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丽
作为学校教育中正式学习的“补充”,非正式学习长期处于“边缘”地位。随着知识经济、“互联网+”和终身学习时代的到来,非正式学习的价值日益受到认可和重视。如一位学者所说:非正式学习是个性化学习、适性学习的时代性话题。探索非正式学习是后疫情时代、终身学习时代教育教学的需要,更是未来教育、未来学校、未来课堂发展的需要。
儿童青少年的非正式学习到底该怎么学?如何为非正式学习提供支持?围绕相关问题,本刊邀请专家进行了分析和解读。
有学者指出,无标准、无指导、无规范是非正式学习的三重困境。关于儿童青少年的非正式学习,我们要厘清哪些问题,如何准确把握其要义,深度开发其独特价值?
薛二勇:关于非正式学习,至少要厘清四个基本问题。第一是非正式学习和我们传统所讲的隐性课程在概念和内涵上有什么区别、联系。我认为,非正式学习比隐性课程包含了更广阔的含义,包括校外的学习、家庭中的学习。当然,如果仅局限于学校教育这个场域的话,除了正式学习之外所有的学习活动都属于非正式学习。校园中的文化管理制度、设施设备,以及在学校中工作的除了教师之外的人员,如安保人员、宿舍管理人员等,他们的言行也会对孩子们产生很大影响,这也是非正式学习的内容。第二,传统而言,学校教育主要关注的是能够看得见摸得着的内容,而非正式学习可能还需要我们关注那些看不见摸不着但是能感受到体会到的内容。第三,“三全育人”理念内含非正式学习。“三全育人”一开始主要是就高校思政工作而言,之后推进到中小学,把所有人员、全部过程、全方位的育人都囊括进去,这里面就必然包括了非正式学习。第四,“蓬生麻中,不扶自直”。环境对学习、对教育、对成才有很重要的影響,所以学校的非正式学习,或者说在非正式学习的推进过程中,育人环境的建设非常重要。
倪娟:非正式学习主要是由学习者自我发起、自我调控、自我负责的学习,更多的是社会化、隐性知识的学习,以此积累与工作生活相关的一些能力、经验。终身学习时代,非正式学习贯穿人的一生,与人们的生活融合,内容与形式都更加丰富,因此需要得到更多的重视。
一方面,非正式学习在空间、时间与内容上都具有更多的自主性,甚至完全由兴趣驱动,因此它可以弥补正式学习的许多不足。学校、教师统一设定的学习内容往往无法满足每个孩子的个人兴趣,非正式学习过程中,学习者通过综合运用多感官来感知体验生活事件,相对于正式学习而言,学习内容系统性、结构性不强,却高度自由。自由探索可以让儿童对知识本身产生更大兴趣,也可促使他们由学习自由走向学习自觉,激发学习内驱力,获得更加愉悦的学习感受,同时有可能让学习更加深入。此外,基于兴趣的自由学习形式或游戏方式,可以让儿童在体验快乐的过程中滋养童年情感生活,在与同伴的互动中提升协作能力、积累生活的综合经验。
另一方面,非正式学习为儿童提供了相对独立的学习空间,这些空间可实可虚。在这个“空间”中,他们的学习具备更大的自由度,无须担心学习结果,一切都源自个人意愿与行为。因此,非正式学习不仅有助于儿童保持好奇心,且能提升学习专注度。
再者,非正式学习具有主动、即时的特点。在非正式学习中,孩子们可以在与他人的对话交流中生成更多话题,从而不断引发新思考,延续好奇心。因此,非正式学习有利于促进正式学习方式的变革,促进玩中学、做中学、游中学;可以丰富学习的美好体验,增添生动而自由的学习机会,收获合作创新带来的学习乐趣,由此构建儿童学习新样态。此外,非正式学习有利于加强儿童知识与生活、知识与经验、知识与实践的联结,促进深度学习,能够为儿童社会责任感的养成筑基,为儿童创新精神的培养赋能,为儿童实践能力的提升助力。
在您看来,儿童青少年的非正式学习如何生成,包含哪些形式?
