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 星
(武汉大学 文学院,湖北武汉 430072)
湖北,素以“千湖之省”著称。其中知名的湖泊有“洪湖水浪打浪”的洪湖、“武昌鱼”的故乡梁子湖、国内最大的城中湖——东湖,以及汈汊湖、大同湖、大沙湖、长湖等等。大大小小、星罗棋布的湖泊,滋养了丰富的鱼米资源,故有“鱼米之乡”的美称。湖北因此而显得灵气十足。
其实,湖北的众多湖泊主要集中在江汉平原上,而鄂东、鄂西则是群山莽莽。中国早有“仁者乐山”之说。鄂东的大别山有佛教的圣地——禅宗四祖寺、五祖寺。鄂西的崇山峻岭中,则有道教的圣山——武当山、炎帝的圣地——神农架。这一切,都在昭示着湖北的群山富有神圣与神秘意味。
鄂西正由莽莽群山组成——从十堰地区的武当山到神农架再到鄂西南的恩施,可谓山山相连、气势恢宏。这里没有终年积雪的神山,也没有光秃秃的荒山。这里连绵起伏的青山绿水,呈四季分明的壮美气象。其中,武当山与四川青城山、江西龙虎山、安徽齐云山并称“道教四大名山”,还是武当拳的发源地。相传武当拳的创始人是传奇道人张三丰。他的铜像重达7000余斤,是明代铜像中的佳作,现存于武当山文物保管所。中国武林中,一向有“外家少林,内家武当”之说。金庸曾在长篇小说《倚天屠龙记》中讲述了武当山与张三丰的传奇故事。
到了1980年代初,武侠电影《武当》在方兴未艾的“武侠热”中曾经风靡一时;后来,又有电影《太极张三丰》、电视剧《少年张三丰》的广为传播。1994年,武当山因为“古建筑中的宫阙庙宇集中体现了中国元、明、清三代世俗和宗教建筑的建筑学和艺术成就”而成为联合国公布的世界文化遗产之一,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那些气势恢宏的古建筑群坐落在沟壑纵横、风景如画的山上,如奇伟之诗,庄严之画。据统计,武当山共有庙宇500多处,庙房20000余间。武当山有此非凡气象,与明成祖朱棣有关。因为他相信,自己能当上皇帝,是道教最高尊神——玄天上帝(亦称玄帝、玄武大帝、真武大帝,中国神话传说中的北方之神)保佑的结果,因此大建武当。史上才有了“北建故宫,南建武当”之说。中国皇帝素有泰山封禅的传统。秦始皇、汉武帝、唐玄宗、清圣祖、清高宗都曾经赴泰山封禅,独有明成祖别开生面,尊崇武当山,也因此使武当山名声大震,渐渐成为“道教文物宝库”。明朝历代皇帝即位后,都派钦差大臣到武当山祭真武大帝。到了2009年,在传统文化复兴的热潮中,九集纪录片《问道武当》的播出进一步为宣传武当山文化添加了当代风采。
距武当山200多公里,就是有“华中屋脊”之称的神农架。神农架因相传华夏始祖之一神农氏在此架木为梯,尝百草,救民疾,教民稼穑而得名。那里海拔3000米以上的山峰就有6座,最高峰神农顶海拔3105.4米(2011年9月21日修正为3106.2米),为华中第一峰。也是长江和汉江的分水岭。由于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这里森林覆盖率非常高,保护区内甚至高达96%。这里保留了珙桐、鹅掌楸、连香等大量珍贵古老孑遗植物,因此成为世界同纬度地区的珍稀植物王国。更加上一直流传的那些优美而古老的传说和古朴而神秘的民风民俗——从神农氏尝草采药的传说到神农架“野人”之谜、还有红坪潭“水神”之谜……都令人神往、充满诱惑力[1]。在神农架的南坡,有神农溪由南向北穿行于深山峡谷中,于巫峡口汇入长江,全长60公里。那里山清水秀、迂回曲折、移步换景,因为落差较大,有“一里三湾、一湾三滩”之特点。神农溪上的纤夫拉纤一直是被保留至今的旅游项目,被称为三峡地区保存最好的纤夫“活化石”。此外,长江支流香溪河的主要源头也在神农架。香溪相传得名于王昭君在此洗脸,因不慎将一串珍珠遗落溪中,溪水因此四季清冽、芳香流淌。美景与美好的传说相得益彰,如美好的梦境,如感人的歌声。也在大自然的神性之外,增添了流芳百世的人文风韵。
