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月
(呼和浩特民族学院文学院,内蒙古呼和浩特 010051)
语言是人类最重要的交际工具,人们用语言进行社会交往、思想交流。同时,语言是文化的载体,反映出人类多姿多彩的文化。口头禅作为一种特殊的语言现象,有其来源和发展的过程。汉语口头禅丰富多彩,反映着汉民族独特的文化内涵,通过对汉语典型口头禅的分析,可以洞悉其使用主体的心理特征,对于语言和文化研究具有重要意义。
口头禅源于禅宗文化,狭义的口头禅指的是佛教禅宗中某些和尚只空谈禅理而不实践,也指借用禅宗常用语作为谈话的点缀[1]。口头禅演变至今,含义已与原来的狭义定义相差甚远,已发展成为社会用语,即广义上的口头禅,指人们在日常非正式交际活动中,经常挂在口头的语句。口头禅泛指挂在嘴中说出而没有实际意义的话[2],也指经常挂在嘴边表达个人的情绪、观点和好恶,而与话语的语义不完全符合的口头习惯用语。从心理学角度而言,口头禅是深层意识的投射,是无意中传递的个人信息,反映了性格特点,是内心对事物的认知,是外部信息在心理层面的深加工而形成的程序化的语言应对方式,是长期形成的语言习惯,是言语交际中的一种无意识行为,是心理活动的表露。口头禅是习惯性地使用一些语汇,是一种过渡性的言语,它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一个由于多次使用形成的规律并得到心里认可的一种言语行为[3]。
口头禅是一种生动幽默灵活多样的语言形式,它字数不固定,有长有短,常见的表现形式有以下几种。
单词即单字口头禅,这是一种常见形式。主要流行于青少年群体中的“酷”,形容人长得帅或者有个性,于是,娱乐界的谢霆锋很“酷”,文学界的韩寒很“酷”。再如“爽”这个词,上网打游戏玩得很过瘾,得意地说“爽”;夏天炎热的晚上冲个凉,感到凉快又舒坦,也可以说“爽”;朋友请客,吃得痛快淋漓,还可以说“爽”。“牛”,本来是个名词,兼类做形容词时,表示一个人在某方面很厉害,很权威。班里有个同学,经常在各类报刊杂志发表文章,提到此人,最通常的评价就是“牛”这个口头禅。
除以上形容词构成的口头禅外,一些名词、动词、助词、副词、量词、数词、叹词也常用作口头禅。人们常骂不明事理吃亏上当的人为“猪头”“傻冒”,而今,这两个词也成了某些人的口头禅,见闻他人的言行稍有愚钝或不妥,便不屑地骂道“猪头”“傻冒”。叹词“哇塞”表达了吃惊,赞叹等感情。淮安人常说的“吼”,表示没有道理与人纠缠。
在口头禅中,短语占很大比重。短语口头禅从语言形式上分析有:主谓式,如“我晕”“我吐”等;述宾式,如“有病”“鄙视你”“搞笑”“烦人”等;定中省略式,如“亲爱的”,这句本该属于爱人间的昵称,现在已成为同学、朋友、同事间的常用语。
“我晕” 这个口头禅在大学生中使用频率很高,说话者往往有一种戏谑的意味。对于让人觉得不敢苟同或不屑的事,“我吐” 这个口头禅表达了其厌恶和否定态度。
一些人的口头禅就是一句话。有些人在交谈中,常打断别人或不让对方说话“你先听我说”,有这种口头禅的人,往往非常自我,主观意识比较强烈。有的人也常常在话题前加上一句“我说真的”,这种人多是自信心不够,害怕别人不相信自己的话。诸如这种语句形式的口头禅还有“事情不是这样的”“不信咱打赌”等。
口头禅作为一种口头用语的特殊形式,具有以下几个基本特征。
一般说来,口头禅的使用大多在熟悉或亲近的人之间,具有口语化特点,在文学作品中也很少出现。口头禅口头表达的特点突出,它将口耳相传作为主要的使用和传播方式,其书面形式退居其次。有的口头禅虽在口语中频频使用,却没有公认的、恰当的书面记录形式。东北等地常用“de se ”“de se 样儿”,但这个词至今没有公认的与之相对应的合适的汉字,比如东北方言中的“嘚瑟”,是张扬、突显自己的意思,有些自我卖弄、吹嘘的意味。