薛二勇:在教育的基本理论里,学生的发展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过程,内含知、情、意、行。这四个方面实际上都包括了非正式学习。认知方面,在教育和学习,哪怕是在课堂的学习过程中,由于同伴的影响、老师的期待,孩子产生了积极上进的心态,这就促进了其认知方面的学习。情感态度方面,培养方式既有“显性”的,即思政课程或课程思政来培养;也有“隐性”的,比如一些孩子看到别人的行为进而产生一种积极向上的自觉遵从的情感态度,这本身也是非正式学习。意志方面亦然。众所周知,意志对一个人的成功非常重要,但是意志很难通过传统的正式学习的途径和手段习得,而通过非正式学习,孩子基于前面所说的积极认知和情感的获得,加之在环境中得到的持续不断的熏陶,就可能形成一种高尚的意志品质。行动方面更是如此。有一句话叫“其身正,不令而行”,我们在师范教育中通常强调“学高为师,身正为范”,这些其实都体现了非正式学习对行动的重视和要求。
倪娟:当前,随着“双减”政策的深入推进,儿童逐渐从沉重的课业压力中解放出来,有更多时间进行非正式学习。对此,我们不仅需要拓展非正式学习的场域,让孩子们可以拥有更多的自由选择,能够就自己感兴趣的内容进行学习探索。同时,互联网与教育的融合渗透不断深入,教育系统性变革将不断深化,线上线下相融的混合学习形态必将成为新常态,技术支撑下的非正式学习有了更大空间、更多可能。互联网环境所呈现出的便捷高效、丰富有趣等特点也更能切合当下儿童的学习习惯与认知方式,在提供消遣娱乐的同时,潜移默化地影响儿童的思维、学习、交流、生活等方式,这些都是无处不在、无时不在的非正式学习。
鲍贤清:非正式学习是研究者视角的用词。对于儿童青少年而言,学习很自然地发生于不同的学习场景和日常生活中。在接受正规教育前,儿童已通过各种日常活动中与家长和同伴的互动,接触到各种主题。当对某一主题,如昆虫、火车等产生兴趣时,儿童会不停地谈论、阅读相关内容。该主题会成为家庭谈话的焦点、睡前故事的议题。研究表明,五岁的孩子已能建立起对某个主题较为丰富的陈述性知识和认知图式。
儿童对某个特定领域“相对深入和丰富”的知识的形成,是一个社会互动的过程,包含了家长与孩子持续的对话、家庭活动的选择。当儿童对特定主题表现出兴趣,家长可能会让儿童接触一系列相关活动。比如,阅读有关的书籍、选择相关的玩具、在厨房做实验、观察阳台的种植、观看纪录片、参观专题博物馆等。这些资源的应用让儿童不断和先前知识建立联结,进而发展出更高阶的推理能力和学习策略。这些经历同样有助于儿童个体学习者身份的发展,为后续的学校学习打下基础。
除了上述在家庭中的学习,图书馆、博物馆、社会机构甚至集市和花鸟市场都提供了非正式的学习环境,让儿童在早期就接触到各学科、各领域的知识。以科学为例,国外一项调查发现,动物园水族馆、科学博物馆和自然保护区位列14至18岁青少年接触科学内容的前几位。现在越来越多有公众教育意识的企业会开展参观体验、夏令营等教育项目。比如自来水厂、食品加工企业让儿童青少年近距离参观,参与体验项目。
持续的非正式学习经历会影响儿童青少年对学科学习的选择和偏好,引导其进入正式学习。国外科技场馆调查发现,有科技馆讲解员、志愿者经历的学生在后续大学专业和就业方向上更多选择了和科学、工程、技术相关的方向。
值得家长注意的是,非正式学习在学习方式上与学校教育有所不同,大多是兴趣驱动和自由选择的,通过玩中学、自由探索等方式进行。青少年的兴趣在这些场景中不断被激发和维持,由最初的情境兴趣出发,逐渐发展为个人兴趣。家长需要理解这类环境中学习的特殊性并给予支持和陪伴。此外,在这类环境中的学习效果往往有滞后性,不像课堂学习那么“立竿见影”。儿童的学习收获可能是在之后的一周、几个月甚至几年后才显现出来。这种滞后性也意味着非正式学习的长期效应。从很多科学家、诺奖得主的访谈中可以发现,早期在非正式环境中接触科学内容的经历对其走上科研道路有着深远的影响。
OECD发布的《塑造教育的趋势(2022)》报告提出,非正式和正式的学习相互影响与加强。教育系统和全社会应该考虑如何给学习者创造非正规学习的平等机会。推动正式学习与非正式学习同向同构,政家校社可以做些什么,或者说提供什么样的支持?
