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其实,阿兰小时候确实挺喜欢紫罗兰花,好看,艳丽中透着高贵。更喜欢别人叫她紫罗兰,应的快,答的甜。虽然她不姓紫,姓柴,但据老一辈人说,在唐朝的时候,平阳郡柴氏,为避祸改成紫姓,所以说柴姓和紫姓本就是同族同宗的一家人。但上初中时,阿兰越长越黑,同学嘲笑说,你还叫紫罗兰啊,欧洲的名花快变成非洲的名花了。阿兰此后就怕别人再提紫罗兰了。
阿兰是纯种的中国人,湖南衡阳的乡下妹子,但不辣,脾气也算温柔。每个人第一眼见到她时都会惊讶:你是印度人?还是巴基斯坦人?被否定后,又会故作聪明地说:那肯定家里有此类血统,父母没有?但爷爷奶奶或外公外婆这一辈肯定有,或四分之一、八分之一都有可能遗传的呀。阿兰已经习以为常了,每次听到这里,只是抿嘴笑笑而已。
阿兰是九十年代末期初中毕业后,从湖南老家来珠海打工的。她发誓说,这辈子一定要混出个人样来才回去,但不是回去住,而是衣锦还乡、风光无限的去村里逛几天,让那些看不起她的人惊掉下巴,省得旁人嚼舌头,说她一点不像父母,会不会是个野种。特别是在她十七岁时找了个男朋友仅三个月,男朋友因打架失手把人伤成重伤,被判刑七年。更是被村里人白眼看她,公认她是个倒霉货,只会给人带来厄运,以后看谁还敢娶她。
阿兰清楚地记得,她离家出走来到珠海的那天,离十八岁的生日仅差两天。
阿兰大约1米65左右,并非苗条玲珑的骨感美,还略显丰满,但丰满也仅限于来自女性特征的前凸后翘。皮肤黝黑,不是那种脏兮兮的略带暗黄的黑,而是黑的光亮,像涂了一层橄榄油的黑,但也不像非洲人那样的墨黑,总之,黑的好看。连一贯崇尚白俊美的情场杀手迅哥,看了一眼也不由得感叹道,真是标准的黑美人。
说她美,那不仅是因为黑,更因为五官长得精致,一双杏眼美目流盼,频生几分洋气,挺拔的鼻梁,樱桃小嘴配上略微翻翘的朱唇,给人以欲吻还羞的迷惑感。正像歌里唱的那样,只因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的容颜。忘不掉并非是美得惊艳、美得出众,而是美的稀罕,少见的异域之美。
老唐就是被这种别样的美,第一眼就吸引住了。当然,那天去白莲路长城饭店吃饭的共三个人,老唐、庞天迅和小罗,应该说三个人都被吸引住了。
饭店每天晚上七点,为吸引顾客,在大厅中央一个小小的舞台上表演一些吉他弹唱、小组唱、舞蹈等小节目助兴,压轴节目便是阿兰表演的印度舞蹈“大篷车”。阿兰其实从未学过跳舞,饭店老板看中她的特点,特地从群众文化馆请了老师来对她专门辅导培训,阿兰也确实聪明,仅看了两遍电影“大篷车”的录像,接受辅导了一个星期后便能上台表演了,且有模有样,惟妙惟肖。每每跳完,掌声满堂。一些老顾客就是冲着阿兰的舞蹈来饭店用晚餐的,可惜当年没有网红,否则铁粉无数,阿兰也早就出道了。老唐等三人也是连着看了一个星期,又是献花又是敬酒,才逐渐热络起来的。
老唐对其他二位有言在先,你们两个别跟我抢,我一定会搞定她的。庞天迅当然不会和老林抢的,他从来都是喜欢皮肤白净的女孩,还经常吐槽肤色不白的女孩。小罗太年轻,才十九岁,刚出道混江湖,没资格也没胆量去和老唐抢,他还要尊称老唐一声师公,毕竟老唐还是澳门同胞,要抢也不一定抢得过。