神农架还有保存至今的川鄂古盐道。清朝中叶以来,不少游民进入川鄂边界谋生,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从四川贩运“私盐”来湖北进行交易,为避开官方的缉私,盐商多从神农架林区往返,于是这里就形成了一条沟通川东、鄂西的神农架川鄂古道。其主要路段全长达800多公里。因山路崎岖,人烟稀少,沿途土匪常常抢掠背盐人,背盐人也必须冒着生命危险,结伴而行。据说,“十有二三死在荒郊野外”[2]。那里至今留有相关遗迹数十处。川鄂古盐道见证了生命的顽强与狡黠、生活的无奈与残忍,也是普通人迫于生计、无意间却含辛茹苦、艰难创造隐秘历史的见证。2011年,川鄂古盐道神农架段也成为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2016年7月17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宣布,湖北神农架申遗项目成为世界自然遗产。至此,湖北神农架也成为中国首个获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和生物圈保护区(1990年)、世界地质公园(2013年)、世界遗产(2016年)三大保护制度共同录入的“三冠王”名录遗产地。
与神农架毗连的恩施也富有雄厚的自然资源。恩施市附近的梭布垭风景区总面积21平方公里,是中国第二大石林。恩施大峡谷是清江大峡谷一段,全长108公里。峡谷中的绝壁、峰柱、天坑、地缝、溶洞、天生桥、暗河、竖井、石林、峰丛、悬谷争奇斗艳、美不胜收,构成罕见的立体性溶岩地貌,已经成为著名旅游景点。其中,尤其是长达5万米的地下暗河,以及有“天下第一坑”之称的地缝均为世界罕见。地处清江发源地的利川腾龙洞是亚洲最大的溶洞,直升机可在洞口盘旋,令人叹为观止。洞内最高处达235米,主洞长52.8公里。1988年,经多名中外洞穴专家实地考察论证:腾龙洞属中国目前最大的溶洞,在世界已探明的最长洞穴中排名第七,为世界特级洞穴之一。除了山清水秀之外,恩施更有硒矿储量位居世界第一的天热优势,因此有“世界硒都”之称。因为土壤中富含硒元素,而硒又是“人和动物生命活动不可缺少的必需微量元素”,具有防癌抗癌与延缓衰老的功效,因此,大力发展富硒食品、富硒茶,已成为恩施发展经济战略的一大举措。
与群山峻岭相伴的,当然有一条条清凌凌的河流——
长江的最大支流汉水,古时曾与长江、黄河、淮河并称“江河淮汉”,是中国中部区域水质标准最好的大河,也是南水北调中线方案的渠首。在湖北境内,过十堰、襄阳、荆门、荆州,在武汉注入长江。一路浩浩荡荡,哺育了“精彩绝艳”的楚文化(楚文化就发源于汉江上游的丹阳一带,崛起于江汉平原的荆州一带)。六集电视系列片《汉江》以汉江流域为背景,挖掘其人文历史内涵,不仅有涉及汉族、汉字、汉人的诸多文化元素,还有道教武当山、钟祥明显陵、襄阳古隆中等著名古代遗址,令人思接千载、感慨汉水文化的源远流长、光辉灿烂。另一方面,楚文化的大起大落,以及当代十堰人民为丹江口水利枢纽工程、南水北调工程付出的巨大牺牲,也昭示了汉水文化的另一重命运——奉献与牺牲。1989—1990年考古学家在郧县发现了“郧县人” 颅骨化石,距今100—115万年,进一步证明:汉水流域是中国古文化的重要发祥地之一。
