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艺术中的伊朗和希腊建筑元素(下)

2023-01-13 06:03KaterinaSvobodova祁晓庆王毓琴
内蒙古艺术学院学报 2022年4期
关键词:陀罗狮头兽面

Katerina Svobodova 著 祁晓庆 译 王毓琴 校

(1.查尔斯大学艺术学系 捷克 布拉格 029400 2.敦煌研究院 兰州 730030 3.内蒙古自治区对外友好协会 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55)

在云冈石窟中我们也会看到一种类似柯林斯柱头的简化形式,经常用在塔尖[72]或者类似宝塔的结构中;[73]如同一个注视着观众的头像或者半身胸像。在第9窟前室西壁(见图10,云冈石窟第9窟前室西壁上的浮雕装饰),以及第10窟前室,它们像壁柱支撑着中国传统的建筑屋顶,并将主尊像与胁侍菩萨像分开,所以它们在这里所起的作用就如同它们在犍陀罗艺术中的作用类似。但是,它们的功能也与许多犍陀罗浮雕边缘的人像一样。[74]这种垂直排列的人像在云冈石窟中起到装饰中心佛塔的功能,例如,第6窟。[75]有时上面的部分专门用来描绘人物,通常是音乐神或者佛像,拱形下方,与贵霜时期犍陀罗和秣莵罗艺术一样。单个的拱形和一个连着一个的拱形与印度的支提窟类似。[76]这种装饰类型,比如著名的毕马兰(Bimaran,位于今阿富汗贾拉拉巴德省)舍利盒,学者们认为这种类型来源于小亚西亚罗马圆柱形的石棺。它继续向东传播并被使用,我们在甘肃省酒泉市发现的高山墓发愿塔(公元428年)中就可以看到这种影响痕迹。[77]在楼兰还可以看到更早的木制品的实物,时代应该为5世纪中期;[78]还可以在舒尔楚克米格-俄依(Shorchuk Mig-oi)的主要寺院遗址K6中看到晚一些(大约公元6世纪左右)的例子。[79]而在犍陀罗,两个拱形之间有一只鸟(如,毕马兰纳骨瓮, 塔克西拉达磨拉吉卡[Dharmarajika]佛塔,卡拉万[Kalawan]寺院等),[80]在云冈石窟我们只看到头光或者几何纹装饰。[81]

