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歇尔·福柯“话语分析”方法对主体理性主义的解构

2023-02-05 22:43徐苗苗
黑龙江社会科学 2023年6期
关键词:话语分析理性主义福柯

徐苗苗,刘 冬

(哈尔滨工业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哈尔滨 150001)

作为后现代主义者,福柯尽管也认可萨丕尔等语言学家所提及的“语言对知识的本体论建构”,但福柯关注的重点却发生了变化。福柯的《知识考古学》表达了这一观点:无论是知识,还是真理,实际上都是各个时代的产物,其永恒性无法以科学方法进行证明。就此而言,福柯认为,唯有在知识谱系的发展中去挖掘语言形式背后的权力关系谱系,才有可能构建一个语言学的理论框架,这一框架必须对权力关系结构、话语实践、知识谱系之间的关系进行充分论述。福柯之所以会从这一思路出发,是由于他的历史学知识背景,他并没有完全遵循其他语言学家所表现出的主体主义和结构主义倾向,正如福柯自己所言,“我认为尽管关于结构主义的表面争论引起了误会,在实质上,我们是完全一致的;我想说,我们彼此完全明白各自所要做的事情”[1]225。与此同时,福柯也从考古学的严谨态度出发,主张着眼于不同社会形态,从知识结构出发去客观地分析权力、语言、知识之间的关系。从学术史贡献来看,福柯的“话语分析”方法从话语实践与权力关系结构的角度,批判了理性主义和主体主义等传统西方哲学的核心观念,在消解主体-客体二元对立、重构人的完整性方面都具有重要的学术史意义。就理论限度而言,虽然福柯反对宏大叙事所追求的永恒规律,却在论述权力关系结构对主体性建构的时候也承认自身叙事结构中的规律,而这恰恰是福柯语言观的局限之处。

一、话语实践研究对理性主义的解构

福柯以“考古学”来隐喻话语分析,乃是提出一种新的语言哲学研究方法,这种方法不同于传统形而上学的经验归纳和演绎推理。的确,在哲学史的发展历程中,随着统计技术的不断完善,人们获得了足够的技术手段去探寻真理,并试图以最精确的手段去检验知识的合理性。例如,以弗朗西斯·培根为代表的经验主义者持一种反映论的立场,认为知识应该源自经验,知识的真理性可量化为经验的可证实性,越是容易被“完全归纳”的经验,其真理性也就越强。从话语分析的视角来看,言说的对象越充分,结论就越具有真理性。与之形成鲜明对照,以笛卡尔为代表的理性主义者却认为知识自身的“清楚明白”才是校验其真理性的标准,这里的“清楚明白”则意味着逻辑上的自明性。根据唯理论的观点,如果命题之间的逻辑推理严密,那么知识的真理性就越强。就此而言,语言以命题为基本单位,命题之间的联系越是紧密,表述就越是精准,语言自身的逻辑就愈加顺畅。然而,这些在一定历史时期被广泛认同的哲学研究方法却受到了休谟、康德等人的质疑。例如,“归纳推理”能否保证每一个结论都是基于全归纳?仅仅一个反例,结论的合理性就会受到质疑。演绎推理又能否在保证逻辑自明性的前提下增加新的知识内容?正是由于以休谟等人为代表的哲学家对经验知识和演绎知识的质疑,人们开始在知识论之外寻求一种新的方法去考察知识的真理性,以此保证人文科学研究的相对独立性。当然,也有一些哲学家强调语言的记录功能。例如,霍布斯指出语言可以“用来记录我们的思维,作为记忆的标记”[2]24。福柯在这样的学术脉络中找到了一条与传统知识论不同的道路,即通过分析话语的方法来考察真理体制的变化,在此过程中从一个新的视角对传统形而上学中的工具理性主义倾向进行了解构。

