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肥地区发现的商代青铜器年代及其相关问题

2023-02-08 07:09张睿祥魏国锋
合肥学院学报(综合版) 2023年6期
关键词:肥西兽面青铜器

张睿祥,魏国锋

(1.安徽大学历史学院,合肥 230071;2.天水师范学院文物保护系,甘肃天水 741001)

合肥位于安徽省中部,北接皖北、西依江汉、东邻江南,南抵皖南,处在多个地理单元交汇之地。该地区地势低平,河流湖沼密布。主要河流有淠河、淝河、皖河、裕溪河、滁河等。以合肥为中心,沿东淝河向北连接淮河水系,南淝河至巢湖一线连接长江水系。因此,合肥在沟通安徽南北交通中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合肥是安徽境内发现商代青铜器最为集中的地区之一,目前在肥西馆驿乡、上派镇、庐江县均有发现,主要器类有爵、斝、觚、罍、钺、铙等。这些发现为研究殷商时期合肥地区与中原及周邻地区之间的关系,提供了重要的实物资料。

1 合肥地区商代青铜器梳理

据统计,合肥地区发现的商代青铜器凡20 余件。这些器物目前收藏在安徽博物院、合肥市文物处、肥西县文物管理所。下文以出土地点或收藏地简要梳理合肥地区的商代青铜器。

1.1 肥西县馆驿乡糖坊镇

1965年,合肥市肥西县馆驿乡糖坊村出土觚1、爵2、斝2,共计5 件青铜器。[1]现均藏于安徽博物院。

爵为伞状单柱,柱体高大,柱帽为伞形,腹身分段,刀形足。柱帽顶部及侧面饰涡纹。器身上下两段皆饰兽面纹。通高38.6 厘米,流至尾长21.9 厘米,足高12厘米。

斝为圆口,伞形双柱,柱体形制及纹饰均与爵相同。平底,三足断面呈T 形。斝腹分上、下两段,中间以宽而浅的凹槽分开,两段皆饰兽面纹。通高55.3厘米,口径26.8厘米。

觚为敞口,腹部较粗,腹部及圈足施兽面纹及三道凸弦纹,圈足有三处宽大的十字镂孔。通高31厘米。

1.2 肥西县上派镇小颜湾

1985 年,肥西县上派镇小颜湾出土爵、觚各2件,现均藏于肥西县文管所。

两件爵形制、纹饰均相同。菌形立柱、圜底较深,三刀形足。上腹部饰三道凸弦纹。鋬内侧腹壁均有铭文,一件为“戈”字,另一件由族徽和“父丁”组成。

两件铜觚形制纹饰不尽相同,以纹饰命名略加区分。兽面纹觚:敞口,器身细长,腹部及圈足饰兽面纹,圈足有两处对称的十字形装饰,但未镂空,圈足内壁有族徽。通高25.5 厘米。兽面蕉叶纹觚:敞口,腹部较粗,颈部饰蕉叶纹,腹部饰四瓣目纹,圈足内壁铭文与其中1件爵相同,也为族徽和“父丁”。通高15.3厘米。

1.3 庐江县泥河区

1973 年,合肥市庐江县泥河区出土了1 件兽面纹铙。腔体呈合瓦形空腔体,柄部中空,与腔体相通,有旋。两面纹饰相同,为细密卷云纹为地的变体兽面纹。通高49.5厘米。现藏于安徽博物院。

庐江县福元乡出土1件兽面纹爵,菌形双柱,圜底,三刀形足。鋬上端装饰牛首,腹部饰云雷纹为地的兽面纹。通高21.4 厘米。现藏于庐江县文物管理所。

1.4 合肥物资回收公司拣选

合肥市物资回收公司拣选5 件商代青铜器,爵2、觚1、罍1、钺1。现均藏于合肥市文物处。两件爵的形制、纹饰与肥西县文管所藏品相似,其中一件爵的鋬内侧腹壁有铭文。

兽面纹觚为敞口,器身细长,颈部饰蕉叶纹,腹部及圈足饰云雷纹衬地的兽面纹。腹部及圈足有四道扉棱。通高31.1厘米。

兽面纹方罍,方唇,折肩,高圈足。颈部饰三道凸弦纹,肩、腹部饰兽面纹,圈足饰一周云纹,圈足有方形镂孔。通高28厘米。

穿孔钺:平肩圆弧刃,钺身近肩部正中有一圆孔,肩部两侧有长方形穿,长方形直内。通体素面。通长18.5厘米。

此外,2018 年,安徽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在肥西三官庙遗址清理出土18 件青铜器,器类以兵器为主,包括戈、戚、钺、凿、铃、角形器、箭镞等。学者们认为这批器物的主体年代为二里头文化晚期,并认为其考古学背景可能与“桀奔南巢”的史实有关。[2,3]关于这批器物的年代,部分可定在商代早期。本文对这批器物暂不做讨论。

