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关系50年:历史演变与发展趋势

2023-02-16 07:45:38
全球化 2023年1期
关键词:中美关系中美战略

郭 达 迟 雪

中美关系是影响世界格局及中美两国各自发展进程的重要变量。1972年2月,时任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期间,中美发表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和美利坚合众国联合公报》(《上海公报》),由此迈出了中美关系正常化的关键一步,其中确认的基本原则构成了此后中美关系发展的框架和底线。(1)关铭闻:《中美关系合作共赢的大势不可逆转——回望“上海公报”发表50周年》,《光明日报》,2022年3月1日。2022年是《上海公报》发表50周年。50年来,中美关系有风雨也有阳光,有合作也有竞争。总体来看,过去50年中美关系在较为稳定的状态中实现了和平合作、互利共赢,为两国的经济增长以及世界经济注入正能量。

当前,百年变局和世纪疫情相互交织,国际形势中不稳定、不确定、不安全因素日益突出。其中一个重要的特点就是,中美关系的不确定性、不稳定性明显加大。特别是随着中国经济长期较快发展并由此带来的中美经济实力差距缩小和中国在全球影响力的稳步提升,使得美国对中国的焦虑感持续上升,中美关系面临着美国“自我臆想—自我实现”的恶性循环风险。因此,有必要在回顾中美关系50年历史的基础上,以新的视角对中美关系进行分析。本文试图提出一个关于中美关系的新分析框架,回顾中美关系50年历程,剖析其基本特点并分析中美关系未来的发展趋势。

一、50年中美关系演变的进程

过去50年,中美关系正常化以来的历史大体上可以粗分为五个阶段。这五个阶段不仅反映了中美两国关系的演变,也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经济全球化的历程和世界政治经济格局的深刻变化。

(一)1972—1978年:从破冰到建交

新中国成立后,中美两国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处于敌对状态,并曾在朝鲜战争、越南战争中交过手。同时,中国在经济上采取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体制,加上西方发达国家的封锁,因此难以在全球范围内建立和发展与各国的经贸关系。但是,尽管当时经济总量并不大(1972年中国经济总量占全球比重为3%,美国为33.6%(2)盛柳刚、赵洪岩:《中美经贸变局》,北京大学出版社,2020年,第10页。),但在冷战格局下中国却具有举足轻重的地缘政治影响力。随着中苏关系恶化、美苏对抗等多重因素叠加,“联合抗苏”逐步成为两国的利益联结点和合作的战略基础,由此推动两国领导人开始重新思考中美关系,特别是开始从全球格局和自身安全等方面采取新的战略。例如,两国以“乒乓外交”作为试探基础,互相抛出橄榄枝。1972年2月21日,时任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这一历史性的行动改变了全球地缘政治格局,也为20世纪70年代中美关系恢复正常化开启了新的一页。中美双方于1972年2月28日在上海发表了著名的《上海公报》,从美国只承认国民党当局到承认一个中国的声明,这一破冰之举结束了中美长期的敌对关系,奠定了中美长期和平相处的重要基石。此后,又有1978年12月16日中美两国发表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和美利坚合众国关于建立外交关系的联合公报》(《中美建交公报》),以及1982年8月17日签订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和美利坚合众国联合公报》(《八一七公报》)。这三个公报,构成了中美关系的政治基础。

(二)1978—1988年:开启经贸合作与人文交流

1978年12月18日至22日,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开启改革开放的伟大进程。由此,中国开始打开国门,逐渐融入世界经济体系,中美两国也由此进入经贸、人文、科技、军事交流互动日益频繁的时期。美国与中国的经贸规模迅速提升,双方经济互补性逐步提高。这也为后来中美关系每次面临波折,又都能够恢复正常提供了重要的基础。

