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监事会合格履职的组织法保障及对我国的启示

杨大可

一、问题的缘起及德国制度经验概述

在我国目前的公司实践中，监事会因其自身的“花瓶化”和“橡皮图章化”而饱受质疑，将该制度评价为“失灵”、(1)参见施天涛：《让监事会的腰杆硬起来——关于强化我国监事会制度功能的随想》，《中国法律评论》2020年第3期。“失败”乃至“完败”(2)参见郭雳：《中国式监事会：安于何处，去向何方？——国际比较视野下的再审思》，《比较法研究》2016年第2期；夏小雄教授认为我国对监事会、独立董事等制度的引入属于对异域先进公司法制度的“生搬硬套”，未充分考虑是否适合我国国情、如何进行本土改造、能否发挥预期功效，参见夏小雄：《公司法自主性的建构和强化：理论反思和制度实现》，《财经法学》2023年第5期。>声音不绝于耳，立法者甚至已表现出逐步取消监事会的倾向。(3)分别于2021年末和2022年末颁布的《公司法修订草案》第一、二审稿对监事会做出若干新的制度安排，其中规定不同类型公司依特定条件在董事会下设审计委员会后即不必设置监事会，甚至直接规定国有独资公司当然豁免设置监事会。笔者推测，立法者可能认为经过2005年的公司法全面修订，监事会已经被赋予诸多监督职权及所谓的“保障机制”，但仍难以摆脱花瓶机构的尴尬评价，于是在国有独资公司中“试点”单层治理结构，为彻底放弃监事会做准备，详见杨大可：《审计委员会能替代监事会吗？——兼论公司内部监督机构的应然职责》，《中国政法大学学报》2022年第5期。对于公司内部监督机制的完善，学界观点百家争鸣，建议强化监事会职权者有之，(4)参见施天涛：《让监事会的腰杆硬起来——关于强化我国监事会制度功能的随想》，《中国法律评论》2020年第3期；林一英：《公司监督机构的立法完善：超越单层制与双层制》，《法学杂志》2022年第4期；张志坡：《如何构建独立、有效的监事会？》，《经贸法律评论》2022年第2期。建议改采单层制模式将董事会作为唯一监督主体者有之，(5)参见赵旭东：《中国公司治理制度的困境与出路》，《现代法学》2021年第2期。建议赋权公司在监事会与独立董事二者间自行选择者有之，(6)参见高旭军：《对我国上市公司“双核心监督机制”的反思》，《东方法学》2016年第2期。建议构建多元监督体系者亦有之。(7)参见蔡伟：《公司内部监督责任体系的困境——基于对监事的再考察》，《中外法学》2018年第6期；刘斌：《公司治理中监督力量的再造与展开》，《国家检察官学院学报》2022年第2期。虽然视角和侧重各有不同，但大多数学者仍然倾向于在维持现有制度框架的前提下，立足我国国情，在审慎吸收国外先进制度经验的基础上，对现行内部监督机制进行整合和优化。

在实践与理论的双重压力下，2021年末，第十三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三十二次会议对《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司法(修订草案)》进行了审议，即第一次审议稿，以下简称《草案》(一审稿)，并向社会公开征求意见。其中最令大家关心的问题是传统“三会一层”公司治理架构是否会有所变化。《草案》(一审稿)对监事会做出若干新的制度安排，其中规定不同类型公司依特定条件在董事会下设审计委员会后即不必设置监事会。现行公司法没有针对审计委员会的专门规定，而从《草案》(一审稿)第64条(8)“有限责任公司可以按照公司章程的规定，在董事会中设置由董事组成的审计委员会，负责对公司财务、会计进行监督，并行使公司章程规定的其他职权。在董事会中设审计委员会的有限责任公司，可以不设监事会或者监事。”和第125条(9)“股份有限公司可以按照公司章程的规定在董事会中设置由董事组成的审计委员会等专门委员会。审计委员会负责对公司财务、会计进行监督，并行使公司章程规定的其他职权。设审计委员会且其成员过半数为非执行董事的股份有限公司，可以不设监事会或者监事，审计委员会的成员不得担任公司经理或者财务负责人。”的表述来看，无论是有限责任公司还是股份有限公司均可依公司章程之规定，以董事会所设置的由董事组成的审计委员会取代监事会(或监事)。不同之处仅在于就股份有限公司而言，以审计委员会取代监事会的前提条件增加了审计委员会成员过半数为非执行董事的要求，且不得担任公司经理或者财务负责人。可见，《草案》(一审稿)认为审计委员会的主要职能(或职责)在于“对公司财务、会计进行监督”，虽然还有“并行使公司章程规定的其他职权”这样的表述，但从目前我国的公司实践观察，期待公司章程就此列明具有操作性的审计委员会职权和组织制度并不现实。笔者特别撰文详细阐释审计委员会根据《草案》(一审稿)的规定无法全面取代监事会的观点。(10)详见杨大可：《审计委员会能替代监事会吗？——兼论公司内部监督机构的应然职责》，《中国政法大学学报》2022年第5期。

除此之外，笔者在此前所撰诸文(11)例如杨大可：《中国监事会真的可有可无吗？——以德国克服监事会履职障碍的制度经验为镜鉴》，《财经法学》2022年第2期。中还反复强调，监事会合格履职的最大障碍实际上是履职保障机制的严重缺失，其中的组织法保障则是最为关键的一环。虽然这一点长期被学界普遍忽视，但却成为本文所重点关注和着力解决的研究问题。

