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吉喆
郑新立
余永定
张军扩
贾 康
樊 纲
(作者为中国(深圳)综合开发研究院院长)
落实高质量发展需做好六个“结合”
宁吉喆
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高质量发展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首要任务,并就加快构建新发展格局、着力推动高质量发展部署了五项重大任务。包括构建高水平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建设现代化产业体系,全面推进乡村振兴,促进区域协调发展,推动高水平对外开放。落实这些重大任务,需做好六个“结合”。
一是国内循环与国际循环相结合。我国经济发展是以内需为主拉动的,外需也发挥了重要作用。把国内循环和国际循环结合起来,关键是要打通妨碍循环的堵点、卡点,特别是要打通阻碍双循环相互促进的关键点,增强国内大循环的内生动力和可靠性,提升国际循环的质量和水平。
二是扩大内需与结构优化相结合。在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基础上,把调结构与扩内需更好结合。把扩大内需提高到战略高度。既要增加居民收入,提高消费能力;也要加强软硬建设,改善消费环境;还要完善消费政策,积极拓展新型消费,并推动部分投资直接或间接转化为消费。
三是质量提升与数量增长相结合。质量互变规律是唯物辩证法三大规律之一。我们不能拘泥于数量的简单增长,不能单纯追求国内生产总值(GDP)增速,而要推动高质量发展;同时,要看到经济质量和效益的提升,离不开数量的增加和速度的保持。要把保持经济运行在合理区间、保持量的合理增长放在重要位置,为经济实现质的有效提升打下坚实物质基础。
四是乡村振兴、城镇建设、区域发展相结合。要坚持农业农村优先发展,坚持城乡融合发展,畅通城乡要素流动。同时,要推进以人为核心的新型城镇化。要深入实施区域协调发展战略、区域重大战略、主体功能区战略,构建优势互补、高质量发展的区域经济布局和国土空间体系。
五是实体经济、科技创新、现代金融、人力资源相结合。新一轮产业革命、技术革命正在重构经济社会结构,改变生产生活方式,乃至改变军事冲突的手段。要以经济转型为引导,进一步发挥科技转化为生产力的作用,强化人财物等生产要素投入,加大科技攻关和开发应用力度,加快数字化、绿色化、高端化转型步伐。
六是高水平改革与高水平开放相结合。在高水平改革方面,要构建高水平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坚持两个“毫不动摇”,既要深化国资国企改革,也要优化民营企业发展环境。构建全国统一大市场,深化要素市场化改革,建设高标准市场体系。在高水平开放方面,继续推进要素型开放,更加重视制度型开放,深度参与全球产业分工和合作,维护多元稳定的国际经济格局和经贸关系。改革推动开放,开放也是改革,要以开放促改革、促发展、促转型。
(作者为第十三届全国政协委员、经济委员会副主任)
抓住重大机遇 推动经济高质量发展
郑新立
党的二十大重申了新时代新的发展目标,到2035年基本实现现代化,21世纪中叶建成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从2022年算起,到实现第一个目标尚有14年时间。基本实现现代化的一个重要标准,是人均国内生产总值(GDP)达到中等发达国家水平。目前中等发达国家人均GDP的下限大体为2万美元,如果2022年后的14年年均增长速度按1.5%计算,那么2035年我国应达到人均2.46万美元。2021年中国人均GDP为1.25万美元,2035年要达到和超过2.46万美元,人均GDP的年均增长速度必须达到5%以上。考虑到人口增长因素,GDP的年均增长速度应不低于5.5%。这是一个硬指标。从当前的经济增长趋势看,实现第一阶段战略目标的最大障碍是需求不足。2021年底,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指出当前中国经济运行面临的主要问题是“需求收缩、供给冲击、预期转弱”。2022年7月28日,中央政治局召开会议,分析上半年经济形势,部署下半年经济工作,提出“宏观政策要在扩大需求上积极作为”。把中央关于扩大需求的部署落到实处,不仅是缓解经济下行压力、实现稳增长的迫切需要,而且是实现第一阶段发展目标的根本举措。从当前国内外经济形势来看,风险与机遇并存。笔者认为中国经济发展面临着七个难得的重大机遇,紧紧抓住这些机遇,就能化危为机,推动经济实现质的有效提升和量的合理增长。从中国经济发展的所处阶段来看,人均GDP处在全球中等水平。2021年,美国人均GDP 为6.93万美元,为中国的5.5倍。中国人均GDP能够达到美国的1/4,经济总量就有可能赶上和超过美国。这个标志中美经济实力变化的重要时刻有可能发生在2027年。当中国经济总量超过美国之后,在国际上将会产生重大影响,美国对中国的打压战略或许会转为合作,并将极大地提振中国人民实现未来两步目标的信心。
