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为雄
(中共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 哲学教研部,北京 100091)
揭示资本主义社会的经济运动规律,离不开科学的研究方法,否则就达不到研究的目的。而马克思恰好运用了这种科学的方法,即历史唯物主义的辩证方法。这种方法是马克思在批判地继承德国唯心主义哲学家黑格尔的辩证法的前提下创造的,并且在写作《资本论》过程中使之得到极大丰富和发展。对于《资本论》的研究方法,学界已经有很多讨论。本文则围绕《资本论》文本本身及其他相关文献,联系马克思创作《资本论》的社会历史条件,对《资本论》的研究方法进行再探讨,期望通过更细致、更深入的研究加以全面把握。
在《资本论》第二版跋中,马克思专门谈了当时学界对《资本论》研究方法的各种评论,并对这些评论一一作了说明。他写道:“人们对《资本论》中应用的方法理解得很差,这已经由对这一方法的各种互相矛盾的评论所证明。”[1]19马克思接着引述了两位学者的评价:季别尔教授在巴黎的《实证论者评论》发表文章说“马克思的方法是整个英国学派的演绎法”;莫·布洛克先生在《德国的社会主义理论家》一文中,“发现我的方法是分析的方法”,“德国的评论家当然大叫什么黑格尔的诡辩”。[1]19-20
继之,马克思引用了俄国学者伊·伊·考夫曼在《卡尔·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的观点》(彼得堡《欧洲通报》1872年5月号)一文中对自己著作的评价,并表示认同,因为他认为这段话把自己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有关资本主义社会的经济运动规律的论述进行了展开说明。
马克思说,彼得堡的《欧洲通报》在专谈《资本论》的方法一文中,“认为我的研究方法是严格的实在论的,而叙述方法不幸是德国辩证法的”。[1]20接着,马克思从俄国学者评价《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的文章中摘引了一大段话:
“在马克思看来,只有一件事情是重要的,那就是发现他所研究的那些现象的规律。而且他认为重要的,不仅是在这些现象具有完成形式和处于一定时期内可见到的联系中的时候支配着它们的那个规律。在他看来,除此而外,最重要的是这些现象变化的规律,这些现象发展的规律,即它们由一种形式过渡到另一种形式,由一种联系秩序过渡到另一种联系秩序的规律。他一发现了这个规律,就详细地来考察这个规律在社会生活中表现出来的各种后果……所以马克思竭力去做的只是一件事:通过准确的科学研究来证明社会关系的一定秩序的必然性,同时尽可能完善地指出那些作为他的出发点和根据的事实。为了这个目的,只要证明现有秩序的必然性,同时证明这种秩序不可避免地要过渡到另一种秩序的必然性就完全够了,而不管人们相信或不相信,意识到或没有意识到这种过渡。马克思把社会运动看做受一定规律支配的自然史过程,这些规律不仅不以人的意志、意识和意图为转移,反而决定人的意志、意识和意图……既然意识要素在文化史上只起着这种从属作用,那末不言而喻,以文化本身为对象的批判,比任何事情更不能以意识的某种形式或某种结果为依据。这就是说,作为这种批判的出发点的不能是观念,而只能是外部的现象。批判将不是把事实和观念比较对照,而是把一种事实同另一种事实比较对照。对这种批判唯一重要的是,对两种事实进行尽量准确的研究,使之真正形成相互不同的发展阶段,但尤其重要的是,对各种秩序的序列、对这些发展阶段所表现出来的顺序和联系进行同样准确的研究……但是有人会说,经济生活的一般规律,不管是应用于现在或过去,都是一样的。马克思否认的正是这一点。在他看来,这样的抽象规律是不存在的……根据他的意见,恰恰相反,每个历史时期都有它自己的规律……一旦生活经过了一定的发展时期,由一定阶段进入另一阶段时,它就开始受另外的规律支配。总之,经济生活呈现出的现象和生物学的其他领域的发展史颇相类似……旧经济学家不懂得经济规律的性质,他们把经济规律同物理学定律和化学定律相比拟……对现象所作的更深刻的分析证明,各种社会有机体像动植物有机体一样,彼此根本不同……由于这些有机体的整个结构不同,它们的各个器官有差别,以及器官借以发生作用的条件不一样等等,同一个现象却受完全不同的规律支配。例如,马克思否认人口规律在任何时候在任何地方都是一样的。相反地,他断言每个发展阶段有它自己的人口规律……生产力的发展水平不同,生产关系和支配生产关系的规律也就不同。马克思给自己提出的目的是,从这个观点出发去研究和说明资本主义经济制度,这样,他只不过是极其科学地表述了任何对经济生活进行准确的研究必须具有的目的……这种研究的科学价值在于阐明支配着一定社会有机体的产生、生存、发展和死亡以及为另一更高的有机体所代替的特殊规律。马克思的这本书确实具有这种价值。”[1]20-21
在摘引这段话之后,马克思说:“这位作者先生把他称为我的实际方法的东西描述得这样恰当,并且在谈到我个人对这种方法的运用时又抱着这样的好感,那他所描述的不正是辩证方法吗?”[1]21