清江也是长江的一股支流,“水色清明十丈,人见其清澄,故名清江”。它发源于鄂西利川市龙洞沟,流经恩施、长阳、巴东,在宜都市注入长江,全长423公里,有“八百里清江美如画”的盛誉。清江是土家族的母亲河。在清江边的长阳县,1956年发现了“长阳人”化石,是中国长江以南最早发现的远古人类之一。“长阳人”不仅具有现代人的特征,也有一定程度的原始特征。“长阳人”的发现,表明清江流域也是中国古文化发祥地之一,也是中华民族诞生的摇篮之一。
“郧县人”“长阳人”相去不远,连同神农氏的传说都足以表明,鄂西是孕育了中华民族的一片福地。可以预期,随着鄂西开发的加快,应该有更多可能改变历史的重大发现横空出世。
大约4000多年前,在现在的湖北、四川境内曾经生活过一个远古族系,号称巴人。传说中的巴人骁勇浪漫,能歌善舞,他们的舞蹈被看成是某种神秘力量的象征。今天,在出土的巴人器物上,可以看到巴人舞蹈的形象,而这种形象和现在生活在武陵山区的土家人的舞蹈多有不谋而合之处,足以令人产生这样的猜想:很可能,在土家人和巴人之间存在着神秘而深远的血缘联系。
土家族一直将白虎作为图腾。 相传,远古的时候,土家族的祖先巴务相被推为五姓部落的酋领,号称“廪君”。廪君率领部落成员乘船沿河而行,行至盐阳,杀死凶残的盐水神女,定居下来。人民安居乐业,族群发展壮大,廪君也因此深受人们的爱戴。后来廪君逝世,据说他的灵魂化为白虎升天。从此土家族便以白虎为图腾,世世代代虔诚敬奉。土家族自称是“白虎之后”,每家的神龛上常年供奉一只木雕的白虎。从前结婚时,男方正堂大方桌上要铺虎毯,象征祭祀虎祖。土家人在今天祭祀死去的亲人时,跳丧者仍仿照老虎的跳跃、摆尾、洗脸动作,而口中的歌词也常常与虎有关。除了宗教式的虔诚敬祭,土家人的生活中也随处可见白虎的影子。土家吊脚楼门前的装饰图案中,虎是常见的形象。其意用虎的威猛来驱恶镇邪。由此可见,白虎崇拜在土家人的心目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这一奇观与汉文化的龙图腾形成了耐人寻味的对比。
土家族爱唱山歌,包括情歌、哭嫁歌、摆手歌、劳动歌、盘歌(对歌)等,体现出质朴、大方、开朗的民族性格。1956年,湖北省歌舞剧团和武汉歌舞剧院到鄂西采风,发现了当地人划“彩龙船”时唱的民歌《种瓜调》的动人旋律,就冠以《龙船调》之名,传唱了开来,影响遍及全国乃至国外,直至1980年代,被联合国科教文组织评为世界二十五首优秀民歌之一,成为世界最流行的歌曲之一。歌中描绘了活泼俏丽的少妇回娘家时途经渡口,请艄公摆渡过河的生动情景。那句“妹娃要过河哇,哪个来推我嘛?”的呼唤和艄公的回应“还是我来推你嘛!”以欢快大方的旋律和浅显质朴的歌词充分表达了山民的音乐天赋与淳朴情感。
土家族也喜欢跳舞。他们的“摆手舞”(土家语叫“舍巴”)是一直流行的古老集体舞,表现狩猎、军事、农事、宴会等方面的丰富情感,节奏鲜明、动作优美,散发出浓郁的生活气息,常常在祭祀祖先、祈祷丰收的节庆中表演。“舍巴日”仪式包括请祖先、敬祖先、跳摆手舞、唱摆手歌、演“茅古斯”(1)土家族古老而原始的舞蹈,土家语称为“古司拨铺”,意即“浑身长毛的打猎人”,汉语称为“茅古斯”,是舞蹈界和戏剧界公认的中国舞蹈及戏剧的最远源头和活化石。五大部分。其中请祖先包括扫堂、封净、迎神、接驾、安位、闯堂、绞旗等议程;摆手舞包括单摆、双摆、回旋摆、侧身摆、沉臀摆、颠摆、抡手摆、悠摆等动作;摆手歌由梯玛(巫师)领唱,包括巫歌和民歌两部分。巫歌有请神、迎神、敬神、送神、祈神、扫堂、倒坛等乐歌。民歌即土家人颂祖的山歌。