老唐其实也不老,才不到三十五岁,只是出道较早,20世纪80年代初期在上海做一点小生意的倒卖,比如从广东购买进口香烟万宝路、健牌、希尔顿等,再批发给上海的黄牛贩子,赚点差价而已。虽然是些小生意,但在那个年代属于投机倒把罪,法律上有这一条。恰逢八三年以后,严打运动开始,老唐在派出所第一次找他谈话后,便悟出不妙,三十六計走为上策,在被派出所发出拘捕的前一天,从上海逃往广东佛山,在当地烟贩子的安排下,连夜坐车赶到珠海湾仔,准备偷渡澳门。此地隔着一条小河,对面便是澳门了,河面不宽,但也是南海的支流,有一个大气的名字“濠江”。最窄处也比上海的苏州河宽不了多少,当年的此地荒无人烟,杂草丛生,也是偷渡客常用的登陆点。
烟贩子把老唐送上一条小木船,也就是和公园的小划船差不多,船头坐着一个划桨工,老唐坐船尾,一船二人双桨,借着星光,在平静的水面慢悠悠的向对岸方向划去。划桨工不时警惕地左右张望着,并叮嘱老唐不要抽烟,不要讲话。船划至湖心时,隐约从澳门方向也划了一条小木船,船到湖心后,两船交汇,划桨工让老唐上了另一条木船,径直朝澳门方向划去。老唐转过身来望着刚才送他的木船,已悄然划回珠海岸边去了。
在即将到达对岸时,木船突然停下了,划桨工做了个手势让老唐趴下,老唐低伏在船板上,抬眼望去,月光下依稀看见岸边站着一个水警模样的人慢慢踱着方步,等他渐渐远去后,小船方才靠岸。一辆黑色的双人跑车停靠在岸边,老唐上岸后快步向轿车右边的副驾驶座位走去,车窗内伸出一只手向他摆动指向左边的位置,老唐心里有点嘀咕,我又不会开车,为什么要坐去左边?走到左边一看,原来澳门车辆的驾驶位和内地相反,是在右边的,汽车一溜烟地驶出了岸边。
这是老唐第一次进入澳门,而且一住就是一辈子。
2
老唐终于捕获阿兰的芳心了,俩人也就是偶尔同居了,毕竟老唐当年的澳门身份证上写的是未婚,对内地女孩有非常大的吸引力,阿兰事后也曾直言不讳说过,这是个主要因素。虽然老唐长得也端正慈祥,只是体态胖了些,啤酒肚每次至少能装下5瓶啤酒,当然无法比拟年轻英俊、被广东人称为靓仔的小罗。
老唐刚到澳门的时候,因没有身份,无法在外面租房工作,都寄居在上海的老邻居庞天迅家里。庞天迅是广东江门人,爷爷一直在澳门,父母却都在上海生活。刚迈入八十年代,爷爷故去,父母便带着初中刚毕业的他一起从上海赴澳门继承遗产,能讲一口流利粤语的他很方便在赌场找到了发牌员(荷官)的工作。但时间限制了自由,让庞天迅很不爽,待熟悉了赌场情况后,他便辞工做起了“叠码仔”的生意,即给一些输光了钱急红了眼准备翻本的赌客放高利贷,由于待客热情,服务周到,渐渐做出了门道。小罗便是他雇用的马仔跟班,长期在珠海拱北一套三房二厅的联络点里,接待南来北往的客人。有些客人坐飞机到珠海比较晚,当天赶不上去澳门,小罗便在庞天迅的安排下开车赴机场接客人到家。两间房装修豪华的是专门留给客人住宿的,小罗住一间小房。小罗是潮汕人,不仅长相在广东人里较为出众,而且聪明勤快,煲得一手好粥,据说是祖母在家亲手祖传的,如鲜虾粥、鱼片粥、海鲜粥等。客人喝了如此地道的潮汕粥后赞不绝口,齐称为”罗罗靓粥“。甚至有客人专门去澳门前,必须先到珠海喝一碗小罗煲的粥,并怂恿他去开个”罗罗靓粥“夜排档,小罗也只是一笑而过,自谦仅是业余爱好而已。
