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国甫
“妈,我回来看您了。”当杨时强急匆匆从贵州省务川县岩丰阡铝土矿勘查一线赶回思南县老家时,母亲已是弥留之际。
母亲仿佛听到了喊声,在病床上艰难地睁开双眼,他刚伸出手,就被母亲紧紧地拽住,好像想对他说点什么,但几经努力最终还是没能说出来。
母亲凝视他一阵子,安详地留下一丝慈祥的微笑。
杨时强紧握住母亲的手,跪倒床前,欲哭无泪……
“妈妈呀,儿子是个地质郎,一直在野外大山里找矿,无法在家陪您身旁尽孝道,如今您走了,撇下我这无娘的孩子,再也不能聆听您的教诲。”
思绪飘向不久前——
“哥,妈急病发作,在县医院抢救,你赶紧回来。”深夜时分,杨时强整理完当天跑地表收集的矿区资料,刚躺下不久,就接到弟弟急促的电话。
“妈到底怎么了?”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
“妈突然昏迷不醒,送到医院后,医生说是突发脑溢血,瞳孔放大,生命垂危,要马上进行抢救,已经进手术室了。”
杨时强立即连夜驱车向思南老家县医院赶去……
凌晨4点,窗外漆黑一片,手术室外走廊里寂静得连呼吸声都显得那么沉重。杨时强死死地盯着手术室大门,眼睛一眨不眨,心里七上八下的。良久,手术室的门打开,他马上迎上去:“我妈怎么样了?”
“脑出血量很大,又有冠心病、慢阻肺旧疾,虽手术很成功,出血止住了,但毕竟病人年纪大了,你们家属要有心理准备。”走出来的医生一脸严肃。
母亲被推进重症监护室,楼道里又恢复了原有的寂静。他忍住连夜赶路的疲劳和焦虑的情绪,守候在重症监护室门外。
东方的天空渐渐泛起鱼肚白,熹微的晨光照进病房,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母亲虽经抢救度过了危险期,但始终处于昏迷状态,靠ICU病房里医疗设备维系着生命。
杨时强一边祈祷着奇迹降临,母亲快醒过来,一边牵挂着工作上的事情。
他这次负责的务川县岩丰阡铝土矿勘查,是近年来单位承接的较大型的地质矿产资源勘查项目,单位人手紧,他是唯一最熟悉项目情况的年轻老地质。项目到了出成果的紧要关头,一些关键性技术需要他现场把关。
几天守护,母亲一直昏迷不醒,心中虽然着急,但也无计可施。母亲这边有姐姐、弟弟照看,可工作上没人可以替代他临机决断。他心中盘桓着,双手插进稀疏的发中挠来挠去。
“杨哥,机场上通知打到矿层了,让去守矿。我刚到矿区地层情况不熟,怕把控不好。”胡鹏打来电话求教。如果把控不好,万一把矿打掉,不仅钻孔报废,损失近百万元的勘查费用,还会影响整个矿区资源总量计算。
回去,母亲还在昏迷,于心不忍;不回去,又怕把矿打掉,放心不下。
几经纠结,他怯怯地与父亲商量。父亲十分理解地说:“看你妈的情况,一时半会儿也难以醒过来,工作要紧,你还是先回去忙吧,有啥事我们再给你打电话。”
他透过玻璃窗,看了看身上插满管子、被病魔折磨得瘦骨嶙峋的母亲,噙着泪水,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她。
回到项目部,他马不停蹄地直奔机场,指导打过矿层,揭穿底板。见矿情况不错,足足有5米多厚的矿。他缓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通知终孔。
第二天,他把耽搁的工作补上,又把重要的事情安排妥当,才松了一口气。
岂料天快黑时,他又接到弟弟的电话:“妈胃大出血,急需输血抢救,几个姊妹只有你与妈血型匹配,只有你能救妈了。”
挂断电话,他立即驱车向思南县医院赶去。途中,他接到大队党委委员、技术负责陈强的电话:“你家里情况我们知道了,准备到家里去探望,也准备给项目上增派人手,免得你跑来跑去,太累了。”
两项动议被他婉言谢绝:“大家都忙,队上人手又紧,再说我妈在重症监护室也看不到啥子,项目上的困难我可以想办法克服,请领导放心,绝对不会影响工作。”