茅古斯是土家族的原始舞蹈,土家语称为“古司拨铺”,意即“浑身长毛的打猎人”,是舞蹈界和戏剧界公认的中国舞蹈及戏剧的最远源头和活化石,从其原始的服饰、道具到表演形式、表演内容,都真实再现了父系社会土家人的渔猎、农耕生活及婚姻习俗。“茅古斯”们赤身裸体的肌肤上扎满了茅草,腹前捆有一条尺余长并用红布包头的草把。表演时演员身扎稻草、棕叶、棕片、装扮成身上长毛的人,摸拟土家祖先原始的生产、生活情景。同时间杂上刀梯、咬铁杵、摸油锅、踩铧口等梯玛绝技。土家族“跳丧鼓”(土家语叫“撒尔嗬”)的风俗也由来已久、独具特色。所谓“人死众家丧,一打丧鼓二帮忙”,还有“打不起豆腐送不起情,跳一夜丧鼓陪亡灵”,就显然比汉族的“守灵”多了豁达、热闹的意味。“跳丧鼓”很有讲究:舞姿的狂放、多变挥洒出热烈的氛围,足以驱除死神的阴冷;歌词的内容包罗万象,甚至即兴而作,从讴歌祖先的辉煌业绩到回顾亡人的生平事迹,从温习民间传说到随意发挥的幽默问答,少有悲戚之感,多显豁达情怀。其神奇、热烈,令人遥想巫风的韵致。1986年9月,巴东县野三关镇民间艺人黄在秀和他的撒尔嗬表演队,应邀赴新疆参加全国第三届少数民族运动会,获表演奖一等奖,一鸣惊人。此后,由巴东县文化工作者刘启明、沈阳收集整理编写的《清江流域撒尔嗬》一书也已于2006年由湖北人民出版社出版。巴东县在野三关镇挂牌成立“撒尔嗬”传承基地,成立了14支“撒尔嗬表演队”,有计划地培训撒尔嗬传人。甚至原来女人不能进灵堂、跳撒尔嗬的规矩也在新形势下被打破,许多女艺人也成了跳“撒尔嗬”的生力军,为古老的民间艺术增添了新的异彩。
“摆手舞”“跳丧鼓”显然是巫风的遗传。楚人崇巫,不独在古时候。楚人旺盛的生命力、丰富的想象力都赋予了他们得天独厚的艺术气质。“摆手舞”“跳丧鼓”的源远流长、代代相传都显示了巫风的恒久魅力。李泽厚、刘纲纪在《中国美学史》中指出:“氏族社会风习的大量存在,使得楚国及其文化不像北方那样受着宗法制等级划分的严重束缚,原始的自发产生的自由精神表现得更加强烈,对于周围世界更多地是采取直观、想象的方式去加以把握,而不是进行理智的思考。这一点,特别集中表现在楚国巫风的盛行上。而这种巫风,又已经不同于远古那种完全愚昧的迷信和自然崇拜,明显地带有艺术的性质了。”[3]萧兵也指出:“巫师在祭神和降神的时候,要念唱祝词或咒语,要大跳大唱,这里就包含着诗、歌、舞蹈的某些要素或萌芽——也就是说,巫术仪式往往展现出某种的表演性和抒述性。”[4]张正明也认为:“楚国民间的乐舞多与巫风结缘,巫都是能歌善舞的。”[5]而闻一多先生在谈到自己读《离骚》时的体会时,也提到了表演的色彩:“我每逢读到这篇奇文,总仿佛看见一个粉墨登场的神采奕奕,潇洒出尘的美男子,扮演着一个什么名正则,字灵均的‘神仙中人’说话(毋宁是唱歌)。但说着说着,优伶丢掉了他剧中人的身份,说出自己的心事来,于是个人的身世,国家的命运,变成哀愁和愤怒,火浆似的喷向听众,炙灼着,燃烧着千百人的心——这时大概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在演戏,还是骂街吧!”[6]这些研究足以表明:从《楚辞》到土家人的“摆手舞”“跳丧鼓”,楚风一直活着,活在鄂西,活在民间,也活在文学的经典中(2)周耘曾在《荆楚遗风——跳丧》中,指出了地处荆州的石首一带有跳丧遗风,而周边各县却无,认为这是待解之谜。可见跳丧之风不独在鄂西流传。具体参见《文艺研究》1990年第4期。。