老唐每次从澳门来珠海和阿兰幽会,都借住在小罗的客房内,毕竟客房里有客人的时候也不多,空关也是空着,但此事他们均未告诉过迅哥。但迅哥也是老江湖了,鬼灵的很,苗头一轧也就明白了大概,但也不露声色,睁一眼闭一眼,只是有次提醒过小罗,别耽误了正事。
广东的夏天又闷又热,离开空调简直活不了,有一天老唐带着阿兰又来小罗处借宿,正巧房间挂壁空调的一路电线短路跳闸,只有客厅的柜机空调尚可开启。那晚睡觉大家都把房门打开,借光客厅的空调冷风。小罗半夜睡眼惺忪地起床去卫生间小便,走过客房门口,隐约看见客房内亮着昏黄的壁灯,恍惚间不由自主地朝里望了一眼,正巧看见老唐和阿兰在床上“搭积木”,趴在床上的阿兰闻听脚步声,扭头也朝门口张望,正巧和小罗四目相对,阿兰还诡异地一笑,这下把小罗吓得不轻,飞快逃回房间,害的几晚都不敢半夜去卫生间。
此后小罗见了阿兰不免有些尴尬,可阿兰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只要听闻小罗今天煲粥,阿兰必然过来蹭饭,但小罗见了阿兰也没有以往的热情,不知是怕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猿意马,还是唯恐忌讳老唐生疑,总之相处的总有些不自在,惹得阿兰杏眼圆睁道,你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老唐也觉得长久借住他处不太方便,便在拱北夏湾的小区买了一套二室一厅,七十多平方米还带精装,老唐付了首期,房产证上写着他和阿兰两人的名字,这也是他们开启了一段最甜蜜的时光。
老唐又重操旧业做起了投机买卖的小生意,在广东和广西交界处一个小县城的加工作坊里批发一些仿制的世界名牌的包包(俗称A货)和名表,再带回澳门加价出售。阿兰也从饭店辞职了,有时也陪着老唐去进货,看着老唐在一群私营小业主众星拱月般的吹捧中,阿兰也有些陶醉了。
阿兰的哥哥要结婚了,要回老家参加婚礼,阿兰邀老唐一起回家,老唐似乎不太愿意,但经不住阿兰左缠右磨,无奈同意。那天阿兰在拱北口岸关闸等老唐从澳门出关,正巧庞天迅也要出关到珠海购物,与老唐相约一起出关。在关口见到阿兰后,老唐顺手把澳门回乡证放进钱包里,阿兰手快一把夺过来说:“别放里面,装在衬衣口袋里,”顺手把证件放在老唐胸前口袋,老唐不解,用疑惑的眼神望着阿兰。阿兰退后一步,眯起眼睛看了看衬衣口袋里的证件说道:“这样挺好的,这衬衣很透明的,证件上的字隐约看得见,不错。”老唐恍然大悟道:“原来你一直叮嘱我必须穿这件衬衣,我还以为穿这件最好看,原来是这个原因啊!”庞天迅在一旁揶揄道:“原来带老唐回家去是个面子工程啊,那不如去买个参加广交会用的塑料透明的吊牌,把证件插在牌子里挂在老唐脖子上,走路还一晃一晃的,像个人大代表似的,岂不更显眼?”阿兰白了他一眼说:“那不太过分了吗?要适可而止,懂吗?”说完拉着老唐就走了。庞天迅在后面大声嘲笑道:“老唐啊,你这个澳门女婿上门是全村人的光荣啊,发达啦!”