与此同时,美国认为当时主要的威胁是苏联,中国对于美国维护自身国家安全至关重要。出于现实主义考虑,美国从战略层面将中国由所谓的“威胁”转变为友好国家。例如,1979年8月,美国副总统沃尔特·蒙代尔(Walter Mondale)在访华时发表演讲宣称“任何国家如果想要在世界事务中削弱或孤立你们,它的立场就同美国的利益相对立”。(3)陶文钊:《中美关系史》(第三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91 页。虽然中美间的矛盾问题仍然存在,且美国国内仍有较多人质疑中国对美战略安全的重要性,但在战略层面推进合作的大势下,中美之间仍然保持了总体稳定的发展。正是在这一背景下,美国开始放松对华敏感科技封锁和出口限制,并逐步推进军事领域的交流合作进程。1988年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指出,“尽管中美经济社会和政治制度不同,但是美国继续相信,一个强大、安全和现代化的中国符合美国的利益”。(4)House W. Th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1988.

在这10年期间,中美贸易额年均增长20%,(5)周世俭:《中美贸易的现状及其展望》,《国际贸易问题》,1991年第2期,第54~56页。.中国通过国家公费渠道派出的留学人员累计约35000人,通过其他各类渠道出国的留学人员有40000多人,其中主要是赴美留学;(6)江波:《四十年出国留学与改革开放》,中国教育发展战略学会2018学术年会,教育国际化分会场报告。美国的商业文化开始进入中国。例如,其最具有代表性的西方的牛仔裤,以及肯德基在北京开设第一家分店等。(7)王缉思:《大国关系》,中信出版社,2015年,第153页。尽管经贸合作、人文交流尚未进入到战略层面的范畴,但其快速发展为下一步深入合作做了铺垫。

(三)1989—2000年:摩擦中仍不断深化合作交流

苏联解体意味着冷战的结束,美苏对抗宣告终结,中美关系最大的粘合剂也不复存在,中美关系开始呈现出新的特点。一方面,1992年中国明确提出了“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改革目标,对外主动融入世界经济并推动自身经济快速发展。另一方面,苏联解体后,中国作为“平衡者”的战略角色开始淡化。例如,1990年3月老布什政府推出了其任期内的第一份《国家安全战略》,中国并未在此报告中排名第一位的“美国的生存”部分出现,这也意味着中国在美国国家安全战略中的重要性下降。(8)达巍、蔡泓宇:《美国国家安全战略视阈下的中美关系50年》,《国际安全研究》,2022年第2期。与此同时,美国对中国采取了试探性的遏制战术。从美国1993年《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可见一斑,该报告提出“我们必须关注中国在世界舞台上的崛起,并在必要时通过支持、遏制或平衡这种崛起,以保护美国的利益”。(9)House W.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1993.克林顿上任后,改变了此前的对华态度,致力于将美式政治经济制度“扩展”到全球,在此框架下通过“接触”和“扩展”发展对华关系,并支持中国在国际社会上发挥合理作用。此后,在两国领导人共同努力下,中美确立了建设性的战略伙伴关系。

总体来看,这一阶段尽管出现李登辉访美、台海危机、北约战机轰炸中国驻南联盟斯拉夫大使馆等一系列挑战中国核心利益的举动,但美国对华政策的重点是使得中国融入由其主导的世界经济体系之内,并通过全面的接触,试图根据国家利益最大化需要影响中国发展方向。这10多年间,世界经济格局也发生了重要变化。到2000年,中国与美国国内生产总值(GDP)占全球比重分别为3.58%和30.32%。(10)盛柳刚、赵洪岩:《中美经贸变局》,北京大学出版社,2020年,第10页。中美经贸合作在两国关系中的重要性也明显提升。据中国原外经贸部统计,截至1999年底,美国对华投资项目累计28628个,实际投资258亿美元;2000年,中国同美国双边贸易总额为744.7亿美元,比上年同期增长21.1%,美国是中国第二大贸易伙伴,中国是美国第四大贸易伙伴。(11)何伟文:《事实胜于雄辩——美国在中国改革开放过程中获得巨大利益》,《光明日报》,2019年5月27日。