另一方面,一年一度的“女儿会”也渐渐名扬遐迩了。“女儿会”是土家族青年男女互相认识,自由结交的盛会。每年五月初三,或七月十二,或八月十五赶会。这是青年男女可以在山坡丛林中自由结识,对歌言情的日子。对歌一般是女问男答,所以称“女儿会”。对歌内容包罗万象:从神话传说到个人爱好,讲究随机应变、脱口而出,渐入佳境后才互诉衷情,最后约定终身。这种带有鲜明的自由、自主恋爱色彩的节庆,迥然不同于汉族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决定男女青年婚姻命运的恋爱方式,在谈情说爱的同时也考察对象的文化素质,可谓独出心裁,充分体现了土家族独特的文化品格。每年农历七月十二,恩施市都要举行盛大的节庆活动,使其成为集民俗、文化、经济、旅游于一体的综合性盛会,让“女儿会”(又称“土家情人节”)成为恩施的一张名片。刘绍敏、刘清华合著的《恩施土家女儿会演变揭秘》一书和由崔在辉等人策划、主编的《恩施土家女儿会》一书的出版,都为展示恩施女儿会的来龙去脉、独特魅力作出了贡献。
恩施利川的鱼木寨,是土家族山寨的经典之作,建于四周皆绝壁的山顶上,靠一条在绝壁上修出的栈道与外界相通,气势非凡。此寨占地6平方公里,有土家古堡、雄关、吊脚楼、古墓群,均用古老巴国传统的营造方法建构,是国内保存最为完好的土家山寨,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距鱼木寨不远,有古建筑群落大水井,为清代晚期至民国的李氏庄园。200平方米的院坝全用规格统一的平板青石铺就,前廊拱卷欧式方柱粗壮挺拔,雕凿精美,堆塑华丽。两侧吊脚雕梁画栋,可谓匠心独运,土汉结合,中西合璧。鱼木寨、大水井深藏在鄂西的崇山峻岭中,颇有“世外桃源”的风采。
《诗经》是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是我国的文化元典之一。西周房州青峰(今湖北十堰青峰)人尹吉甫是《诗经》的釆风者、编撰者,亦是被歌颂者。(3)《郧阳府志》载:“尹吉甫,房陵人,食采于房,卒葬房之青峰山”。又《郧阳府志》(卷十六·祀典)载:“尹吉甫庙,旧在县西南六里,唐咸通中立,久废,基碑俱存,正德十四年,知州胡璧建祠于东关外一里许,春秋致祭。”晚年被流放至房陵(今房县),死后葬于房县青峰山,房县有大量尹吉甫文化遗存。尹吉甫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政治家、军事家、文学家、哲学家,2800多年前曾经辅佐周宣王,被《诗经》中赞颂为“文武吉甫,万邦为宪”,“吉甫作颂,穆如清风”。此外,还有些篇章是尹吉甫所作,如《大雅》中《崧高》《烝民》《韩奕》《江汉》诸篇。他因此被尊为“中华诗祖”。2012年1月2日,由央视《探索·发现》栏目与湖北电视台综合频道联合摄制的尹吉甫故里房县《诗经溯源》节目播出,引人注目。尹吉甫故里的榔口乡、青峰镇,还是“湖北省民歌之乡”。在那一带,村民们广泛传唱着与《诗经》相关的中的《关雎》《蓼莪》等20多首民歌。此外,当地还居住着许多尹吉甫的后人,他们至今能讲述一些老祖宗尹吉甫的传说。
而另一位伟大的诗人屈原不是也来自鄂西的秭归么?如此看来,鄂西可谓中国诗歌文化的发祥地。
与尹吉甫故里相去不远的神农架,则一直流传着汉民族神话史诗《黑暗传》,这部从明、清时代流传下来的史诗经林区群艺馆干部胡崇峻多年辛勤探访,在走访了近200名神农架深山里的民间歌师和会讲故事的老人,搜集了8种《黑暗传》抄本的基础上,整理出5000余行的正式出版本,几经周折,2002年才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这部史诗生动形象地描述了世界形成、人类起源的历程,融汇了混沌、浪荡子、盘古、女娲、伏羲、炎帝神农氏、黄帝轩辕氏等许多历史神话人物事件,并且与我国现存史书记载的有关内容不尽相同。