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公海马产子的录像吗?”
“没有。”
女友一脸兴奋难耐,“告诉你吧——太震撼了——深海里,无数小海马就那样被从它肚子里弹射出去,太厉害了。”
“人类真没意思,”女友的脸遂转为万般失望,“要是能嫁给公海马,就好了,省多少事儿啊。”
“嫁给一个没手没脚,只会探头探脑、随波逐流的东西?”
“那我也愿意。”
在火车上咣当前行的我,闭起眼睛回想着之前和女友的这番对话,不禁嘴角露出笑意。女友刚生完二胎,时常犯乳腺炎,痛不欲生。
海马是地球上唯一一种由雄性生育后代的动物。雄海马的腹部、正前方或侧面长有育子囊。交配期间,雌海马把卵子释放到育子囊里,雄性负责给这些卵子受精。雄海马会一直把受精卵放在育子囊里,直到它们发育成形,才把它们释放到海水里。
我百无聊赖地读着手机里的词条释义。
海马并不是雌雄同体,海马只是雄性孵化。每年的5月-8月是海马的繁殖期,这期间海马妈妈把卵产在海马爸爸腹部的育儿袋中,卵经过50-60天,幼鱼就会从海马爸爸的育儿袋中生出,所以说是海马爸爸负责育儿。
火车以极慢的速度行驶着。窗外几棵白杨树差不多用了五秒才经过我的窗子。在这个高铁四通八达的时代,我却没抢到票,不得已买了张绿皮普速列车的硬座票。只需高铁票价的六分之一,却要半天一夜才能从K城到M城。若是高铁,四个半小时就搞定了。无奈普速列车即便全速前进,也只有160km/小时。
每两周,我便要从K城去一趟M城,待上两周,再返回。如此,周而复始的循环。公司正在M城建分公司,而我是个行政经理,需要去盯着新大楼的施工进度。前日,顶楼总经办的三台空调移机全部错位,我此次得首先处理此事。
错位的已经错位,事情倒也不很急,我便坐著慢车独自摇晃着前往目的地。头晚,因为天气炎热,我夜半三时醒来,而后再无眠。此刻,我感到头昏脑胀,伴着绿皮火车低效的轰鸣声,我遁入了似睡非睡的浅眠。
在这浅眠中,我还努力思考着女友说“公海马”时兴奋旋即又暗淡的表情。我的朋友不多,仅有三人,但个个都早已入围城,结婚生子、相夫教子。提“公海马”的女友更是因为头胎生了女儿,全家索然寡欢,遂又一家人众志成城地生了二胎,好在这回是个小子,举家欢喜。她们对外都像正常静好的中年妇女,只是一到我面前,便大骂说结婚生子是世上最大的火坑、最千古恨的一步棋、最毁人不倦的骗局——然而只有跳进来了才会明白,然而只有明白了才呼晚矣。也许,是经常被她们轮流恫吓,三十五岁的我至今形影相吊,过着“没家有业”的、被她仨啧啧称羡的自在日子。
火车的隆隆声戛然了,我也猛然醒来。窗外是黄昏给大地千古不变的压力,夜色在这微妙的压力中悄然围拢。
不知这是经停的哪一站,我揉揉涩痛的双眼,下车透气。站台上,有个卖黏玉米的大嫂。我瞅了瞅那筐里的玉米,看着喜人,便买了俩,原地啃了起来。就在这时,不祥的隆隆声在耳畔启动,火车兀自离站开走了。
我所有牙缝里塞着玉米,绝望地目送着渐行渐远的绿皮车。我惦念着车上我那棕红色的旧箱子和一箱子的衣物。好在,手机和钱夹还都在身上。我算是呼了一口气。
夜越来越深了,我在站台微茫的灯光中,看清这是“H城”,一座我从未听闻或到过的城市。一阵疲累感将我击得体无完肤,我快速忖度一番,决定今晚先在H城找个旅馆凑合一宿,明日再作打算。
在卖玉米大嫂探究的目光中,我徒步远离了站台,而后寻了一条主路,招手拦了一辆出租。