受到自身学科背景的影响,福柯开辟了一条知识研究的新路径,即以“考古学”来隐喻话语分析,通过不同历史时期的话语实践对知识条件进行一种“历时态”结构分析。福柯的“考古学”隐蔽并不是历史学的一个分支,恰恰相反,它体现为学科之间的视域融合,目的在于分析那些使某种观念、意见或行动成为可能的条件。从话语分析的层次性来看,知识考古学秉持一种历史发展的认识论,解释历史事件的时候并不会寻求那种永恒不变的规律,以避免陷入宏大叙事之中。知识考古学仅仅将各个时代人们所坚信的那些真理以谱系的方式列出,在福柯看来,这是面对历史时应具备的真实态度。那么谱系中所陈列的知识如何形成一个有条不紊的整体?福柯本人的研究旨趣并不在此。根据福柯的观点,与其遵循某个规律的连续序列,毋宁说这只是一种不连续性的“断裂”,“不连续性的概念是一个悖论的概念:因为它既是研究的工具,又是研究的对象”[1]9。这段话也解释了福柯历史观的实质,即历史发展的认识论。具体来看,福柯对于历史发展中的因果联系未置可否,而是回到历史事件本身,关注那些相关的“话语”,这实际上更类似于一种相关关系,福柯强调回到历史事件本身去分析那些和话语实践(discursive practice)直接关联的微观叙事,这正是福柯“话语分析”方法和宏大叙事的区别。从学术史意义来看,福柯确立了一种新的叙事方式,即历史发展是在若干个断层之中去挖掘那些前人所留下的话语档案,档案之中承载着历史,这些话语档案具有文物般的价值,等待人们对其进行考古,这样一种微观叙事的研究视角也改变了人们对待语言的态度。“考古学描述陈述的同质性的某个层次,这个层次有着自己的时间分割,但又不抹杀可能在语言中测定出来的其他各种同一性和差异性的形式”[1]164。根据福柯的论述,知识考古学的研究方式关注的是那些已经呈现出具有共性特征的话语档案,甚至在一些时候这些话语档案会呈现给考古者一些预期之外的发现。在这样的情况下,知识考古学沿着“断层”的踪迹进行追寻,收获了那些与某个事件直接相关的叙事,并对这些叙事结构进行话语分析。在分析话语的过程中,人们会发现某些话题的言说方式并不相同,有时是独白的,有时是对话的,有时则是隐喻的,而要对上述问题有所认识则必须通过极为具体的方式进行考量。从这个意义上看,福柯的话语分析倡导了一种新的语言观,这种语言观不同于传统结构主义语言学和社会语言学,并不关注叙事所遵循的永恒定律,而无论是结构主义,还是社会语言学的主要观点,都在极大程度上遵循了理性主义的规律论。

以此为基础,福柯回到各个特定时代,知识的获取实际上都是以“话语”的形式进行传播的,因此知识考查必须要通过话语分析。福柯在这里借用了“档案”来比喻话语实践,只不过档案本身也有不同的类型。档案有些时候是以书籍档案的形式被陈列出来,有时则是通过面对面的对话形式呈现,无论哪一种都是在“以言行事”,从这个意义上说,话语不仅仅是表达的工具,而且成为了实践本身。福柯正是从话语实践出发去分析那些构成真理体制的知识条件,这种态度并没有秉持理性主义所恪守的演绎逻辑推理法。在此基础上,福柯阐释了其话语分析的基本观点,一方面坚持语言具有建构知识体系的本体论功能,和社会语言学保持了一定的相似度。另一方面也反对符号互动论的语言工具论主张,他强调“诚然,话语是由符号构成的,但是,话语所做的,不止是使用这些符号以确指事物。正是这个‘不止’使话语成为语言和话语所不可减缩的东西”[1]53。从中我们看到,福柯并没有从理性主义的演绎推理出发寻求语言之中的“逻格斯”,而是从话语实践的视角关注了话语的能动性,强调话语变迁可以在动态中建构知识脉络和知识体系。

