时期文人情趣产生的背景

明清时期的文人情趣与前代不同，明清文人在生活中更为关注自己的精神需求，所追求的是宁静致远、远离官场乃至社会等聒噪之地，希望找到一个清闲避世的好地方，将自己的生活美学与审美情趣加到其中，进行设计与建造，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环境，以追求一个不依赖官场，而独属于文人更高的社会地位和身份。明清时期文人的生活美学与审美逸趣也正是基于此，它是由形形色色各类物品所构成的一个大的审美世界，一个小小的物品就可以对整个空间环境构成产生影响，因此对日常生活中的物品格外关注，并注入自己的情感和审美，形成日常生活审美化的生活方式。基于以上政治原因和时代背景，明清时期的文人会将文人隐士的高雅情趣融入日常生活中，谈谈古琴、品品清茗、走走围棋等等。

3 明清时期文人情趣的特点及影响

泰州学派的开创者所提倡的“百姓日用之学”，这一思潮引发了一批明清时期文人对百姓日用生活的关注，并影响了他们对日用之物的态度——日常生活审美化。同时选择“市隐”的文人具有很高的文学修养且具有前朝文人隐士的高雅情趣，因此他们的生活方式和艺术创作一般会呈现出古雅的特点和隐逸的思想，同时也展现出他们淡泊的心态。由此可见明清时期文人情趣影响下的生活方式是一种极具东方审美与趣味性的生活方式，体现了东方生活哲学和美学。小中见大是文人情感宣泄的一种途径，他们会在此基础上创作出能够宣泄其情感和表现其情趣的文人作品。

最能体现明清文人生活情趣的则是文人园林的建造。明清时期文人开始参与园林的修建，文人园成为文人雅士进行雅集活动的中心。以身养园是构建一个好园的必要因素，其中的每一处花，每一处草甚至树石、假山及亭子的布置，都需要文人亲力亲为，这恰恰是文人情趣思想的绝佳体现。

文人情趣经常在文人艺术作品中体现出来，例如明清时期的文人作品高濂的《遵生八笺》是从日常生活中描述了各阶层人们的生活方式和生活逸趣；文震亨的《长物志》，李渔的《闲情偶寄》这两本最是表现文人情趣的著作，纷纷描述了艺术和生活中的美学规律和造物法则。

明清时期文人的衣着服饰也体现了当时文人与各阶层的生活方式。例如居住于“城市山林”的文人雅士穿着的衣衫宽松、衣袖宽大的服装样式，与整个园林环境、所使用的器具香炉、字画相融相恰，体现出文人风范与情趣。再如文人雅居时或者邀请好友进行品茗赏茶时穿着的茶服，随着文人对饮茶的喜爱，文人在日常生活中饮茶时会注入自己的审美逸趣，也同样表明了文人的身份和传递了审美情趣。

4 明清时期文人情趣在艺术作品中的表现方式

明清时期文人大多个性张扬，崇尚闲情逸致、贪图享乐的生活情调，加之市井生活的丰富化，在日常生活中追求娴静安逸的状态，他们倡导古、朴、雅、简的美学主张，在整个环境中都呈现出自然淡雅、清新舒朗的美学追求[4]。

4.1 古朴淡雅的风格特点

明清时期文人所表现出的“情”和“趣”与前代有所不同，明清时期的文人无法庙堂为官，从而转向内心的情感抒发，因此会寄情山水，很多创作都与山水、花鸟、虫鱼等自然事物有关，因此所创作的艺术风格一般呈现出天然清新、淡泊雅致的特点。例如八大山人作品（鹰图，见图1）可看出，与前朝画家相比，明清文人确实也更爱花鸟鱼虫。与宋时徐、黄两家之体相比，落墨更简，设色淡雅，写意而不求工，一花半叶，也十足情趣。

图1 八大山人《鹰图》

4.2 简洁写意的造型特征

明清时期的文人情趣是一种雅致的审美情趣，雅致的审美情趣影响下的器物则以简洁写意的朴素造型，给人一种沉稳的感受。以时大彬的调砂提梁大壶为例，见图2，时大彬作品中造型的“粗”是他的一大特点，是一种严谨自如、水到渠成般的精致，造型结构简洁爽快，这种于圆润中带有的果敢刚硬的美感恰是明清时期文人在对待日常器物中呈现出来的审美逸趣，古朴自然之气下尽显造型写意之意境[5]。

图2 时大彬制调砂提梁大壶

4.3 重墨淡彩的色彩搭配

明清时期文人所创作的艺术作品在色彩方面一般会呈现重墨淡彩的色彩搭配，这在明清时期文人画中经常显现出来，例如陈洪绶的许多画作，见图3，色调稳重，色彩简洁素雅，多是一些低饱低纯的色彩，以追求视觉感受上情绪的平和[6]，同时也反映出了明清时期文人的心境。