作为合议机构的监事会通过其成员整体的行为履行职责。在作为监事会制度发祥地的德国，公司法规范已就监事会履职的组织法保障做出细致规定，主要沿两条进路展开：一是通过创设特殊的职责履行人(监事会主席、专门委员会)构建整个机构的内部规则。二是围绕监事会履职的程序规则。德国《股份法》第107条第1款第1、3句，第3款第1、2句均提及特殊的职责履行人，而该条第2款，第3款第3、4句以及第108至110条和第171条第1款第2句则较为详细地规定了监事会中的程序。虽然规范数量不多，但德国学界认为监事会合格履职的组织法框架已基本搭建完成，接下来的任务是在此基础上不断细化和完善。不断更新的《德国公司治理准则》(以下简称《准则》)中的一系列规则(特别是第3.6条，第5.1.3到5.3.3条以及第5.6条)正是致力于及时解决监事会组织方面暴露出来的新问题。

在监事会工作的组织方面，德国法为公司做出“补充性”和“相异性”规定预留了巨大的自治空间。首先，章程有权做出此类规定。涉及议事规程的章程规定对监事会具有约束力。(12)Vgl. BGH v. 5.6.1975 - II ZR 156/73，BGHZ 64，325，328=AG 1975，219.但并非所有事项均可由章程加以规定，例如授权专门委员会履行职责，就只能由监事会自行决定。只要章程未做出相应规定，监事会就可以自行制定议事规程，而且在不违反强行法的前提下，监事会还可在该规程中就其组织做出细化规定。《准则》亦提出倡导性建议。

如前所述，在法律和章程规定的框架内，德国监事会不仅有权对其组织做出个性规定，而且只要组织措施为合格履职所必需，监事会就有义务实施此类措施。(13)Vgl. Gerald Spindler/Eberhard Stilz (Hrsg.)，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2. Aufl.，München：Verlag C．H．Beck，2010，§ 107 Rn. 10.虽然德国立法者认为监事会的职责要由所有监事共同履行，但其同时也赋予监事会在内部创设特殊职责履行人的可能性。在规模较大的监事会中，监事会职责的履行通常只能以分工的方式得以实现，即由各个监事根据其知识和能力分别承担整个机构的部分职责。具体分工必须由监事会决定。监事会的全部事务由全体监事共同负责，任何监事均无义务单独处理。

必要时，监事会应将职责分配给各专门委员会和监事并协调其工作，其中最重要的是对它们进行监督并在监事会内部以及监事会与其下属部门之间建立一套能够正常运行的信息及监督体系。《准则》第5.6条建议监事会定期审查上述组织和程序以及具体工作内容。(14)Vgl. Gerald Spindler/Eberhard Stilz (Hrsg.)，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7 Rn. 107；Henrik-Michael Ringleb/ Thomas Kremer/ Marcus Lutter/Axel v. Werder，Deutscher Corporate Governance Kodex. Kommentar，5. Aufl. 2014，Rn. 1133.除在个别情况下需对各委员会或单个监事的工作进行评价外，此项建议旨在对整个机构的工作做出整体评价。监事会必须每年就此进行一次讨论并可聘任外部顾问提供咨询。在德国的公司实践中，此类讨论大多以调查问卷的形式对监事进行询问。(15)Vgl. Henrik-Michael Ringleb/Thomas Kremer/Marcus Lutter/Axel v. Werder，Deutscher Corporate Governance Kodex. Kommentar，Rn. 1135 ff.；Klaus J. Hopt /Herbert Wiedemann (Hrsg.)，Groß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4. Aufl.，Berlin：De Gruyter Rechtswissenschaften Verlags-GmbH，2006，§ 111 Rn. 832 ff.

在德国，监事会有权以公司名义缔结合格履职所必需的交易，(16)Vgl. Gerald Spindler/Eberhard Stilz (Hrsg.)，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12 Rn. 3；Bruno Kropff/Johannes Semler (Hrsg.)，Münchener 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3. Aufl.，Münschen：Verlag C. H. Beck，2008，§ 112 Rn. 4.例如延请专家参与会议、委托专家处理特定事务、请求专家就监事的知识和经验不足以解答的其他问题提供书面建议、在公司与董事会之间的诉讼中委托诉讼代理人、承诺为董事会报销费用，等等。监事会各委员会以及监事会主席在各自职权范围内同样享有缔结此类交易的权限。不过，除上述情形外监事会是否有权通过法律行为以公司名义获取履职所需的物力和人力辅助(例如招聘助理、设立监事会秘书处，等等)，仍存争议。(17)Vgl. Bruno Kropff/Johannes Semler (Hrsg.)，Münchener 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11 Rn. 134；Klaus J. Hopt /Herbert Wiedemann (Hrsg.)，Groß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12 Rn. 63；a.A. Wolfgang Zöllner/Ulrich Noack(Hrsg.)，Kölner 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3. Aufl. 2006，§ 112 Rn. 127；Gerald Spindler/Eberhard Stilz (Hrsg.)，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12 Rn. 3.笔者认为，若无足够资源监事会无法满足日益苛刻的工作要求，而且鉴于履职效率和履职独立性，亦无法苛求监事会在缔结前述交易时必须事先征得董事会的同意。为使监事会在履职过程中享有更大的灵活性，建议通过章程或股东大会决议授权监事会以自行决定的方式处理预算。(18)Vgl. Manuel René Theisen，Vorüberlegungen zu einer modernen Aufsichtsratsfinanzierung，BFuP 2012，S. 349，356 ff.关于合格履职所需费用的具体数额，由监事会在合理的裁量空间内慎重决定。所支出的费用是否合理，需具体问题具体分析。(19)监事会需要秘书协助，以完成撰写和邮寄邀请函、安排会议室等活动。此外，监事会可能还需要许多其他支持性服务，如向股东大会准备书面和口头报告、编写分析报告、讲解和翻译，准备和评估监事会效率审查、制作会议记录，等等。在德国，中小型公司往往是在董事会主席或总法律顾问的工作区域完成这些工作的，而大型公司则通常设立监事会办公室。除上述支持性服务之外，在大型公司中为监事会主席提供单独的办公室和会议室亦很有必要。监事会主席同样可以为执行公务而动用公司车辆，甚至在超大型公司中监事会主席可以配备带有司机的公务车辆。德国的立法经验值得吸收借鉴，下文予以详细梳理和呈现。