但马克思更明确地指出:“我的辩证方法,从根本上来说,不仅和黑格尔的辩证方法不同,而且和它截然相反。在黑格尔看来,思维过程,即甚至被他在观念这一名称下转化为独立主体的思维过程,是现实事物的创造主,而现实事物只是思维过程的外部表现。我的看法则相反,观念的东西不外是移入人的头脑并在人的头脑中改造过的物质的东西而已。”[1]22这表明,马克思所持的学术立场是历史唯物主义的。而当一些学术庸人轻视辩证法时,马克思则在划清自己的辩证法与黑格尔的辩证法的界限的基础上,强调了辩证法的极端重要性。他鲜明地指出:“将近30年以前,当黑格尔辩证法还很流行的时候,我就批判过黑格尔辩证法的神秘方面。但是,正当我写《资本论》第一卷时,今天在德国知识界发号施令的、愤懑的、自负的、平庸的模仿者们,却已高兴地像莱辛时代大胆的莫泽斯·门德尔松对待斯宾诺莎那样对待黑格尔,即把他当作一条‘死狗’了。因此,我公开承认我是这位大思想家的学生,并且在关于价值理论的一章中,有些地方我甚至卖弄起黑格尔特有的表达方式。辩证法在黑格尔手中神秘化了,但这决没有妨碍他第一个全面地有意识地叙述了辩证法的一般运动形式。在他那里,辩证法是倒立着的。必须把它倒过来,以便发现神秘外壳中的合理内核。”[1]22
马克思还说:“辩证法,在其神秘形式上,成了德国的时髦东西,因为它似乎使现存事物显得光彩。辩证法,在其合理形态上,引起资产阶级及其空论主义的代言人的恼怒和恐怖,因为辩证法在对现存事物的肯定的理解中同时包含对现存事物的否定的理解,即对现存事物的必然灭亡的理解;辩证法对每一种既成的形式都是从不断的运动中,因而也是从它的暂时性方面去理解;辩证法不崇拜任何东西,按其本质来说,它是批判的和革命的。”[1]22
显然,马克思在写作《资本论》时有意识地运用并发挥了历史唯物主义的辩证方法。
一个见证是,马克思在创作《资本论》过程中特地研读了黑格尔的《逻辑学》,并打算写一部有关辩证法的著作。1858年1 月在摘写《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时,马克思在给恩格斯的信中说:“我又把黑格尔的《逻辑学》浏览了一遍,这在材料加工的方法上帮了我很大的忙。如果以后再有工夫做这类工作的话,我很愿意用两三个印张把黑格尔所发现、但同时又加以神秘化的方法中所存在的合理的东西阐述一番,使一般人都能够理解。”[2]143在1867年《资本论》第一卷出版后的次年,马克思在给约瑟夫·狄慈根的信中再次表达了自己的愿望:“一旦我卸下经济负担,我就要写《辩证法》。辩证法的真正规律在黑格尔那里已经有了,当然是具有神秘的形式。必须去除这种形式。”[2]288
然而,马克思最终没有进行《辩证法》一书的写作。由于马克思生前同亲朋几次提及写作《辩证法》的意愿,以致于恩格斯在他逝世后,寻找、收集其手稿时,极想找到《辩证法大纲》。1883年4 月2日,恩格斯在给彼得·拉甫罗维奇·拉甫罗夫的信中说:“我找到了《资本的流通》和第三册中《总过程的各种形式》的手稿,约一千页对开纸。”“明天我才有时间花几个钟头去浏览一下摩尔留给我们的所有手稿。特别使我感兴趣的是他早就想写成的辩证法大纲。但是他总是瞒着我们不讲他的工作情况。”[3]3尽管恩格斯没有找到马克思的《辩证法大纲》手稿,但马克思留下了《资本论》的逻辑,留下了贯穿《资本论》全书的唯物辩证法。用列宁的话说,“虽说马克思没有遗留下‘逻辑’(大写字母的),但他遗留下《资本论》的逻辑”。[4]290
对于马克思将辩证法运用于政治经济学研究,恩格斯给予极高评价。他指出:“黑格尔的思维方式不同于所有其他哲学家的地方,就是他的思维方式有巨大的历史感做基础。”“这个划时代的历史观是新的唯物主义世界观的直接的理论前提,……马克思过去和现在都是唯一能够担当起这样一件工作的人,这就是从黑格尔逻辑学中把包含着黑格尔在这方面的真正发现的内核剥出来,使辩证方法摆脱它的唯心主义的外壳并把辩证方法在使它成为唯一正确的思想发展形式的简单形态上建立起来。马克思对于政治经济学的批判就是以这个方法做基础的,这个方法的制定,在我们看来是一个其意义不亚于唯物主义基本观点的成果。”[5]602-603
马克思没有写下《辩证法大纲》,这确实令人遗憾,但《资本论》体现出的丰富的辩证法思想则让我们受益无穷。纵观《资本论》,辩证法的运用主要表现在如下几方面。
马克思以英国为典型研究当时最发达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马克思说:“我要在本书研究的,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以及和它相适应的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到现在为止,这种生产方式的典型地点是英国。因此,我在理论阐述上主要用英国作为例证。”[1]8牛津大学经济史教授罗伯特·艾伦在《近代英国工业革命揭秘:放眼全球的深度透视》一书中,亦引用了马克思在英文版《资本论》前言中的话:“先进工业国如今已具有极高的生产力水平,但对于那些落后国家而言,要达到这样的水平还需要经历漫长的发展阶段,在遥远的将来才能实现。”[6]430这表明,马克思是把当时经济最发达的英国作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采用国的典型来进行研究的。