图3 明陈洪绶《摹古册》

4.4 精致丰富的工艺技法

由于明清时期经济发展的比前代更加成熟，在艺术创作工艺层面也相较之前代更加精致。明清时期的文人士大夫们由心外转向心内的表达方式，从而产生他们对一件物品的观赏与喜爱也转向对物品本身内在结构与工艺的追求，这些工艺精致的器物不仅吸引着文人对它们的痴迷和喜爱，更是传达着明清文人充满情调与趣味的生活方式。如清朝的“紫檀云龙纹多宝格方格”，见图4，如此小盒内附有珍玩47 件，可见工艺如此精巧丰富，真可谓是一盒一世界，以小见大，别有洞天，最是情趣。

图4 清《紫檀云龙纹多宝格方盒》

4.5 天然质朴的材料运用

材料是明清时期文人进行艺术创作时的基底，大都取自于自然之材，从文震亨的《长物志》“钵，取深山巨竹.光洁可爱”可看出，明清时期的文人大都喜欢本身特有质感和纹理的材料从而使人在视觉上产生一种相应的审美感受和情感体验，是一种天然、质朴的感觉。以园林为例，见图5，在中式文人情趣中，园林不可谓不重要。文人造园与养园，本为一体，中式园林非大兴土木之工，而是“伐恶草，剪虬枝，因树为屋，顺柏成亭”，就地取材，顺势而为。这是园林作为文人直接参与的生活世界的建造，中国文人沉浸于造园之中假以遨游，既是运用自然材料造出自然隐居之景，又是表明明清时期文人退隐的心境。

图5 拙政园

5 明清时期文人情趣在现代服装设计上的显现

明清时期文人情趣影响下的器物及其艺术作品一般呈现出雅致、有趣、写意但又注重实用的特点。通过对明清时期文人艺术作品及文人服装的研究分析，再根据前文分析总结出的明清时期文人情趣影响下的文人艺术作品的特点，进而分析探讨其在当代服装设计中的显现。

5.1 古朴淡雅的风格特点在现代服装设计上的显现

明清时期的文人品格多为宁静、淡泊，艺术作品也呈现出古朴雅致的风格特点。例如UMAWANG，见图6，这个具有东方美学的服装品牌，其服饰虽然在整体风格上呈现出古朴雅致的风格特点，但却并未刻板僵硬地遵循中式审美哲学与理念。UMAWANG 在很好地揉碎了中式文化传统中的样式与结构，并重新重组构建之后，依旧在服装风格上呈现出中国明清时期文人情趣影响下的古朴的特点。在服饰风格上，尤其是褶的表现上，一方面UMAWANG 大量运用了抽褶技术，另一面，UMAWANG 又极其重视褶的自然呈现效果。这种肆意与随心，恰恰是文人当中所注重的一种很重要的品性，即在日常生活中所呈现的自然、雅致的生活态度和生活方式。

图6 UMAWANG 22/23 秋冬成衣系列

5.2 简洁写意的造型特征在现代服装设计上的显现

文人情趣不爱简单的直线，不爱复杂的曲线，它喜欢浑然一体，又喜欢辗转反侧，以错落有致为佳，以浑然一体为美。它不割裂，不突兀，是一种生于自然的美。例如UMA WANG23 春夏女装系列，见图7，其造型并非中式或者西方常见的造型结构，而是更靠近后现代主义的解构主义，非常具有东方式的审美。UMA WANG 很好地规避了在造型上的模仿，其结构富有层次又包含设计，这恰似中式园林中的假山与回廊，看似随意，却又暗藏心思，恰如明清时期文人情趣所蕴含的游戏和趣味。

图7 UMAWANG 23 春夏女装成衣系列

5.3 重墨淡彩的色彩搭配在现代服装设计上的显现

“一件衣服首先映入眼帘的通常是整体的色彩，其次才是款式和其他”。色彩作为服装设计的三要素之一，在表达设计师情趣及设计理念时有着相当重要的作用。文人画与中国绘画一样，重浓淡墨色关系，饱和度低，轻明艳颜色。文人物件，多以朴素的单色构成，同样善用自然原本的颜色，低保低纯。例如服装设计师品牌ZHUCHONGYUN，见图8，与留白不同，其运用了大量的黑色来填补空间，这给人一种厚重的感觉。其色彩的运用与搭配非常具有文人画作之韵味，错落有致的服装搭配加之图案大面积地使用，两者配合好似一幅泼墨积墨的文人画作，重墨淡彩，更具情趣。过去文人善于运用留白来突出意境，这种反向的黑色的运用，则强化了情感，这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尝试，但它是从文人的情趣当中，反向入手，从而达到一种新奇的效果。