金黄色的出租停在我的身畔,我钻入车厢——是个女师傅。“女司机”向来被戏谑称为单独一个“物种”,我不禁紧张她能否胜任将我安全搭载至酒店的任务。
“上哪儿?”声音十分干脆,一双晶亮的眼睛从后视镜里直勾勾看着我。看样子四十出头,戴着一副白手套,头发绾了一个利落的髻。
“这附近有靠谱一点的酒店吗?三四星的都可以。”
“H酒店。”
“那……就那儿吧,H酒店。”
我“店”字还没说出,车子便嗖地蹿了出去。只见她一会儿左打轮,一会儿右打轮,而且都是单手,好不熟稔。
就在我们行将抵达H酒店时,我看到一个中年女人搀着一个大腹便便的年轻男子,男子不仅肚子大,胸部看着也臃肿得逼近B罩杯。
“现在年轻人胖子越来越多哈——”我没话找话。
“那是海马族。”
“海马族?”我有些心慌,担心自己跳上的是精神异常人士的车。
“对,海马族。”
女司机平静似坚冰,“您到了。”
我一边付款,一边问什么是“海马族”。
可女司机没有正面回答,似乎对我已不耐烦到极点。
“H城遍地都是。”她只丢下这么一句,而后就将我丢在了酒店门口。
我身无长物,身轻如燕地奔向酒店大堂的check-in柜台。柜台后有三位年轻姑娘和一位年轻男孩。男孩热情地迎了上来。即便隔着柜台,我依旧看到他硕大的肚子——与常见的男人啤酒肚不同,这大肚子尖尖的,且与他瘦削的身材毫不匹配。
柜台的角落里立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招贤纳士”,我粗看了一眼,在聘的职位包括“大堂副理、公关经理、行政经理”三个空缺。
“您办理入住是吧?麻烦出示一下身份证明。”
我将钱夹里的身份证递给他,而后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机一格信号也无。
“你们酒店信号不好吗?”
“很好呀——”男孩乖巧地说,而后用手撑了下后腰,仿佛那里很酸痛的样子。
办理完入住,我疲累不堪地找到自己的房间,开门进入,而后重重甩门——企图将这一天的劳顿与不适都关在门外。然而,门却关不上。我从各个角度发力,门依旧是关不上。无奈,我只好致电前台。不一会儿,方才挺个大肚腩的前台男孩缓缓进入我的房间。
他艰难地对门发力,不灵通。“哎呀,看来真是出了毛病了。非常抱歉,您稍等片刻,我找个更懂行的人来看看。”
我看着他步履维艰、大腹便便的样子,不禁揶揄,“小哥,你这肚子也该上健身房练练啊。”
他平静地看着我,毫无羞涩地说:“还有一个月,就是预产期了。”
我感到自己脑门子“嘎嘣”一声,腿脚也不禁连连退后。神经病也可以在酒店大堂工作吗?
“那个——”我忙不迭冲着一脸温馨幸福模样的男孩说,“你、你赶紧找个懂行的人来吧。”
他应了一声,随后便扶着腰离去了。
不一会儿,上来一个身材壮实、平头正脸的男人,胸前別着“大堂经理”的标志。
我长舒一口气,终于来了个正常人。
他报出自己的姓氏,并说称他为“小B”即可。我看着小B孔武有力的身躯,十分费力地试图向上抬那扇门,然而门似乎纹丝不动。
“应该是门体老旧下沉了。实在抱歉,我们马上为您更换房间。”
“好的——”我应着,突然想起刚才那神经病男孩,立马问道:刚才上来的前台是不是……脑筋有问题?” 边说,我还边指着自己的脑瓜子。
“什么问题?”笑容灿烂的小B不明就里。
“他、他竟然和我说什么预产期在下个月……”
“这——有什么问题吗?”
“有,他明明是个男人啊。”
小B凝视了我几秒,那几秒钟的工夫,我觉得自己都要爱上他了。
“难道不就是男人生孩子吗?”