2 合肥商代青铜器典型器类的年代分析

合肥地区商代青铜器,部分器物为采集品或拣选品,出土背景不甚清晰,器物年代模糊。因此,在探讨问题之前,对这批器物年代的判断至关重要。根据学界常用的判定方法,我们选取二里岗、殷墟及盘龙城等遗址出土典型器物作为标准器,与合肥地区商代青铜器的器形、纹饰及范铸工艺三个方面进行比对。

2.1 爵

合肥地区发现的青铜爵,依器底形制可分为两类:平底爵和圜底爵。

2.1.1 平底爵

2 件平底爵均出土于肥西馆驿乡糖坊村,其中公布的1件爵通高38.6厘米,相较于同类器物(爵的平均高度在15~20厘米),其形体明显高大。这2件爵的器形、纹饰、工艺均表现出较早的时代特点。首先,器身分段明显,腹部上、下段均饰阴线刻兽面纹,兽面为臣字眼,瞳部呈圆形浮雕,上无凹点,纹饰无层次之分。其次,从铸造工艺分析,鋬对应的腹壁有明显的芯痕,表明在铸造时使用了单独的活体鋬芯,鋬相对应的腹部无纹饰和铭文,说明当时的技术没能解决鋬芯固定与纹饰连续的问题。底部截面呈圆形,由于锈蚀较甚,无明显范缝,难以辨识其分范方式。其有可能采用了三分范,属于宫本一夫提到的三分范B 型[4];也有可能自带底范而无范痕,类似三分范A 型(图1)。总之,这种做法与底部截面为椭圆的分范方式不同。结合以往同类器物出土情况,如郑州杨庄[5]、盘龙城李家嘴M1[6]出土的单柱爵,肥西馆驿出土的这两件爵的年代可定在二里岗上层晚段。

图1 肥西馆驿单柱爵及可能的分范方式

2.1.2 圜底爵

肥西上派镇出土的2件爵与合肥市文物处收藏的2件爵,形制、纹饰相似,鋬对应的腹壁有遗留的芯痕,说明也采用了活体的鋬芯,这种做法与馆驿出土的单柱爵是相同的。不同的是,这四件圜底爵的鋬相对的腹部均铸有表示族徽的铭文,表现出较晚的特征。圜底范线呈Y形,这种做法流行于中原地区的殷墟时期。庐江县福元乡出土的爵,腹部施兽面纹,呈三层花装饰,其年代比这4件圜底爵更晚一些。

2.2 斝

肥西馆驿糖坊出土的其中1 件斝通高55.3 厘米,同样比同类器物显得高大。该件斝的柱帽形制及纹饰、腹部纹饰、分范方式,均与伴出的单柱爵相似。这批器物很有可能出自同一铸造作坊。因此,其年代也可定在二里岗上层晚段。

2.3 觚

商代青铜觚的总体特征经历了从筒形向束腰的演变。肥西馆驿觚的腹部较粗,圈足三处较大的十字镂孔是泥芯撑遗留的痕迹。[7]腹部及圈足纹饰为细阳线兽面纹,无主次之分,均显示出较早的特征。结合伴出爵、斝的年代分析,其年代当在二里岗上层晚段。肥西县文物管理所藏兽面纹觚的圈足有两处对称的十字装饰,但未镂空,属于假镂孔,且十字形明显比肥西馆驿斝的细,这种未镂空的十字已没有实质性的功能,可能是早期铸造技术和传统风格的遗留。兽面蕉叶纹觚的腹部较粗,通体饰有纹饰,腹部装饰的四瓣目纹主要流行于商代晚期到西周早期。[8]合肥市文物处藏觚器形修长,通体装饰细密的三层花纹饰,以及直条型扉棱,反映出较晚的特征。