二、合理的人员构成及任职条件对监事会合格履职的基础作用

我国现行《公司法》第51条第2款和第117条第2款分别针对有限责任公司和股份有限公司的监事会组成做出相同规定，即监事会须包括股东代表和适当比例的职工代表。2022年末公布的《公司法修订草案》(二审稿)(以下简称《草案》(二审稿))第76条第2款和第130条第2款基本沿用了上述规则。可见，我国监事会将大概率继续主要由股东选派的代表与职工选派的代表组成。两类监事的“出身”决定其很难真正仅为公司利益行事。前者必然成为选举他的股东的代言人，主要维护甚至偏袒相关股东的利益和不当行为。而就后者而言，职工监事虽不受职工的控制和支配，但其受雇者的身份却令其处境尴尬。职工监事虽然是与企业建立劳动关系，但企业实际由控制股东及其选任的董事及高管操控，职工监事如欲真正对这些人实施监督，必然面临现实的失业风险。(20)参见施天涛：《让监事会的腰杆硬起来——关于强化我国监事会制度功能的随想》，《中国法律评论》2020年第3期。更为严重的是，目前公司实践中监事选任资格的设计很难保证监事掌握合格履行职责所需的专业知识，这导致监事会很难独立高效地对董事、经理或其他高级管理人员的经营管理行为(21)董事勤勉义务的履行情况属于监事会的重点关注对象，董事会勤勉义务的具体内容参见王真真：《董事勤勉义务制度的利益衡量与内涵阐释》，《财经法学》2022年第3期。和公司财务实施有效监督。

(一)监事会组成

在德国，监事会的合理组成始终是学界关注的焦点之一。金融危机爆发后，以de Larosière报告，即《欧盟金融监管问题高级别小组报告》为代表的一系列欧盟级别的调查研究更使相关讨论持续升温。

欧洲学者已经认识到：监事会合格履职并不要求每名监事都具有为公司提供最优咨询和监督所需的全部条件。换言之，监事作为整体只要具备为公司最佳利益服务的各项才能即可。这其实意味着理想的监事会应由各怀绝技的混合阵容组成。具体来讲，监事应当具备所谓的hard skills和soft skills，前者是指特定的基本能力、所应接受的培训以及所应取得的资格这类硬性指标，而后者则包括良好的合作精神、积极和建设性的讨论态度、独立健全的人格乃至企业家的直觉，等等。除此之外，企业运营方面的知识也必不可少。正如《准则》第5.4.1条所言：“在提出监事选任建议时，应考虑候选人能否随时为监事会工作，是否具有合格履职所必需的知识、能力、专业经验以及充分的独立性，此外还要顾及公司的国际业务、可能的利益冲突以及(章程)规定的监事年龄限制。”可见，虽然不能苛求每名监事都是专家，但监事整体应当有能力判断公司的基本运营情况。有以下问题需要强调：

第一，关于“冷却期”。监事会中能否拥有与董事会存在密切关联的监事？若有，数量应控制在多少？这个问题在欧洲范围内均处于热议中。毫无疑问，为获得监事职务而故意隐瞒与董事会之间的亲密关系绝不可取。德国联邦政府决定采取两年的强制 “冷却期”有其特殊的历史原因，德国学界普遍认为这种一刀切的做法已无法适应现实需求。因此，比较可行的做法是只禁止与董事会存在密切关联的人直接担任监事或者审计委员会主席。

第二，独立性与利益冲突。这个问题在德国同样相当棘手。对于前者，在某名监事已丧失独立性时，由于这只是一种“抽象危险”，因此很难确定其已无法做出公允判断从而禁止其参加监事会的相关活动，该监事仍可凭借股东身份继续对企业施加影响。与之相对，在已证实特定监事与公司之间存在利益冲突后，即可认为已存在 “具体危险”而采取相应措施，如要求其披露利益冲突、禁止其参与表决，乃至剥夺其监事资格。《准则》针对监事独立性的保有(22)关于监事独立性的保障，参见杨大可：《论监事独立性概念之界定——以德国公司法规范为镜鉴》，《比较法研究》2016年第2期；我国有学者建议借鉴日本2002年5月生效的商法修正案提供的新思路，参见徐明、杨柏国：《经济危机下的公司治理问题及应对》，《法学》2010年第6期；此外马更新教授还提出引入外部监事并保障监事会财务支配权以增强监事独立性的构想，具体参见马更新：《〈公司法〉修订语境下的监事会制度架构变革探析》，《上海政法学院学报(法治论丛)》2021年第3期。和丧失已做出若干建议性规定，(23)参见甘培忠、周淳：《上市公司定期报告信息披露违法董事责任认定研究》，《北方法学》2012年第3期；杨大可：《论监事独立性概念之界定——以德国公司法规范为镜鉴》，《比较法研究》2016年第2期；《2019年版〈德国公司治理准则〉的两大革新》，《燕大法学教室》2021年第3期。而企业对这些规定的处理方式值得关注。