(四)2001—2017年:合作与挑战并存

中美间在进一步深化合作的同时,也应对并处理了一系列挑战。从经济领域看,2001年中国成功“入世”,中国逐步融入以美国和西方发达国家为主导的国际贸易体系,中美经贸合作也被纳入全球多边贸易体制框架内,贸易投资便利化的规则标准促进了双边贸易和投资迅速增长。中国企业也成为跨国集团外包工厂的最佳选择,并由此带动了中国经济的高速增长。2017年,中美双边货物贸易额达5837亿美元,是1979年建交时的233倍,是2001年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时的7倍多。其中,美国是中国第一大货物出口市场和第六大进口来源地,2017年中国对美国出口、从美国进口分别占中国出口和进口的19%和8%;中国是美国增长最快的出口市场和第一大进口来源地,2017年美国对华出口占美国出口的8%。(12)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新闻办公室:《关于中美经贸摩擦的事实与中方立场》,新华社,2018年9月24日。

从战略层面看,美国对华战略考量经历了消极—积极—消极的变化历程。例如,在小布什上台初期,提出“他们(此处指中国)需要被视为竞争对手……我们需要强硬和坚定,我们需要对我们在台湾的立场非常坚决”。中国对此的回应则是“布什总统上任以来,政府换了新人,有些人我们不很熟悉,有的还不认识。因此,中美关系的磨合还需要一个过程”。(13)2001年时任总理朱镕基在中外记者招待会上答记者问,凤凰网,2007年3月15日。“911”事件后,美国将战略重心转向反恐。从某种意义上说,美国对自己利益的估计,对外关系目标的轻重缓急次序改变了。(14)时殷弘:《911事件对美国外交政策的影响及中国面临的机遇与挑战》,爱思想网,2001年10月8日。在此背景下,中美两国在反恐领域达成一致,设立了定期高层对话机制,商讨双方共同战略合作、经济合作、双边及全球安全合作等,(15)王缉思:《大国关系》,中信出版社,2015年,第153页。由此中美关系进入一个相对稳定的发展轨道。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对美国及全球经济造成严重冲击,客观上迫切需要包括中美在内的世界各国携手合作、共同应对。从合作反恐到应对经济危机,中美双方都意识到彼此在众多方面合作的必要性。奥巴马也意识到中国作为当时全球第三大经济体是美国经济合作的最佳伙伴,对于想走出危机的美国与中国再次建立良好关系是必要的。例如,2010年奥巴马政府发布《国家安全战略》报告,提出“我们将继续与中国建立积极、建设性和全面的关系。我们欢迎中国在与美国和国际社会合作推进经济复苏、应对气候变化和防扩散等优先事项方面发挥负责任的领导作用”。(16)House W.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United States, 2010.

随着中美经济总量差距的日益缩小,中美关系在美国国家战略中的定位在悄然变化。2015年,奥巴马政府提出“亚太再平衡”战略,意在针对中国不断上升的经济实力,积极介入亚太事务并弱化中国在此区域中的影响力。这也意味着中美关系中的竞争因素权重日益上升。此后,奥巴马政府更多利用国际规则压缩或约束中国在国际社会的活动空间。最具代表性的就是美国积极推动高标准、排他性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谈判,并利用所谓的“规则牌”“法律牌”在南海问题上挑战中国主权。尽管如此,中美关系仍然在相对稳定的轨道运行。同时,中国经济在此期间保持了快速增长,成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中美经贸领域的融合度也日益提升。2017年,中国GDP相当于美国的63%;中国和美国GDP占全球的比重分别为15.16%和24.07%;(17)盛柳刚、赵洪岩:《中美经贸变局》,北京大学出版社,2020年,第37页。中国对美国的贸易依存度达到14.2%,美国对中国的贸易依存度达到16.6%。(18)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新闻办公室:《关于中美经贸摩擦的事实与中方立场》,新华社,2018年9月24日。