中国工业化、城市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扩大需求还有很大空间。改革开放以来,我们既有抑制通货膨胀的成功经历,也积累了解决需求不足的丰富经验。特别是对需求不足问题,应当视为难得的发展机遇,因为扩大需求意味着扩大消费和投资,既有助于提高人民消费水平,又有利于增强经济发展后劲。只要采取综合性对策,重视发挥综合部门的协调作用,扩大需求比抑制通胀容易得多。货币发行是需求的总闸门,扩大需求主要应当发挥货币政策的功能,同时配合以积极的财政政策。与发达国家普遍出现的严重通货膨胀不同,中国不存在通货膨胀问题,我们应采取与其截然相反的宏观调控政策,通过扩大需求,为经济增长注入强大的拉动力。在美国即将陷入经济衰退之际,实现中国经济的强劲增长。需求管理应主要通过强化年度宏观调控来实现。要科学制订年度宏观调控目标,包括经济增长速度、就业、居民收入、物价、财政收支、货币发行、投资总额、消费总额、国际收支等指标,由国务院提交全国人大批准后,作为宏观调控的依据,各有关部门按照职能分工负责实施,形成宏观调控合力。应当看到,由于经济增速连续多年下行,形成巨大下降惯性,改变经济运行态势,需要比正常情况下注入更大拉动力,在扩大需求上需要比正常状态投入更大力度。
近两三年,新冠疫情对经济增长造成重大冲击,应当采取科学精准的预防措施,尽可能减少疫情对经济活动的负面影响。特别是受疫情冲击较大的服务业,应当千方百计恢复正常的经济活动。
计划经济面临的主要矛盾是需求膨胀,市场经济面临的主要矛盾是需求不足,这是一般性规律。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只要更好发挥政府的作用,需求不足问题就会迎刃而解。扩大需求,增强经济增长的新动能,既是一场总体战、综合战,也是一场攻坚战。在党中央的坚强领导下,充分发挥各方面积极性,全国上下共同努力,就一定能完成这一战略任务。
当前中国经济结构中存在的四个明显短板:一是农业农村发展滞后于城市;二是社会发展主要是公共服务明显滞后于经济发展;三是生态环境存在着许多亟待解决的问题;四是城市更新面临着繁重任务。只要围绕着解决这四大短板,集中发力,实施供给侧结构改革,就能够把经济增长的巨大潜力释放出来。民间投资在拉动经济增长中举足轻重,民间投资增长速度连续多年下降,近两年稍有回升,但仍处于低迷状态。应当把鼓励民间投资增长作为扩大投资需求的重点,通过增加国有投资带动民间投资增长。要把宏观政策的着力点放在扩大居民消费上,鼓励汽车、住房、旅游、文化、教育等领域消费增长,重点增加医疗、健康、社会保障、社区服务等公共服务业发展。北京几大医院开始实行护理员替代护工制度,就是一个很好的开端。还应继续努力,总结推广上海、青岛对失能半失能老人实行护理保险制度试点的经验,逐步提高养老保险统筹层次,推行医疗保险费用异地报销制度,逐步提高农村医疗保险报销的比例,使全体居民能够共享发展成果。通过城乡融合发展,提高农民收入特别是提高农民财产性收入,现在城乡居民收入为2.5: 1,而城乡居民财产性收入为11: 1,财产性收入差距过大是导致城乡居民收入差距大的重要原因。要通过建立农村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入市制度和全国统一的土地市场,增加农民财产性收入,缩小城乡收入差距。通过提高农村居民购买力,使过剩的工业生产能力得以利用。生态环境要抓紧治理黑臭水体、雾霾天气、土地面源污染和固废资源化利用。通过建立生态环保产品的价值补偿机制,把环保产业尽快打造为一大支柱产业。城市更新主要包括老城区改造,城市管廊、海绵城市建设,疏解城市中心区功能,实施城市“郊区化”。上海举办世博会时以“让城市生活更美好”为主题,从城市中心区搬到郊区300多万人,在郊区建立居住区、商贸区、教育区、工业区、休闲区,既改善了城市居民生活质量,又拉动了郊区发展,这些经验值得学习借鉴。做好以上四件事,不仅可满足人民对美好生活的需要,而且对扩大内需将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
美国政府对中国实行政治打压、军事围堵和技术封锁,推行产业链去中国化和美中经济脱钩,其目的是打断中国现代化进程,剥夺14亿中国人的发展权,维护其垄断利益。我们同美国之间的斗争是争取生存权、发展权的抗争。中国芯片等卡脖子技术产品长期主要依赖进口,国内研发投入严重不足。美国的封锁激发了国内研发投入的积极性,外在压力转变为科技自立自强的强大动力。要按照中央部署,实施新型举国体制,努力攻克技术难关。美国之所以能长期居于全球科技领先地位,一个重要原因是用优厚待遇吸引了全球科技人才。我们要打赢美中科技战,也必须吸引全球人才。要遵照党的二十大报告要求,努力提高自主培养人才质量,加快建设重要世界人才中心,继续实施科教兴国战略,尽快以自主创新成果补上产业链短板。要加快发展数字经济、量子技术、新一代互联网、人工智能、生物技术、航天航空、先进制造,加快新型基础设施建设。完善现代能源体系,发展清洁可再生能源,立足中国资源禀赋,实现煤炭清洁高效利用,以甲醇替代石油、天然气,降低对进口能源的依赖,建立成本较低、清洁高效、安全可靠的能源供给体系。