(二)监事任职条件

在德国，就监事会合格履职而言，监事的能力与监事会的合理组成同等重要。无论企业的规模、所处的行业和股东数量如何，也无论是私营企业还是公共企业，监事必须具备基本的专业技能，拥有灵活充足的履职时间、必要的独立性，并且与公司之间不存在影响履职的利益冲突。德国立法者认为高素质且具备独立性的监事是监事会合格履职的根本保障，(24)Vgl. Gerald Spindler/Eberhard Stilz (Hrsg.)，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0 Rn. 1；Uwe Hüffer，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10. Aufl.，München：Verlag C. H. Beck，2012，§ 100 Rn. 1.于是在《股份法》第100条中详细规定了监事的任职条件。据此，只有具备完全行为能力的、非被监护人的自然人才可以担任监事。立法者还在此基础上列举了三种不适宜担任监事的情形：其一，已在十家设有必设监事会的公司中担任监事职务的人不得再担任监事。(25)Vgl. Thomas Raiser /Rüdiger Veil，Recht der Kapitalgesellschaften，5. Aufl. 2010，§ 15 Rn. 33；Uwe Hüffer，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0 Rn. 3；《准则》第5.4.3条建议对上市公司而言监事会席位最多为五席。其二，考虑到经营管理人员作为被监督者与作为监督者的监事的角色互不相容，因而此类人员或者在附属公司中担任此类职务的人及其代理人、全权代表等不得担任监事。其三，如果A公司的董事是B公司的监事，那么A公司的法定代表人不得担任B公司的监事(“禁止交叉任职”)。同时公司章程可以为股东代表规定其他任职条件，例如最低或最高年龄、专业和外语资格或特定家族的成员资格、(26)Vgl. Uwe Hüffer，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0 Rn. 9；Gerald Spindler/Eberhard Stilz (Hrsg.)，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0 Rn. 41 m.w.N.特定的宗教信仰或财产关系，等等。

除此之外，2010年版《准则》第5.4.1条还建议：“监事会应由具备合格履职所需的知识、能力和经验的人员组成。监事会应明确人员组成的具体目标，综合考虑公司所处的特殊环境、国际业务、可能的利益冲突以及(章程)规定的监事年龄限制。”可见，为了实现更高效的公司管理及监督，即使章程未做特别要求，选任监事时也应设法保证监事整体所具备的专业知识能够涵盖全部公司事务。(27)Vgl. Gerald Spindler/Eberhard Stilz (Hrsg.)，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0 Rn. 47 ff.当然，在选择监事时还要考虑监事会自定的具体目标，监事候选人应具备开展本公司业务所需的专业知识、行业经验、国际视野以及财会和内控程序方面的知识及经验。(28)Vgl. Henrik-Michael Ringleb/Thomas Kremer/Marcus Lutter/Axel v. Werder，NZG 2010，Rn. 1025g.监事会在选择时享有很大的自由裁量空间，其可通过相应决议确定股东监事的具体阵容。在这方面，路德(Lutter)教授提出了很好的构想，他认为股东监事应包括(拥有国外经验的前)经理、生产专家(技术人员)、(产品)研发专家、金融专家、拥有企业法方面丰富经验的法学家、税务专家、财会人员等。德国司法界也为监事的选任提出过具体要求，例如联邦最高法院就Hertie案所作判决(29)Vgl. BGH v. 15.11.1982-II ZR 27/82，BGHZ 85，293=AG 1983，133.这样写道：“每名监事都必须具备或努力掌握独立负责地履行其职务所必需的知识及能力，即使没有第三人的帮助，他也必须能够对公司业务做出客观公正的判断(评价)……”在这方面，《准则》第5.4.1条第4款也提出了建设性建意见，鉴于监事的工作重点会随着企业自身的发展或法律规定的变化而不断变化，因而监事负有为合格履职而接受培训或进修的义务，公司应为此提供适当支持。

尽管德国公司法规范目前尚未对监事的独立性做出明确规定，但《准则》先行一步，基于为董事会提供有效咨询并施以合格监督的考虑而明确强调监事会应当依自身需要聘任一定数量的独立监事。这样既有助于监事会更好地履职，又能更多地兼顾公司中小股东的利益。根据《准则》第5.4.2条第2句，独立性是指监事与公司或其董事会之间不存在可能产生利益冲突的业务或个人关系上的关联。(30)Vgl. Gerald Spindler/Eberhard Stilz (Hrsg.)，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0 Rn. 44.但由于《准则》未明确规定或建议独立监事的具体数量，因此监事会只能自行决定。(31)Vgl. Uwe Hüffer，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0 Rn. 2b；Gerald Spindler/Eberhard Stilz (Hrsg.)，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0 Rn. 52.

三、完备的内部规则对监事会顺畅履职的保障作用

德国监事会的内部规制体系完备而严谨，支撑并保护着监事会高效并顺畅地运行，其中值得借鉴的亮点颇多，值得细致研究。

(一)监事会主席的设置与职权

根据《股份法》第107条第1款，监事会应从其成员中选出一人担任主席。虽然监事会主席并非公司机构，但却被一系列法律规范赋予若干特殊职权/责，具体包括：筹备、召集和主持监事会会议并协调监事会各专门委员会的工作；依章程授权主持股东大会会议；代理监事会，包括在监事会与其他公司机构(特别是董事会和股东大会)之间传递信息并制定报告规则；与董事会共同代理公司做出特定的工商登记意思表示，单独代表监事会做出和受领意思表示；对监事会关于年度决算和利润分配建议的报告做出说明；对监事会的材料实施占有和保管；负责向公众发布监事会的其他声明并就监事会对某些问题的看法向公众做出解释。(32)Vgl. Thomas Raiser/Rüdiger Veil，Recht der Kapitalgesellschaften，§ 15 Rn. 60.另外，监事会主席有权以公司名义缔结其合格履职所必需的法律行为，包括例外情况下的特定辅助行为，如聘请专家提供专业建议。(33)Vgl. Marcus Lutter/Gerd Krieger，Die Rechte und Pflichten des Aufsichtsrats，Rn. 680.