作为远古文化的“活化石”,对于研究我国古代神话、历史、考古、文艺、宗教、民俗等都具有重要价值。汉民族也终于结束了被称为“没有自己的神话创世史诗”的历史,曾受到国内外学术界的高度评价。袁珂就指出:“形成这部民间史诗的主要来源,还是从古代一脉相承下来的属于巴楚地区原始文化中的中原神话,但其中又杂有道家思想,阴阳五行思想,乃至佛教思想,真是五花八门,人物也出现了什么元始天尊、道天教主、白莲老母、观音佛祖之类,这大约是从《封神演义》和其他杂书中采取来的,分明可见历史长河中的积淀。”[7]
在恩施的文化遗产中,土司文化格外引人注目。2015年7月4日,经在德国波恩举行的第39届世界遗产大会审议,由湖南永顺老司城、湖北咸丰唐崖土司城址、贵州遵义海龙屯组成的“土司遗址”系列申遗项目,成功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其中,唐崖土司城址位于湖北省恩施州咸丰县,是土家族著名土司唐崖覃氏的治所,唐崖土司封于元至正十五年(1355年),沿袭18代共460余年(另一说16代381年)。唐崖土司城始建元朝末年。城址依山就势,背山面水,总面积约74万平方米。其独特的自然选址、内外有别的规划体系,汇集了山地城市、家族墓地等多种社会生活载体,使其“荆南雄镇,楚蜀屏翰”的称号名副其实。此前,2006年,国务院将容美土司遗址列入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11年,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对其开始进行局部考古发掘。2012年,容美土司遗址被列入中国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单。容美土司城遗址位于鹤峰县容美镇东10余公里处的平山寨上,建于明万历年间,现有大堂、二堂、阅兵台、跑马场、花园等。容美土司遗址的内容很丰富,有屏山爵府遗址、细柳城、万人洞、情田洞、九峰读书台等遗迹。其中,屏山爵府遗址,俗称万全洞,位于平山悬崖峭壁之上,前临百丈深渊。容美土司因其险要,取名万全洞。洞内原建有石门、寨墙、炮台。左有“就月轩”,右有“爱日亭”,正中建有“大士阁”“魏博楼”,为田舜年之居所。现洞内残存有部分墙基、炮台和摩岩题刻,山顶立有一龟碑,记叙了土司营建平山及万全洞的经过。清雍正十三年(1735年),末代土司王田旻如,为清廷“改土归流”所迫,自缢在万全洞,从此结束了容美土司制度四百多年的历史。
除了上述历史建筑,土司文化的另一大奇观是“田氏诗派”的产生。自明朝中叶到清朝康雍盛世的两百多年间,容美土司(今湖北鹤峰、五峰一带)田氏家族连续六代人中涌现了九位诗人,人人有集,即田九龄的《紫芝亭诗集》、田宗文的《楚骚馆诗集》、田玄的《秀碧堂诗集》、田圭的《田信夫诗集》、田霈霖的《镜池阁诗集》、田既霖的《止止亭诗集》、田甘霖的《敬简堂诗集》、田商霖的《田珠涛诗集》、田舜年的《白鹿堂诗文集》等,后被田舜年结集为煌煌十二巻《田氏一家言》,成为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史上一大亮点,在中国文学史上也堪称洋洋大观。“田氏诗派”的诗歌(今存500余首)既散发出浓浓的鄂西南乡土气息,又充分显示了土家族诗人对汉族诗词文化精髓的吸收。由土家族学者邓斌、向国平合著的《远去的诗魂——中国土家族“田氏诗派”初探》一书在探求中国土家民族的历史渊源,揭开土司世袭制度的神秘面纱的基础上,全面评析了田氏诗歌的思想内容、艺术风格及其命运沉浮。该书2003年出版后,荣获全国第八届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