3
老唐最近有点纠结。
阿兰已经提过几次想早点结婚,可老唐也有难言之隐,当初老唐长期借宿在庞天迅家里也觉不太方便,没事就经常去附近的小咖啡馆,一坐就是半天。慢慢和店主阿花混熟了,阿花是澳门本地人,比老唐大三岁,是两个女孩的母亲,老公长期在广东阳江承包工程项目,还包养了个二奶,生了个儿子,一年都回不了一次家,夫妻关系几乎名存实亡,正巧,老唐填補了阿花情感的空虚。而且能听女人的唠叨,不厌其烦地与之周旋,也正是感情细腻的老唐一大特长。老唐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当一个女人向你倾诉她的不幸遭遇时,这意味着什么……说完后还眯缝着眼睛摇头晃脑一番。这次王八遇上乌龟,对上眼了,此后老唐就搬进了阿花家,顺便还在咖啡店帮手,日子过得悠哉游哉。没过多久又遇上大赦,终于拿到了身份,扬眉吐气挺直腰板了。
老唐一直念着阿花的好,感恩在困难时期的扶助,所以对阿兰也直言相告地说,虽然你比她年轻,那漂亮就更不用说了,她是个长相很一般的中年妇女了,但不能过河拆桥,何况现在还一直在同居着,如果和你结婚了,对她打击太大了。老唐对阿兰采用了”拖“字诀,但阿兰觉得趁着自己还年轻,不能被拖垮了。
有次阿兰一本正经地对老唐说:“你实在不方便娶我,那就换个方式行不行?”
“什么方式?”老唐不解。
“我们俩假结婚吧,我保证不干涉你的私生活,拿到身份后马上和你离婚。”阿兰说着还把手放在胸口上,庄重的像发誓一样。
老唐被吓了一跳,“你现在胆子这么大,怎么敢搞假结婚?你看看我带回的澳门日报,当局抓得非常紧,一旦查实不仅吊销结婚证,还要罚款,把你遣送回内地,我可能还要坐牢呢。”老唐连连摇头,“这个不可以,绝对不可以的。”
从那以后,老唐也刻意减少了去珠海和阿兰幽会的次数,阿兰也明显感受到了,但让他们彻底分手的,还因为是阿兰的一句话。
一天老唐又要去县城进货,顺便问了阿兰是不是要一起去?阿兰朝他看了一眼,用嘲讽的语调说道:“你是不是又想去享受做澳门大老板的感觉?”
老唐愣了一下,半天才反应过来。
“这样说话太刻薄刁钻了,伤我自尊心了,阿拉上海人是最要面子的,这样的日子以后没法过了。”这是事后老唐对庞天迅说的。
老唐决定分手后,把房产证上登记的两个人名字更改到阿兰一个人的名下,对阿兰说,以后分期付款只有你一个人慢慢承担了,阿兰的眼圈有些红了。
阿兰必须重新出去找工作了,就去找小罗商量,小罗说:“要不我们俩一起开个‘罗兰靓粥铺’吧,”阿兰苦笑着摇了摇头,“这样太辛苦了,虽然你的粥煲得好,但又能卖多少钱?还不是为了生计奔波,何时翻得了身啊。”小罗慢悠悠地说:“都不是一样过日子吗?”阿兰说:“这不是我想要的日子,我想彻底颠覆我的生活,要打翻身仗,”说着还攥紧了拳头,眼睛还盯着小罗看,“你明不明白我的意思?”小罗点了点头,把身体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枕着后脑,叹了口气说道:“可惜我没有钱。”阿兰没有回答,慢慢垂下眼帘,过了半天才幽幽地轻声说道:“你真是个好人。”