(二)监事会会议的频率、形式及参会人员

依《股份法》第110条第3款，上市公司监事会须每半年至少召开两次会议，监事会或其主席可自行决定具体会议时间，非上市公司监事会每半年举行一次会议即可。但监事仍有权要求召开更多会议，章程同样可规定更频繁的监事会会议。(34)Vgl. Klaus J. Hopt /Herbert Wiedemann (Hrsg.)，Groß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10 Rn. 66；Gerald Spindler/Eberhard Stilz (Hrsg.)，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10 Rn. 4.

监事会会议原则上由主席负责召开。必要时，主席应主动召开相关会议(35)Vgl. Uwe Hüffer，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10 Rn. 2；Klaus J. Hopt /Herbert Wiedemann (Hrsg.)，Groß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10 Rn. 10.并邀请每位监事出席。章程或议事规程可规定特定邀请形式及期限。(36)Vgl. Uwe Hüffer，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10 Rn. 3.若无特殊规定，监事会主席可不拘形式地发出邀请(口头或书面)并适时(通常为两周)召开会议。(37)Vgl. Klaus J. Hopt /Herbert Wiedemann (Hrsg.)，Groß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10 Rn. 17；Uwe Hüffer，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10 Rn. 3.邀请中须说明会议的召开时间、地点及议程。(38)Vgl. Klaus J. Hopt /Herbert Wiedemann (Hrsg.)，Groß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10 Rn. 16 und 21；Wolfgang Zöllner/Ulrich Noack(Hrsg.)，Kölner 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10 Rn. 4；Bruno Kropff/Johannes Semler (Hrsg.)，Münchener 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10 Rn. 18.依《股份法》第110条第1款，一名监事或董事会同样可以在说明目的及理由后要求召开有关会议。若监事会主席未应要求在两周之内召开会议，则监事或董事会可以自行召开。从该条第3款中的“举行”二字可以看出，“至少在具有充分理由的例外情况下”，(39)Begr. RegE TransPuG，BR-Drucks. 109/02，S. 38.监事会可以举行电话或视频会议来取代必须现场出席的会议。(40)Vgl. Uwe Hüffer，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10 Rn. 11；Klaus J. Hopt /Herbert Wiedemann (Hrsg.)，Groß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10 Rn. 69.章程可要求特定会议须由监事现场出席。只要有监事反对，监事会决议就不得通过电话或视频会议被做出。(41)Vgl. Begr. RegE NaStraG，BT-Drucks. 14/4051，S. 12；Uwe Hüffer，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8 Rn. 16；Wolfgang Zöllner/Ulrich Noack(Hrsg.)，Kölner 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10 Rn. 14.德国公司实践中，为保证监事会为董事会提供咨询的质量，电话或视频会议应仅限于正常会议之外的紧急讨论或决议，通常只有在监事会规模较小且议程较简单的情况下才能例外地采取此类会议形式。(42)Vgl. Bruno Kropff/Johannes Semler (Hrsg.)，Münchener 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10 Rn. 45.

监事会主席有义务主持会议并决定是否允许董事和第三人与会、确定议程、引导讨论(启动讨论、批准与会人发言并确定发言顺序、禁止与会人发言并限定发言时间、短时间中断会议)以及主持最终决议(决定表决方式和顺序、确认决议结果)。(43)Vgl. Wolfgang Zöllner/Ulrich Noack(Hrsg.)，Kölner 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7 Rn. 43；Gerald Spindler/Eberhard Stilz (Hrsg.)，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10 Rn. 33.原则上所有监事均有权利和义务参加会议。只有有确凿理由怀疑有关监事的参会可能严重危及公司利益或者为了避免会议进程受阻，才能通过决议或监事会主席依职权例外地排除其参会权。虽然董事不享有法定参会权，但鉴于董事会与监事会之间良好的合作关系，董事甚至有义务应监事会的要求出席有关会议。(44)Vgl. Uwe Hüffer，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9 Rn. 3；Wolfgang Zöllner/Ulrich Noack(Hrsg.)，Kölner 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9 Rn. 11.仅在例外情况下方可临时聘请专家和知情人参与个别议程事项的讨论并提供咨询。(45)Vgl. Uwe Hüffer，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9 Rn. 5.根据德国公司实践，所有能够为监事会特定议程事项提供专业建议或信息的人均属“专家或知情人”。

(三)监事会决议的流程及效力类型

根据《股份法》第108条第1款，监事会作为公司机构应通过决议并采取表决方式(46)Vgl. Uwe Hüffer，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8 Rn. 4；Klaus J. Hopt /Herbert Wiedemann (Hrsg.)，Groß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8 Rn. 20 ff.；Wolfgang Zöllner/Ulrich Noack(Hrsg.)，Kölner 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8 Rn. 12.就各项议程做出决定。由于德国《民法典》中有关协会法的规定(第28条结合第32、34条)可供援用，因此立法者未对决议程序做出全面规定，但章程和议事规程仍可在法定框架内予以细化。章程可首先就监事会的决议能力做出规定，此时其享有很大的裁量空间。(47)Vgl. Gerald Spindler/Eberhard Stilz (Hrsg.)，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8 Rn. 42；Bruno Kropff/Johannes Semler (Hrsg.)，Münchener 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8 Rn. 34.若章程未做出规定且不存在优先适用的法律规定，则监事会在法定或章定监事数量的半数出席会议时才具有决议能力。(48)Vgl. Gerald Spindler/Eberhard Stilz (Hrsg.)，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8 Rn. 36；Bruno Kropff/Johannes Semler (Hrsg.)，Münchener 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8 Rn. 34 und 49.