“sa go ”是四川流行的口头禅,表示“完了”“结束”的意思,也没有恰当的书面形式,有时写作“撒”。虽然大部分口头禅用文字记录下来,或以某些词语代替,但是从其文字难以看出其变化和内涵。“肮三”是上海口头禅,来源于on sale(打折,促销),初翻译为“盎三”,后经过引申扩大了词义,不仅指便宜、差的东西,也指档次低,品位差的人,所以后来改为“肮三”,肮有脏,差的含义。人们很难想到它是英语“on sale”的译音。20世纪三四十年代,人们经常可以在跳蚤市场看到“onsale”,都是跳蚤市场上出售的廉价旧货,后被引申为低劣与卑鄙,用作评价人的口头禅。
口头禅是日常大量运用的口语,具有随意性。说话人似乎不必过多顾及说话的环境、地点和对方的心理、情绪等因素,表达方式往往是习惯性的、即兴的。口头禅随意性的基本特征表现在以下两方面:
其一,口头禅的语言形式较为随意。简单的一个叹词“哼、啊”均可成为口头禅,动词、名词、形容词,甚至是转折连词如“但是”都可充当口头禅。如果以句子形式出现,则大多是不完整句,缺少主语或宾语,如“有没有搞错”“去死吧”之类的话语。有时表现为一种结构的套用,如“不要太……”。因此口头禅用语呈现出极大的随意性,没有特定的规则,只要简洁明白,易于上口,使用者达成一致,口头禅也就产生了。
其二,口头禅的随意性还体现在使用的随机自由上。使用者的某一用语一旦成为口头禅之后,在某些场合,便会不自觉地在交谈中出现。这种随意地使用甚至可以不受使用者的思维控制,所以很多人使用口头禅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最后,随意性还体现在同一口头禅随环境改变而其意义也在不断变换。
口头禅在不同的地区有不同的表现形式,透过口头禅可以领略一方的风土人情和地域文化。
四川方言中,“哥老子”这个口头禅运用极广,表示不满、感叹等情绪,这与旧社会四川哥老会有关。四川哥老会(又称为“袍哥”)有清水、浑水之分。清水袍哥比较注重江湖道义,讲究礼法,被视为袍哥正宗;浑水袍哥杀人越货无法无天,被哥老会视为异端而被排斥在会门之外。浑水袍哥们便自称为“哥老子”[4]。推而广之,后来四川人产生了用“哥老子”作为自称的习惯。四川人常用的一个口头禅还有“悬吊吊”,形容做事不牢靠。此外,四川的口头禅还有“毛焦火辣”,形容心急烦躁。此外,还有成都人爱说“呱(zhua)子”,是“干什么”的意思。“骚搅”一词,四川人读作“sao kao”,本意为搅动,引申为工作极不认真或极不得法,以致把局面弄得很糟。
广州人有一个用得很多的口头禅,叫“睇数”。它的本义是结账、算账,而且主要指在餐馆用餐后服务员来结算账目。比如,一个人请朋友吃饭,叫“我睇数”。“睇数”还有“负责”的意思,所以广州人如果表示要对某件事负责,便会说“我睇数”。此外,广州人的口头禅还有“肉酸”(恶心),“扑街”(混蛋),“摸门钉”(吃闭门羹)等。“冚(kan)家铲”是一句骂人的话,“冚”[5],全部的意思,“铲”,铲平的意思,“冚家铲”就是把别人全家铲平。当然,广东人破口大骂“冚家铲”的时候,从来不会想着真正动手,只是用来泄愤。
“侃”原是北京俗语,意为海阔天空漫无边际地聊天。这个“侃”义,不同地区语言形式不同,四川称“摆龙门阵”,上海称“嘎山河”,东北叫“唠嗑”,天津叫“神聊儿”。唐山方言中,有一个口头禅“味儿查妈”(这个词只存在于口语中,没有统一的文字书写形式),是一个感叹词,表示惊讶、喜悦、发感慨等感情。