发展中国家基础设施落后,严重制约着经济社会发展。中国在基础设施建设方面具有举世无双的竞争力。扩大对国外基础设施投资,可带动建筑材料、施工机械和服务出口,消化国内过剩的工业生产能力,并通过人民币投资和结算,推动人民币国际化。要重点加大对“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基础设施投资,加快与周边国家的互联互通。充分发挥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AIIB)在对国外基础设施投资中的优选和带动作用,使AIIB成为全球基础设施建设的重要投融资平台。应允许外国政府及企业发行以财政担保和资产抵押的人民币债券,为基础设施建设项目融资。要加快泛亚铁路中线、西线建设,把孟加拉湾打造为中国海运第二大通道,扩大同东盟各国的经贸合作,密切中南半岛诸国与国内的经济联系。积极推动孟中缅印经济走廊建设。逐步在亚欧大陆形成便捷的铁路、公路、航空运输网络,为亚欧经济合作提供重要支撑。加大对国内短缺资源的海外投资开发力度,优化全球经济布局。通过陆海空运和网络联通,带动贸易投资,促进共同发展,从而打破美国政府对中国经济封锁的图谋。
前几年,美国为应对新冠疫情影响,实行美元量化宽松政策,导致目前严重通货膨胀。为抑制通胀现在又不断提高利率,导致美元升值回流,一些发展中国家出现外汇短缺。此时,允许一些外汇短缺国家发行以主权担保的人民币债券,进口中国商品,偿还到期债务,可帮助这些国家渡过难关,有利于扩大人民币在国际结算和储备货币中的比重,助推人民币国际化。如俄罗斯、阿根廷、斯里兰卡等,在他们遇到困难时施以援手,有助于深化与这些国家的长期经济合作。
中国每年进口化工产品2000多亿美元,特别是精细化工产品缺口大。生产化工产品的原料主要是石油、天然气。由于乌克兰危机带来欧洲石油和天然气价格飙升、供给短缺,使得一些化工企业难以生存下去。借此机会,吸引欧洲化工企业来中国投资,可弥补中国化工产业缺口。乌克兰危机还带来化肥供应短缺,针对欧洲市场需求,引进化肥和生物肥料生产企业,既可满足国内市场需求,又能增加出口。欧洲的化工企业具有先进的生产技术和研发能力,有不少像德国巴斯夫这样的公司。巴斯夫公司做出在中国投资的决策,是富有远见的正确决策。有关部门、地方和企业应抓住机遇,加大招商引资力度,扩大与欧洲企业的合作,把吸引外资作为振兴中国化工产业的重要举措,筑牢中欧经济合作的基石,以扩大中欧合作抗御美国封锁。
多年的美元滥发带来发达国家通货膨胀。由于居民收入跟不上物价上涨速度,造成居民生活水平下降,消费者怨气冲天。中国商品物美价廉,扩大对中国商品的进口,是发达国家抑制通胀的一剂良方。我们应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遇,进一步扩大对陷入通胀危机的国家的出口。要充分发挥“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的作用,利用多边和双边贸易互惠协议,为扩大出口创造有利条件。要发挥跨境电子商务的优势,完善跨境物流基础设施,使发达国家的居民能够坐在家里即可方便地购买中国商品。中国电动汽车经过多年锤炼,已经具有全球竞争力,要支持电动汽车走进全球市场,这既是绿色低碳发展的需要,更是中国高端消费品进入发达国家市场的良机。2022年上半年,中国汽车出口量超过德国。2023年的出口量有可能超过日本,成为世界第一汽车出口国。汽车这个世界第一商品的出口量跃居世界第一,具有标志性意义,这就是中国出口商品结构已经由劳动密集型和资源密集型产品为主转变为技术密集型和资本密集型产品为主。说明凡是发达国家能够做到的事情,中国也能做到,而且做的更好。
(作者为中共中央政策研究室原副主任)
积极应对宏观经济政策的制约因素
余永定
据国家统计局数据, 中国国内生产总值(GDP)2022年一季度同比增长4.8%,二季度增长0.4%,三季度增长3.9%,前三季度增长3%。同期,居民消费价格指数(CPI)同比上涨2%。虽然第三季度中国经济形势有所好转,但总体来说, 2022年中国经济增长形势仍然严峻。事实上,中国经济增速下滑已经持续了12年,从2010年的10.6%降到2019年的6%;季度增速由2010年第一季度的12.2% 降到2019年最后一个季度的6%。2020年,由于新冠疫情冲击,中国GDP增速更是跌落到自改革开放以来史无前例的2.2%。
2022年初,中国政府确定了5%~5.5%的增速目标,并制定和实施了扩张性的财政货币政策。应该说,年初的经济增速目标是合理的,是可以实现的。中国政府所采取的宏观经济政策,总体上说也是正确的。既然宏观经济政策的目标是正确的,方向和力度也是大体正确的,为什么前三个季度中国经济的表现差强人意?事实证明,宏观经济政策的有效性受到宏观经济领域之外的因素制约,并受到宏观经济政策实际操作过程中所存在问题的影响。
2022年,决定宏观经济政策是否有效的最重要制约因素无疑是新冠疫情。中国面临的最主要挑战是:如何在最大限度保护人民的身体健康的同时,最大限度减少防疫政策对人民正常生活和经济增长的影响。在2020年疫情爆发之时,武汉采取封城措施是完全正确的。现在,基于奥密克戎传染性强、青年人致死率低、老年人致死率高的特点,我们可以更多考虑以保护老人(预防、检测和治疗)为中心,以特定人群为对象实行精准防控,从而尽量减少疫情对经济运行的干扰。
通过增加基础设施投资,带动经济增长,是中国扩张性宏观经济政策的最重要特点。扩张性财政政策的核心内容是通过地方政府来组织企业(主要是国有企业)进行基础设施投资。但基础设施投资能否顺利实施,能否有效推动经济增长,除受外部条件的制约外,还要解决操作层面上的问题。而基础设施投资的融资结构和专项债管理则是操作层面上的两个突出问题。