图8 ZHUCHONGYUN 22 秋冬成衣

5.4 精致丰富的工艺技法在现代服装设计上的显现

情趣是一种与纯粹工艺所不同的感性创作方法。如果说服装技法是理性工艺，那文人情趣则是一种感性技法。它不等同于西式审美，因为情趣吸纳了工艺与技法的呈现，又有“情趣在此之重要，远胜技巧与方法”为据，情趣是审美与工艺的桥梁，它连接了结构、样式、颜色、裁剪与装饰等，让技术不藏于审美，也让审美驾技术于思想之上。例如M essential 品牌，见图9，在面料与纹样设计上，可见许多中式元素，诸如刺绣和纹样尽显中式工艺的细腻与极致；不同面料材质的运用与结合，尽显工艺的高超与熟练，随性又富有情趣，既能看到古典样式的感觉，又能凸显现代化的审美与工艺，是明清时期文人情趣展现的对待身边物的态度，同时也是一种极为舒适的中式审美。

图9 Messential22 秋冬成衣系列

5.5 天然质朴的材料运用在现代服装设计上的显现

面料在服装当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面料不仅是服装的重要载体，同时也承载设计师的设计理念和审美观念，这是画中的墨色浓淡，也是紫砂壶中的坯泥造型。明清时期文人情趣审美是对西方审美最直接的挑战，也是中国设计师对西方世界是的挑战，用最简洁的面料，如何突破、创造出更加惊艳的效果。例如UMA WANG 品牌很注重面料的研发，见图10，其面料材质风格，从素朴到缤纷，无论是颜色还是图案，不是单一与雷同。在UMA WANG 的设计当中，各个要素的组成部分，相辅相成，极具情趣之意味。

图10 UMAWANG 19 春秋成衣系列

6 明清时期文人情趣对当代服装设计的启示

6.1 对当代社会的反思

全球环境污染日渐严重的今天，服装产业已经俨然成为全球环境污染的重要推手。无论是织染还是丢弃，所产生的工业废水、二氧化碳、废弃布料等，都远远超标。明清时期文人情趣对天然质朴材料的偏爱与运用，恰恰是当代服装行业所能借鉴的。不仅是对天然材料与植物染料的运用，服装设计师、纺织工艺师、染色师、面料研发部门、染色部门等，都可以在产业链的不同端上，进行垂直领域的环保投入与研发。

6.2 对人文情感的关怀

古代文人情趣，对人与物件的情感联系极为看重，这恰恰是当代绝大多数服装设计师当中，所缺少的对人文情感的关怀。明清时期人文情趣，无论是伸手把玩，还是静静观赏，所注重的，都是人与物的情感联系。无论质感、造型等，都绝不突兀，只会让人越看越喜欢，这恰恰也是日本服装设计师山本耀司一致坚持的服装与人的理念。

6.3 对传统文化的传承

古代文人情趣对于艺术审美，形成了一套与西方文化迥然不同的感觉与意境，无论是造型、结构、颜色还是对材料、质感，都有独特的见解与追求。对待传统文化传承，既要吸取传统文化之精髓，又要摆脱桎梏，广泛吸收现代服装工业技术对服装的影响，用好技术滋养我们优良的传统文化。而文人情趣，恰恰是能够连接起中国传统文化与当代服装技术的桥梁。通过对明清时期文人情趣的了解，凝练明清文人的情趣的特点，来构建传统文化与现代服装的交融，来给当代服装上带来新的突破，从而实现对传统文化的传承。

6.4 对民族价值的认同

民族价值影响了民族文化，而精神思想构成了民族价值的核心部分。传统文人作为民族思想与文化的载体，也影响了和文人联系紧密的文化与审美，这是中国艺术审美独特性的内涵所在。故明清时期的文人情趣不仅体现在文人思想当中，对于审美与物件，同样影响深远。这构成了在现代生活当中，遗失的传统文化中的生活情景。虽然现代生活带来了方便与快捷，但也不排斥于传统生活的文化与方式。在这样一个具有文人情趣的生活空间，需要一种符合情景的服装，它既要运用现代的服装技术，又要融于中国文化的情趣空间。

7 总结

明清时期文人情趣作为我国传统文化重要的组成部分，其传达的“日常生活审美化”的生活和审美方式，更是符合现如今社会的发展状况和人类的需求。其传达的游戏性、趣味性且关注日常生活，对物也是讲求细节以精致为主的态度，以及他们所传达的隐逸思想对我们现在快节奏生活的年轻人在生活方式上带来一定的启示。通过对它的研究，既可以为后续在此方面的研究提供些许的参考，可以为我国服装的设计与创新带来新的思考与应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