福柯从历史发展的认识论出发,强调回到历史事件所发生的语境中去进行深入细致的话语分析,呈现出同一话题在不同时代获得何种言说方式,这样一种微观视角的叙事具有一定的学术史意义。具体来看,“话语”改变了人们对待语言的态度,借此契机人们也对西方哲学中的理性主义传统进行了反思,指出“非理性”真实地存在于各个时代的话语实践中,其中的一些话题也从禁忌走向公开,但在此过程中理性主义对“非理性”的拒斥却依然存在,在现代西方社会中理性的边界也需要一种更加清晰的界定,以避免对“非理性”的标签化,而非理性也应该获得应有的空间,理性主义的方法则应该被适度应用于科学研究和学术交流领域,只有这样才能推动自然科学与人文科学的共同发展。

二、知识谱系的建构对主体主义叙事的解构

主体性问题也是福柯“话语分析”的一个关注点,如福柯本人所言:“我不想排斥主体的问题,我想界定主体在话语的多样性中所占据的位置和功能”[1]222。根据福柯的观点,如果真理的建制取决于各个时代的具体话语实践,那么我们要想考察某些话语的叙事变化,必须深入到各个时代的叙事结构之中。就叙事方式而言,福柯反对那种宏大叙事,主张对历史话语进行具体的微观解构。正因如此,他并没有像奥古斯特·孔德、埃米尔·涂尔干等实证主义者那样从社会现象或社会事实入手去探讨社会分工、社会文化体系等宏大主题,试图从社会现象中寻求那些永恒的规律,反而部分地吸收了马克斯·韦伯“诠释社会学”的微观视角。韦伯将个体的社会行动作为其社会学研究对象,旨在以诠释学的方式去“共情”社会行动背后的意图,福柯的微观视角主要将目光集中在了言语行为方面,分析不同时代的话语谱系,形成对每一个语言“断层”的具体诠释。但福柯却没有从韦伯的现代主义视角出发去关注那些对历史变迁产生重大影响的人物,反而站在后现代主义立场对当代西方社会中的边缘群体进行研究,通过谱系学的方式呈现出各个时代的人们如何对此进行个性化“言说”。《知识考古学》中提出的谱系学研究方法也被运用到《疯癫与文明》《规训与惩罚》《词与物》等著作之中,并对边缘群体的“叙事”进行了一种谱系学意义上的考察。

以“疯癫”这个主题为例,福柯在《疯癫与文明》一书中呈现了不同时代关于“疯癫”的言说,形成了一种话语谱系。根据福柯所梳理的时间线,在古典时代,“疯癫”被看成是一种狂乱的行为,这也是一种人们试图摆脱的状态。古希腊时期的智者们追求智慧,以远离疯癫状态。在漫长的中世纪时期,人们又会不加区分地对待疯癫、错乱和愚蠢,因此这个时期的西方社会,精神病人会被遣送到疯人岛,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而这一话题因此也成为一个不能公开谈论的禁忌。就中世纪的文化发展情况来看,哲学、科学都屈从于信仰的力量,其发展受到限制,但却唯独文艺领域获得了发展的机遇,因而人们可以在诗歌、寓言、画作等艺术形式之中去了解“疯癫”这一话题。现代西方社会随着医学和科技的发展,“疯癫”又有了新的含义,成为一种“疾病”状态。关于这一话题,人们可以公开谈论,看起来每个人也可以随意表达自己关于这一话题的意见。然而就多数人的“言说”来看,“疯癫”依然被作为一种异常状况来公开谈论,只不过和此前的时期相比,这一言说从“禁忌”转变为公开。实际上,当人们将“疯癫”和“病态”“异常”“冲动”“治疗”等概念关联起来的时候,就人为划分了主流群体和边缘群体,认同了主流群体的主体性,却消解了边缘群体的主体性。福柯的这一思路对西方哲学中的理性主义传统来说也是一种批判和挑战。根据福柯的论述,“疯癫”在西方文化中被认为是一种“非理性”的存在,而在这样的文化背景中人们作为认知和行为的主体应该保持理性,对非理性的“疯癫”行为进行治疗则是一种回归理性的表现,与之相关的现代精神病医学则是理性知识的标志,“医生作为一个造成异化的形象,始终是精神分析的关键因素。也许是由于精神分析并没有压抑这种最根本的结构,因此它过去不能,将来也不能听到非理性的声音”[3]260。就此而言,福柯以“疯癫”的研究为例表达了他的观点,即这样一种“非理性”的标签化实际上在主体认同方面并没有做到对一切社会成员的公平对待,这也是主体理性主义存在的一个理论限度。