口头禅作为一个下意识的言语活动,和人的性格心理具有密切的关系,因此不同的口头禅反映出不同的性格和生活价值观。作家刘震云的作品中,特定的人物往往有特定的口头禅。这里试以他的《手机》这部小说为例来分析。
《手机》中的人物个性鲜明,说话者的口头禅往往与他们的身份、地位和性格具有密切关系。主人公严守一,是个性格复杂的人,为人有责任感厚道、幽默风趣,但私生活很不检点。他的口头禅是“我实话跟你说”“我哪敢呐”[6],这是因为他对感情不专一,常常处于要同时应对几个女人的情境,本来就做贼心虚,怕被人发现,说话时就装出一副真诚、服从的乖模样。费墨是一位大学教授,有着知识分子的清高和孤傲。他在电视台帮严守一策划《有一说一》节目时,常在会议上说的一句口头禅是“我说吧……”,显示出他先入为主、好为人师的性格特点。他骂人也很有文化,对自己看不惯或不以为然的事,往往不屑地评道“盲目”,气愤时也至多骂上一句“愚蠢”,这里知识分子的迂腐和可爱可见一斑。伍月是贯穿该剧的一个第三者,严守一婚姻的破裂及后来和恋人沈雪的分道扬镳都是因她而起。她漂亮妩媚妖娆、开朗活泼泼辣,甚至有几分心机,对待感情很随便。她在和严守一感情的纠缠中,已了解和习惯严守一说谎推托的习性,所以当严守一找借口搪塞她时,她总是夸张地故意拖长了腔调来一句“哎哟喂”,表示她的讽刺和不满。
口头禅用语在话语中,其语义已不再重要,而语用意义却非常丰富[7]。
国骂“他妈的”是一个普遍使用的口头禅,这一流行的口头禅除了原有的骂人含义以外,它实际的语用含义很多。鲁迅在《论“他妈的!”》一文中总结说:“他妈的”多用来反抗,偶或用来“表惊异,或表感服”。鲁迅还举了另外一个例子,“我曾在家乡看见乡村父子一同吃午饭,儿子指着一碗菜向父亲说:‘这不坏,妈的你尝尝看!’那父亲回答道:‘我不要吃,妈的你吃去罢!’。”并评此处的“他妈的”则简直已经醇化为现在流行的“我的亲爱的”的意思了。凡遭遇不顺,心有所不惬,需要发泄某种不满时,皆可骂一句“他妈的”。其实未必有所指,也未必真在骂谁。时至今日,“他妈的”表示的是一种态度,一种不需要思考的宣泄,不用顾及时间、地点、事件的牢骚和调侃,有以下几项含义:在遇到忍无可忍之事时,表示愤慨;在对他人的言行看不惯时,表示反感;在受到不公正对待时,表示不满;在与好友交谈时,表示亲昵与快乐;在自己做错事造成麻烦时,表示懊恼与自责;表示感叹,相当于叹词“啊”;用在说话的开头,做过渡语用,无实义;遇到倒霉的事,表示心情不顺。
口头禅语用含义的多样性和丰富性,使得话语的信息传递具有模糊性。对于口头禅所传递的模糊或残缺不全的信息,大都理解为是说话者的一种情绪表达或是随心所欲的结果。使用口头禅,可以掩饰一时找不到词语的窘迫,可以模糊表达自己的观点。口头禅在话语中,有时没有实际的词汇意义,但具有一定的句法功能。如“这个”“这个”“再说吧,嗯”“这几天我挺忙”,在此语句中出现的口头禅是“这个”“嗯”。“这个”在这句话中并不是一个指示代词,它没有词汇意义,说话者使用它的目的是使自己可以措辞一下,得体地使自己在拒绝对方时彼此都不尴尬,这就是它的语用意义,是说话者言语的真正意图。“完了”“那么”“人家讲话啦”一般出现在句中,用来完成说话者的思维过渡,引导下文,而“好吧”“行不行”一般则出现在句末,它们并不是指代某个问题,也不是附加问句,而是说话者用来结束一段话语,表示说话者的话要结束了。
英国哲学家奥斯丁在20世纪50年代提出了“言语行为理论”,认为言语是一种行为,客观而深刻地阐述了言语的实质和目的。言语行为的真正目的是表达说话者的意愿,而不是语言文字本身,语言只是信息载体[8]。本文从使用者的角度,介绍了教师口头禅和学生口头禅,并对其使用主体的心理特征进行了分析说明。