马上要春节了,小罗对阿兰说:“你今年不回去过年,年夜饭就到我这里来吃吧,我今年也不回老家过年了,因为初二晚上就会有几个客人来珠海准备去澳门玩,我要去机场接他们,年夜饭我还叫了几个在珠海的老乡,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果然,小罗准备了一顿丰盛的年夜饭,还特地做了阿兰最喜欢吃的广东肠粉,把米粉调成稀状均匀后,挖一勺倒在一个不锈钢的方盘子里摊匀,又打上一个鸡蛋也摊匀,再撒上煮熟的肉末、紫菜、香菇粒,隔水蒸了一分钟后即用铲将米粉翻卷叠上,然后切成一段一段,淋上加了用高汤、白糖调制的酱油,又粉又糯又香,阿兰吃了一个劲地叫好。在众人的起哄下,阿兰和着大家的歌声和掌声节拍,跳了一段“大篷车”,众人玩得不亦乐乎。小罗笑眯眯地问阿兰,“今天过得还开心吧?”阿兰翘着嘴巴说:“开心是开心了,可还是不够最开心。”小罗问,“怎么样才最开心?”阿兰道:“以前每年都有压岁红包呢,今年一个都没拿到。”小罗笑着说:“这事好办,”说完打开钱包,看了一下里面还有现钞630元,他留下了130元,拿出500元递给阿兰道:“这是给你的压岁钱,”阿兰惊讶道:“这太多了,你自己都没有了,只要给我100元意思一下就够了。”小罗爽快地说:“没关系的,我要用可以去ATM机上取的,这点心意你收下,不过没有准备红包呀。”小罗四下看了看,顺手从窗户玻璃上撕下新贴的大红福字贴,“就用这个代替一下红包,别在意啦,”边说边把500元钱放在红纸里叠好递给阿兰。接过红包时,阿兰的眼圈又红了。
4
阿兰要想找工作其实并不难,20世纪90年代的珠江三角洲一直处在用工荒状态,何况阿兰来广东时又年轻,语言学得快,一口粤语已非常流利了。但阿兰不想到人才市场被招去工厂在流水线上生产,她有自己明确的想法和目标,并非条条大路通罗马,有些路走着走着才会发觉是条断头路。她要抄小路、走捷径,行不行要看运气了,阿兰意志坚定,初衷不改。
阿兰终于找到了心仪的工作,在度假村的夜总会KTV内推销啤酒。本来招聘人员要求阿兰去应试陪唱陪喝,但阿兰不愿意,她不愿意做一些不干不净的事,不愿做些拿点小费,只赚快钱耗费青春的事。这推销啤酒是个正常的销售行业,行得正,坐得直,虽然钱少一些,但不会被人看不起,也是辛劳的打工一族,她认为自己是有追求的。可不,没有多少时间,她就追求到了理想人选,澳门人阿材。
由于珠海的地理位置优势,离港澳近,特别是澳门,宛如隔壁邻居,经常在双休日有诸多港澳人士来珠海休闲度假,阿材就是在周末与朋友一起去K房唱歌时认识阿兰的,当然也是一见倾心,频频展开攻势。但阿兰心里有谱,先要探底,摸清背景,当然要想找一个单身的年轻的澳门男人难度是相当大的,毕竟除了容貌其他一无所长,姑且只能退而求其次,采用曲线救国策略。了解到阿材虽已结婚多年,但因女方不孕膝下无子,夫妻关系较为紧张,而阿材是个独子,只有两个姐姐,担纲传宗接代重任。阿兰从中看到了一丝希望,但也经过了三次交往后才互留了电话,以免被人留下太草率轻浮的印象。
阿材在澳门是做建材灯饰生意的,虽然发不了大财,但过日子还是挺滋润的,每月给阿兰5000元生活费,让阿兰把工辞了,阿兰总共上班才不到三个月,押金也要不回来,但阿兰愿意,毕竟离目标又近了一步。
阿兰对阿材出奇的好,特地向小罗学了煲汤煮粥的厨艺,每次阿材来珠海,阿兰亲自下厨。虽然厨艺一般,但也着实感动了阿材。好几次阿材都要带她来去海鲜餐厅吃饭,阿兰总婉言相劝,现在赚钱不容易,又不是节日,没必要外面去吃,能省就省一点。阿材每次去中山古镇灯饰市场进货,阿兰总是跟车装货卸货忙个不停,阿材被真正感动了。