理论上,基础设施投资资金可以由政府一般公共预算提供,如果一般公共预算出现预算赤字,可以发行国债弥补。但由于担心增加中央政府显性债务,担心在地方层级产生道德风险,中央政府执行了尽量减少“预算内”融资的政策。这种政策实际上也反映出,中国宏观经济政策的实施,要受中央政府金融风险防范政策的制约。在既要刺激经济增长,又要防范地方政府道德风险的思想指导下,中国基础设施投资形成了一种奇特的融资结构:在基础设施投资资金来源中,成本最低的资金——中央政府一般公共预算占比最低;成本最高的资金——城投债及一些非标产品则占比最高。一方面是低商业收益(甚至无收益)、缺乏现金流(甚至无现金流)的作为公共产品的基础设施项目;另一方面是基础设施投资的融资高度依赖市场化的高成本资金。这种融资结构降低了狭义国债对GDP之比,即降低了中央政府的财政风险,但却提高了广义国债对GDP之比,即增加了地方政府的财政风险。中国基础设施投资的融资结构使扩张性财政政策的金融风险实现了从中央到地方的转移,但作为一个总体,中国经济的金融风险并未降低。相反,由于这种融资结构的复杂性、不透明性以及资金和管理成本的上升,金融风险可能反而增加了。
对专项债发放和使用的管理缺乏必要灵活性是在执行扩张性财政政策过程中,在操作层面出现的另一个重要问题。既然基础设施投资项目的现金流难以覆盖资金成本,政府就只好在加强基础设施投资资金管理,特别是在加强专项债资金管理上下功夫,希望通过这种管理实现项目资金的收支平衡。在现行专项债管理制度下,专项债从项目申报、发行到资金分配的每一个环节都必须满足严格的条件,且手续繁杂。中央政府对地方政府发放和使用专项债的监管过于严苛,缺乏必要的灵活性,影响了地方政府使用专项债的积极性,从而在一些地方造成专项债资金闲置的状况。
基础设施融资结构和专项债管理所表现出的问题都同决策者降低中央财政风险的指导思想有关。这种风险防范意识应予以正面评价。但应该注意到,在经济增速持续下跌,失业率特别是青年失业率日趋严重的情况下,以中央财政状况的显性恶化换取经济增长的稳定可能是一种两害相较取其轻的无奈选择。中国的经验已一再显示,提高GDP增速可能是降低宏观杠杆率的更有效办法。笔者认为,中国应该使政府债务显性化,增加政府一般公共预算支出,特别是中央政府一般公共预算支出对基础设施投资的贡献。不要过于担心一般公共预算支出,特别是中央政府一般公共预算支出的增加。中国是一个高储蓄国家,完全可以通过增发国债来平衡财政。
2022年以来,美联储已5次加息,累计加息幅度达300个基点,对中国执行扩张性财政货币政策,特别是扩张性货币政策形成重要制约。为了维持中国货币政策的独立性,必须允许人民币贬值。到目前为止,笔者认为中央银行的“善意忽视”(benign negligence)的政策是正确的。虽然2022年以来人民币对美元已经发生较大幅度贬值,但这种贬值给中国金融稳定带来的风险还是可控的。从短期看,中美利差会对人民币形成贬值压力。但人民币贬值压力不应该阻碍央行继续执行宽松的货币政策。通过灵活的汇率制度和适度的资本管制,中国是可以维持货币政策独立性的。笔者相信,只要中国经济增长能够实现稳定,投资者对中国经济增长预期就会改善,人民币就会实现稳定。
总而言之,尽管中国经济目前还面临众多困难,但实现较高经济增速的基础还在。只要我们坚持改革开放的总方针,协调好各种政策目标之间的关系,坚持实行扩张性宏观经济政策,中国就能实现稳增长的目标。
(作者为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
优化营商环境要进一步走深走实
张军扩
在机遇风险并存、不确定难预料因素增多的国内外环境下,把握机遇、应对挑战最好的应对之策,还是坚定不移做好自己的事情。从经济发展的角度讲,就是要不断优化我国的营商环境,不断增强和提升我国营商环境在全球范围内的竞争力、吸引力。我国发展基础牢固,供给需求优势明显,只要我们的营商环境不断优化,具有更强的竞争力和更大的吸引力,就一定能够形成更强的发展优势,不仅能够抓住机遇,也能够化危为机,获得更好的发展。
近年来,我国优化营商环境工作虽然成效显著,但客观讲,这些成就主要还是集中在企业投资创业经营活动的“便利化”方面,而在一些与企业发展密切相关的深层次问题上,需要改进的空间依然很大。比如,企业反映比较强烈的隐形壁垒和不公平竞争问题、产权保护不力问题、多头执法重复执法问题、新官不理旧账承诺不兑现问题、政策不稳定不透明不可预期问题,等等。对于企业来说,与办事的“便利化”相比,这些问题可能更加重要、更加根本甚至更加生死攸关。如果说前一阶段的以“便利化”为重点的工作是优化营商环境1.0版的话,下一阶段以解决这些深层次问题为重点的工作,就是优化营商环境的2.0版。解决深层矛盾,推进优化营商环境走深走实,需要着重从以下三个方面努力。
第一,要进一步巩固和提升我国营商环境的市场化、法制化和国际化水平。市场化、法治化、国际化一直是我国优化营商环境的目标要求。党的二十大报告不仅继续明确这三项要求,而且提出要按照这三项要求营造国际一流的营商环境。
我国实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市场化是应有之义。不过近年来,随着国内外环境、形势的复杂变化,在应对各种风险挑战的过程中,在一些领域不同程度地出现了行政干预增加、市场化力量削弱的“非市场化”迹象。比如,为控制一些重要商品价格上涨,一些地方、部门动辄实施行政干预,甚至直接限价。虽然这样的干预有一定的法规依据,但运用过多甚至成为常态,就会破坏市场调节机制,让价格信号失灵。类似的情况还有不少。我国经济改革的目标,一直强调要让市场在资源配置中发挥决定性作用,更好发挥政府作用。不论出于什么原因,如果在客观上计划、行政力量增强而市场力量削弱,不仅会产生巨大的挤出效应,也不利于营商环境的优化和市场主体信心的增强,最终也会损害发展的后劲。