“啊?!”
“我们都是H城的海马族,18岁就要做子宫移植手术,而后就可以随时怀孕生子。”
又是海马族,和早前女出租车司机说的一模一样。
“你也是——海马族?”我边问边祈祷他不是——这么俊的男人要是怀孕生子就毁了。
“当然是。H城98%的男性都是生来的海马族。”
“那你——怎么还没怀上?”
“我想把怀孕生子往后拖拖——总之,没想好,好不容易奋斗到大堂经理这个职位,一旦结婚,就只能靠女人养、看女人脸色,而且职场上若想再就业,还要遭到不小的审视与歧视。我不乐意。”
这话听着耳熟,仿佛是我那三个女友常见的抱怨。
小B三下五除二利索地为我换了房间,还为我升级了房型。
入夜,我平躺在酒店一米八的大床上,思绪杂乱得无法入眠。手机依然没有信号,对外的沟通全部被砍掉。仿佛那落在慢火车上的棕红色箱子已距我的人生渐行渐远。我愈发对H城产生浓厚的兴趣。
98%的男人都是海马族。
98%的男人会为你而怀孕生子并育儿。
这说明,我此生不必变性成男人,就可以体验一把做男人、有人为自己开枝散叶、相妻教子的生活。我将可以尽情开创事业,同时不必担心没人等自己回家。真是干得过的买卖。
我将没信号的手机扔进了床头柜里。
H城,我来了。我决定先留下来。
次日,我再次来到前台,郑重看了一眼那写着“招贤纳士”的牌子。
要留下来,必须得有工作。
我对前台的姑娘说,“麻烦找一下你们负责人力资源的领导,我想应聘。”
姑娘马上很殷勤地说,“我打个电话问下她在不在哈——”
不一会儿,姑娘回话了,“HR总监在呢,我领您过去。”
她将我带至一处标记着“Staff Only”的区域,而后敲开“人力资源”的门。
人力资源总监是位英姿飒爽的女子,梳着大背头,一身黑西装,方跟鞋。
“来来——请进——”
我被请进办公室。
“我的履历没带在身上……” 我显然底气不足。
“没事,你先说说自己过往经历和想要pitch的岗位,我们也会有最后环节的笔试。”
我尽量条分缕析、纲举目张地总结了自己过往的三十五年,并表示自己虽然一直做行政经理,但其实文案功力不错,希望能竞聘公关经理。
“你的表达能力很顺畅,逻辑性很强,我们可以直接对你进行笔试,合格就可以录用。”
我瞠目结舌坐在那儿,心想,往常都会问的生育问题,这里竟只字未提。要是在过去,说自己未婚,对方就会问“是否有结婚生头胎的打算”;若是说自己已婚已育,对方就会问“是否有生二胎的打算”。当然,根据胎数的不同,这个问题可以循环问下去。我其实早已习惯被这样无礼地盘问了。
接下来的笔试环节并不很难,只要写一篇公司对外的新闻通稿便可,我很顺畅地完成了。而后顺利地进入了H酒店,担任公关经理,暂住在四人一间的员工宿舍。
晚上,躺在员工宿舍的下铺,我辗转反侧,想什么,想小B。他英姿飒爽的样子如同刻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
“那个——小B有对象吗?”我将问题抛入黑暗中。刚刚熄灯,另外三位都醒着呢。
“看上他啦?”
“哎哟喂,他不仅没对象,连那个心都没有!苦熬苦夜地奔到大堂经理的职位,把结婚生子都耽误了!”
“海马族这样一门心思忙事业的真没几个,他简直是异类!”