图10

云冈石窟柱头的第三和最后一种类型也属于犍陀罗艺术,我认为可能受倒钟形莲花柱头(persudo-Persepolitan)列柱的影响,表现的是两个背靠背的动物。在早期桑奇大塔的佛教艺术中我们可以看到无人或有人骑乘的动物形象。[82]还可以在秣莵罗坎卡里-提拉-阿亚噶帕挞(Kankali Tila ayagapatta)的装饰中看到相似的例子,[83]在贝格拉姆宝藏中的象牙碎片上也可以看到。[84]带翼的狮子是一种古代近东母题,在阿契美尼德时期非常流行;佛教艺术中最早的例子是石像,就是阿育王柱,反映出一些波斯狮子的特点(尤其是鬃毛和肌肉)。在波斯我们可以看到一些背靠背连在一起的动物造型;[85]在桑奇经常是一只动物在前面另一只动物在后面。[86]也可以有第三只动物从后面看过来。这些动物不仅有狮子这样的猫科动物,也有羚羊、公牛等动物。在塔克西拉发现了一些完整的动物雕像;比如在达磨拉吉卡(Dharmarajika)发现了一个碎片,上面描绘了一群公牛中间有一头狮子的形象。[87]在犍陀罗发现的一个佛说法雕像中,我们看到相同风格的由背靠背的两只公牛组成的柱头,一只狮子头正好位于两只牛的前面,[88]在加尔各答博物馆可以看到相似的浮雕,[89]印度阚迪阁(Candigarh)博物馆收藏的一块石碑上也有类似的细节,[90]这个石碑来自萨尔依巴赫洛城(Sahri-Bahlol)遗迹,[91]而在波士顿福格艺术馆保存的一件艺术品中有两头公牛却没有狮子。[92]公牛与狮子的类型也装饰了中等大小的清真寺。[93]第三个形象可能是一名男性,比如在沙赫里奴(Shahrinau)发现的由半人形带双翼的格里芬装饰的柱头,也与莨苕叶子一起,或者在同一个地方发现的另一个柱头上, 有喇叭和翅膀的狮子造型的怪兽装饰。[94]我们在距离苏尔赫科塔尔不远处的阿姆河左岸Sham Qal’a还发现另外一种奇怪的中亚变体,人藏在公牛和狮子下面的莨苕植物叶片里面。在同一个地方还发现了另一个装饰了带翅膀的格里芬、一头狮子柱头还有下面的鳞片形装饰。[95]在位于铁尔梅兹的卡拉贴佩(Kara-Tepe)遗址也发现同样风格的装饰柱头。[96]在云冈石窟第12窟前室西壁可以看到背靠背的狮子柱头形成的一个组合;另一只动物在他们的背后正在撕咬他们。[97]虽然在这里它并不是恰当意义上的柱头形式,但是它应该是包含在这一组图像当中的,如果我们认为它在这个场景中起到分割作用,那么在云冈石窟中相同的位置装饰以菩萨或者其他佛像也与其它的西方母题一样具有分割画面的作用。同样的兽面也出现在主尊像上方的金字塔形里。在顶部增加了两只神鸟。虽然鸟作为一种装饰在犍陀罗艺术中非常普遍,但是这里的鸟一定是来自中国传统,这种类型经常出现在汉代画像中。云冈石窟第12窟屋顶建筑上也有一只鸟,其类型与更早的战国时期的青铜器上的鸟形是有关的。[98]最后,其它的狮子或者兽面也在第7窟后室北壁上面可以看到。[99]云冈和龙门石窟中这种兽面嘴里衔着花环。[100]狮头母题在后来的一段时期内也没有消失:莫高窟西魏第285窟窟顶装饰[101]和北齐石塔中[102]都可以见到这类狮头装饰。

除了上述提到的用于柱头上的例子之外,成对的狮子支撑的佛座,象征着皇室权利及印度萨迦派,在犍陀罗艺术中的狮子与支撑佛塔基座的大象形象一起出现。狮子头用来喷水也十分常见,通常表现在描绘龙族投降的场景,这里的水与这些动物有关,扮演着重要的角色。这样的图像运用肯定来自罗马,比如在塞浦路斯的库伦古剧场(Kourion)就有类似的场景。[103]狮子母题重复成排作为建筑装饰在犍陀罗艺术中是相对常见的类型;狮头出现在柱楣或者飞檐下方,与上面提到的佛塔浮雕一样,其它作为浮雕的例子还可以在阿富汗苏尔赫科塔尔和印度北部的昌迪加尔(Candigarh)的石碑上看到。[104]作为拱形尾端装饰的例子我们可以在犍陀罗罗利亚坦盖(Loriyan Tangai)浮雕三人组合中看到。[105]而哈达地区的碎片浮雕形象表明它在佛教雕像中的垫脚上与花环结合在一起了,[106]来自斯瓦特贾姆巴特那(Gumbatuna)的浮雕当中的狮子是作为一个栏杆装饰。[107]在Butkara的一块石头残片上,狮子头换成了鹰或者鸟在盛开的莲花当中捕食。[108]在塔克西拉也发现了狮子头与花朵交替的例子,例如,巴基斯坦坦叉始罗的法王塔(Dharmarājikā)佛塔区域L号建筑/礼拜堂的忍冬花片就是这种类型。[109]

