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接国家文化安全战略,推动“后理论时代”译学创新发展
——评许建忠《翻译安全学》*

2023-01-16 06:52杨国强吕世生
民族翻译 2022年5期
关键词:安全观学科理论

⊙ 杨国强 吕世生

(南开大学外国语学院,天津 300071;北京语言大学高级翻译学院,北京 100083)

改革开放40多年来,我国学界引进了大量的西方翻译理论,极大地推动了我国译学的发展。但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我们更多地关注引进和阐释,在回应时代需求方面缺乏理论创新。对此,法语翻译家、知名学者袁筱一评论道:“这些年,我国在翻译的理论探索方面做了不少工作,但走的不是很远,主要是以介绍西方翻译理论流派和译学方法为主。西方翻译理论的布拉格学派介绍完了,伦敦学派介绍完了,交际理论学派介绍完了,文化转向介绍完了,后殖民理论观照下的翻译理论研究介绍完了,那现在再做些什么呢?”[1]从某种意义上说,当前阶段再一味地对西方译论进行阐释并用以考察和分析中国本土翻译现象已经远远跟不上时代发展的步伐。“我们已走完了‘引进’、‘消化’之路,正进入‘模仿’和‘创新’阶段,昔日唯西方译论马首是瞻的日子已经过去,创建立足于中国自身翻译生产实践和文化传统之上的中国特色翻译理论刻不容缓。”[2]一言蔽之,时代在呼吁新的富有创见的本土译学理论的出现。在此背景下,许建忠融汇多年学术思考推出了《翻译安全学》,该著作可谓恰逢其时,体现出浓厚的现实关怀、深刻的理论新思和鲜明的跨学科特征。

一、现实关怀:翻译与国家文化安全

国家安全一直是我们党治国理政的重中之重。新中国成立至今,我国的国家安全观一共经历了4个阶段的发展演变。即从新中国成立之初到20世纪70年代末第一阶段的以军事安全为核心的国家安全观;从20世纪70年代末到80年代末第二阶段的以综合安全为核心的国家安全观;从20世纪90年代初到2012年党的十八大之前的第三阶段的以互信互利平等协作为核心内容的新国家安全观;从2012年党的十八大以来的第四阶段的总体国家安全观。其中第四阶段总体国家安全观的提出标志着我国国家安全观的成熟和完善[3]。2014年,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央国家安全委员会第一次全体会议上明确指出,要以政治安全为根本,以经济安全为基础,以军事、文化、社会安全为保障,切实维护各领域国家安全,构建国家安全体系[4]。可以看出国家安全的内涵和外延得到了极大的丰富和拓展,除了传统意义上的安全,还有非传统意义上的安全。其中“文化安全”的提出,集中体现了我们党在国家安全领域的重大理论创新,为文化领域开展安全工作指明了方向。

国内外学界开展的相关研究主要关注国家安全与文化安全关系、文化自信与文化安全战略、文化产业安全、网络文化安全、文化软实力、外语教育等话题,鲜有研究涉及翻译安全问题,只是到了最近几年才开始有学者围绕翻译与文化安全开展了一些富有创见的讨论,如:杨全红,白晓云,李云涛,王崧珍,夏磊、张顺生,刘海涛等[5-9],但深入系统的研究依然比较匮乏。天津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许建忠很早就敏锐地看到了翻译与安全之间的密切关联,2015年在吉首大学召开的“第三届中国外语界面研究高层论坛”上就率先提出创立“翻译安全论/学”的想法,得到与会学者的一致认同。经过这几年广泛的文献研读和严谨的学术论证,许建忠对翻译安全这个命题的思考更加成熟,认识更加深入,在他看来,翻译安全是“文化安全的有机组成部分”[10]1,在新“竞合”时代语境下,鉴于翻译文化已经成为一种全球化策略,有必要进一步明确和强调维护国家翻译文化安全的重要性,提升国家翻译安全战略[10]2,以确保我国文化事业的健康繁荣发展。他还指出,党的十九大报告已经明确要求要讲好中国故事,展现真实、立体、全面的中国,提高国家文化软实力,这凸显出研究和加强我国翻译安全的紧迫性[10]1。基于此,许建忠紧密结合我国文化安全战略,将文化安全观引入翻译领域,着力构建了翻译安全学,发前人之所未发,体现出浓厚的现实关怀、敏锐的学术眼光和极大的学术勇气,也体现了新时代中国哲学社会科学工作者的使命和担当,让翻译安全这一久被忽视的翻译命题在新时代党和国家强调文化安全的历史语境下展露出新的学术锋芒。