英国为何能率先发展资本主义,成为采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典型国度,学者们对此各有见解。英国经济学家、诺贝尔奖得主约翰·希克斯认为原因是金融对工业革命的刺激作用。他说工业革命不是技术创新的结果,或至少不是其直接作用的结果,而是金融革命的结果。而罗伯特·艾伦归纳各学者的观点指出,英国在工业革命期间取得辉煌成就,是因为它在很多方面占有优势。这一时期英国的工资水平普遍较高,各类资本也很充裕,而作为能源的煤炭的价格却非常低廉。英国建立起了规模庞大的机械设计和装备制造工业,具备了批量化生产机械设备的能力。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前,英国的强大经济实力主要表现在:(1)工业各部门普遍实现了机械化生产;(2)铁路通车里程不断增加;(3)在远洋航海事业中广泛采用以蒸汽机为动力供应装置的铁制轮船。英国自身的生产力水平显著提高,“全球经济”初具雏形。国际劳动分工也日趋发达,于是欧洲各国民众的生活水平也随之大幅改善。[6]432
人们对英国的认识各有不同,但英国是当时采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典型国度则是无疑的。1688年,英国资产阶级和新贵族发动了推翻詹姆士二世统治的非暴力政变,国家权力由君主逐渐转移到议会,这奠定了君主立宪制政体的基础。英国资产阶级掌握了国家权力,政府采取了一系列有利于工商业发展的政策,并积极开拓海外殖民地。而自然科学(如牛顿力学)的发展,推动了新技术(如蒸汽机、珍妮纺纱机等机器)的发明,进而揭开了工业革命的序幕。机器投入生产,使得工业品产量较之先前成百上千倍地增长。随着科学技术的不断发展,采煤、冶金等许多工业部门也陆续实现了机器生产。英国大规模地修建铁路,交通空前发达。工业革命使英国的生产率跃居世界第一,使英国成为世界工厂,同时使英国对市场的需求空前扩展。由于国内市场容量有限,必须发展海外贸易、开拓殖民地,在世界范围内寻找商品原料产地和倾销市场。
英国工业革命的发生还得益于此前的金融革命,其标志是1694年英格兰银行的创立、公债的发行及其他金融业的变革。这为工业革命提供了所需资本。在工业革命的兴盛时代,英国的银行总数超过1000 家,伦敦成为世界金融中心。
在工业革命过程中产生了能够指导经济发展的理论。其代表人物是亚当·斯密。斯密于1768年开始写作《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汉译本最初定名为《国富论》)。该书于1776年出版后引起广泛关注,影响遍及欧洲和美洲。斯密阐发了劳动价值理论、分工理论以及有效需求理论,否定重农主义学派对土地的重视,认为劳动才是最重要的,指出劳动分工能显著提升生产效率。斯密的著名观点是“看不见的手”,它指引着看似混乱而毫无拘束的自由市场。同时,重商主义理论这个在15—17 世纪的欧洲占统治地位的经济理论,也成为英国对外殖民扩张和建立帝国的指导思想。
英国利用自身的工业优势,积极推行自由贸易政策,逐步建立起自由主义的经济体系。它取消贸易限制以扩大国外市场,取消他国产品输入英国的限制,换取他国取消对英国货物进口的限制。随着自由贸易成为英国的国策,英国的商品流通于全世界。
从历史过程看,工业革命使工厂制代替了手工工场,使机器代替了手工劳动;“圈地运动”使依附于落后生产方式的自耕农阶级消失,大批无产者成为城市的工厂工人。随着工业资产阶级和工业无产阶级的形成、发展、壮大,无产阶级反对资产阶级的斗争、反对新的资产阶级的压迫与剥削的斗争也开展起来。
所有这一切,表明资本主义最发达的英国,成为采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典型国家,成为马克思进行研究的最合适的对象。资本主义工商业、金融业,自由竞争、自由贸易,包括法律在内的整个资本主义制度,资本主义的经济、政治理论及整个资本主义文化,构成马克思开展研究的丰富材料。透过商品、劳动、货币、资本、贸易、资产者、无产者、公司、政府、暴力、法律,马克思看透了资本的本性是为了利润而生产,即为生产而生产;资本主义制度是非人道的、践踏人权的,它在发展过程中会走向自我否定;资本主义社会内部不断增长、积累的生产力与财富,为共产主义社会的建立创造了条件。
马克思自1849年来到伦敦,至1883年辞世,在伦敦共生活了34年,度过了后半生,就是为了经由英国而研究资本主义社会。伦敦多雾,很不利于马克思的身体健康,但他选择留下来进行理论创造。英国这个最先带领世界迈入人类社会资本主义历史阶段的国家,其文化是极发达的。大英博物馆是最有利于马克思作典型研究的场所,能够为他提供研究所需的基本材料。马克思在伦敦居住的初期是他一生中最困难的时期。他在1850年底得到大英博物馆阅览室的借阅证后,每天从上午9 点工作到晚上8 点左右,回到家后还要整理阅读时所作的笔记。他长年如此辛勤劳动,就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研究目的,实现宏伟抱负。