我们知道柱楣用狮头作为装饰实际上是一种希腊艺术元素,曾用于马格尼西亚州上游河流(Magnesia upon the Meander)的月亮与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Artemis)寺院(公元前3世纪~公元前2世纪),或位于普里埃内的雅典娜玻利阿斯(Athena Polias in Priene)寺院(公元前4世纪后半叶)。但是在库木吐喇石窟第 20窟,大约是4世纪晚期的早期石窟,我们可以看到这种母题的一个例子,虽然已经极度简化了。[110]根据马歇尔的观点,在希腊-帕提亚城市锡尔开普(Sirkap)发现了一些金属残片,可能是用作制作黄金或白银珠宝首饰的模具,或者是作为彩陶首饰的模具。[111]马歇尔认为它们是来自希腊用作珠宝首饰的口中衔环狮子面具,作为印度“天福之面”(kirtimukha)母题的一个来源。[112]有两个头部有角的狮头与所谓的阿姆河宝藏中发现的阿契美尼德艺术相似。库车苏巴什也发现了另外一片具有相似性的木雕残片,瑞伊认为这是来自D寺院遗址的罕见物品之一,年代大约在4世纪晚期或者5世纪早期。[113]然而,在云冈讨论狮子面具时,我们一定不能忘记考虑另外一个可能来自中国的古物,那就是在商周时期流行的青铜饕餮母题。就如我们所看到的,这个母题一直使用到战国时期,而且在汉代青铜器和陶器以及其它一些艺术品中又重新出现。[114]这种狮头衔环辅首在汉代的墓葬石雕中也可以看到,通常与位于南方的朱雀一起出现,就像陕西绥德的万德元墓一样,[115]或者玉林墓的门扉;[116]另一个例子来自四川。[117]北魏时期的兽面母题出现在石棺当中,比如在纳尔逊阿特金斯博物馆(Nelson-Atkins)收藏的一件石棺。这个例子当中怪兽口中没有衔环,但是它口中含着一段云卷。[118]2000年发现的北魏宋绍祖墓又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新的例子。[119]这里的辅首用来装饰房型石椁的四壁。与葡萄藤母题一起展示出明显的西方风格。据说在大同发现了5世纪的另一个有角的兽头,以及6世纪的石棺;安妮特·茱莉亚诺(Annette Juliano)也认为这种母题具有阿契美尼德起源。[120]其它来自国外的母题还有:一只头上长角的动物,两角之间系着飘带,另一只跪着的动物,作者将之与司马金龙墓当中卷在葡萄藤内的形象进行对比后认为这种母题明显具有西方植物和棕榈叶设计风格。茱莉亚诺也注意到宋绍祖石棺上装饰的联珠圈与云冈石窟第9窟和第10窟入口处的装饰具有相似之处,认为这两件艺术品很有可能来自相同的工作坊或者同一批艺术家。[121]另一件来自宁夏省的辅首也具有明显的西方特色,因为它不仅有动物面具,而且还有两个顶髻(usnisa)形象,因此它包含了中国古代饕餮母题、驯龙母题和佛教元素在内。[122]汉代时期有一对神话动物组合,辟邪和天禄,为了吓退恶魔,被置于门的两侧,也有狮子的特征,前者有时候绘制长着两只角还带着翅膀的动物,后者头上只有一只角。[123]

辟邪动物攻击其它动物是一个古代的母题,在波斯波利斯浮雕当中可以看到正面的形象,当然所谓的草原风格的动物是一种基本的母题。[124]这种风格最早的例子,根据杰西卡·罗森(Jessica Rawson)的观点,年代大概在“公元前6世纪并且为汉代及以后的图像奠定了基础。”[125]在她看来,汉代的这些母题都寓意着好兆头,有异域主题的带饰,比如江苏徐州狮子山的那一件,“似乎在汉代精英阶层中非常流行”。[126]像这种狮子造型中,有两个西汉时期的青铜质地的狮子样式,也发现于狮子山。[127]作者提到了这种在汉代皇室家族中非常流行的驯兽母题具有印度和中亚起源。[128]罗森教授认为它们是受西亚或者草原风格母题的启发,并且提及一件来自南京的黄金带饰和一件来自伊朗的青铜带饰,这两件都是背后有环的蹲狮。[129]