二、理论新思:“后理论时代”与译学创新

20世纪可谓是理论的世纪,涌现出了许多极富创新的理论成果,涵括语言学、文学、美学、心理学、社会学、跨文化交际等众多学科领域。随着这些学科之间日益交叉互渗,翻译理论的创新与发展获得极大滋养,催生出了众多翻译流派和翻译思潮,它们此起彼伏、精彩纷呈,在研究的视角、广度和深度方面所取得的成就大大超过了以往任何时代。然自20世纪末期开始,理论发展颓势逐渐显现,英国文化评论家、文学理论家伊格尔顿在其著作《理论之后》(AfterTheory)中指出:“文化理论的黄金时代早已过去,拉康、列维-施特劳斯、阿尔都塞、巴特、福柯等人的开创性著述离我们愈来愈远”[11]1,“我们现在生活在他们的余波里”[11]2。面对西方学界理论资源匮乏的颓境,生活在巨变的当下,伊格尔顿提出“这个新时代需要什么样的新思考?”[11]2的疑问。就在伊格尔顿的这本著作出版不久,王宁便在国内撰文指出,“理论之后”不是标志着理论的消亡,而是标志着一个“后理论时代”的开启[12]。这个判断也得到了国内其他学者的认可和热烈讨论,有学者从翻译学的学科发展视角进一步指出,“后理论时代”不仅指涉“当前翻译学处于理论发展高潮之后的回落时期”,还指涉“学科亟待确立新的发展方向的情势”[13],“理论之后”并不意味着翻译理论要走向消亡或消失,也不意味着翻译学这门学科要“去理论化”[14]5,而是预示着包括翻译学在内的人文学科迎来了一个巨大变局,这给西方以外其他国家或地区的理论创新发展提供了机遇和条件。国内译学界应该如伊格尔顿所说:“要重新开始雄心勃勃地思考,寻求理解现在所卷入的宏大叙事”[11]73。特别是在翻译职业化趋势日益明显和人工智能日益融入翻译实践的背景下,“理论发展往何处去成为了学科亟待回答的问题”[14]5。

新世纪以来,许建忠一直在思考译学的创新发展问题,在理论的跨学科研究方面著述颇丰,先后出版了《翻译生态学》《翻译地理学》和《翻译经济学》[15-17],《翻译安全学》[10]是该系列的第四部,系其主持的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的阶段性成果,融汇了近几年的译学新思,内容主要包括六个方面:第一章概论部分,探讨了翻译安全学的定义、研究对象、研究方法、研究意义等学科基本问题,夯实了学科建构的基础;第二章历史回眸,以古鉴今,通过梳理翻译理论的发展历程勾勒翻译安全简史,分析翻译得以生存的国内外安全环境,明确翻译安全学在人类历史上的作用以及在当今全球化时代的重要性和必要性,从中可以管窥理论建构者所具备的扎实的中外翻译理论功底和开阔的学术视野;第三章到第六章围绕翻译安全对翻译生产过程、翻译安全规则及翻译安全保障进行了全方位的深入探讨,例证丰富,分析精辟,可以看出翻译安全学是在紧密结合翻译实践的基础上进行构建的,是以解决当前我国社会发展中的实际问题为旨归的,体现出明确的问题导向意识;第七章展望翻译安全学的可持续发展之路,分析了当前面临的翻译安全形势,明晰了在国际话语权、语言规划力、传统译论资源发掘等方面存在的问题,提出了推动翻译安全学的可持续研究应遵循的路径。《翻译安全学》为破解我国翻译创新发展面临的困局、推动“后理论时代”的译学发展注入了新的思考,提供了新的思路,开辟了新的途径,特别是在整个西方理论创新日渐式微的背景下,通过“确立中国视角、彰显中国价值”[18],向世界很好地展示了翻译研究中国学派的觉醒,为丰富世界译学宝库贡献了中国智慧。

三、跨学科特征:平移征用与翻译安全体系构建

翻译学研究在中西文化语境中都经过了漫长的发展历程。就西方翻译理论来讲,王宏印在给李文革的专著《西方翻译理论流派研究》写的序当中,曾指出其大致经历了三个历史阶段——现代语言学诞生之前的语文学阶段;将现代语言学引入翻译研究的结构主义阶段以及致力于多元化理论建构的以去中心、反权威为特点的解构主义阶段[19]。就国内来讲,董秋斯在20世纪50年代初就呼吁进行翻译理论建设,随着1987年“全国翻译理论研讨会”的召开,我国学界的译学理论建构意识才真正觉醒起来。此后经过三十余年的发展,先后历经“语文学范式主导的前学科阶段、语言学范式主导的准学科阶段与以霍姆斯的翻译学框架为标志的独立学科阶段”[20]18。目前我国社会发展已经进入了新时代,各个领域取得诸多成就的同时也面临着很多挑战,同样也给我国翻译学的发展提出了新的要求,即立足中国社会现实,聚焦国家和社会发展中存在的问题,特别是在从“外译中”转向“中译外”的背景下,积极构建“具有中国主体性和创新性的译学理论体系”[21]。如何回应这个新要求,推进翻译理论建设取得新的进展,已经成为学界热议话题。如蓝红军指出,鉴于新时期翻译理论在形式与功能方面发生了变化,翻译理论的建构方法和途径也需要做出相应调整[14]5。他在深入考察国内外翻译理论的构建模式之后,从中归纳出三种模式:自下而上、自上而下和平移征用(见表1)[14]5。