马克思为研究充分收集材料。为写作《资本论》,马克思所做的第一件事是不断阅读,尽最大努力充分占有资料。据不完全统计,马克思阅读了2000 多册经济学相关著作,收集了4000 多种报纸杂志,研究了大量的英国官方文件和蓝皮书。他写的各种摘录、手稿、提纲、札记等有100 多本。①参见陈先达等:《被肢解的马克思》,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29 页;宋涛:《马克思主义经济理论全书》,吉林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752—753 页。他阅读和研究了当时能够找到的几乎全部的政治经济学著作,自然科学如农艺学、工艺学、解剖学等学科的资料,以及历史学、文学、法学等方面的著作,在《资本论》中被直接引用的就有800 多种。除了利用图书馆,生活困难的马克思还要购买他所发现的研究所需的书籍。1858年,马克思想购买麦克拉伦的《通货简史》,但这书太贵(价格为9 先令6 便士)。他致信恩格斯求援:“也许这本书对我说来没有什么新东西;不过,由于《经济学家》的推荐和我自己读了这些摘引,我的理论良心不允许我不读这本书就写下去。”[7]316
马克思一向注意搜集各种各样的材料,查阅过大量的英国蓝皮书并作摘录。蓝皮书是英国议会专门发给议员的报告材料,因封面为蓝色而得名。对于马克思来说,这些官方材料比较可信。
马克思还想方设法了解其他国家的经济资料,例如俄国的统计学方面的书籍(摆放在一起有两立方米之多)。为弄清楚一些具体数据,马克思常常询问恩格斯。例如1858年3 月写作“机器大工业”一章时,马克思致信恩格斯问道:“你能否告诉我,你们隔多少时间——例如你们的工厂——更新一次机器设备?”[2]151这是因为机器设备更新的一般频率是说明大工业巩固以来工业发展所经过的多年周期的“重要因素之一”。恩格斯随即回信解释机器设备的更新情况。为了弄清实用工艺学的问题,马克思还特地到地质学院听韦斯利给工人开设的实验课。马克思还亲自调查英国工人阶级的生活状况。恩格斯对马克思注意收集材料的做法是这样评价的:“他向来这样,总是要把直到最后一天的所有材料都搜集齐全。”[3]47
《资本论》堪称一部“百科全书”。马克思为撰写这部巨著耗费了太多的精力。困苦中的马克思曾向恩格斯倾诉衷肠,说为写作《资本论》,“我一直在坟墓的边缘徘徊。因此,我不得不利用我还能工作的每时每刻来完成我的著作,为了它,我已经牺牲了我的健康、幸福和家庭”。[2]253
合理抽象是指从众多的具体事物中抽取本质特征,舍弃其非本质特征。马克思运用思维的抽象能力,从分析作为资本主义经济细胞的商品着手,进而分析整个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他说:“分析经济形式,既不能用显微镜,也不能用化学试剂。二者都必须用抽象力来代替。而对资产阶级社会说来,劳动产品的商品形式,或者商品的价值形式,就是经济的细胞形式。”[1]8马克思认为,在浅薄的人看来,分析这种形式好像是纠结于一些琐事,但这是与在显微镜下进行解剖类似的那种琐事。这是重要的,并且这种分析要像物理学家在自然过程表现得最确实、最少受干扰的地方观察自然过程,或是在保证过程以其“纯粹形态”进行的条件下从事实验那样。这又是非常困难的。因为“两千多年来人类智慧对以货币形式为完成形态的价值形式”“进行探讨的努力,并未得到什么结果,而对更有内容和更复杂的形式的分析,却至少已接近于成功”。“因为已经发育的身体比身体的细胞容易研究些。”[1]8正是因为从具体事物中抽取本质特征,马克思才获得了他人不能获得的成功。
马克思运用抽象方法,目的是从所要认识的具体事物的整体表象出发达到理性认识的具体结果。“具体之所以具体,因为它是许多规定的综合,因而是多样性的统一。因此它在思维中表现为综合的过程,表现为结果,而不是表现为起点,虽然它是现实中的起点,因而也是直观和表象的起点。”[8]25研究政治经济学要达到这种具体,必须运用抽象力,并且经过两条道路。“在第一条道路上,完整的表象蒸发为抽象的规定;在第二条道路上,抽象的规定在思维行程中导致具体的再现。”“从抽象上升到具体的方法,只是思维用来掌握具体、把它当做一个精神上的具体再现出来的方式。但决不是具体本身的产生过程。”[8]25这样,“完整的表象”即作为认识起点的具体经过理性思考被转化为“抽象的规定”,这种抽象的规定又在思维中重现结果。马克思对具体事物表象进行抽象,在思维行程中达到理性的具体、认识结果的具体。
合理抽象是马克思研究政治经济学的有效方法。马克思论及生产时是这样说明的:“一切生产阶段所共有的、被思维当做一般规定而确定下来的规定,是存在的,但是所谓一切生产的一般条件,不过是这些抽象要素,用这些要素不可能理解任何一个现实的历史的生产阶段。”[8]12“生产的一切时代有某些共同标志,共同规定。生产一般是一个抽象,但是只要它真正把共同点提出来,定下来,免得我们重复,它就是一个合理的抽象。不过,这个一般,或者说,经过比较而抽出来的共同点,本身就是有许多组成部分的、分为不同规定的东西。其中有些属于一切时代,另一些是几个时代共有的。[有些]规定是最新时代和最古时代共有的。”[8]7
马克思认为生产一般是一个抽象的、适合于一切时代的概念,要想真正理解某一现实历史阶段的生产,还必须从抽象回到具体。马克思研究的生产是资本主义社会这一发展阶段的具体的生产,但他也比较了一切社会发展阶段的生产,以了解几个时代的生产的共性,并研究了资本主义社会生产的特殊性。
《资本论》中贯穿着马克思对科学抽象法的运用。合理抽象需要纯化研究对象,暂时撇开某些因素或现象。在研究资本主义经济形态时,马克思把其他经济因素暂时撇开,坚持这样一个假定:“在这里只有两个阶级:只能支配自己劳动力的工人阶级;对社会生产资料和货币拥有垄断权的资本家阶级。”[9]469他把资本主义社会中的其他阶级,如小资产阶级、封建主阶级、农民阶级等都暂时排除,通过在“纯粹形态”上研究资本主义生产方式,集中揭示资本主义发生、发展和灭亡的规律。