印度的狮子也在其它物品当中作为装饰来用;来自秣菟罗和贵霜时期的陶壶就曾用狮头作为装饰。[130]在于阗发现的文物中有一件专门表现狮头的陶器。于阗陶器的时代大约在公元2世纪~公元4世纪之间。[131]用于墓葬的狮头在罗马就很有名了,他们常常在石棺上刻狮头,就如同公元3世纪早期的月之女神(Selene)和月之女神所爱的牧童(Endymion)一样,[132]或者公元220年的大理石石棺,这两件藏在美国大都会博物馆。[133]另外一件来自大英博物馆年代在公元3世纪左右的例子,表现的是一个狮头衔环辅首。[134]有一些棕榈叶的有趣的碎片,其风格影响到了犍陀罗艺术,描绘的是有角的石头衔环,用于装饰当地的墓葬浮雕。[135]云冈倒钟形莲花柱头以及宋绍祖墓石棺上的兽面将原本在商周时期流行的古代母题与那些汉代及其汉代之后新传入中国的母题结合在了一起。

结 论

许多问题仍然无法回答,尤其是用一种非常明确的方式去回答传入中国的那些设计母题,以及这些母题对于中国的重要性是什么。这些来自西方的装饰母题仅仅具有装饰功能吗?或者它们有更深层次的含义呢?许多学者已经研究了饕餮纹母题的含义,但仍然不确定。上面讨论的一些有关兽面的问题似乎与吉祥象征和守护功能有关:上面提到的大都会博物馆藏的北齐容器上就雕刻了长角的狮头或者兽面在内的装饰浮雕。上面这个面具当中还刻了一个汉字“吉”,代表吉祥。瓦伦斯坦(Valenstein)认为这两类面具也可以解释为含有一种精神或者超自然的生物,目的就是吓退恶魔,她还提到在中国公元5世纪到公元6世纪的墓葬装饰中有一种具有辟邪功能的兽面,以及在希腊遮阳板上发现的兽面,蛇发女怪(Gorgon)。[136]“吉”这个汉字在她的观念中可能就是“吉祥之光”的简称,这一假设也可以由大约北朝时期在青海都兰发现的中古丝绸残片加以证实;这片丝绸上的“吉”字就位于靠近兽面的位置。[137]如果说在兽面或者狮面的例子中我们看到了一种中西混合的母题,那么在柯林斯柱头或者连续的拱廊上的其它元素的西方起源也是不可否认的,虽然它们是由犍陀罗和中亚艺术转化而来的。南北朝时期的设计则强烈地受到了外来元素的影响,而这些元素中的其中一些是从中亚通过贸易或者作为进贡的商品输入的,经由游牧民族和佛教及其艺术的传播,另外的元素,诸如绳纹母题,则是在远早于官方所谓的丝绸之路开放之前的时期就已经到达中国的古代装饰纹样。这些元素或许来自近东,虽然它们的独立起源以及在中国的发展除外。我们也必须要记住一些设计不只是一次到达中国而是重复影响,或许是通过几种不同的方式;它们逐渐变成了中国艺术词汇的一部分,所以现在去判断它们具体的发源地以及传播方式是非常困难的,即便它们的西方来源非常明显。当然,这也就是包括云冈石窟艺术在内的西方植物主题在中国佛教艺术中非常普遍的原因了。

总之,我们可以说我们在云冈石窟看到的在青铜时代就已经非常流行的中国本土传统形式却蒙上了一层西方色彩,混合了西方设计或许到达中古通过小的金属物品和其他材料制成的精美的物品,或许,在佛教图像的例子当中,也是通过旅行者和朝圣者带来的绘画和可移动的圣殿以及易碎品。云冈艺术,是由少数民族创造的,反映了所有这些影响,因此属于独特的中国早期佛教艺术遗迹,并且提供了独一无二的文化交流与历史学方面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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