薛二勇:从政府角度来讲,首先,政府应该做好顶层设计,要有明确的指导性意见和可操作的标准去推进非正式学习。其次,要做好资源配置,因为非正式学习对于环境的塑造、对于教育工作者的培訓、对于效果的评价和监测等,都需要相应的资源配置。从家庭教育角度来讲,一是我们要在家庭里营造良好的氛围,对学校教育持沟通、支持的态度,从而使家校的教育方向一致;二是在家庭内部,家长要配合时代、学校以及孩子本身成长的需要,以合适的教育为孩子的发展奠基。从社会的角度来讲,社会的一些基础设施,比如图书馆、博物馆、科技馆、青少年宫等,要有效利用自身资源,适时地去调配活动、时间,便于家长和孩子在有关馆舍里开展一些教育活动;另外就是要加强宣传,提高社会认识,在整个社会营造积极向上的非正式学习氛围,使孩子们在这样的氛围中长大成才。
倪娟:如何以非正式学习来重构正式学习,促进非正式学习与正式学习的融合是当前的时代命题,需要深入的理论探索积淀和持续性的改革行动积累。我们需要通过营造氛围、搭建促进非正式学习的基础设施、鼓励结合实际创新促进混合学习的机制等,优化非正式学习过程,提高儿童非正式学习的自我评价能力,提高教师对非正式学习的引导能力。
研创学习空间。完成非正式学习需要有各种优良资源与学习者发生联系。当前,我们需要加大对非正式学习空间的研究与建设;需要政府加大投入,提供更多非正式学习资源,研究制定建设基本标准;各类学校也要在对正式学习空间进行规划设计时,重视非正式空间的设计,丰富空间形态、空间场所,尽可能满足师生的实际需求,强化与具体教育教学实践相关联的体验性学习空间建设。
形成引导策略。非正式学习通常自然发生在日常活动或与他人的互动中,大部分基于同伴间的共同兴趣而发生,具有偶发性、即时性与隐蔽性等特征。我们要结合不同年段、不同需求,对儿童非正式学习的目标、内容、方式与技术等进行适当引导,包括技术使用、知识记录及管理、学习成果呈现方式等。
提供学习支持。儿童非正式学习的启动和延续受限于学校提供的空间环境,尤其是对于硬件建设相对落后的学校来说,由于缺少相应的信息素养和硬件支撑,非正式学习发生的可能性资源就有限的多。基于此,我们可以根据孩子的日常表现、选课状态、学科成绩、社会实践参与情况等进行有效的数据分析,并为其提供合理的学习建议或者资源,促使其更多地进行探究思考,推动非正式学习开展。有条件的学校应该有组织地提供更多的支持,借助互联网优势,不断进行迭代创新,营造探究氛围,提供合理工具,如利用模拟社区、职场体验、劳动实践等方式让儿童体会知识应用于实践的快乐,从而挖掘与激发儿童潜能。
探索激励机制。学校要构建儿童自我反思、自我评价、自我规范的非正式学习成果评价机制,成果认定要有便捷性,并设立过程性展示空间与平台,激励孩子深度学习。一方面,这些评价过程应该是公开透明的,既要让他们看到别人对自己的评价,以此促进提升,也要引导他们正确、客观地评价他人,通过互评互鉴收获更多成长。另一方面,可以由学校、社会、家庭三方面为孩子提供全程性成果认证服务,对完成学习任务并且学有所得、学有所想的孩子及时颁发证书,鼓励他们对学习成果进行自我评价领域、自我提升。
鲍贤清:教育是一个生态体系。家庭、学校、社会机构都处在不同的子系统中。我们需要思考如何增强这些子系统的教育功能,以及如何让这些系统互动起来,发挥协同育人的效应。
首先,每个子系统都需要从学习环境的视角为儿童青少年设计,把自身的教育功能外显。国外有城市开展“学习景观”的改造计划,对街区、超市甚至公交车站进行面向儿童青少年的学习空间设计。国内也开始了这方面的行动。2022年12月,国家发改委、住建部、国务院妇女儿童工作委员会办公室联合印发了《城市儿童友好空间建设导则(试行)》。这份导则提出要对儿童使用频率较高的教育、医疗卫生、儿童福利、图书阅览、展示与艺术表演、体育等公共服务设施进行适儿化改造。可以预见,经过再设计的空间能让儿童青少年感受到自己是被欢迎的,学习可以是无处不在的。
其次,需要有机制让子系统间发生更多的联结,发挥协同效应。比如美国和英国有博物馆学校这个类型,把中小学和博物馆结合在一起。在纽约、芝加哥、圣地亚哥等城市,政府会通过设立教育项目把学校、场馆、社区和市政设施联系在一起,为家庭提供跨场景的学习体验。我国的馆校结合也在近十年取得了飞速发展。更多的不同机构系统间的联结、合作,需要政府来推动。比如高校、科研机构、科普教育基地可以协同育人。同样有研究表明,让青少年更早地接触科学家、实验室、科研活动对维持其科学兴趣有重要价值。
再次,落实儿童青少年培养的主体是家庭和学校。我们的研究发现,帮助家长和教师认知非正式学习环境的重要性和独特性,并学会使用好这些资源是非常关键的。上述学习空间和教育机构在提供教育内容的同时,还应该为家长和教师提供使用这些资源的指南。
最后,这个问题中还提到了一个很重要的关键词——平等。在服务对象维度,除了常规的教育供给,我们还需要为特殊儿童群体设计和提供教育资源与服务;在资源分布维度,非正式教育资源和正式资源一样在不同城市间存在明显差异。受过去三年新冠疫情影响,国内外很多非正式教育机构都设法通过信息技术手段把教育资源提供给公众。因此,我们有理由期待并相信,数字化转型会为创造平等的学习机会提供新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