马克思运用科学抽象法的一大成功是舍除各种表象,提炼出了剩余价值的纯粹形式。他曾说:“所有经济学家都犯了一个错误:他们不是纯粹地就剩余价值本身,而是在利润和地租这些特殊形式上来考察剩余价值。由此会产生哪些必然的理论谬误,这将在第三章中得到更充分的揭示,那里要分析剩余价值作为利润所采取的完全转化了的形式。”[10]7马克思孜孜不倦地进行研究,纠正了所有经济学家的错误,作出了划时代的贡献。他曾自豪地对恩格斯说:“我的书最好的地方是:(1)在第一章就着重指出了劳动或是表现为使用价值或是表现为交换价值这种劳动的二重性(这是对事实的全部理解的基础);(2)研究剩余价值时,撇开了它的特殊形式——利润、利息、地租等等。”[2]268
马克思的科学抽象法,是在批判地继承斯密等人的方法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斯密曾论及劳动价值及其与市场交换和价值规律的关系:“劳动是衡量一切商品交换价值的真实尺度”,“但一切商品的价值,通常不是按劳动估定的”,“而是通过市场上议价来作大体上两不相亏的调整”。[11]29-30“一种物品通常应可购换或支配的劳动量,只由取得或生产这物品一般所需要的劳动量来决定。”[11]46但斯密未能说明劳动二重性。不过,他已初步论及劳动工资、土地地租或资本利润:“构成一国全部劳动年产物的一切商品价格,必然由那三个部分构成,而且作为劳动工资、土地地租或资本利润,在国内不同居民间分配。”[11]50斯密的研究成果,为马克思创造新的政治经济学奠定了很好的基础。
在《资本论》第二版跋中,马克思指出:“在形式上,叙述方法必须与研究方法不同。研究必须充分地占有材料,分析它的各种发展形式,探寻这些形式的内在联系。只有这项工作完成以后,现实的运动才能适当地叙述出来。这点一旦做到,材料的生命一旦在观念上反映出来,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就好像是一个先验的结构了。”[1]21-22
确实,当人们阅读《资本论》时,好像有一个先验的结构呈现在读者眼前。
《资本论》第一卷共7 篇25 章,叙述的是资本的生产过程。马克思以商品为起点进行叙述,论述行程是:商品—商品二要素—劳动二重性—交换价值—价值—货币。这就把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特殊性一步步地描述出来了。在这一卷中,商品是马克思思想体系建构的起点,表现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巨大财富的堆积。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资本的生产和再生产过程同时是产生剩余价值的过程。这就揭示了资本主义生产的本质。它撇开流通、分配、消费等过程,把资本的生产过程抽象出来单独进行考察并简明地将其表述出来了。
《资本论》第二卷共3 篇21 章,叙述了资本的流通过程和剩余价值的实现。马克思首先阐明了货币资本、生产资本与商品资本的循环,资本循环的三个公式即三个资本循环形式的统一。继之,他叙述了资本的周转是资本循环的周期性重复,考察两种不同的资本即固定资本与流动资本怎样以不同的时间、不同的方式进行各种周期的循环。同时,他还考察规定劳动期间与流通期间不同长度的情况与条件,以及资本循环期间和各种资本构成部分的种种比率,对生产过程的范围、年剩余价值率、剩余价值流通等的影响。最后,他叙述了社会总资本的运动过程,包括资本主义的简单再生产和扩大再生产等。
《资本论》第三卷共7 篇52 章,叙述了“资本主义生产的总过程”,说明了资本作为一个总体的运动过程所呈现的各种具体形态,资本在社会表面上所表现出来的具体形式,即剩余价值的分配问题。马克思着重说明平均利润率的形成及其变化规律,流通领域中的商业资本与商业利润、生息资本与利息、企业利润以及地租的规定性及其规律。换言之,他是以剩余价值分配为中心来展开叙述的。马克思先是阐述利润、利润率、平均利润、生产价格以及利润率的一般趋向等问题,说明产业资本家内部如何通过竞争瓜分剩余价值;接着阐述商业资本如何取得商业利润、生息资本如何取得利息、土地所有者如何取得地租等问题,说明剩余价值在资本主义社会各部门内部如何进行分配;最后对资本主义生产的总过程即生产、流通、分配等过程,予以总结性阐明。
总之,《资本论》的叙述方式,让人感觉到“就好像是一个先验的结构”。故《资本论》第一卷出版后当时的学界少有人能充分理解,这部鸿篇巨制在今天来读也需要有足够的耐心。
马克思把自己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深刻而系统的剖析,通过优美的文笔,以精辟、简明的语言叙述出来,尤其是说透了剩余价值的产生过程。这首先还是因为他善于运用合理的抽象方法。
马克思认为必须坚持公正无私的科学探讨。他在《资本论》第一版序言中批评德国学界不敢直面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的现实。马克思指出:“德国和西欧大陆其他国家的社会统计,与英国相比是很贫乏的。然而它还是把帷幕稍稍揭开,使我们刚刚能够窥见幕内美杜莎的头。如果我国各邦政府和议会像英国那样,定期指派委员会去调查经济状况,如果这些委员会像英国那样,有全权去揭发真相,如果为此能够找到像英国工厂视察员、编写《公共卫生》报告的英国医生、调查女工童工受剥削的情况以及居住和营养条件等等的英国调查委员那样内行、公正、坚决的人们,那么,我国的情况就会使我们大吃一惊。柏修斯需要一顶隐身帽来追捕妖怪。我们却用隐身帽紧紧遮住眼睛和耳朵,以便有可能否认妖怪的存在。”[1]9他这生动而恰如其分的话语表明了他公正无私的鲜明立场。