(五)2017—2022年:双边关系的重大变化

2017年后,中美关系已经发生了实质性的变化。特别是随着特朗普上任,“美国优先”“让美国再次伟大”等民粹主义和民族主义思潮主导着美国的国家战略。美国“臆想”到中国的崛起严重威胁了美国的全球霸权地位,由此将中国视为“战略竞争者”,并借贸易逆差为由挑起对华贸易冲突,导致双边关系急转直下。与“尼克松转折”方向相反的“特朗普转折”,不仅对中美双方经济产生巨大的负面冲击,也对全球产业链供应链的安全稳定产生严峻挑战。

拜登上台后,并没有使中美关系回到正常轨道,反而使之变得更加复杂。在具体做法上和特朗普政府有所不同,特朗普政府强调“美国优先”,拜登政府更加注重结盟(五眼联盟、印太经济框架等),但仍然继承了战略竞争的对华态度,经贸、科技关系政治化、安全化。在科技领域、教育领域、文化领域等都发动了对中国的“精准脱钩”,以此来围堵和孤立中国,遏制中国发展。特别是乌克兰危机后,国际关系再次回归地缘政治思维的趋势更加明显。(19)毕洪业:《“战略三角”还是“三边互动”:新时代的中美俄关系》,《国际观察》,2022年第3期,第127~156页。并且,美国对华的战略认知、战略定位、战略竞争等已成两党共识。5年来两国关系的风云突变,大大超出了各方预料;更重要的是,这标志着1972年恢复正常化以来的中美关系正在发生深刻复杂的重大变化。

二、50年中美关系的演变规律:一个初步的分析框架

回顾50年的历史可以发现,中美关系始于“出乎意料”,又终于“出乎意料”。但出乎意料之外,仍有规律和逻辑可循。本文尝试建立“2*3”分析框架,从“理念—利益、认知—行动、议题—回应”角度来观察中美关系并总结其中的规律。

(一)“理念—利益”的双重考量

中美关系中,“理念—利益”的双重考量及权重变化是影响双边关系的核心因素。中美关系在两国互动频繁的50年间,从冷到热再到冷,但不可否认的是两国战略考量存在相似性,同时也互为镜像性。总的看,中美双方都谋求从合作中获得巨大经济利益以及维护自身国家安全。一方面,中美经济结构存在互补性,中国丰富的劳动力以及庞大的制造业体系为美国提供了优质廉价的商品。同时,美国以其巨大的市场和具有竞争力的高新技术产业、服务业,占据全球产业链价值链中高端,并将中低端环节外包到中国等发展中国家,以实现其利益最大化。中美两国在双边贸易往来中都发挥了各自的比较优势,各自也都取得了巨大经济利益。牛津经济研究院的一份报告分析,“中国制造”产品使美国物价水平降低了1至1.5个百分点,可帮助年平均收入5.65万美元的美国家庭每年节省850美元以上的支出;(20)徐辰:《中美关系四十年的得与失》,《清华金融评论》,2020年第7期,第101~104页。中国依托自身比较优势,逐步成长为全球第一大制造业国,并依托美国等国际市场,促进自身产业发展与结构转型升级。另一方面,中美之间也存在理念的重要差异。美国对华战略中,有“传教士”“山巅之城”的理念考量。例如,从20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人权、自由、民主、法治等字眼纷纷出现在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关于中国的描述当中。2017年以来,为了实现对中国的遏制,不惜将矛盾引向中国的发展模式、意识形态与价值观等。