在社会生活的微观层面,人们对于边缘群体的言说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他们在不同时代的际遇,而在人们言说的过程中,有些话题从禁忌走向公开,对于一些现象或行为人们也会使用不同的陈述方式,福柯认为话语实践的改变并非某种规律的作用,而是由于社会权力关系结构的变迁。在社会变迁的过程中,边缘群体的“言说”以及人们关于他们的“言说”也随之而改变,福柯通过话语分析的方式去审视不同社会群体的叙事,通过叙述方式的改变去分析社会角色、社会地位以及社会分工的变化。

那么,这里存在一个问题:如果知识和真理都是各个时代的产物,那么是什么将其建构出来的呢?对于这一问题,福柯深入到西方社会各个时代的话语实践之中,去考察知识和真理的建构过程,进而分析叙事主体以何种方式被建构出来。在福柯看来,无论是面对面的交谈,还是规范严谨的文献记载,都以档案形式被呈现出来。这些档案都存在于“断层”之中。根据福柯的观点,档案的解密就好比考古发现,若要了解它们必须研究“断层”本身的结构,这个过程当然不能一蹴而就,而是循序渐进的。福柯认为,“断层”本身并不意味着同一,而是差异性的表现。这种差异当然也取决于各个时期不同的话语实践方式。那么话语实践方式的差异又是由什么决定的呢?福柯指出,话语实践主体在实践方式方面所表现出来的差异只是一种表象,真正的话语实践方式受到社会权力结构作用机制的影响。例如,在福柯看来,前现代社会是政治权力直接决定人的话语实践方式,现代西方社会的权力结构演变为生命权力,其支配方式更加隐蔽,但是却作用于社会生活的每一个细微之处,如影随形。福柯进一步强调,在这样的学术背景中,“主体性”概念虽然是现代主义的核心观念之一,但它在现实生活中却是一种被信以为真的假象。根据福柯的观点,“主体性”在现代语境中是学术研究的热点,但这一哲学范畴的普遍性则是存疑的。“说话的实践是一个匿名的,历史的规律的整体”[1]130。就此来说,福柯的“考古学”态度也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实证主义传统的影响,因为“主体性”这一概念对福柯而言依然属于宏大叙事,与之相比,福柯认为“话语”本身的实证性更加明显。

正是由于现代西方社会中权力关系结构的这种匿名性,人们总会误以为话语沟通的语境总是畅通无阻的。据福柯所述,话语实践的主体在建构过程中成为权力关系结构的载体,主体之间可以通过交谈和阅读的方式获取信息或学习知识,并在知识学习中去探寻真理,但由于人们探寻的对象自身就是权力建制的产物,因此知识的谱系序列也不过是权力关系结构变迁的产物。在福柯来看,权力关系结构虽然是实际上起作用的决定性因素,但它对真理和知识的建构则是以一种隐蔽的范式作用的,因为人们总是误以为自身是真正的言语行为主体,这种信念越是固着,权力关系结构被遮蔽的程度就越是强烈,当然这样一种遮蔽并不能够真正消解权力关系结构的影响,反而进一步保证了权力关系结构的决定性作用。

综上,我们看到福柯对主体叙事的解构思路,福柯将目光主要集中在了言语行为方面,分析不同时代的话语谱系,形成对每一个时代话语实践的具体诠释。从中我们也看到,福柯和哈贝马斯在研究旨趣上的相似之处,但福柯却没有从现代主义者的视角出发去重构现代性,或者关注那些对历史变迁产生重大影响的人物,反而以当代西方社会中的边缘群体为研究对象,通过谱系学的方式呈现出各个时代的人们如何对此进行个性化“言说”,形成了微观叙事结构。在这样的叙事结构中,话语实践的主体在建构过程中成为权力关系结构的载体,主体性的建构过程也具体化地呈现出来。根据福柯的论述,尽管人们对自身的主体性总是深信不疑,但这种信念越是固着,权力关系结构的遮蔽程度就越是强烈。