在《资本论》第二版跋中,马克思提到,资本主义在英国、法国发展起来后,公正无私地研究政治经济学已变得不可能。他说,当资产阶级在法国和英国夺得了政权之后,“从那时起,阶级斗争在实践方面和理论方面采取了日益鲜明的和带有威胁性的形式。它敲响了科学的资产阶级经济学的丧钟。现在问题不再是这个或那个原理是否正确,而是它对资本有利还是有害,方便还是不方便,违背警章还是不违背警章。无私的研究让位于豢养的文丐的争斗,不偏不倚的科学探讨让位于辩护士的坏心恶意”。[1]17德国的情况也是一样:从1848年起,资本主义生产在德国迅速地发展起来。这时德国的专家“所处的境况已经不再容许他们在资产阶级的视野之内进行不偏不倚的研究了”。[1]16马克思对此现象作了解释:“只要政治经济学是资产阶级的政治经济学,就是说,只要它把资本主义制度不是看做历史上过渡的发展阶段,而是看做社会生产的绝对的最后的形式,那就只有在阶级斗争处于潜伏状态或只是在个别的现象上表现出来的时候,它还能够是科学。”[1]16所以,德国特殊的社会历史发展状况排除了在德国取得任何“资产阶级经济学”独创成就的可能性。
马克思之所以站在批判资产阶级政治经济学的阶级立场上,也即站在无产阶级的立场上,是因为他通过自己的观察,看到无产阶级是受剥削的阶级,其历史使命是推翻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和消灭阶级。对于《资本论》出版后被攻击,马克思持特立独行态度。他在《资本论》第一版序言中说:“任何的科学批评的意见我都是欢迎的。而对于我从来就不让步的所谓舆论的偏见,我仍然遵守伟大的佛罗伦萨诗人的格言:走你的路,让人们去说罢!”[1]13显然,马克思欢迎对自己著作的中肯的批评,同时毫不畏惧曲学阿世的人的攻击与诽谤。
马克思公正无私地揭示和谴责地主、资本家的残酷与贪婪;对受剥削和压迫的无产阶级充满同情,渴望他们能够得到解放。在《资本论》第一版序言中,马克思说:“为了避免可能产生的误解,要说明一下。我决不用玫瑰色描绘资本家和地主的面貌。”[1]10他在描述资本原始积累时说:“个人的分散的生产资料转化为社会的积聚的生产资料,从而多数人的小财产转化为少数人的大财产,广大人民群众被剥夺土地、生活资料、劳动工具,——人民群众遭受的这种可怕的残酷的剥夺,形成资本的前史。这种剥夺包含一系列的暴力方法,……对直接生产者的剥夺,是用最残酷无情的野蛮手段,在最下流、最龌龊、最卑鄙和最可恶的贪欲的驱使下完成的。”[1]873正因为资本主义制度是一种新的剥削制度,马克思一方面看到它发展了巨大的生产力、创造了巨大的财富,另一方面又认为它是属于人类史前时期的最后一种社会形态,渴望它早些终结。
马克思在研究中,把各种人视为经济范畴的人格化。他在《资本论》第一版序言中说:“这里涉及的人,只是经济范畴的人格化,是一定的阶级关系和利益的承担者。我的观点是把经济的社会形态的发展理解为一种自然史的过程。不管个人在主观上怎样超脱各种关系,他在社会意义上总是这些关系的产物。同其他任何观点比起来,我的观点是更不能要个人对这些关系负责的。”[1]10显然,马克思是把资产阶级社会中属于各种阶级的个人置于一定的社会经济关系中来加以研究的,尽管他极富感情,但却拒绝用感情代替客观研究。他不是用人的秉性来说明资本家为什么剥削工人,并且他也看到资本家在创业之初是十分艰苦的。他只是把资本家、无产者等放在社会经济形态中来说明他们各自的地位与命运。
马克思不只将资本家视作人格化的资本,认为其本能就是增殖自身,获取剩余价值,他也看到了资本家的个性:“你可能是一个模范公民,也许还是禁止虐待动物协会的会员,甚至还享有德高望重的名声。”[1]271但除非社会迫使资本家去关心,否则他们是根本不会关心工人的健康和寿命的。“这也并不取决于个别资本家的善意或恶意。自由竞争使资本主义生产的内在规律作为外在的强制规律对每个资本家起作用。”[1]312
马克思对资本的研究是从商品开始的,他的名言是“商品是天生的平等派”。他在《资本论》第二章“交换过程”中说:“商品占有者与商品不同的地方,主要在于:对商品来说,每个别的商品体只是它本身的价值的表现形式。商品是天生的平等派和昔尼克派,它随时准备不仅用自己的灵魂而且用自己的肉体去换取任何别的商品,哪怕这个商品生得比马立托奈斯还丑。商品所缺乏的这种感知商品体的具体属性的能力,由商品占有者用他自己的五种和五种以上的感官补足了。商品占有者的商品对他没有直接的使用价值。……对别人有使用价值。”[1]104这就把商品与人的关系说透了:商品是资本主义生产的基础,作为物可以和任何一种商品交换,故它是天生平等派和昔尼克派。昔尼克派又叫犬儒学派,这个古希腊哲学派别的人们生活简朴,被讥为“犬”。他们视名利为身外之物,把克己节欲、独善其身视为美德,这实际反映了城邦贫民和被剥夺了部分权利的自由民对大奴隶主骄奢淫逸生活的消极反抗。马克思用此来说明在商品交换中,不论交换的商品是何种自然形态,只要价值相等便可以进行交换。马立托奈斯是西方文学作品中丑女的典型形象,马克思用她来说明外表丑陋的商品同样可以用于交换。但商品背后是人的活动。商品所有者有丰富的感觉,他的商品到市场去卖是因为它对别人有使用价值,能实现价值、换回货币。