教师口头禅是教师长期习惯化了的语言,它在一定程度上已经成了一种无意识的行为,教师本身并不带有主观倾向[9]。
教师口头禅的形成,与其身份、职业有很大关系。教师的主要任务是传道、授业、解惑,在课堂这个有限的空间里,将准备好的知识内容讲授给学生。这种内容和话题上的限定,使其出现口头禅成为可能。教师口头禅,可以简单归结为三类。
一是话语标记语类。教师在讲课过程中,时不时来一句“懂了吧”“对不对”“明白吗”“是不是”等。这类口头禅,是话语标记语,其表达的是程序意义,是说话人在言语交际中采用的一种礼貌合作策略。往往是教师为照顾学生的情绪,使学生配合自己的教学工作,调动学生的积极性,形成师生互动局面而发的。这种口头禅应该说对于教学是具有促进作用的。
二是填补语流空隙。教师在教学过程中语言突然出现空白,知识一下子衔接不上,于是就出现了“嗯”“啊”“这个”“那个”等。这种口头禅可以视为教学思路不畅的外在表现。教师在向学生传输知识的过程中,存在一个组织语言的问题,需要思维的活跃。当教师思维中断或短路时,其教学思路受阻,有的教师是采取暂停的办法,但更多的是借助这类口头禅过渡。这些口头禅能发挥启动顺接话题、修补话题、转换话题等功能,其使用有助于促进语篇组织与交流互动。
三是个人情绪抒发。教师在讲课过程中提到感兴趣或熟悉的人和事物时,往往会来上一句“有意思”“very good ”“了不起”“我觉得”等,这类口头禅是教师个人情感的表达和评述。
当然,在实际教学中,如果教师过多地使用口头禅,会分散学生的注意力,激起学生的厌恶心理。因此,教师应当尽力避免过多使用口头禅。
在信息化、网络化的当今社会,大学生处在开放、复杂、浓郁的多元文化氛围中,他们的口头禅是学生生活感受的侧面反映,表达着他们的价值观念和生活态度。
据有关调查显示,在当代大学生常用口头禅中,排在前5 位的分别是:“真的假的”“烦死了”“郁闷”“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吧”和“随便”。这些口头禅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大学生们的心态。“真的假的”说明大学生对周围事物存有一种不信任感和疏远社会的心理;“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吧” 体现了一些大学生以自我为中心的心理,同时也说明了他们的自立自信和鲜明个性。
时下,大学校园中两类口头禅最流行。一类是情绪型,如“郁闷”“烦人”“有病”“我晕”“哇塞”等。这种情绪性的口头禅,以心理描述为主,烦、闷、累是主调;另一类是粗话骂詈型[10],如“我靠”“傻X”等。这种口头禅在大学校园里使用频率很高,以男生为主体使用者。原来的骂人意义削弱,更多的是一种情绪的宣泄。
一方面,充满现代意识的大学生,他们个性张扬,自我意识强烈,精神上追求独立,敢于怀疑,敢于打破常规,所以他们的口头禅常常是标新立异,具有时代感和文化层次感。另一方面,就业的压力和社会竞争的激烈,使他们往往用一种戏谑的态度缓解压力,用一种玩笑的方式解构社会的严肃。他们挂在嘴边的口头禅“去死吧”“白痴”“变态”等词语,是他们面对现实世界的一种独特方式。
语言是一个动态的系统,口头禅的存在,并不表示语言的不完美或不正确,反而显示的是语言的丰富性。口头禅作为一种语言现象,反映着丰富的社会文化内涵和多彩的个体心理特征,其存在为语言研究、社会学研究和心理学研究提供了可能性和空间。同时,口头禅具有传播现代思想观念和社会生活方式的重要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