2.4 钺

与合肥市文物处藏品形制类似的青铜钺,见于1996 年在郑州南顺城街窖藏出土的铜钺(H1 上层:12)。略微不同之处在于,南顺城街窖藏出土钺的器身圆孔相对的内部有一圆孔。[9]因此,合肥市文物处藏的青铜钺的年代可定在二里岗上层。

2.5 其它

尊和罍是殷墟时期南方地区特征鲜明的两类器物,以往学界尤为关注。合肥市文物处藏兽面纹方罍,其纹饰较为特别,以云雷纹衬底,但主纹与地纹在同一平面,用较粗的宽线条表现,与通常见到的尊、罍表面的浮雕兽面纹不同。参考陈公柔、张长寿先生对商周兽面纹断代研究的成果[10],方罍的兽面纹属于Ⅳ型,其特点是兽面纹各个部分较为分散,这种型式的兽面纹最早见于殷墟一期,至西周早期还可见到。傅聚良将这类兽面纹形象地称作散列式兽面纹。[11]据此,兽面纹方罍的年代可定在商代晚期早段。

南方地区流行的青铜大铙被认为是商周时期祭祀后就地掩埋之物。通常单独出土,成组出土者较为少见。由于无伴出的标准器物参照,青铜铙年代的判定难以达成共识。根据向桃初对南方地区发现的青铜铙的类型学分析[12],庐江青铜铙属于Bb型:粗阳线变形兽面纹(有旋)铙,年代在西周早期。早年也有学者将庐江青铜铙的年代定在殷墟晚期。[13,14]安徽境内的宣城、池州、潜山、寿县也有铜铙出土。其中寿县铙与殷墟二期晚段以来流行的小铙相似,有可能从殷墟传入,或为本地生产的仿殷墟铜铙。而余者均为南方地区流行的大铙,且均为细阳线变形兽面纹,无旋。这几件铜铙的年代被认为属于殷墟晚期,争议不大。鉴于安徽境内无明确西周时期的铜铙,庐江铜铙的年代倾向定在商代晚期。

3 商代时期合肥地区与中原及周邻地区的关联

除合肥地区,安徽境内的阜南、寿县、凤阳、六安、安庆、含山等市县均较为集中出土商代青铜器。加之零星出土者,南端可至皖南地区的铜陵、宣城、池州。

合肥馆驿出土的单柱爵,在阜南月牙河、嘉山(今明光市)泊岗、铜陵童墩也有发现。以往的研究结论显示,单柱爵见于二里岗上层至殷墟二期,殷墟三期已罕见。[15]与双柱爵相比,单柱爵虽然数量少,但其分布地域较广,在河南、湖北、陕西、安徽等地均有发现。单柱爵的分布范围大抵反映了二里岗文化扩张所及的地域范围。[16]

肥西馆驿出土的斝与阜南月牙河、寿县苍陵城和嘉山(今明光市)泊岗出土者整体特征相似,但斝足代表了2种不同的形制。肥西和阜南出土的斝足剖面为T 形,其余2 件的斝足为尖锥空心足(图2)。李济早年曾把殷墟出土的铜斝的斝足分为六种形式[17],尖锥空心足(李文中称“透底空足”)代表了二里头文化三期以来早期斝足的形制,T 形足的出现是对封闭器底的尝试,该足芯是在范上而非腹芯上设置,完成了足与腹之间的隔断。但其出现并未取代尖锥形空足,在小屯早期的墓葬中还可发现二者共存的现象。[18]

图2 青铜斝对比图

合肥地区商代青铜器与周邻地区地区之间有着密切的关系,具有相似的风格,并且这种风格同郑州二里岗和殷墟等商文化中心的器物相似,属于商文化的系统。肥西大墩孜和三官庙发现的二里头时期的青铜器,表明至迟在二里头文化晚期,中原青铜文化已经波及影响合肥及周边地区,但学者认为二里头文化向江淮地区的迁播,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文化影响与交流,而代表着人群的迁徙。[19]