法治是最好的营商环境。总体来看,经过多年的不懈努力,我国营商环境的法治化水平得到了很大改善,但也存在较大的提升空间。目前市场主体反映比较多的问题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与政府失信相关的问题,包括新官不理旧账、招商承诺不履行、市政工程账款拖欠等。二是司法不公、不作为、乱作为等问题,导致市场主体安全得不到保障。这些情况虽然不是普遍现象,但即便只有个别地方个别案例发生,导致企业家财产和人身安全受到侵害,也会在企业家群体中产生寒蝉效应,产生很大的负面影响。
在当前国际地缘政治复杂多变、国际产业布局剧烈调整、各国产业竞争更趋激烈的背景下,进一步扩大对外开放、提升我国营商环境国际化水平,显得尤为重要。当前,外商投资下滑的问题尤其值得关注。2022年前三季度,我国固定资产投资增长5.9%,可是分类来看,内资企业投资增长6.2%,港澳台资企业投资增长3.8%,而外资企业投资是下降2.9%。这种情况说明,提高营商环境国际化水平、优化外资企业营商环境,不仅具有重要性,也具有紧迫性。2022年10月13日,国家发展改革委等六部门联合发布了《关于以制造业为重点促进外资扩增量稳存量提质量的若干政策措施》,对今后一段时期我国利用外资工作的方向和重点任务提出新要求,做出新部署。还特别提出,在做好疫情防控前提下,便利跨国公司和外商投资企业的高管、技术人员及其家属出入境。在党的二十大结束后不久,国家部委出台多项政策支持外资在我国发展,对外资是一种正面导向,受到外资企业的欢迎。希望能够得到切实落实,创造更好的外商投资环境。
第二,要进一步优化企业发展的政策环境,降低政策风险。政策风险问题是近年来企业反映比较突出的另一个问题,也是今后推进优化营商环境走深走实需要重点关注和解决的问题。
一是政策的稳定性问题。越是在经济环境不稳定的时期,越需要发挥政策的导向作用,稳定企业预期与信心。强调稳定性不是不能调整,而是强调政策调整要尽量避免“急转弯”和“翻烧饼”,特别是对于那些对相关企业的运营环境和竞争力状况影响较大、企业一时难以满足新的政策要求的政策变化,一定要给相关企业满足新的要求留下一个必要的过渡期。对于那些合规经营而单纯由于政策变化遭受损失的企业,要给予一定的补偿。
二是政策的系统性和综合影响问题。这方面大家讨论比较多的,就是所谓的“合成谬误”和“分解谬误”问题。这个问题影响如此之大,以致引起了党中央的高度关注。2021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公报,专门就“合成谬误”和“分解谬误”问题做出论述。会议指出,经济社会发展是一个相互关联的复杂系统,要防止出现“合成谬误”,避免局部合理政策叠加起来造成负面效应。还要防止“分解谬误”,避免把整体任务简单一分了之,更不能层层加码,导致基层难以承受。从系统科学角度看,“合成谬误”的产生,与条块分割的行政体制密切相关。在条块分割体制下,政策系统性的缺乏具有一定的必然性。因此,解决“合成谬误”“分解谬误”,根本上来说,需要从解决条块分割的治理体制问题入手。
第三,要更加注重大的宏观环境、舆论环境的改进。当前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就是在经济面临下行压力加大的背景下,企业越来越关注宏观的问题,包括疫情防控政策优化问题、地缘政治风险问题、中美贸易争端问题,以及房地产和财政金融风险化解问题等;而政府政策部门的注意力则越来越微观,越来越具体,更加关注房租问题、税费负担问题、贷款融资问题等。有些企业家表示,与贷款融资、税费负担等具体问题相比,他们更担心的是宏观环境问题、政策风险问题。如果大的环境有待改进,具体支持救助政策的效果就会大打折扣。因此,应对经济下行压力,推进优化营商环境工作走深走实,不仅需要出台一些具体的支持救助政策,更需要大力改进企业发展的宏观环境。
另外一个值得注意的问题是,近年来,尽管我国大政方针并没有改变,也不会改变,但一些重要政策出台后不断被误解误读,造成不良的社会影响。比如,双循环的政策不断被误读为国内循环,共同富裕的政策不断被误读为劫富济贫,防止资本无序扩张的政策不断被误读为国家要打击资本,等等。由此可见,重要政策的出台不仅需要充分酝酿,权衡利弊,而且一旦出台,就需要尽快公布具体内容和实施细则,充分解读,以避免被误读误解,形成不利的社会舆论环境。
(作者为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原副主任)
中国式现代化并不排斥和否定“资本推动”——对于党的二十大报告“中国式现代化”的学习领会
贾 康
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当下我们的中心任务是:依“新的两步走”时间表,以“中国式现代化”为基本概念,全面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实现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建成“现代化强国”。中国式现代化,既有各国现代化的共同特征(反映“共同价值”的共性),更有基于自己国情的中国特色(反映“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社会主义现代化”的个性)。中国式现代化具有五个特征:第一,人口规模大、任务艰巨而复杂;第二,追求全体人民共同富裕,实现社会主义本质要求;第三,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在解放生产力基础上厚植物质基础,发展先进文化,在传承文明中实现人的全面发展;第四,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永续发展;第五,和平发展,在合作共赢的取向下打造“人类命运共同体”,实现和平崛起。
