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安宁
入冬后,男人们开始商量着砍树。
要砍的当然是那些粗壮到可以卖钱的大树。男人们通常会在砍树前研究一阵,看如何才能将梧桐树巧妙地砍倒在院子里,不破坏任何东西。女人们忙着准备茶水和午饭,顺便将卷好的烟,递给烟瘾重的男人。小孩子被这热闹的气氛影响着,在人群里喊叫着奔来跑去。冬天的麻雀也来凑热闹,站在即将被砍伐的梧桐树上叫个不停,点评着地上仰头说笑的人们。
男人们将粗麻绳系在树干上,然后或坐或半蹲半跪在树的两边,用大锯来回锯着靠近根部的树干。不安排几组人轮流工作,是不可能将粗壮的树干锯开的。锯树的聚精会神,一边站着的,也不会袖手旁观,时刻注意着锯树进度,等差不多了,六七个男人便拉着麻绳,一起朝设定好的方向用力,嘴里还喊着号子,加油鼓劲。
梧桐树根系发达,常常会延伸到房子下面,所以及时清理那些树墩和树根,也是必须要完成的工作。不过,这种小活交给树的主人去干就可以了。在无事可做的冬日正午,父亲会脱了棉袄,只穿毛衣,喝一杯热酒,朝手心吐一口唾液,再抡起锄头,用力刨开冬天僵硬的泥土。
大部分树墩都被父亲砍成了碎片,用来烧火。有时候父亲来了兴致,会将树墩砍成一个结实平整的“凳子”,放在庭院供人闲坐,或者安放茶杯,再或供我伏在上面完成作业。
冬天里,还有一项重要工作叫“打箔”,这其实就是打秫秸箔的简称。秫秸箔大致有两种用处,一种是用来当晾晒地瓜干、棉花、玉米等东西的大垫子,一种是用来做房顶上的薄棚。
做晾晒东西用的秫秸箔没有那么讲究,差不多的高粱秆都可以拿来当材料。男人们在院子里搭一个木头架子,再用绳子吊起几块砖头,用于固定秫秸箔,几根高粱秆之间,用麻绳连接起来。我猜织毛衣跟这是差不多的原理。反正一个不太大的秫秸箔,一下午就打好了,来帮工的同族男人也不留下吃饭,洗把手就回了家。
盖房子用的秫秸箔,则需挑选最好的高粱秆来做。早在上梁之前,村里最好的师傅就帮忙打好了秫秸箔。只等着上了梁,屋顶上的木头也弄好了,然后便可以给屋顶披上秫秸箔,要铺得平整、密实。如果做得马马虎虎,时间一长,便会从屋顶上掉下秫秸、土块之类的杂物。做饭时的水蒸气,也会让这些玩意儿不请自来,掉进饭碗或者锅里。吃饭的人免不了骂当年干活的人不认真,白白吃了自家的饭。
北风呼啸的冬天夜晚,家里生起炉子,暖暖和和的,人的脸也红通通的,像喝了好酒一样,这时大家同样会想起盖房子的那些人,说谁谁谁干活真实在,从来不糊弄,瞧这顶棚糊得多密实,一点凉气也不进。
大人们絮叨这些时,我闲着无聊,剥下高粱莛的外皮,将里面的芯做成“香烟”,而后倚在墙根,学着那些寂寞的老头,一边抬头看向天空,一边吸着“香烟”,想象着遥远的走出乡村的未来。天空什么也没有,连一朵云都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