再看看当代“鄂西文学”的气象吧。鄂西的青山绿水哺育了灵秀的文心,鄂西的人文异彩积累了丰厚的富矿:土家族作家李传锋的“动物小说”(如《退役军犬》《林莽英雄》《最后一只白虎》等) 在动物的传说中寄托了浪漫、古朴的英雄主义情怀,同时也体现了鄂西人对动物的人格化理解。土家族作家叶梅的“民俗文化小说”(《撒忧的龙船河》《花树花树》《回到恩施》等)在一幅幅色调鲜明的民俗画中彰显了土家人的淳朴与乐天,同时也寄托了作家的“寻根”之思。1980年代以来,“土家族文化热”不断升温。一批土家族作家以探秘土家族历史文化为己任,争相写出了一批引人注目的优秀作品。其中,李传锋的小说《退役军犬》曾获第二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以下简称“骏马奖”),温新阶的散文集《他乡 故乡》曾获第七届“骏马奖”,叶梅的小说集《五月飞蛾》和邓斌、向国平的文学史专著《远去的诗魂: 中国土家族“田氏诗派”初探》同时获第八届“骏马奖”,杨秀武的诗集《巴国俪歌》曾获第九届“骏马奖”,都体现了湖北的“土家族作家群”的雄厚实力,是“土家族文化热”的重要收获。2014—2021年间,李传锋、吴燕山、李诗选三位作家鼎力合作,出版了长篇历史传奇系列《武陵王》(由《白虎嘨天》《皇木遗恨》《虓镇海疆》《蜀锦征袍》《酉水流香》《凤鼎唐崖》《文星耀天》《恨海情天》八部长篇小说组成),以空前恢宏的气势描绘了土家族的历史传奇,为“土家族文化热”又增添了一部厚重之作。“《武陵王》以真实的历史事件为线索……也想给读者展示一些生动的民族风景和古邦风俗。试图营造出一处神秘莫测、瑰丽无比的武陵秘境,诱人进入巫风烈烈、巴俗奇特的时空洞穴。”[8]其中,《白虎嘨天》就在历史记载与民间传说的基础上,讲述了一位开明土王富有传奇色彩的成长史;《皇木遗恨》以朝廷派钦差到武陵山地督采楠木的史实为线索,写出土司与朝廷的矛盾与博弈;《虓镇海疆》讴歌了湘西永顺、保靖等土司响应国家召唤,出兵远赴江浙,抗击倭寇,立下“东南战功第一”的历史伟业;《蜀锦征袍》刻画了巾帼英雄秦良玉的不凡性格与出众才干;《酉水流香》记录了酉阳土司白再香以小妾身份,经过自强不息,成长为摄政女王的业绩,与《蜀锦征袍》共同成为土家族巾帼英雄的双璧。《凤鼎唐崖》通过唐崖土司王覃鼎、田彩凤夫妇学习汉文化,发展生产,振兴一方的故事,展示了土家族的开放情怀;《文星曜天》以明清易代之际容美土王田舜年在满清、李自成余部的威慑高压下,于夹缝中苦苦求生存、谋发展的故事,写出了一位深受汉族文化影响的土王的政治韬略,也写出了土家族历史上一次命运攸关的艰难转折,与《凤鼎唐崖》共同成为土家族文化开放精神的写照。而《恨海情天》写末代土王田旻如虽然生不逢时、也尽心尽力去拼搏,寄托了对于命运的无限浩叹。小说还绘声绘色写出了土家族的文化秘史——从饮酒、采药、狩猎、寻宝的种种趣闻到“下蛊”的神秘、“梯玛”的料事如神、“赶尸走丧”的诡异,还有“跳丧”的热闹、“求肯”(求婚)的讲究、进山祭祀的肃穆、出征大典的威武,都为全书平添了一层土家文化的浓厚巫风、夺目异彩,读来令人有美不胜收之感。
当代长篇小说《清江壮歌》是四川作家马识途创作的一部长篇小说。小说是根据革命烈士何功伟(1915—1941年,中共鄂西特委书记)、刘惠馨(1914—1941年,特委妇女部长)为原型写成的,而刘惠馨正是作者的妻子。两位烈士都是上个世纪30年代走向革命的知识分子,怀着推翻旧中国,建立新社会的理想来到清江河畔的鄂西恩施地区,开展秘密的地下党工作,后因叛徒出卖被捕入狱,最终遭到敌人杀害。