总体来看,当美国内部发展顺利时,理念考量会占据主导位置,美国更愿意作为“世界警察”维护全球秩序,通过提供全球公共产品来形成对华战略;当美国内部发展遇阻时,利益考量会占据主导位置,美国在战略上呈现“战略收缩”态势。对中国来说,“理念—利益”的平衡关系相对来说比较稳定。在理念上,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国明确提出“人类命运共同体”,这一理念在中国的国家行为中是始终如一的;(21)[美]卡拉贝尓:《中美国从激烈对抗到超级融合》,王吉美、吴雪等译,中信出版社,2010年,第240页。在利益上,“发展始终是解决一切问题的基础”“三步走”都是基于国情现实的符合国家利益的重大发展战略。此外,中国在处理与世界关系时,更加强调“中国的市场是世界的市场、共享的市场、大家的市场”。中美在“理念—利益”上的平衡度的差异,可以解释美国的战略转折以及对中美关系带来的重要变数。

(二)“认知—行动”的相互强化

中美关系中,“认知—行动”的相互强化,在很大程度上放大了双方关系的局部细微变化并有可能带来“蝴蝶效应”。从美国视角看,对中国的认知以及结构分析不仅是自身的重要战略部署因素,也是影响两国关系发展的关键变量。1972年尼克松访华时,由于中国还处在经济发展较为落后时期,美国对中国的主要认知便是利用中国的力量牵制苏联。“911”事件后,美国对中国的主要认知成为地区安全事务的“参与者”。例如,2001年10月小布什在上海参加亚太经合组织峰会期间与时任国家主席江泽民会晤时提出,“国际恐怖主义是我们面临的共同威胁,美中应共同携手合作,来打击共同的威胁”,并同意与中国发展建设性的合作关系。(22)佚名:《APEC快递:布什说美中应携手合作打击恐怖主义》,中国新闻网,2001年10月19日。2017年,美国政府正式文件中,关于中国的描述由此前的“合作者”转变为“战略竞争者”,并在此认知下采取了一系列对华竞争举措。这也意味着美国对中国认知发生了重大变化。

从中国视角看,美国被认为是中国发展不可或缺的伙伴。正因如此,中国始终坚持维护中美关系稳定发展大局,并将美国作为自身经济发展的重要合作者。2017年以来,美国背离了自身长期倡导的“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以维护自身霸权利益为目标利用贸易工具肆意打压中国企业,并在中国核心关切方面不断试探。在此背景下,中国社会对美国的认知也相应开始发生某些变化。

由此可见,当美国认为中国在各方面不具有与其抗衡的实力,是“可发展、可改变”的对象时,美国对华战略总体上呈现合作导向;但是随着美国把中国视为战略竞争对手的“自我臆想—自我实现”恶性循环的形成,美国对中国的认知发生明显变化,由此导致一系列脱钩、竞争甚至对抗的行动。其中,特别是在事关中美关系中最重要、最敏感的核心问题——台湾问题,美国在战略模糊的同时故意采取“切香肠”的战术,不断挑战中国底线。对中国来说,对美国认知总体较为稳定,但近年来应对美国“认知—行动”的变化,中国也在相机应对,并同时采取了更加主动的策略。(23)[美]卡拉贝尓:《中美国从激烈对抗到超级融合》,王吉美、吴雪等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0年,第233页。

应当认识到,中美在经贸、环境、安全等领域仍有巨大空间,且肩负着重大责任。这需要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高度出发,尽可能避免在相关领域出现“消极认知—冲突行动”的不断强化。例如,中美两国碳排放占全球的近40%,(24)杜受祜、杜珩:《中美气候变化战略比较及其合作共赢关系的构建》,《社会科学研究》,2016年第4期,第64~74页。应对全球气候变暖离不开中美全球气候领导力的共同发挥。从实际情况看,受佩洛西窜台严重影响,中国不得不暂停中美双边气候变化商谈。也就是说,在政治互信程度较低、双方各自对对方认知偏消极的情况下,导致中美应对全球气候变化方面的合作缺乏可靠的政治基础,也会使本就较为稀少且珍贵的合作共识受到破坏。另一方面,如果不能很好地管控其他因素,应对全球气候变化合作很有可能由“亮点”退化为又一不稳定因素或矛盾点。在空间资源利用方面也是如此。如果中美能够在太空治理领域加强合作,共同制定适当和互利的规则,实现基于规则的竞争合作,不仅为人类探索太空、合理利用空间资源提供重要利好,也将为中美两国管控太空冲突提供重要规则基础。