原则上，监事会决议均通过监事会会议做出。所有监事都有权向监事会提交关于议程事项的决议动议并要求就此做出表决。(49)Vgl. Wolfgang Zöllner/Ulrich Noack(Hrsg.)，Kölner 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8 Rn. 17；Uwe Hüffer，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8 Rn. 6.根据目前德国学界的通说，监事会主席有权决定表决的具体方式(50)Vgl. Bruno Kropff/Johannes Semler (Hrsg.)，Münchener 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8 Rn. 19；Klaus J. Hopt /Herbert Wiedemann (Hrsg.)，Groß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8 Rn. 43.，但监事会可以通过决议做出不同决定。根据《股份法》第108条第3款第1句，所有未出席会议的监事均可通过 “投票信使”在会议上(包括需监事现场出席的会议以及以视频或电话形式进行监事会会议)代替其以书面形式投票。任何监事或者依法享有参会权的人均可代为提交书面表决书。通说认为，通过电报、电传或传真进行的投票表决应被视为具有同等效力。(51)Vgl. Uwe Hüffer，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8 Rn. 15 f.：“analoge Anwendung des § 108 Ⅳ auf 108 Ⅲ”.投票信使仅可转达因故无法出席会议的监事的决定，而不得改变后者的意思表示。鉴于监事会决议形成方式的多样性，德国学界通说亦承认以混合方式做出决议。

监事会原则上以简单投票多数做出决议。与确定决议能力时不同，弃权票不被计算在内。只有章程可赋予监事会主席或其代表或特定监事表决僵局时的一票决定权，而在其他情况下监事的投票具有同等效力，章程或议事规程不能赋予某一监事更高的表决权或对监事会决议的否决权。(52)Vgl. Bruno Kropff/Johannes Semler (Hrsg.)，Münchener 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8 Rn. 25；Uwe Hüffer，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8 Rn. 8；Wolfgang Zöllner/Ulrich Noack(Hrsg.)，Kölner 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7 Rn.47 und 59.

德国学界认为，瑕疵决议分为内容上违反强制性规范或章程的决议和违反程序的决议，其中的程序包括召集、会议流程、决议方式等。(53)Vgl. Gerald Spindler/Eberhard Stilz (Hrsg.)，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8 Rn. 64；Klaus J. Hopt /Herbert Wiedemann (Hrsg.)，Groß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8 Rn. 141 ff..瑕疵决议的效力依错误的严重程度进一步分为三种情况。一是只违反单纯的秩序性规定(例如有瑕疵的会议记录)，此时决议效力不受影响，为有效。(54)Vgl. Uwe Hüffer，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8 Rn. 18；Wolfgang Zöllner/Ulrich Noack(Hrsg.)，Kölner 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8 Rn. 77.二是决议存在内容瑕疵(即违反强制性规范或章程)或者存在绝对的严重程序瑕疵(即违反必须遵守的程序规定)，由于此类瑕疵对决议结果产生影响或者对监事的参与权造成不可弥补的损害，因而相关决议无效。(55)Vgl. Klaus J. Hopt /Herbert Wiedemann (Hrsg.)，Groß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8 Rn. 149 ff.；Wolfgang Zöllner/Ulrich Noack(Hrsg.)，Kölner 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8 Rn. 77，80，84；Bruno Kropff/Johannes Semler (Hrsg.)，Münchener 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8 Rn. 83.三是决议违反可选择不予遵守的程序规定(即轻微的、可弥补的程序瑕疵，例如未遵守会议召开期限或提议期限、不具备决议能力、不顾监事反对在议程事项外做出决议、允许第三人违法出席会议、就决议事项提供错误信息或未进行说明，等等)，此类决议为可撤销。(56)Vgl. Klaus J. Hopt /Herbert Wiedemann (Hrsg.)，Groß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8 Rn. 147 f. und 168；Uwe Hüffer，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8 Rn. 18.若违反程序的情况未限制有关监事的参与可能，则相关决议同样属于可撤销。(57)Vgl. Wolfgang Zöllner/Ulrich Noack(Hrsg.)，Kölner 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8 Rn. 78.在极端情况下，例如有关决议只违反监事可自行处置的规定，此类内容瑕疵同样只导致该决议可撤销。(58)Vgl. Wolfgang Zöllner/Ulrich Noack(Hrsg.)，Kölner 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8 Rn. 84；a.A. Gerald Spindler/Eberhard Stilz (Hrsg.)，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8 Rn. 70.原则上，瑕疵决议所涉人员均可随时且不拘形式地主张决议无效。(59)Vgl. Klaus J. Hopt /Herbert Wiedemann (Hrsg.)，Groß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8 Rn. 171 ff.；Wolfgang Zöllner/Ulrich Noack(Hrsg.)，Kölner 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8 Rn. 90.依德国《民事诉讼法》第256条，若存在确认利益或者有关决议侵害公司利益，则有关人员还可提起针对公司的确认决议无效之诉。(60)Vgl. Uwe Hüffer，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8 Rn. 18；Gerald Spindler/Eberhard Stilz (Hrsg.)，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8 Rn. 73 ff.