表1 翻译理论构建模式图

从上表可以看出,平移征用模式是目前国内学者构建翻译理论的主要模式,诸如翻译社会学、翻译生态学、翻译伦理学、翻译地理学等。中国学者之所以青睐这种模式,是因为一方面西方没有出现新的翻译理论可供借鉴,另一方面翻译现象和翻译活动又是那么复杂,使得多学科研究成为必然[22]。在此背景下,国内学者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向了其他相关学科,将这些学科的理论框架以及研究模式和方法嫁接到翻译新理论的体系构建当中,诸如翻译美学借用“美学的基本理论和结构框架来阐释翻译的机制和功能”[23]、翻译社会学援用社会学理论去探究和阐释翻译活动与翻译现象的社会性[24]、翻译修辞学运用修辞学方法探讨和分析翻译过程中的修辞特性[25]等,由此形成了“多范式共存与互补的内生植入式拓展与外向嫁接式跨学科研究”[20]18特色。

同样的,《翻译安全学》也是采用平移征用模式,聚焦翻译安全命题,将翻译学和安全学两个学科的学术资源进行有效融合,一起纳入到翻译安全学的整体结构和框架体系当中,内容涵括三大板块:一是学科本体论——翻译安全学的学科定位、学科定义、研究对象、研究方法等;二是学科史论——文学和非文学翻译安全发展简史回顾、未来可持续研究之路等;三是学科实践论——翻译安全的实用分析、批评、教学等。既有描述研究,又有实证研究,融合演绎与归纳、规定与描写,一方面紧密结合翻译活动与民族文化语境,通过深入分析翻译安全生产过程中的安全漏洞、安全规则以及安全策略来探讨如何保障翻译安全生产和消费,提升国家翻译安全,更有效地推动中国文化走向世界;另一方面通过发挥翻译作为一种跨语言、跨文化活动在增进不同国家和不同民族间相互理解和沟通方面所起的桥梁作用,积极推动人类文化交流命运共同体的构建,促进世界和平与发展。整个翻译安全体系的构建脉络清晰,逻辑严密,系统完整,体现了新时代背景下在推进知识创新、理论创新与方法创新过程中所应具备的文化自信和理论自信[26]9。

四、结语

文章合为时而著,理论也要合为时而建。任何一个学科想要在既有理论资源基础上进行新的理论建构,首先要考虑的是国家发展需求[26]9。近几年国内学者凭借自身的学术追求,在翻译研究道路上积极创新,通过整合和借鉴其他学科理论资源来努力构建多元化的翻译理论,展现出各自独特的学术视角和深入的翻译思考,在研究的广度、深度等方面极大地推动了国内译学的发展。《翻译安全学》对接国家文化安全战略,紧紧围绕翻译安全主题,在发掘和整合翻译学和安全学两个学科的理论资源的基础上构建了翻译安全学,在跨学科理论创新和话语创新方面进行了积极探索,为“后理论时代”翻译学的创新发展打开了新视野,拓宽了研究空间,很好地回答了翻译理论发展该往何处去的问题,也必将推动新时代我国哲学社会科学的创新和发展。目前中国学者已进入“国际翻译研究的主流队伍,国际影响力和辐射面已经显现”[27],说明中国学者所从事的以多学科、跨学科和交叉学科为特色的翻译研究是一条可持续发展之路。然而,翻译学毕竟还是一门新兴学科,只走过了二十多年的发展历程,未来想要取得进一步的推进,还是要一如既往秉持开放和兼收并蓄的态度,通过从其他学科积极吸纳和融汇有利于自身发展的养分进行深化、拓展和完善,以此带动自身的创新和发展。在此过程中需要注意的是,要充分考虑翻译活动和翻译现象的复杂性,确保征用的概念框架与译学研究对象兼容,避免生硬套用和过度阐释[14]6,另外,对译学的创见和思考一定要紧密结合历史上发生过的以及当下鲜活的翻译实践活动,因为,“大凡一种理论,一个概念,都是历史经验的沉淀,都是具体实践的概括总结。否则就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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