阿材曾问过房子的事,认为一个农村女孩刚来珠海没几年怎么买得起房子?阿兰毫不隐瞒,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阿材,说来也巧,阿材竟然和老唐打过一次交道。那是老唐同居女友阿花,家里门窗破损需重新修理,又新添了一些灯具,正好是阿材做的此单生意,当时老唐也在一边帮忙,故认识了阿材,只是没有深交而已。
阿材有好几天没有和阿兰联系了,他们原先约定好,尽量是阿材主动联系阿兰,因为阿兰是单身方便一些,阿兰也充分理解,但至少每天或隔天联络一次。奇怪的是已经连续五天没有联系了,阿兰有些急了,打电话过去也关机了。阿兰猛然想起曾听阿材说过,最近身体不太舒服,抽空要去医院检查一下,会不会身体有问题?阿兰的心揪紧了,情急之下只得去找老唐,请他帮忙去打听一下。好在澳门太小,老唐凭着印象去一问就打听到了,原来阿材去医院检查身体,查验后竟然是胰腺癌晚期,即被医院收治,连家都来不及回。
阿兰犹如晴天霹雳,追着老唐问是不是真的,再去问问清楚,老唐说,肯定是真的,他的拍档亲口告诉我的不会错。
“那他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他肯定怕你知道后着急,出院后再告诉你,没想到一下子就出不来了,他老婆又在陪他,怕你打电话给他,所以只能先关机了,情理之中。”老唐慢慢解释道。
阿兰又问道:“这个病是不是很难治啊?”
老唐也只能实话实说:“据说是癌症里面最凶险的,而且又是晚期,应该很麻烦。”
果真,从发病检查出仅仅三个月,阿材就去世了。阿兰得知后哭得昏天黑地,老唐什么时候走的她都不知道。第二天就打电话给老唐,说是想去参加追悼会,她已经办有港澳通行证的签注了,但一个人去不太方便,怕引起误会,請老唐陪她一起去打个掩护。老唐不愿意去,说人都死了,还有这个必要吗?阿兰坚持说,非常想去,因为三个月前在珠海分手时,心里都没有准备,一直就杳无音讯,就想去看最后一眼。老唐说了句,感情真深啊,就挂了电话。阿兰不死心,继续拨打,第三个电话老唐终于接了,阿兰央求他道,你不要心里不舒服,你们都是好人,你就积个德帮人帮到底吧。老唐无奈同意,但约法三章,第一,去看一眼,鞠个躬就走,不用全程参加;第二,不许哭得伤心,否则别人问起来就很难回答。阿兰满口应承,一定一定。
参加追悼会那天,阿兰穿着白衬衣黑裤子,还戴了一副墨镜。瞻仰遗容鞠躬后,老唐就拉了拉阿兰的衣服,阿兰知趣的和老唐一起走出大厅。老唐感觉到阿兰一直在强忍着不哭出声,出来后才回头看了看阿兰的脸,但阿兰的脸上没有泪痕,眼睛被墨镜遮住了,但老唐心里知道,阿兰的眼圈一定又红了。
庞天迅知道阿兰的遭遇后,啧啧称怪,连说阿兰的命真苦,还对着老唐跷起了大拇指说道:“你也跟着阿兰一起向情敌鞠躬,真了不起,兄弟佩服。”又八卦的问老唐,“阿兰在追悼会上一定哭得很伤心吧,他老婆怀疑没有?”老唐没有理他。庞天迅又嬉皮笑脸地追问道:“阿兰到底哭了没有?”老唐不耐烦地对着他大吼一声,“不知道。”
5
阿兰又找到了一份新工作,在拱北口岸附近的一家健康中心做按摩技师,为此还专程去广州一家培训中心学了半个月。该健康中心因临近关闸,港澳客人较多,人气较旺,生意不错。阿兰面试时明确告诉老板娘,自己只做正规按摩,其他的一律不做,老板娘白了她一眼说道,我们店里本身就是健康中心,正规按摩,那些乱按乱摸的都是一些贪小费的技师小姐私下接的,被店里发现要罚款的,明确是不允许的,派出所也经常会来抽查的。阿兰心里一阵冷笑,在广州培训期间,好多学员都是进入这个行业后才来进修学习的,课余时互相传授各自的拉客经验,将本来还不明就里的阿兰,把这里面的江湖门道搞得门清。当然,表面上阿兰也不露声色地说,那就好,谢谢老板娘多给我安排一些好客人。老板娘试了一下阿兰的手势,对阿兰的手法颇为满意,让她明天就来上班。