马克思的这一观点是对其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的观点的发展。他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曾论及货币具有购买一切东西、占有一切对象的特性,所以被当成万能之物。马克思在引用歌德和莎士比亚的相关诗句后,说莎士比亚把货币的本质描绘得十分出色,而歌德的诗句亦说明“货币的力量多大,我的力量就多大”:“我是丑的,但是我能给我买到最美的女人。可见,我并不丑,因为丑的作用,丑的吓人的力量,被货币化为乌有了。我——就我的个人特征而言——是个跛子,可是货币使我获得二十四只脚;可见,我并不是跛子。我是一个邪恶的、不诚实的、没有良心的、没有头脑的人,可是货币是受尊敬的,因此,它的占有者也受尊敬。货币是最高的善,因此,它的占有者也是善的。”[12]143马克思进而指出:“货币是一种外在的、并非从作为人的人和作为社会的人类社会产生的、能够把观念变成现实而把现实变成纯观念的普遍手段和能力,它把人的和自然界的现实的本质力量变成纯抽象的观念,并因而变成不完善性和充满痛苦的幻象;另一方面,同样地把现实的不完善性和幻象,个人的实际上无力的、只在个人想象中存在的本质力量,变成现实的本质力量和能力。”[12]145马克思接着强调,对于个人和对于那些以独立本质自居的、社会的和其他的联系,货币是作为颠倒黑白的力量出现的,“因为货币作为现存的和起作用的价值概念把一切事物都混淆、替换了,所以它是一切事物的普遍的混淆和替换,从而是颠倒的世界,是一切自然的品质和人的品质的混淆和替换”。[12]145
在《资本论》中,马克思还把商品比喻为公民:在世界市场中,某一商品通过自己的价值形式,不再是只同另一种商品发生社会关系,“而是同整个商品世界发生社会关系。作为商品,它是这个世界的一个公民”。[1]79商品的力量是强大的,因为背后有一个强大的资产阶级。“资产阶级,由于一切生产工具的迅速改进,由于交通的极其便利,把一切民族甚至最野蛮的民族都卷到文明中来了。它的商品的低廉价格,是它用来摧毁一切万里长城、征服野蛮人最顽强的仇外心理的重炮。它迫使一切民族——如果它们不想灭亡的话——采用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它迫使它们在自己那里推行所谓的文明,即变成资产者。一句话,它按照自己的面貌为自己创造出一个世界”。[5]35-36
同时,马克思还指出资本家创造的物质条件为更高级的社会奠定基础:资本家“作为价值增殖的狂热追求者,他肆无忌惮地迫使人类去为生产而生产,从而去发展社会生产力,去创造生产的物质条件;而只有这样的条件,才能为一个更高级的、以每个人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为基本原则的社会形式建立现实基础”。[1]683
上文归纳了马克思把辩证法用于《资本论》研究时的一些具体方法:解剖典型,以英国为典型研究当时最发达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充分占有材料,分析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各种发展形式及其内在联系;合理抽象,在研究中达到思维的具体;妥善处置研究与叙述的关系,在叙述中再现思维行程所达到的具体结果;坚持公正无私的科学探讨;深入探讨经济范畴与人的关系。这些具体方法,是我们从事科学研究和精神生产应该掌握的。马克思在研究资本时采用的有效思想方法与研究方法,是我们进行精神生产的指南。
马克思运用对立统一规律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和资产阶级社会进行了很多深入而细致的分析。例如,他分析了资本家对工人的剥削与劳动的二重性,分析了生产与消费的关系(从工人的劳动、简单再生产和扩大再生产说明了这二者的关系),以及分析了其他一些资本主义社会的关系和问题,包括: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的人口规律,价值尺度与黄金作为货币商品,社会生产分为物质生产和精神生产,与生产劳动相连的还有非生产劳动,法律关系和国家政权在资本主义发展初级阶段的作用,阶级分析、阶级斗争、无产阶级专政与阶级消灭、人类解放的理论,资本主义世界性的发展怎样达到自身的否定即资本支配一个社会组织产生、存在、发展和灭亡以及它被另一个更高级的社会组织所取代的那些具体原则,等等。
同时,马克思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经济运动的特殊规律,这有利于我们从宏观上把握人类社会发展规律。他还提出了社会有机体理论,人类社会形态的演进规律,社会结构理论,等等。从人类的精神生产历史,从《资本论》本身的无可比拟的富博内容来看,《资本论》仍是难以超越的经典巨作,一座难以逾越的思想高峰。
《资本论》之所以成为难以逾越的思想高峰,关键在于马克思怀着一颗希望全人类获得解放的赤子之心。马克思不仅独具慧眼,看到了人类解放的必由之路,而且发现并掌握了独特而科学的研究方法。作为马克思主义研究者,我们必须好好学习和掌握《资本论》的研究方法。