三个同事对我的问题各自抒发己见,但至少验证一点,小B没有对象。我想象着,他为了我,肚子如前台男生那样高高隆起的样子,不禁乐出了声。
“看上就追啊——”其中一名女同事简单明快地说,“女追男,隔层纱——只要你死缠烂打对他好,让他多喝热水,他就会被你感动,给你生小崽子的,哈哈!”末了,她还像个大将军那样豪爽地笑了几嗓子。
很快,宿舍里就没动静了,女同事的鼾声四起,可我怎么也无法入睡——小B,我一定要追到手。
“晚上一起吃个饭吧?”我对正忙着给客人开发票的小B说。
他颇为羞怯地看了我一眼,大概沉默了五秒钟,说,“我今天晚班。”
“那就明天。”
“明天也是晚班。”
“那就后天。”
终于,他点了点头。
后天很快到来了。我订了H城一家均消500的餐厅,环境清雅,还算体面。我俩一起打车前往餐厅的路上,我几乎就要摸他大腿了,而他则像笼子里一只不知所措的小鹌鹑。我能感知到他的忐忑,也能感到自己的手簡直是黑手、是魔爪。
餐厅正中有个旋转木马,平添不少浪漫情调。
饭菜上桌后,我直勾勾看着小B如乖巧小狗的单眼皮眼睛,直接发问,“喂,我说,你有对象吗?”
他开始剧烈干咳,将刚刚下咽的柠檬水都呕了出来。
我赶忙到对面抚摸他的后背。
“就问问你有没有对象,瞧吓得,我又不会咬你。”
“没、没有对象。”
“都这么大人了,难道没谈过?”我打趣地问他。
“没谈过。”他面容严肃认真,“我奋斗到今天这个职位不容易,有太多可以软弱的时候——比如就找个女人结婚生子。但我真不希望那样。我想好好经营自己的事业,不希望因为怀孕生子还有育儿而跳入无边无涯的火坑。”
“你觉得结婚生子是火坑?”
“对。你可以说我非常‘男性主义’,我希望海马族的男性能得到和女性一样的职场资源、公正待遇和晋升机会。我希望保有完整的自我、完好的事业。”
“结婚生子之后也可以再拼事业啊——”
“那不一样,”他义正词严,“如果我回归到家庭,对方大概率会希望我全职在家带孩子,这样两个人就无法共同进步。而女人则大多会在外头招猫逗狗。而且,一旦离婚,很多单亲爸爸——你不知道,有多艰难,一辈子都被孩子拴住了。而女人就可以很潇洒,事业风生水起,二婚三婚依然吃香,离婚的次数好似被视为值得骄傲的战利品一样,而且五六十岁做做拉皮、打打针,也丝毫不显老,看不出年纪,还可以继续和二十多岁的海马族谈恋爱呢。”
“家里难道就不会给你压力吗?”
“天天催,但没事,有我弟——我弟去年刚生,头胎是个女孩,幸亏是个女孩,不然家里肯定还要给压力继续生,直到生出女孩为止。”
“看来你很坚定啊。”我长吁短叹着。
“我暂时都没有回归家庭的意愿,我希望取悦和活出我自己。”
这话倒有点像我之前在女生时尚杂志上读到的话。
我凝望着他,虽然一张脸依然布满羞怯,但有种执拗的决心。
“做我的男朋友吧,好吗?不谈什么结婚生子的劳什子。”
我破釜沉舟了。
“不以结婚生子为前提的恋爱我是不谈的,简直是女生单方面耍流氓,”他说,“不好意思,我的用词可能过重了。”
眼看没戏,我长叹一口气。
“强扭的瓜不甜啊——”我终于发表总结。
我举起酒杯,“来,祝你事业有成,自在独活啊——”
我们碰杯,玻璃与玻璃相撞的声音显得十分尖利刺耳。
好容易看上一位公海马,对方却是以单位为家、一心干革命的“男性主义”者。这顿饭的后半程,我都是哑然的,自己一个人足足吃了三分之二个比萨。
由于我笔杆子利索,公关女总监非常器重我,我也成了酒店里的红人儿。
一个月很快便过去了,前台大腹便便的男孩已经请了产假且“父女平安”,他在社交网站晒出多张怀抱女儿的合影,好不甜蜜。
前台也新来了一个名叫小J的男孩,二十出头,妥帖地修着眉,脸上一看就是用了隔离霜。他人前人后都甜蜜地叫我一声“姐”,而且时不常往我办公室跑——有时送我玫瑰花茶,有时送我阿胶膏——总之,直到公司上下都开始流传这个小J巴结公司红人(也就是鄙人)上位的流言。
说实话,我并不讨厌小J, 他的小脸庞颇为俊朗,而且在那上面每天早晨想必也用足了功夫。他应该比我更清楚隔离霜与气垫的区别,以及散粉的重要性。这一天,小J给我发了小窗口信息,问,姐,要不要一起去看新上映的电影啊?