庞天迅得知阿兰去做按摩技师也甚感惊奇,对老唐说道:“幸亏你当时没娶她,现在的按摩店都搞得乌烟瘴气的,还健康中心呢?健康中心不健康!”老唐说:“你别心里老是这么阴暗的,我估计她是去钓鱼的。”“钓鱼?小心别把自己钓进去了,还真想出淤泥而不染?”庞天迅阴阳怪气地说。
阿兰上班才不到一个月,就几乎成了按摩店的头牌,回头客不断,惹得其他按摩小姐私底下议论纷纷,不知她用了什么招数拴住了这么多的男人。老板娘也不间断的派主管经常在阿兰按摩的时候去房门上的玻璃小窗上查看,均一切正常,平安无事。
阿兰在店里声誉鹊起,点他钟的客人都要预约排队,虽然是初入行,但阿兰用心好学,技法娴熟,加之容貌姣好,谈吐得体,口碑在顾客中迅速传开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阿兰在到店上班刚满三个月的时候,终于钓到一条鱼,虽然不是名贵的,只是鱼类中极普通的品种,但阿兰也弥足珍贵,好生培育,他就是老余。
老余比老唐要老一些,已经四十多岁了,比阿兰大二十岁,土生土长的香港人,离异,有两个女儿,大女儿16岁了,小女儿12岁,在香港是个建筑工人,钉板工,往往上了脚手架后要到下班才下来,午饭也在上面吃的,虽然赚的钱不少,但都是辛苦钱,劳动强度非常大。因工作辛苦,很少有年轻人去干这活,所以只能靠他们这些有实力的建筑工一直在支撑着,建房又要赶进度,一年到头轮不到休息几天。身心疲惫的老余有两个爱好,一是去澳门赌场放松心情,说是小赌怡情,但也是十赌九输;二是去按摩店松松筋骨,解疲去乏,这次就是从香港坐船去澳门后,从拱北口岸进入珠海和朋友一起晚餐,并在朋友的介绍下去健康中心按摩,毕竟珠海的消费水平和港澳相比还是很有优势的。
虽然有朋友的电话预约,但老余在店里还是等了半个小时才轮上,果然也是一见钟情,当然这仅是他单方面的,开始阿兰对这个又黑又粗又矮的老余也没放在心上,只是到了按摩完后,一般的港澳顾客都有给小费的习惯,阿兰一直在做的是正规按摩,当然小费也不多,基本上是十元或二十元的略表心意而已。但老余一出手就是一百元,按摩两个钟也才一百八十元,这让阿兰对老余有些刮目相看了。老余像被勾了魂似的,隔三岔五就来按摩。有一次在澳门赌场输了钱,心情不佳,在拱北口岸晚上十二点关闸前才赶到珠海,阿兰是凌晨二点下班,就陪他边按边聊,按照店里规定十二点以后到店客人,可免费留宿至早晨十点,阿兰下班后还到隔壁夜排档打包了一份干炒牛河给老余消夜。早晨十点前,又打包了一份叉烧肠粉,带到店里看望老余,实实在在地把老余感动得直拍大腿,阿兰有些莫名其妙,老余拍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早认识你该有多好啊。接下来两人的发展就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了。
阿兰临去香港的前一天,约小罗一起喝了早茶。小罗提醒她到香港后人生地不熟的,小心被骗,该决断要趁早,回头还来得及。阿兰笑着说:“我知道了,已经说好了,一到香港就结婚,真的拖不得,因为香港规定,要结婚七年后才能拿香港身份证,再苦我也要熬上七年后再说。我还要他把工资都上交给我,要把财政大权握在手上。”