(三)“议题—回应”互动模式的变化

中美关系中,“议题—回应”互动模式的变化,是影响双边关系的催化剂。特别是在经济领域,与40年前相比,双方议题与回应的模式发生了巨大变化。中国经济总量与美国的比值,从1978年的6.36%提高到2021年的77.01%。中美之间的经济议题,从过去美国设置议题中国回应,开始逐步转向中国与美国共同设置议题,再逐步转变为在某些领域中国设置议题美国回应。例如,最典型的是2009年开始的中美双方设立的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说明中国告别了单纯的回应议题的模式,标志着中国与美国共同设置议题模式的开启。特朗普政府上台以来中美经贸关系的变化,在很大程度上是美国不适应中国主动在经济领域的议题设置。(25)米勒-怀特、戴敏:《中美关系新战略:跨越零和博弈的中美双赢之路》,中信出版社,2008年,第137页。比如中国对美国挑起的贸易摩擦,不仅没有屈服,反而主动反向设置议题。除此之外,在地缘政治、应对气候变化等领域,“议题—回应”同样发生明显变化。

三、中美关系50年后的演变趋势分析

中美关系50年后的演变趋势,不仅是影响两国发展的关键因素,也是全球关注的焦点。在中美关系中,虽说潜在着众多双方可共赢的经济利益,但是两国所秉持的政治形态及理念差异巨大,仍是影响两国关系的重要因素,并会随着中美力量对比的变化而加剧。究其根本,在于中美双方对彼此的认知以及估量是决定其行动的根本因素。这也意味着过去50年内大部分较稳定和可展望的因素或许变得不稳定和不可展望。由此,未来10年对中美关系来说是极其重要的关键时期。一方面,美国力图维护自己在全球的支配地位,明确把未来10年作为对华竞争甚至遏制的关键时期;另一方面,未来10年也是中国实现经济社会高质量发展和“两步走”战略目标的关键时期。

(一)理念的冲突将超越利益的合作,并成为塑造中美关系的核心变量

从利益角度看,中美间经贸互补性依然较强,中美合作将使得双方及世界获得广泛、巨大的经济利益。例如,中国整体上处于工业化后期,美国已经处于后工业化时期,两国在全球产业链中处于不同环节。按照美方统计,2017—2021年尽管受到美国加征关税、疫情冲击等不利因素影响,中美货物贸易额仍然保持在6500亿美元左右;(26)数据来源:美国商务部经济分析局网站。美国智库测算,若取消全部对华加征关税,将使美国通胀率下降一个百分点。(27)外交部:《取消全部对华加征关税有利于中美两国和整个世界》,央视新闻客户端,2022年7月25日。未来,随着中国市场的不断扩容升级,美国资本从中国市场能够获得更多的经济利益。例如,2018—2021年,美国对中国出口年均增长7.7%,高于其整体出口增速6个百分点;(28)数据来源:作者根据美国商务部经济分析局网站数据测算得出。随着中国经济结构转型与内需潜力释放,将为美国高新技术产品及优质消费品提供巨大市场。