要以“党的领导”“社会主义”“高质量”“人民民主”“精神丰富”“共同富裕”“人与自然和谐”“人类命运共同体”八个关键词语,作为本质要求,实现“创造人类文明新形态”的中国式现代化伟大民族复兴。要坚持相关五大原则:党的领导、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以人民为中心、深化改革开放、发扬斗争精神(奋斗、缠斗、韧斗)。在学习、理解、领会中,笔者关于“问题导向”有一些思考和研讨。
按照中国式现代化的内涵、实质、相关系统论、唯物史观和辩证法的基本原理,领会党的二十大报告关于“中国式现代化”的指导精神,还需要避免片面化和落入误区。例如,有公众号以“全面解读二十大报告”为题,却“一言以蔽之”地作为小标题,把中国式现代化简单概括为“不是资本推动下的现代化”,进而发表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言论,其核心内容是完全否定“资本推动”(但未回答中国式现代化发展应以什么来推动),把资本推动这一概念与“资本主导”“资本为中心”和“西方的现代化”划等号,而彻底加以排斥。笔者认为,这就是明显地落入认识误区而违背了中央的指导精神。但这样的认识,却很可能在中国舆论场上引出具有“煽动性”的不良效应,有必要讨论和澄清。
从学术原理和“理论联系实际”的科学理性来看待资本,首先要与时俱进地针对现实生活中对资本概念的不当贬义化、妖魔化,加以正名和澄清。现代经济生活中,资本也只是推动经济发展的供给侧要素中的一种,它必然要发挥要素供给的动力功能、推动作用,并参与“按要素分配”的流程,这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中国在改革开放、建设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进程中,其实早已为“资本”正名:国营企业于20世纪80年代就已改称“国有企业”,在国有企业掌握的资源中“有”什么?直观地看,当然有资产,即钱和物。这些资产的运用理所当然是要“做好做大做强”企业,而“管资产”的表述,已随改革深化推进到国企改革主线上的“管资本”。进而这种国有资本运营,当然要发挥其推动作用,否则就丧失了存在意义。再有,各级政府财政预算体系的改革中,相应的预算管理形式,一开始就称之为“国有资本预算”。那么这样看下来,怎么能把“资本”这一概念归之于贬义词,同对其推动作用一概加以排斥和否定呢?
的确,国有资本之外,还有民间资本、外国资本,但在高标准法治化营商环境中,这些资本作为生产要素,对它们也只应基于“资本中性”逻辑来看待,以对接统一市场的公平竞争概念。那也就必须承认,它们作为生产要素,具有推动发展的作用和参与分配的必然性。在经济发展中,对各生产要素表现的合力作用,不宜直接联系“现代化”概念而陷入内涵模糊不清的谁为主导、谁为中心的“标签式选择”的讨论。至于资本密集型、劳动密集型、高科技含量等概念的区别化分析考察,则内涵和逻辑清晰,但这些是技术性的概念,完全不宜去贴“主义”标签。显然,我们不能说,凡资本密集型的经济活动就是以资本为中心的、资本主义的,凡劳动密集型的就是以人民为中心的、社会主义的。实质性的要点在于,以资本的本性而言,无论是国资、民资、外资,都要参与发展,都必然要以保值增值取向的扩张,参与和推动经济生活。接下来的关键问题是,如何处理其功能作用的两重可能性:既可能“无序扩张和发展”,也可能“有序扩张和发展”。同时,资本要素和劳动要素等参与分配的结果,也需要得到基于合理政策与合理制度安排的引导与调整。中央已对此有非常明确的指导方针:扩张、发展方面,要设置红绿灯;分配方面,要优化一、二、三次分配形成的分配体系。所以,合乎基本学理和逻辑的理性认识应是:中国特色的现代化,决不排斥和否定资本的推动作用,而是应该在“全面依法治国”“现代国家治理”的轨道上,以动态优化的良法为准绳,形成开红灯或开绿灯的合理调控标准,以促使资本要素的功能作用,在健康有序的扩张发展中得到发挥。
总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中国式现代化”发展中,作为其内涵的共同富裕、物质文明、精神文明、和谐可持续发展与和平发展,都客观地要求以多种生产要素的有效供给来支持,都不可排斥、否定,而应充分注重资本要素在包容式发展中,实现其健康推动作用的充分发挥。认清这一点,不论对于当下刻不容缓的稳经济大盘,改善市场预期争取经济运行恢复进入合理区间,还是对于长远的“新的两步走”现代化目标的实现,都具有极为明显的现实意义。
(作者为华夏新供给经济学研究院院长、中国财政科学研究院研究员)
聚焦科技创新能力 深化体制改革
樊 纲