四、量体裁衣的专门委员会对监事会高效履职的辅助作用

根据《股份法》第107条第3款，监事会有权依其意愿建立一个或多个委员会。由于具备特殊专业技能的人员所组成的委员会有助于提高监事会的工作效率和质量，因此《准则》第5.3.1条亦建议监事会根据本公司具体情况和监事数量建立处理复杂事务的专门委员会。

德国公司监事会普遍设置专门委员会，而且为保证合格履职，其在选择建立委员会时始终关注委员会所具备的专业技能能否涵盖其全部职责。在众多委员会中，人事委员会、针对特殊专业领域的委员会(例如公司战略、薪酬、财务及投资)以及提名委员会最受青睐。(61)Vgl. Uwe Hüffer，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78 Rn. 17a ff.；Gerald Spindler/Eberhard Stilz (Hrsg.)，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7 Rn. 82 ff..此外，上市公司监事会大多还设有审计委员会，因为这既符合良好公司治理的要求，又有助于提高监事会的监督质量。(62)Vgl. Gerald Spindler/Eberhard Stilz (Hrsg.)，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7 Rn. 82；Hueck/Windbichler，Gesellschaftsrecht，21. Aufl. 2008，§ 28，Rn. 29.该委员会应从专业角度为监事会提供咨询，具体职责有二：一是对会计程序、内控及风险管理体系的有效性、决算审计人员的独立性实施监督，二是分配审计任务、确定审计重点并与外部审计人员签订酬金协议。

根据《股份法》第107条第3款第1、3句，监事会不仅可以建立筹备型委员会(为监事会的讨论和决议做准备)和监督型委员会，而且可以建立决议型委员会(被授权代监事会做出决议)。(63)Vgl. Gerald Spindler/Eberhard Stilz (Hrsg.)，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 107 Rn. 87；Uwe Hüffer，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7 Rn. 16.通常来说只有特别重要的事务才必须留待监事会亲自完成，此即所谓的授权禁止，包括法定禁止和非法定禁止。后者仅针对监事会内部组织方面的问题，例如会议议事规程的颁布、委员会的建立、监事会主席或主席代表聘任的撤销等，监事会必须亲自做出决议。(64)Vgl. Gerald Spindler/Eberhard Stilz (Hrsg.)，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7 Rn. 87 ff.相反，不得针对“所有重要决定”设置一般性的禁令。(65)Vgl. Bruno Kropff/Johannes Semler (Hrsg.)，Münchener 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7 Rn. 132；Gerald Spindler/Eberhard Stilz (Hrsg.)，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7 Rn. 83；Klaus J. Hopt /Herbert Wiedemann (Hrsg.)，Groß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7 Rn. 399 f.具言之，监事会可将针对个别经营管理行为的监督任务交由某一委员会完成，但不得将其一般性监督任务及其决议托付他人。(66)Vgl. Wolfgang Zöllner/Ulrich Noack(Hrsg.)，Kölner 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7 Rn. 130；Gerald Spindler/Eberhard Stilz (Hrsg.)，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7 Rn. 83；Bruno Kropff/Johannes Semler (Hrsg.)，Münchener 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7 Rn. 133 und § 111 Rn. 30 f.即便已委托某委员会完成特定任务，监事会仍是“程序的主宰者”，委员会有义务在履职时考虑监事会的意愿。(67)Vgl. Gerald Spindler/Eberhard Stilz (Hrsg.)，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7 Rn. 92.

为保障自我组织权，监事会全权负责委员会的人事安排、任职期限和权限。(68)Vgl. Bruno Kropff/Johannes Semler (Hrsg.)，Münchener 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7 Rn. 117；Gerald Spindler/Eberhard Stilz (Hrsg.)，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7 Rn. 85；Klaus J. Hopt /Herbert Wiedemann (Hrsg.)，Groß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7 Rn. 249.章程或股东大会决议均不得强令、禁止或阻碍监事会建立负有特定职责的委员会。但就大型公司而言，监事会所负责的恰当组织其工作的义务迫使其必须建立特定委员会。(69)Vgl. Klaus J. Hopt /Herbert Wiedemann (Hrsg.)，Groß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7 Rn. 262；Bruno Kropff/Johannes Semler (Hrsg.)，Münchener 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7 Rn. 92；Gerald Spindler/Eberhard Stilz (Hrsg.)，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7 Rn. 85.

除《股份法》外，章程、监事会，包括委员会自身均可依规定确定其内部秩序和工作方式。(70)Vgl. Gerald Spindler/Eberhard Stilz (Hrsg.)，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7 Rn. 102 ff.；Wolfgang Zöllner/Ulrich Noack(Hrsg.)，Kölner 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7 Rn. 122 und 164.监事会的程序性规则同样适用于委员会。根据《股份法》第109条第2款，只要监事会主席未予禁止，不属于某一委员会的监事同样有权凭其意愿和专业知识参加该委员会的会议并提供咨询。由此也产生了监事对委员会所有资料，包括会议记录的查阅权，不过前提是这些资料必须为决议依据且监事会主席未表示反对。