“这个他也能答应?”小罗疑惑地问。
“那当然,否则我怎么敢跟他结婚。”阿兰有些洋洋得意地说,“我告诉他并不是贪他钱,而是帮他代管,不许他去赌钱,就是家有金山银山也经不起赌啊。戒赌后我就退出不管,代管期我保证账目全部透明,一目了然,绝不藏一分一厘的私房钱,他也明白我的良苦用心,所以就答应了。”
小罗闻言佩服得直点头,举起手中的茶杯说道:“如果真帮他把赌瘾戒了,那你功德无量,定是个有福之人,来,我们以茶代酒,愿一切顺意,祝你好运。”
6
小罗再一次见到阿兰时,已经是七年后了。
在这七年间,他们还时常保持着电话联系,对彼此的生活状况也基本知情。
阿兰当初嫁给老余,也确实受了不少委屈,老余在香港的住房又破又小,地处旧区深水涉,小单元的二房一厅。一间房是老余父母住,一间房老余两个女儿住,小客厅里的长沙发,晚上拉开就是他们的婚床。老余的两个女儿也根本不叫她,双方难以亲近。虽然阿兰不工作,天天做家务,“几乎就是个保姆,但公婆根本瞧不起大陆妹,个中滋味阿兰都忍了。幸好老余对阿兰不错,仿佛寒冷冬日中的一缕阳光,给阿兰注入了生命的动力。
阿兰在苦熬了两年后终于怀孕了,并生下了个男孩,乌鸡变凤凰。公婆也喜笑颜开了,阿兰也从客厅搬到正屋了,多年修行熬成正果。
这些都是小罗和阿兰通电话时得知的,阿兰也回过珠海多次,但每次都有老余陪同,小罗也不方便见她。后来小罗也回老家结婚去了,婚后在老家发展也不甚理想,半年前又携妻子阿紫回到珠海,在拱北夏湾开了一家潮汕粥店,小罗给起了个店名叫“紫罗兰粥铺”。
忘不掉的也许真的会记一辈子。
小罗这次是接到阿兰的电话,告知今天上午阿兰带着四岁多的儿子从香港坐船到珠海后再坐长途大巴去衡阳探亲,这也是阿兰去香港后第一次回老家,故让小罗去码头接她后送去汽车站。
在珠海九洲港码头,小罗和阿兰分别七年后重逢。
“哟,你还是这么靓仔,这么帅气啊,”阿兰见到小罗有些激动。
“你也没怎么变,只是胖了一点,”小罗笑道。
“是啊,生完小孩后就胖了,减也减不下来,烦死了。”
小罗注意到阿兰脖子上挂了一个透明吊牌,便说道,“终于如愿以偿拿到香港身份啦,祝贺你。”
阿兰开心地笑了,得了便宜还卖乖似的:“没有身份的时候就想要,真的有了也没什么大意思。”见小罗注视着吊牌,“你看我,左手牵着孩子,右手拖着行李箱,连衣裙又没有口袋,挂在脖子上进出关口查验方便些,省得去包里翻找。”
小罗笑着连连点头,“正是正是。”
小羅把阿兰送到了汽车站,帮她放好了行李,阿兰说:“辛苦你了,等我回来带老家的土特产给你吃。”小罗说:“没有关系的,只要安全顺利到达就好,应该六个小时左右就可以到了。”
“是啊,顺利的话还可以赶上回家吃晚饭。”
汽车发动了,阿兰从车窗里探出半个身子,满面笑容地向小罗挥挥手,“谢谢你啦,回去吧。”
小罗看见阿兰脖子上的吊牌,随着阿兰地挥手还一晃一晃的,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特别刺眼。
小罗突然觉得,这一刻,阿兰的笑容很灿烂。
作者简介:
应知,老文青,20世纪80年代初期发表小说,一个在珠海生活工作了半辈子的上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