从理念角度看,美国为了维持其全球霸权地位,中国作为所谓的“影响”美国国家利益的角色将成为其的长期共识,遏制中国崛起是其核心目标。中国GDP有可能将在未来10~15年超过美国,成为全球第一大经济体,并将在全球公共产品提供、国际秩序与规则重构等方面发挥越来越重要的作用。为遏制或延缓中国崛起进程,美国采取了一系列措施:第一,经济领域全面推动印太经济框架,在中国周边构建合作标准体系;第二,在科技方面拉拢盟友推动去中国化,推进中美科技与教育脱钩;第三,采取“以台制华”策略,不断挑衅中国国家主权;第四,利用自身国际话语权,妄图污名化中国;第五,在安全领域,强化诸如“五眼联盟”(FVEY,成员国包括美国、英国、加拿大、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四边机制”(美日印澳“菱形同盟”)、“三边安全伙伴关系机制”(AUKUS,美国、英国、澳大利亚三国组成的联盟)等“小圈子”对中国的崛起进行遏制、围堵和孤立。

展望未来10年,美国继续维持在华经济利益在其国家战略中的权重明显下降,“战略竞争”的理念将长期存在。以科技为例。美国是个创新大国,中国是个创新应用大市场,两者结合将为全球释放出巨大的增长动力。反之,中美科技“脱钩”不仅对中美科技事业造成巨大损害,也不利于全球科技的发展。2021年,中国芯片进口额达4326亿美元,全球占比达77.8%;市场销售额达1925亿美元,全球第一。当前,各大芯片企业在生产方面依赖美国的技术,但在市场需求方面依赖中国。波士顿咨询公司预估,若美国执意对华采取技术硬脱钩,可能会让美国芯片企业损失18%的全球市场份额、37%的收入。(29)佚名:《美国<芯片法案>无法阻止中国芯片产业的发展》,光明网,2022年8月24日。但在美国“战略竞争”的理念下,特别是美国视中国为其最大、最直接、最实际、最难“对付”的竞争对手的情况下,中美间的“竞争”力度很可能将不断加大,程度不断加深,范围也不断扩展,诸如科技脱钩、金融脱钩等非理性行为将很有可能发生。中美关系千头万绪、错综复杂,但最大的困惑在于如何正确评估彼此的理念以及深层次的战略意图。从这个意义上说,加强理念沟通、加强战略互动,特别是需要从50年来的对抗到破冰的战略行动中汲取营养,也让美国真正了解中国“天下大同”“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的理念,是中美关系未来10年不“脱轨”的底层逻辑。(30)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两手准备,斗合并行:中美经贸博弈2021年评估及中国未来应对》研究报告,2021年12月1日,第28页。

(二)认知障碍将带来行动的错判,并有可能成为激化中美矛盾的重要因素

从特朗普政府至今,美国对华负面认知严重偏执,不仅带来对华无底线的打压,而且深刻地改变了美国社会对华好感度。(31)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两手准备,斗合并行:中美经贸博弈2021年评估及中国未来应对》研究报告,2021年12月1日,第34页。不乐观地看,这种“自我臆想—自我实现”下的非理性理念是对中美关系最大的挑战。如果这一认知不能得到有效逆转,未来10年中美关系将有可能加大矛盾、加剧风险。要改变这一认知,中美都需要反思自身战略,对本国长期利益需要有明确的认识,正确评估自身及对方,理性制定符合国情并能积累长期优势的战略,避免战略错判。从实际看,美国对华认知是处于维护自身霸权利益的考量,超越某一届政府,将伴随着未来10年甚至更长时期的中美关系进程。

对中国来说,需要清醒认识到,中美竞争是一场“持久战”。这是基于中美各自认知的战略判断:一方面,中国需要认识到,目前中美间的差距仍然较大,特别是在科技为重点的硬实力、文化软实力以及全球资源调配能力、规则制定能力等方面,中国都需要一个相当长时间的“追赶”。另一方面,未来10年是中国最具发展潜力的10年。从经济结构看,未来10年保持至少5%左右的经济增长是有可能的。保持5%左右的经济增长,未来10~15 年经济总量超过美国,这是中国发展的大目标。从这个层面看,中国保持战略定力尤为重要。此外,尽管美国在走下坡路,但美国的衰落不会一夜之间形成,而是一个缓慢长期的过程。美国正是意识到这一点,因而采用全局和局部的冲突来进行遏制,以维护其主导全球的霸主地位。