三、福柯主体理性主义解构的学术史贡献与局限

福柯的“话语分析”方法从话语实践与权力关系结构的角度,批判了理性主义和主体主义等传统西方哲学的核心观念,在消解主体-客体二元对立、重构人的完整性方面都具有重要的学术史意义。另外,虽然福柯反对宏大叙事所追求的永恒规律,但在论述权力关系结构的主体性建构时却又承认叙事结构中的规律,这恰恰是福柯话语分析方法的限度。

(一)福柯主体理性主义解构的学术史贡献

福柯“话语分析”最重要的一个贡献就是对现代西方哲学困境的理论回应。具体来说,理性的误用和主体-客体之间的二元对立一直以来都是现代西方哲学所面对的两大理论困境。福柯对此亦有较为清醒的认识,在其语言哲学中创造性地提出“话语实践”“权力关系”“档案”“断层”等重要概念,并建构了一种微观叙事结构,反对以寻求永恒不变规律为目的的宏大叙事结构,从一个崭新的视角提醒人们去关注理性的边界。不仅如此,福柯的话语分析方法以“话语实践”为研究对象,对那些关于社会边缘群体的话语进行了谱系学研究,指出“非理性”真实地存在于各个时代的话语实践中,其中的一些话题也从禁忌走向公开,但在此过程中理性主义对“非理性”的拒斥却依然存在,在现代西方社会中理性的边界也需要一种更加清晰的界定,以避免对“非理性”的标签化。

实际上,人的认识和行为同时存在着理性和非理性两种方式,缺少任何一种都无法构成人的完整性。然而,启蒙运动之后,西方社会却普遍存在这样一种倾向,无论是自然科学家,还是人文领域的学者,都将理性运用于一切领域,导致了人类理性的不断攀升,这的的确确推动了自然科学的进步,但另一方面人文学科的一些研究者也十分崇尚理性,将理性主义的演绎推理运用于审美、道德、艺术等领域,以至于人文学科在很长一段历史时期“借用”了自然科学的研究范式,这对于科学的全面发展和知识的全面进步来说是一种毋庸置疑的挑战。面对此种情况,福柯主张回到各个学科自身的“谱系”,真实地呈现出其序列。在谱系分析的过程中,各个学科的界限可以得到更加清晰的界定,这不仅保持了理性在自然科学中的地位,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提醒人文学科的学者去独立探索属于本学科的研究范式和研究方法,为非理性留下一席之地。

主体-客体的二元对立则是现代西方哲学所面对的另一理论困境。从古希腊时期客体主义者对“本原”和“基质”的探究,再到康德“三大批判”所倡导的主体理性主义传统,主体和客体之间的对立一直无法和解。西方哲学的这种思维模式也影响了现实社会生活,人们在认识和实践中,总会习惯性地将自身视为主体和目的,而将他人视为客体和工具,甚至在一些时候这种思维惯性也蔓延到了群际关系以及人与自然关系的领域,“自我中心主义”“人类中心主义”恰恰都是主体-客体二元对立的体现。在福柯来看,这种无限蔓延的主体性实际上也只是一种假象,权力关系结构则是实际上发挥作用的决定性因素,尽管它对于真理和知识的建构以一种隐蔽的方式呈现出来,人们总是误以为自身是真正的言语行为主体,而这种信念越是固着,权力关系结构被遮蔽的程度就越是强烈,同时福柯也指出,这样一种遮蔽的作用方式当然不能真正消解权力关系结构的影响,反而进一步保证了权力关系结构的决定性作用,人的主体性在这种情况下也只是权力关系所建构出来的幻象。福柯通过谱系学的范式罗列出权力的谱系,从而深入到不同时代的话语实践中,揭示了“主体”的建构过程,以谱系学的方法进行了“考古”,回应了主体-客体二元对立这一理论困境,福柯的这一方法和同时代研究者相比提供了一个新的论证角度,同时也提供了方法论方面的启示。例如,法国哲学家皮埃尔·布迪尔厄从“关系论”的研究范式出发提出“惯习”这一概念,分析了社会权力关系结构对个体言语行为的作用过程,这一思路和福柯的权力关系论相呼应。与此同时,福柯的话语分析方法在一定程度上也影响了当代社会学和心理学的发展。例如,叙事治疗心理学也从微观视角出发,主张解构叙事中的“主线故事”,真实地还原“支线故事”,以此来打开思路,消解来访者的情绪困扰,为问题的解决拓展了理论视域。