经过改革开放40多年的发展,中国的企业已经有了一定创新能力,在一些产业上已经接近世界前沿或已经有了自己的创新成果。但总的来说,多数产业在技术能力上还处在“中高端”的水平,离“前沿”还有相当大的差距,自主创新的能力仍然较差。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合理的选择就是更加努力地发挥后发优势,即通过学习、模仿与吸收,引进发达国家的技术,购买一些发达国家的高技术中间产品。这样可以节省大量的研发成本和试错成本,扩大知识增量,快速进入一些科技产业,掌握新的技术和经营管理方法,在“干中学”的过程中提升自己的创新能力。在“正常情况”下,这并没有什么不好。在发展的一定阶段上,以发挥后发优势为主要的增长动力,其实可以说是“最优的”发展路径。从经济均衡的角度看问题,一个正常的世界经济体系,也不需要一个国家什么都自己创造、自己生产,大家在市场上专业化分工,各有所长,通过贸易相互依存,也是正常的情况。
但是现在的问题是世界变得“不正常”了。美国出于各种政治与经济的原因,动用国家机器并在国际上联合盟友对中国实行脱钩、断供、封锁、“卡脖子”,遏制中国的发展。而它所采取的措施也是“抓住了要害”,就是要切断我们发挥后发优势的各种渠道和路径:终止与中国学者的交流,禁止中国留学生学习某些专业,禁止向中国转让技术,禁止向中国企业出售各种高技术设备,对新技术中间新产品(包括芯片)实行“断供”,等等。
这种新的国际环境迫使我们的企业不得不更多地选择走自主创新的道路。这是一条充满风险的困难的道路,需要我们加倍努力。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要围绕如何提升创新能力,改革我们的体制和规则。 经过40多年的改革开放,中国已经基本建成了“有效市场与有为政府”的制度框架,当前最重要的就是进一步“聚焦”科技创新体制与政策的改革,最大限度地挖掘创新增长的潜力。围绕建立科技创新能力的体制与政策的改革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以制度保证解放思想。西方的繁荣得益于文艺复兴与启蒙运动;中国的繁荣得益于解放思想、实事求是。这是大家熟知的历史。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进一步从制度上保证科学研究机构和高等教育机构的学术自由、百花齐放、思想碰撞,尊重少数人的意见,尊重失败;保障科学家集中精力搞学术、搞专业、搞创造,不受社会事务的干扰。在应用技术层面和企业层面,这很重要;在基础理论、科学研究部门和大专院校层面,更加重要。没有基础科学新思想新理论的不断涌现,就还是只能跟在别人的后面搞应用。我们是后发国家,在基础理论层面对人类科学进步的贡献相对还少,需要待以时日,这无可厚非;但从长远看,没有伟大的科学发现和人文思想的辉煌成果,是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强国的。
当前,思想解放需要厘清的一个问题是继续学习先进,包括学习美国。美国在国际上是令人讨厌的不讲规则、只按丛林法则办事的恶霸,但是在它国内,它是“按规则办事的”,特别是它的一系列规则和制度保证了新思想、新理论、新技术、新产业源源不断地产生。这正是我们后发国家要认真学习的。在美国加紧遏制中国发展的时候,我们恰恰要不被反美情绪所干扰,认真地学习美国及其他发达国家鼓励创新的各种规则与制度。
第二,在制度上切实依靠民营企业的创新活力。我们不缺国有企业,我们的举国体制在科技创新领域也发挥着重要的作用,我们需要的是更多地发挥民营企业在科技创新中的作用。在这个问题上,民营经济的特点在于:一是它们要用自己的钱去进行失败风险极高的创新事业,无法依靠国家补贴,但与此同时,也束缚较少,自由度较大。国有企业用的是“公款”,是必须要有规则、有监管、有“追责”的,十个风险投资只有一个成功的事情,是很难让国有企业去冒险的。在模仿式创新或追赶式创新的情况下,国企可以进行“攻关”并取得成功,但在“无人区”的创新,国企很难对一些“匪夷所思”的大胆创新进行勇敢试错,需要更多地依靠民企的冒险精神。二是在大量民用产品的领域,创新活动必须面对千变万化的市场需求与你死我活的企业竞争,需要进行不断调整。国有企业的决策程序使它们很难具有足够的灵活性。因此,国有企业适合在一些技术比较成熟稳定的上游传统产业,以规模效益为竞争力,而民营企业更能适应终端产业的激烈竞争。三是民营企业可以是企业家的终身事业,可以通过家族传承,长期发展、改进、创新技术,企业受“人事变动”的影响相对较小。一方面,有利于以长远利益为目标,持之以恒地不断进行“迭代创新”;另一方面,也有利于发展那些市场总值不是很大,但是很容易成为“卡脖子”技术的关键元器件、关键原材料等“专新特精”产业,将它们作为“家庭企业”持续地创新发展。
事实上,目前在人工智能、量子计算机、自动驾驶、区块链、虚拟现实、锂离子电池、无人机等新兴科技领域,在国际上处于领先地位的中国企业,大多数都是民营企业。中国既有民企,又有国企,既有市场竞争,又有举国体制,“左右逢源”是我们的一个优势,我们不应该放弃这个优势。而在越来越进入“无人区”的发展阶段,我们要进一步扩大民营企业在创新中的积极作用。
从制度上鼓励民营企业创新的措施主要包括:首先,切实保护私人产权,鼓励民营企业家创造财富、积累财富,对财富有长远而稳定的预期。其次,对国有资本收购民营科技企业的产权或股权的行为,设定明确的限制。政府和国有企业帮助一些民企“纾困”或实行产业内的兼并重组,要以保持民营企业基本性质为原则,不能以“消灭”民营企业,把它们都并入国有企业为目的。再次,在政府创新资源配置过程中,民营企业与国有企业平等竞争;吸收更多的民营企业参与国家创新项目,包括军事、航天等“国之大器”的项目。最后,更多地向民营企业转让“保密”项目的技术,在军转民过程中更大地发挥民营企业的作用。