鲜红的血液缓缓输入母亲身体,母亲脸上逐渐恢复了血色,母子的心连得更紧了。
输血刚结束,他就接到业主单位的电话,说工程款总部批下来了,需要他亲自去签字,结算进度款。今天是月底最后一天,如不能按时结算转款,将会被收回,要等到下季度才能重新申报。
杨时强来到母亲病床前,看了看仍然昏迷未醒的母亲,狠心地一转身,便踏上了返回的道路。
一头担着责任,一头牵着孝道。那段时间,杨时强在200多公里的山路上往返多个来回。母亲生病,不能守护身旁,他心中愧疚不能尽心尽孝。
思绪飘向结婚前的那个傍晚——
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形成了自卑、孤僻的性格,不善交际,结婚前也没几个朋友来帮忙。母亲开导他,说现在条件好了,你也要结婚成家,没有什么可自卑的了,凡事主动些,和大家打成一片,多个朋友多条路……
岂料结婚前的那天傍晚,大多部门同事从务川、正安、道真等地野外项目上赶回了遵义,来帮助杨时强筹办婚事。
“你负责组织接亲车辆,你负责布置新房,你负责主持婚礼,你负责安排婚宴……”部门经理指挥若定,安排得井然有序,面面俱到。
感动之余,他把母亲的话记在心间。暗暗对自己说:“同事们,终有一天,我也要像你们一样。”
思绪飘向更早的时候……
“小强不哭,给你起名叫‘时强’,就是要你时刻都坚强。不哭了,一会儿妈妈给你做好吃的。”每次他在外面受了气,哭着回家,母亲就会把他搂在怀里哄呀哄。他感到母亲的怀抱很温暖。
小时候,父亲外出打工,母亲在家既当妈又当爹,拉扯几姊妹长大,十分不易。小男孩顽皮,调皮捣蛋闯了祸,母亲就去给人家赔礼道歉,跟着受了不少委屈。
他慢慢长大后,考上了镇里的高中,去住校。每周回家,母亲都要不停地嘘寒问暖,关心他。家里鸡下的蛋,家人舍不得吃,返校时母亲给他煮了,悄悄塞到书包里,再放上几块零花钱。
直到外出读大学,每学期放假回家,母亲依然是嘘寒问暖。假期也不让他帮着家里干活,“你的主要任务是学习,温书去吧。”假期结束返校时,又是一袋熟鸡蛋,告诉他晚上学习饿了吃。再给他书包里塞些零花钱,“想吃啥了买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读书又费脑筋,别不舍得花。”
吃着母亲塞给他的鸡蛋,心中又开始怀念母亲的怀抱。
思绪回到眼前——
多年的过度劳累,透支了母亲的健康,压垮了母亲的身体,40多岁就患上了胃病、肺结核、肺气肿等多种疾病,舍不得花钱看病买药,疾苦自己强忍着,却把笑脸留给了孩子们。
苍天不负苦心人,三姊妹很争气,都考上了大学,有了工作,成家立业。而母亲的病情却一天天加重,虽然尽力医治,但终究还是没能挽留住母亲的生命。
妈妈,您的小强长大成熟了,已经是高级地质工程师,当上了大项目负责人,您的儿媳贤惠、孙子可爱,条件一天天好起来了,您应该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安度晚年。可是妈妈,您一手牵着爱,一手牵着暖,把时光匆匆兑换成了暮年,教诲声声氤氲弥漫,阴阳相隔不能再见……
妈妈走了,妈妈真的走了。以后回到家中再也没有“妈妈”可喊,再也没有妈妈怀抱的温暖。
他像做了一场梦。紧握着母亲的手渐渐变冰,他的天塌了。
满脸沧桑的老父亲含着眼泪走过来,轻轻搂住他的肩膀劝说:“你妈回光返照的时候,给我说小强长大了,工作干得好,又能尽孝心,她很满意。起来,起来,不哭了,让你妈安心地走吧。”
料理完母亲的丧事,他又立即返回项目部。
他边走边在心里念叨:妈妈呀,儿子是个地质郎,找矿项目到了收官的时候,我先回去了,儿子过几天再来看您。
回家烧头七时,他面向母亲的遗像呼喊:“妈妈,儿子负责的项目完美收官,我们为国家又找到了一个大型铝土矿矿床……”
那时,在杨时强心里,还有许多话想要对母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