(二)福柯主体理性主义解构的理论局限

福柯的话语分析方法虽然看到了权力关系结构对于话语实践的影响,但却否认言语行为主体在交往过程中所发挥的能动性。从这个意义上看,福柯虽然对主体-客体二元对立的哲学困境做出了独特的回应,但却没有以辩证视角去全面看待主体主义自身的价值和限度。实际上,就漫长的历史发展来看,人们历经了多次思想的洗礼才真正获得主体地位,这是人对自身价值的确证,尽管在现代西方主体理性主义的发展与工具理性主义的蔓延相互影响,导致了主体-客体的二元对立。与此同时,福柯固然反对宏大叙事所追求的永恒规律,却在论述权力关系结构对主体性建构的时候也承认了自身叙事结构中的规律,这一理论上的矛盾是福柯语言哲学思想的另一局限之处。福柯哲学思想中的理论限度,和他“历史发展的认识论”这一立场密切相关,福柯在阐释其历史观的时候忽略了必然性和规律性在历史发展中的作用,为其自身的学术研究设置了障碍,事实上,一旦出现上述矛盾福柯也无法实现逻辑上的自洽。

就目前学界的研究来看,福柯思想中的这一问题也引发了当代学者的争议,“虽然福柯的构想基本整一,但诚如他自己所言,在论述过程中出现了暧昧不清,的确使他们的名字以含混的方式发挥作用了。这种含混的方式,其实就是作者或个体时而出现的主导性”[4]55。例如,福柯提出的“断层”比喻,实际上是各个时代差异性的表现,隐匿于“断层”之中的档案记载着不同时代的话语实践,时代语境的不同决定着话语实践方式的差异,福柯在这里否认了“同一律”,但另一方面福柯也指出了权力关系结构的决定性作用,这又是在强调规律的存在。

结 论

福柯语言哲学思想中的话语分析方法具有深刻的社会属性,立足各个不同时代的社会语境去分析知识和真理的建构过程,提出知识和真理是各个时代话语实践的产物,若要对其进行考察则需要深入各个时期进行话语分析。根据福柯的观点,唯有在知识谱系的发展中去挖掘语言形式背后的权力关系谱系,才有可能构建一个语言哲学的理论框架,从而真正理解话语实践的变迁和知识谱系的建构。在谱系分析过程中,各个学科的界限可以得到更加清晰的界定,这不仅保持了理性在自然科学中的地位,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提醒人文学科的学者去独立探索属于本学科的研究范式和研究方法,并为非理性留下了一席之地。在主体主义批判方面,福柯通过谱系学的范式罗列出权力的谱系,从而深入到不同时代的话语实践中,揭示了“主体”的建构过程,以谱系学的方法进行了“考古”,回应了主体-客体二元对立这一理论困境,福柯的这一方法为同时代研究者和后现代主义者提供了新的论证角度和方法论方面的启示。就理论限度来看,虽然福柯在话语分析中反对宏大叙事所追求的永恒规律,但是在论述权力关系结构对主体性的建构时也承认了自身叙事结构中的规律,这恰恰是福柯话语分析方法的矛盾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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