我忖度良久,回复,好啊。
黑暗中,我俩并排而坐。
电影是关于一个人妻出轨后,被海马族丈夫杀死的悬疑惊悚片。影片张力十足,看得我心惊肉跳。原本处于弱势的海马族丈夫,因爱生恨,起了杀心后变得十分可怖。
正在影片进行到最关键桥段、我一口气提在嗓子眼儿的时候,我感到自己的右手被小J紧紧握住了。我们就那样握着手,看完了全片。
电影过后,我又在小J的积极提议下与他续摊,二人钻入了一个酒吧。
“公司到处都在传我和你的事——”他毫不避讳地开口了。
“哪个背后不说人——我没当回事,放心。”我说。
他低头笑,而后给自己和我斟酒。
三杯五杯下肚,他的脸如少女般绯红。
“但是,我当回事了。”
他颤抖地说,“我实在干不下去了,真的希望早点能找到一个可以依靠的香肩玉臂,找到一方避风港。”
“像我这样的前台,再干几年也没啥出息,”他继续,“职场太烦人了,我不想再拼了,我累了,我就想做个简简单单、普普通通的海马族,早点回归家庭,结婚生子。”
说“结婚生子”四个字的时候,他猛然抬眼望着我,眼里似乎都噙着泪。
我的心狂跳了几下。我看着他俊朗细腻的小脸,不禁有点心花怒放——好事就这样送上了门。
很快,我们就领证结婚了。
拍摄结婚照的那天,风和日丽,我就像个道具一样,简直是在陪小J过照相的瘾——光是西装他就弄了三十多套,而我只有两条一字裙而已。
婚后,我每天回家都能吃上热菜热饭,当然代价是听他任劳不任怨的各类抱怨——比如腰酸腿疼啊、菜价又涨了啊,以及为什么回复他信息那么慢——最后这条最经典,可以载入我俩婚姻的史册了。
更快的是,我们迅速在小J的催逼下开始造人计划,小J的肚子也一天天隆起。自从他肚子大了以后,人变得很情绪化,动不动就嘶吼着问我——今天晚上是去哪儿、跟谁、干吗、几点回来?简直像个巡警。终于,我烦透了,把工资卡、银行卡悉数上交给了他。他这才每天少说几句,但长白山似的大长脸还是每天都拉着。
一个平淡无奇的夜晚,累了一天的我,好容易在小J身畔刚刚准备卧下,就听他一声惨叫——啊!
“怎么了?”
“痛死我了!我好像要生了!”
“要生了”——這三个字在我耳根炸开,我剧烈地打了个哆嗦,忽然听见耳边有节奏的隆隆声。是火车。
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手里还捧着俩黏玉米。一摸玉米的周身早已凉透。
H城已如海市蜃楼般烟消云散,而我屁股还坐在隆隆向前的绿皮车厢里。
我猛然起身,走到车厢尽头,查阅列车经停信息。然而,H城完全不在经停信息里。可我那絮絮叨叨的爱人和临盆的孩子还在H城呢。
此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始终只是一个出差途中的普通上班族、打工妹,H城的一切记忆如烟雾一般在我脑中残留着,想抓的时候,便倏忽消散。
对,我只是一个出差途中的普通上班族、打工妹。想到这里,我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释放和轻松。
可就在这时,窗外突然闪过两个人。我定睛一看,是一个女人搀扶着一个男人。男人的肚子很大,似乎要生了。一如我的海马族爱人和那曾经如热锅上蚂蚁的我。
君婷
责任编辑 杜 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