合肥及周邻地区发现的商代青铜器组合显示出,爵、斝、觚为基本的组合形式(阜南月牙河伴出的有尊,嘉山泊岗伴出的有瓿),既与中原地区相似,又表现出一定的地域性。郭宝钧曾指出商文化铜器群是重酒的组合,饮酒器爵、觚、斝的联用共出,是突出的现象。[20]爵作为商代最典型、最基本的酒礼器,是青铜礼器组合的核心。目前合肥及周边发现的商代青铜器器类中,仍以爵占多数。合肥馆驿、阜南月牙河及嘉山泊岗出土的商代青铜器群,也是以觚、爵、斝作为基本的组合。

对珍贵资源的获取是早期国家扩张的主要动机。一些学者认为二里头文化进入江汉地区与获取绿松石有关[21],而向西北扩张则是为了控制和运输中条山的铜矿资源[22]。二里岗文化时期,商文化向南扩张也是为了获取南方地区重要的青铜资源。[23]皖南沿江地区自西至东分布有安庆-贵池、枞阳-庐江、南陵-铜陵三个大型的铜矿带,铜矿资源十分丰富,至今仍是重要的铜工业基地。在铜陵师姑墩遗址相当于二里头文化三至四期的遗迹单位发现了三件炉壁,表明二里头时期有可能存在采矿冶炼活动。[24]此外,枞阳汤加墩遗址发现6 件小型的青铜工具及7 件容器陶范残块,时代在商代晚期,但并未出土青铜容器。[25]就目前的考古资料,合肥及周边地区出土商代青铜器的矿料与皖南铜矿的关系,以及皖南铜矿是否北输商文化核心区等问题,还有待通过对青铜器的铅同位素、微量元素等科技分析来解决。李宏飞认为清江盆地发现的受商文化影响的青铜器,是通过江淮地区传入,并勾勒出清江盆地与商文化核心区之间可能存在的交流路径,这条路线经阜南、肥西和铜陵据点到达长江南岸,再溯江而上经赣北进入清江盆地。[26]我们认为这样的传播路线是存在的,这也体现出合肥在沟通南北青铜文化方面占据着重要的地理位置。

另外需要关注的问题是,合肥及周邻地区发现的商代青铜器的铸造地,即这些器物是由中央作坊生产,还是出自地方作坊。对此学者也有不同认识,一些学者认为,青铜器及其铸造技术随着二里岗文化的扩张传播到商文化中心以外的地区,这种成品及技术向各地区的传播,以及金属资源向中原的汇集,构成了复杂的流通网络。[27]然而,也有学者认为商王室中心作坊以外的地区也存在铸造青铜器的现象。[28]盘龙城小嘴[29]、郭元咀[30],以及西安怀珍坊[31]、阜南台家寺[32]、凤阳古堆桥[33]等一批重要的地方青铜器铸造作坊的发现,进一步支持了这一观点。阜南台家寺和凤阳古堆桥铸铜遗址均位于淮河沿线,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可能与便捷的水运有一定的关系。特别是台家寺遗址,出土1137块铜容器陶范残块,说明该地是一处规模不小的青铜器铸造作坊。合肥及周边发现的商代青铜器有可能出自这些铸造作坊。

4 结语

通过对合肥地区发现的商代青铜器的梳理及分析,可得出以下结论:

从器形、纹饰及铸造工艺来看,合肥地区发现的商代青铜器,年代在二里岗上层晚段至殷墟时期,与安徽境内其它地区发现的商代青铜器整体特征相似,这种时代特征并非地域特征,而是与中原二里岗及殷墟代表的商文化有着密切的关系,体现了商文化对合肥及周边地区的影响。从器物组合来看,商代爵、斝、觚为核心的酒器组合,也被合肥及周边地区广泛吸收和借鉴,表现出商文化强大的文化渗透力。

安徽境内集中出土青铜器的地区,如合肥、阜阳、明光、六安等,往往处于重要交通路线的关键节点上,体现了它们在青铜文化交流过程中的重要作用。合肥及周边地区出土青铜器来自商文化核心区的中央作坊,抑或来自阜南、凤阳等地方作坊,这一问题有待对青铜器泥芯的分析检测来确定其铸造产地。此外,虽然学界认为,商文化南下扩张的动机与获取青铜资源有关,但目前的考古资料还难以支撑皖南沿江铜矿带为中原提供铜料的推论。这些未解决的问题是今后研究工作中需要努力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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