在这个特定背景下,中国需要坚定推进改革开放进程,在改革开放中处理好中国与世界的关系。一方面,以结构性改革推动经济结构转型,充分释放中国经济蕴藏的巨大增长潜力,实现自身高质量发展。例如,预计到2030年,中国城乡居民服务型消费占比将提升至60%,由此将释放数万亿元的新增消费市场,这不仅为中国经济增长提供重要动力,也为包括美国在内的世界经济提供重大利好;另一方面,需要稳步推进高水平、制度型开放,推进规则、规制、管理、标准与世界通行做法衔接,争取在国际社会中有更多合作者、认同者、支持者。此外,中国还需要克服“软实力”不强的短板,扭转国际社会认知,在大变局下有效“讲好中国故事”,使外界能够客观理性认识当代中国,特别是认识中国坚定推进改革开放、实现与世界融合发展的信心与决心。

(三)解决互为镜像的结构性矛盾,是未来10年努力推动中美关系实现好转的重点

内政外交具有统一性。外交是内政的延续,内政决定外交。中美关系的未来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各自结构性矛盾的解决。双方如能加强合作,将为解决各自结构性矛盾提供重要动力。比如中国破解经济领域的结构性失衡,客观上需要美国;美国破解经济结构性失衡,客观上也需要中国。(32)米勒-怀特、戴敏:《中美关系新战略:跨越零和博弈的中美双赢之路》,中信出版社,2008年,第199页。这就需要中美双方努力求得最优解,并作出重大抉择:美国履行《上海公报》承诺,双方都应尊重对方的核心利益与国际安全关切,在解决各自国内结构性矛盾方面破题发力,并在规则框架下开展竞争与合作。

当前,中国正在稳步推进制度型开放,并以扩大开放倒逼深层次市场化改革。从美国层面看,重要的是以结构性改革切实解决本国内部的结构性矛盾,而不是将国内矛盾转嫁于他国。例如,1971—2015年,美国中产阶级占比由61%下降到了50%。从行业看,2009—2017年,美国的金融、信息从业相关人员的工资增长迅速,分别增长了61.48%和52.16%。相较而言,美国的建造、采掘等行业的工资增幅仅仅只有27.27%和35.86%,甚至低于平均水准。(33)盘和林:《美国半数家庭比金融危机前更穷,繁华之下掩藏了哪些问题》,中国经营网, 2018年8月14日。换言之,美国产业结构的变化引发国内群体、阶层利益关系的复杂变化,是造成美国自身矛盾的深层次因素。过去20年间,美国在产业转型中忽略了制造业的发展,美国的中低收入群体在经济全球化进程中没有真正受益,从而成为反对全球化、民粹主义的重要群体,成为造成美国政府对华态度变化的一股社会力量。这就需要美国加快社会层面的结构性改革,化解自身的结构性矛盾。

中美两国作为全球最具影响力的大国,两国关系变化对全球经济政治格局的演变具有重大影响。短期内,中美两国关系改善的空间可能有限;从中长期来看,鉴于中美两国在众多双边和多边问题上具有众多共同且重要的利益,并且中美直接对抗的代价巨大。(34)贾庆国:《“山穷水尽”还是“柳暗花明”?再议中美关系》,《国际观察》,2022年第2期,第50~71页。从这个意义上看,中美以平等磋商谈判妥善解决争端分歧、实现短期缓和十分重要;更为重要的在于能否以“全球视野、长期视角、战略思维”重塑新型大国关系。也就是说,中美问题的妥善解决需要做最坏的打算、做长远的考虑、做有效的沟通、做恰当的管控。中美两国若能客观认识彼此、求同存异,中美关系的稳定和在某些重要问题上加强合作是可以期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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