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淇琳
外婆的小院里有一株矮松,虽高不盈两米,但树干粗而直。一年冬末,外婆请来工人修理院里的水池。天气冷,工人在矮松旁架了个炉子,一阵大风吹来,竟将松枝烧了起来,工人手忙脚乱地灭了火,矮松的树身却已经环绕着一圈圈疤痕。
外婆依然对它悉心照料,到了第二年夏天,疤松又长出了密密的新枝。我站在疤松面前,觉得如果一棵松的心里藏着一个盛大的春天,又怎么会轻易朽掉呢?
认识那个折纸的少年还是上次回乡时,午间闲极无聊,便沿着堤岸逛到了他的折纸屋去。休息时间没有什么客人,他独自坐在那儿折一只长着翅膀的“青蛙”。我在他的折纸屋里购买了一套四十八色的彩纸,与他聊了起来。
少年说,他相信折纸的过程能带给人精神和意志,所以他为每一款折纸都设计一个故事,就像他给那只纸青蛙设计了这样一个故事:它原本是一只井底之蛙,但它奋力跃出深井,长出了翅膀,然后翱翔蓝天。
后来我得知少年的妈妈去世早,他爸爸做生意赔了钱,连房子都卖了,前几年他爸还中了风,坐了很久的轮椅。在那样的环境长大,他最早学会的就是顽强地活着。
我不由得想到《小窗幽记》中的一句:“鄙吝一消,白云亦可赠客 ;渣滓尽化,明月自来照人。”所以抛却狭窄的心胸,白云也可以作为礼物赠送给客人;消除掉杂念和欲望,明月自然会来照亮人。
傍晚时分,我经过一座古老的石拱桥旁,落日的余晖浸透它的身体,使它散发出一种类似包浆的柔和光泽。虽然它看上去粗糙苍老,却依然有着水润的生机和活力。
于是觉得,每一个优雅的灵魂里,内心一定停驻了很多很多光。
法国作家普鲁斯特,十岁时哮喘,身体不好,从没有像样的工作,花了二十年写一本书,却卖不出去,自己垫钱出版,可几乎没有人读,但他最后也是和莎士比亚一样伟大的作家。不管怎么样,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回首审视从前所有痛苦的时光,觉得痛苦的日子才是他生命中最好的日子,因为那些日子塑造了他,让他眼目澄明、心灵朗阔。
黄永玉先生一生命运多舛,历经磨难,但他从不畏缩,从不气馁。他很欣赏两句诗:“为了太阳,我才来到这个世界。”黄永玉心中的太阳,不仅仅有写作和画画,他还在以各种各样、在外人看来互不兼容的方式感受人生、创造人生,步履不停。
我想起元代散曲家张养浩的诗句:“折腰惭,迎尘拜。槐根梦觉,苦尽甘来。花也喜欢,山也相爱,万古东籬天留在,做高人轮到吾侪。山妻稚子,团栾笑语,其乐无涯。”
张养浩辞官归隐之后,写了不少散曲,其中有一首:“俺住云水屋三间,风月竹千竿。一任傀儡棚中闹,且向昆仑顶上看。身安,倒大来无忧患;游观,壶中天地宽。”
看尽了人间浮华,张养浩决意把人生交付山水自然,“守着这良田数顷,看一会雨种烟耕”“有花有酒有行窝”,在云山之中、溪水之旁,筑上几间茅屋,更何况还有翠竹千竿。在这样的生活环境里,诗人仿佛置身于仙家所居的昆仑山顶,俯瞰红尘中的纷纷世情、冗冗俗态,想到此处,他不由庆幸自己跳出了风波险恶的宦海,赢得了身心的安宁,连花与山都为之动情。
“花也喜欢,山也相爱”,就这样入了我的心。轻轻一念,便觉得,在人生明明灭灭的灰烬之中,也会有种子在发芽;在冰冷的小雪节气里,也总能看见一丝生机和希望。
人生诗意的活法,于喧嚣中不生烦扰,如此一路行去,你的内在优美了,人生犹是“花也喜欢,山也相爱”。
(编辑 余从/图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