第三,建立以企业为核心的科技创新体制。技术与产业的发明创造,要以企业为核心。苹果公司和华为公司是这种核心作为的典型案例。它们各自都建立了企业内部的研发部门,但并不是仅仅依靠自己的研发力量,而是根据市场需求和产品创新的需要,提出各种研究项目,资助科研机构和其他企业进行研究与攻关,或者收购其他企业的创新成果,然后加以整合,不断把新产品、新技术推向市场。华为过去在世界各国与科研机构和企业合作,资助大学建立研究中心,收购兼并企业的研发中心等等,不断保持自己的科技创新领先地位,不仅在5G等领域领先世界,智能手机销量也曾超过苹果居世界之首。现在华为遭到美欧政府的封锁,这种技术发展的模式被人为地切割,手机产量被“腰斩”。对华为而言,当前面临的问题就是如何在国内建立起以企业为核心的创新体系,找到可替代的高科技中间产品,以修补“断供”导致的供应链断裂。而这类案例对我们的启示就是,需要在我们国内形成以企业为核心的创新体系。作为后发国家,中国的科研创新能力与国际最高水平相比还有一定差距,提升还有待时日,这无可厚非。但要看到的是,不以企业为核心的创新体系,本身就是阻碍创新能力提高的一个因素。
基础科学的理论研究,一定是以科学研究机构和学科带头人为核心。但是中国的许多科学研究机构却“争当”技术创新核心,竞争政府分配的创新资源,结果导致以科学研究、发表论文为导向,往往脱离市场需求,也脱离市场竞争的重点、焦点领域。政府资金向科学研究机构倾斜的另一个结果是,科研机构自己的钱还花不完,缺乏参加企业为主导的创新项目的兴趣与能力。以科研机构为核心的体制,由于科研机构本身没有盈利功能,不仅导致研究机构不关心新技术的市场价值,而且其创新活动主要依靠政府资助,政府资金一旦断供,创新活动就会停滞。而若以企业为核心,不仅由企业出题目、定需求,项目本身以盈利为目的,也就使其在财务上可以持续。
以企业为核心的创新体制,还有利于“民用科技助力军工产业”。人们往往注意到了军工技术可以用于民用产品的生产,但忽视了民用技术也可以用于军工。乌克兰危机中成功应用于战争的最新技术如星链、无人机、人脸识别等人工智能(AI)技术等,都是最先由民用工业创造开发的。民用技术的研发由企业为主导、盈利为目的,就使得这些技术的开发和利用具有财务可持续性,能够不断地更新换代,或者开辟出新的“赛道”,具有政府主导的军工产业不具备的优势。不以企业为核心的创新体系,一味依靠政府部门去组织主导军事技术研发,无法与民用工业很好地结合及互补。这也是苏联在与美国的军事竞争中,开发出大量尖端的军工技术却难以为继,不但没有惠及民用工业的发展,反而拖垮了整个经济的一个重要原因。
建立企业为核心的创新体系的措施包括:一是国家鼓励不同领域中的龙头企业根据自己发展的需要制定科技创新计划,邀请科研机构、大专院校(有关院系)、科学家和各领域的专家参加合作。政府制定相关政策鼓励科研机构和有关专家参与这些由企业主导的项目,并将其纳入各种考核体系,有关科研成果可以作为考核的绩效,并按国家规定和与企业的协议,享有知识产权。二是企业可以提出项目申请政府支持,也可以申请加入政府发起的技术创新项目;政府资助的大型科技研发项目,原则上要有相关领域的龙头企业参加,并发挥主导作用,甚至是牵头、领衔作用。在那些“卡脖子”技术的攻关项目中,要明确由企业主导。三是除纯学术的基础科学研究机构之外,研发机构、高等教育机构(或理工科院系)和以科技研发为资助对象的基金会等,都应建立理事会并按一定的比例邀请有关技术领域的企业家参加且参与决策。四是国家设立并资助的科技研发项目,除少数特殊情况外,都应向企业开放,包括向非国有企业开放;由企业自主发展起来的科技产业,可以因国家安全的原因进行适当管理,但不得强行收归国有或限制其发展。地方政府设立并资助的研发项目,要有一定的比例分包给中小型科创企业。五是大力发展由投资公司、股权投资基金为主导的创新企业培育体系,充分发挥产权机制的激励作用,发挥市场机制对创新活动的引导作用,这本身也是以企业为主导的创新体制的有机组成部分。六是以企业为主体聘用境外人才,特别是欧美一些国家的高科技人才,有利于弱化引进人才的政府色彩,避免各种障碍与阻力。
第四,发挥龙头企业的创新引领作用,正确看待“垄断”问题。有的经济理论认为,完全竞争并不是一个理想的市场状态,垄断竞争甚至是“寡头竞争”才是最好的市场结构,因为这种市场结构最有利于创新。与完全竞争的状态相比,寡头垄断或垄断竞争条件下,产品可以有较高的定价,企业可以有较高的利润,从而可以有较大的财务能力进行创新的投入。事实上,知识产权保护在一定意义上本身就是为了在一定时期内维护创新者对新技术、新产品的垄断地位,也就是将高于平均利润的高额垄断利润作为创新的激励。这种垄断利润的存在本身又使得企业可以进一步投资于创新活动。
中国产业结构与市场结构目前存在的一个重大问题是:在多数竞争性制造业中,行业集中度太低,大量中小企业“完全竞争”,甚至是恶性竞争,主要竞争手段就是打价格战,利润压得很低。越是这样就越无力投资创新活动。因此,好的制度要防止出现排斥进入、扼制创新的垄断,但要鼓励创新导致的优胜劣汰和产业集中度的提高。同时,在判断垄断的问题上我们要有国际视野。中国的一些技术创新企业,在国内看上去规模庞大,但在国际比较中仍然只占有很小的份额。特别是一些新兴互联网平台企业,互联网有国别安全问题,但互联网本身是没有国界的,这些企业的市场地位必须放到国际市场上进行比较。大企业更容易建立起创新机制,更容易形成持续的创新投入,也可以因此而带动中小企业的创新活动,形成创新链、产业链,形成活跃的创新生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