而郧阳籍作家梅洁则先后以报告文学力作《山苍苍,水茫茫》《大江北去》为汉水、故乡人民发出了感人至深的呼唤:“三千里汉江,穿越秦巴山,流经南栈古道,在鄂西北的崇山峻岭中九曲回肠,一任东流,直汇入滔滔长江,茫茫大海”。“汉江,堪称中国的多瑙河,千百年来,她以那玛瑙般的幽蓝的江水,以飘逸、俊秀、潇洒、宁静的状态,以不亢不卑的文静和庄重,养育了大江两岸亘古的长安。端详汉江,她以舒缓温柔的古典抒情风格,让你感受一种深刻而崇高的愉悦,让你心灵深处产生一种美好圣洁的情感。”另一方面,几代人为了丹江口水库、为了南水北调工程,在长达半个世纪的漫长时光里承受了难以想象的巨大磨难和牺牲。可多少人知道这一切?“郧阳人民曾为建设中国汽车工业的骄傲‘二汽’,建设中国大型水利枢纽工程丹江水库、黄龙水库,建设襄渝铁路、汉丹铁路……献出了50多万亩土地,30多万亩森林,38万移民背井离乡,告别祖祖辈辈生息的土地;不知道这块曾经养育了千千万万红军、新四军和中国革命的土地,解放后30多年在中国革命史册上销声匿迹,革命根据地和苏区的名单上没有她的名字;不知道这块土地上拔地而起的三线工业已向国家上缴数百亿元的利税,而截止1987年占郧阳地区总人口40%多的126万郧阳人还没有温饱,它所属的五县一市全部为国务院和湖北省列名的贫困县(市)。”这是交织着悲情的讴歌,也是为民请命的呐喊与叹息!群山无语,汉水浩叹。
名扬中外的伍家沟民间故事村处于武当山道教腹地。楚文化在伍家沟这一古老的村子里也有所体现,如在村民的信仰、风俗、生产方式、衣、食、住、行,以及民歌、民间故事中,都有大量表现,如先秦楚人的拜日、崇火、尊凤、招魂,与尚东、尚左的信仰与风俗,至今仍在百姓的婚丧嫁娶等活动中有所留存。1980年代,在伍家沟村已发现汉族民间故事一千多个,民歌千余首,该村因此以“民间故事村”广为人知。在那些口口相传的故事中,具有神话色彩的《人狗成亲》是全国首次发现,从中可见原始社会荒火为害和以狗为图腾的影子;《挖断岗》则传达出了关于生殖崇拜的信息;还有关于李自成的一组传说也为外地闻所未闻,显然是他到过武当山地区的反映……那里全村男女老少都会讲故事、唱民歌、吟歌谣,无论是耕地、割麦、插秧,还是打场、晒粮,无论是在田间地头还是在树下屋内,村民们有的讲故事,有的唱民歌、民谣借此娱乐生活,这已成为伍家沟村世代相传的习俗,也体现出当地的淳朴民风、乐天心态。已有专家与伍家沟人合作整理出版了《伍家沟民间故事集》的一、二、三集,由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9年,李征康整理,韩致中主编)、山东文艺出版社(1996年,李征康整理,张二江主编)和长江出版社(2011年,刘元明主编)陆续出版。伍家沟民间故事被国内外专家称为“荆楚文化的活化石”,是民间文学的“半坡遗址”。2006年入选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伍家沟民间故事村与神农架《黑暗传》的流行,都体现了鄂西山民的文化特色。在鄂西的崇山峻岭中,交通闭塞、教育欠发达,然而,人们通过口口相传的方式,保存了非常珍贵的民间文化遗产。这不能不说是文化的奇迹、人心的奇迹。
由此可见,在鄂西的青山绿水间,保存了从远古文明到楚文化、土家族文化乃至古代诗歌文化、故事文化的丰富遗产,保留了地域文化的丰富性。这些都随着开放年代的到来,放射出吸引八方游客、创造文化奇迹的异彩,成为湖北文化软实力的重要支撑,也是湖北文化多元化、多样性的一大看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