在德国的公司实践中，监事会的各委员会及其成员被认为享有与监事会相同的信息权(《股份法》第90条第3款)(71)关于德国监事会及监事的信息权，详见杨大可：《德国股份有限公司监事会信息权制度评析及启示》，《德国研究》2015年第1期。我国《公司法修订草案》(二审稿)在第80条有限地引入了监事会对董事高管的信息权(“监事会可以要求董事、高级管理人员提交执行职务的报告”)，可以作为进一步完善监事会信息制度的抓手。，即委员会可通过相应决议要求董事会就委员会权限范围内的事务向其提供报告，而监事会的报告请求权不受影响。(72)Vgl. Bruno Kropff/Johannes Semler (Hrsg.)，Münchener 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7 Rn. 157；Klaus J. Hopt /Herbert Wiedemann (Hrsg.)，Groß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7 Rn. 433.相反，各委员会原则上不享有《股份法》第111条第2款意义上的直接查阅及审查权，除非监事会明确做出相应授权。另外，委员会同样有权向第三人征求其合格履职所必需的专业建议。《股份法》第107条第3款第4句还规定了监事会与各委员会之间的信息共享。是故，监事会可依《准则》第5.3.1条第3句定期要求各委员会就其工作做出特定形式和内容的报告。一般来说筹备型委员会在完成筹备工作后应向监事会提供做出决议所需的全部重要信息。(73)Vgl. Wolfgang Zöllner/Ulrich Noack(Hrsg.)，Kölner 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7 Rn. 128；Gerald Spindler/Eberhard Stilz (Hrsg.)，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7 Rn. 114.而决议型委员会可以完全凭其意愿决定是否将董事会提交的报告转呈监事会或者提供有关其工作的其他信息。(74)Vgl. Wolfgang Zöllner/Ulrich Noack(Hrsg.)，Kölner 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7 Rn. 128；Gerald Spindler/Eberhard Stilz (Hrsg.)，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 107 Rn. 114.

五、结 语

20世纪90年代爆发的严重企业危机使德国学界和实务界认为监事会消极被动的行为方式已无法满足现代公司治理的高要求，并由此引发公司法学者对监事会法律制度完善方案的持续细致研究，其成果对相关立法具有重大指导意义，有效推动监事会法律制度的革新。在学者与立法者的共同努力下，德国先后通过一系列法律规范，针对监事会构成及监事任职条件、监事会内部规则及专门委员会设置以及多元履职保障措施等多个维度，为监事会对公司经营管理实施全过程高效监督提供了坚实的组织法保障。(75)参见杨大可：《中国监事会真的可有可无吗？——以德国克服监事会履职障碍的制度经验为镜鉴》，《财经法学》2022年第2期。

德国学界(76)Vgl. Bruno Kropff/Johannes Semler (Hrsg.)，Münchener 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Vor § 95 Rn. 14；Wolfgang Zöllner/Ulrich Noack(Hrsg.)，Kölner Kommentar zum Aktiengesetz，Anh. § 117 B § 25 MitbestG Rn. 10.和司法界(77)Vgl. BGH v. 25.2.1982-II ZR 123/81，BGHZ 83，106，120=AG 1982，218 (Siemens)；BGH v. 15.12.1986-II ZR 18/86，BGHZ 99，211，216=AG 1987，152.均认为，每位监事，无论出身如何，其在权利和义务方面都是平等的：他们不仅享有相同的信息权、内部监督方面的参与权、发言和表决权，(78)仅监事会主席享有一票决定权。而且平等地负有为公司利益行为的义务。所有监事在履行监事会职责时负有平等的参与义务并承担相应责任。章程或监事会行为规范不得做出与此项平等原则相抵触的规定。(79)Vgl. BGH v. 25.2.1982-II ZR 145/80，BGHZ 83，151=AG 1982，223；BGH v. 17.5.1993-II ZR 89/92，BGHZ 122，342=AG 1993，464.依《股份法》第111条第5款，每名监事均须独立且自我负责地履职，且不受任何指示、命令或建议的约束。其可以完全自由地做出决定并在违反义务时承担相应责任，而不必理会委派人、职工、企业参决会和工会甚至合同规定的任何指示。(80)Vgl. Thomas Raiser/Rüdiger Veil，Recht der Kapitalgesellschaften，§ 15 Rn. 100

如前所述，我国监事会合格履职受困于履职保障机制的严重缺失，德国公司法规范从创设特殊职责履行人和完善内部程序性规则两个层面为监事会履职的组织法保障提供完备规则，其中不乏值得借鉴的亮点。监事会组成及任职条件亦深刻影响着监事的履职效果，同样值得我国立法者思考借鉴并加以详细规定。就前者而言，全体监事应当具备处理本公司业务所涉专业领域的核心知识和经验；而就后者而言，除继续完善消极任职条件外，厘定与监事会构成相适应的积极任职资格同样刻不容缓。

公司实践日新月异，立法的滞后性不可避免，因此为公司预留视情况拟定“补充性”和“相异性”规定的自治空间很有必要。作为公司内部监督机构的监事会负有审计委员会无法替代的制度功能，其应然的职责范围不仅包括针对公司经营管理的监督，而且在向展望型监督理念转型的趋势下还需要与经营管理层就特定经营管理行为展开讨论并提供咨询意见。特定情况下，监事会还应通过诸如向董事会提出意见和质疑、设置同意保留、(参与)制定董事会议事规程、解聘董事、召开股东大会以及向法院提起诉讼等方式对经营管理施加适当影响。因此尽管《草案》(二审稿)将审计委员会列为与监事会平行的备选监督机构，并增加了“行使本法规定的监事会的职权”的规定，说明立法者承认了此前一审稿对审计委员会职权范围和功能地位的认识偏差进而及时做了调整，令人欣喜，值得肯定。但笔者仍然认为包括审计委员会在内的各类专门委员会更适于作为助力监事会更高效履职的辅助工具。(81)详细论述请见杨大可：《审计委员会能替代监事会吗？——兼论公司内部监督机构的应然职责》，《中国政法大学学报》2022年第5期。为保障监事会履职的独立性，我国立法者应大胆赋予监事会(包括各委员会及监事会主席)以公司名义实施合格履职所必需的法律行为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