遗憾的是,迄今为止我们没有全面、系统把握《资本论》的研究方法,《资本论》还有许多方法可能被遮蔽,没有被挖掘出来。自马克思逝世至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后,马克思主义革命家与理论家注重的多是马克思经济学中有关生产和分配的社会形式理论,进行社会主义革命的理论家认为自己的主要任务在于普及马克思的价值理论和剩余价值理论。这是必要的,也是可以理解的。但这导致对《资本论》缺乏全面深入的研究,其后果之一是,马克思在研究方法上的贡献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加之后人对马克思留下的《资本论》著作系列的整理、编辑不全面、不完整,使得人们对其整体内容的把握也不全面、不完整,这也妨碍了我们全面领会和掌握《资本论》的研究方法。
更深入地理解与挖掘《资本论》研究方法是十分重要的。例如,我们对马克思提倡的透过现象看本质的这一简单真理也许不一定真的理解得那么到位。马克思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曾说:“准确地阐明资本概念是必要的,因为它是现代经济学的基本概念,正如资本本身——它的抽象反映就是它的概念——是资产阶级社会的基础一样。明确地弄清关系的基本前提,就必然会得出资产阶级生产的一切矛盾,以及这种关系超出它本身的那个界限。”[13]293所以,凡是超越资本概念的本质规定,超越资产阶级生产本身的界限来谈论资本,都是不恰当的。与资本相关联的具体问题,可以暂时舍去、另行研究或放置到次要地位暂不展开研究。
不仅如此,随着时间的推移、社会的发展,马克思未最终完成的《资本论》系列还有待续写。没有全面领会与掌握马克思的研究方法,恐将难以完成这一任务。必须指出的是,我们应当结合对20 世纪资本批判史的梳理,结合对目前资本全球化发展态势的把握,来重新理解和评价《资本论》中的资本理论及其对资本逻辑的批判,确立其思想史地位,明确其当代意义。
《资本论》把对资本的批判推向了那个时代的顶峰,但此后资本世界又有新的变化和发展,人们也一直没有停止对资本的分析和批判。
可喜的是,2014年,年仅43 岁的法国经济学家托马斯·皮凯蒂出版了一本轰动全球的经济学著作——《21 世纪资本论》,这使他成为全球经济学界、思想界和传媒界炙手可热的人物。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保罗·克鲁格曼在《纽约时报》上连续发表评论,称该书是“最近十年来最重要的经济学著作”。2013年9 月,皮凯蒂与其多位同事一起,对自己十余年来研究的全球财富不平等现象进行了归纳和分析,整理为《21 世纪资本论》一书。该书对自18 世纪工业革命至今的财富分配数据进行分析,认为不加制约的资本主义导致了财富不平等的加剧,自由市场经济并不能完全解决财富分配不平等的问题。皮凯蒂建议通过民主制度制约资本主义,这样才能有效减少财富不平等现象。
但皮凯蒂关注的重点是全球财富不平等现象,而不是《资本论》的研究方法。马克思、恩格斯在《资本论》第三卷第48 章“三位一体的公式”中曾这样写道:“在叙述生产关系的物化和生产关系对生产当事人的独立化时,我们没有谈到,这些联系由于世界市场,世界市场行情,市场价格的变动,信用的期限,工商业的周期,繁荣和危机的交替,会以怎样的方式对生产当事人表现为压倒的、不可抗拒地统治他们的自然规律,并且在他们面前作为盲目的必然性发生作用。我们没有谈到这些问题,是因为竞争的实际运动在我们的计划范围之外,我们只需要把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内部组织,在它的可说是理想的平均形式中叙述出来。”[14]941可见,《资本论》的续篇所要解决的问题必须与世界市场相联系。马克思的根本观点和关切是,世界各种经济现象会以怎样的方式对生产当事人表现为压倒的、不可抗拒地统治他们的自然规律,并且在他们面前作为盲目的必然性发生作用。而这一极为重要的方法论建议并没有被马克思主义研究者们所重视。
注重研究方法总是重要的。正如出生于奥匈帝国、后来生活于美国的马克思主义学者罗曼·罗斯多尔斯基所指出的,“自从上次世界大战以来,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经历了深刻的变化,同时存在着分析东方国家涌现出新的社会结构的需要,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境遇变得尤为关键。再次强调,用马克思的话来讲,如果理论想对具体的现实和我们当前面临的新环境做出合理解释,理论‘必须从矛盾的丰富土壤中汲取营养’。我们的理论能够做到这一点,只要它和任何一种教条主义划清界线,只要它学会正确运用马克思《资本论》中极其丰富的方法,也就是说,只要它能够发现连接《资本论》中的抽象理论和当代具体现实的那些过渡环节。恰恰是它,对我们而言,是当代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中心任务。如果我们的贡献能够在任何方面唤起对这一理论任务的关注,那么其目的也就完成了”。[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