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梅笑寒
词作为诗歌创作中一种形式,具有一定的叙事目的,而叙事又必然带有交流的目的,通过词作中的叙事可以以跳跃性的语言文字进行交流,并以此构成一定的美学艺术意境。在诗词文本中,其叙事内涵往往会藏匿在简短的语言之中,通过语境来沟通作者、读者等多重因素,形成密切的辐射关系。而文本作为构成语境的关键载体又勾连着作者与读者间的关系,因此对文本形式的探幽也意味着需要在作者、文本、读者三者间关系进行认识,解构及探究。在 《唐宋词通论》中对《望海潮》的词话有所批评,指出《望海潮》应是“以赋为词”,即以杭州当时的繁华以现实生态载体,以铺张扬厉的文字为文本载体,进行关联个人、社会及自身的多重关系,形成作家主体情感与读者间的交流情境。鉴于此,从文本形式的角度去衡估《望海潮》的意义有着一定的关联性[1]。文本如下:
《望海潮》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诗意是词的文体特征之一。诗意是指文本文字具有跳跃性、虚构性及观赏性等特点。这也说明了,词的文本内容中是具有一定的修饰效果的,或修饰于情感、物质甚至个人功绩等,兼具着虚构想象功能。但在柳永词之中,柳永往往渗透着炙热的情感倾向与个人态度,这使得柳词中融入了大量的真实情感诉求与文字进行串联,藏于文本内容之中,诗人与文本内容的交流加大,促使柳词虽然具有婉约的特色,但是又带有较为鲜明的诗人意识,体现了柳永对现实经验与诗词创作间的边界缝合。而柳词中会惯用俗语,格律动人也便不足为奇。
诗词中重要的情感反映是作者个人经验中所要激发的东西的一部分,这与诗人的态度与价值取向是不可分割的。考察柳永作《望海潮》的人生经历,对政治热情的转化是柳永的创作动因之一。柳永希望通过《望海潮》中的激进赞美来获取孙河的认可,进而实现跃身仕途的幻想,达到儒家“兼济天下”的目的。因此,他在《望海潮》的创作中,除了对自我心灵的探索,文字间充满了忧郁与炫丽的矛盾色彩。柳永在词的创作上贯彻了“诗言志”,诗歌与生活相应和的理念,使得词中文本真实性增强,但又在一定程度上使用诗意的文字模糊了现实与文学边界,由此导致孙何的不喜及各批评家的质疑。但柳永作为多情才子,并不抗拒这种情感的极致热烈,在其多篇词作中都可以看到柳永对生活、自然的熟悉,并在文本中蕴含其丰富的情感,在其词中虽未将自身写进作品,但是也浸透了个人的爱与恨、喜与悲。所以综合柳词的种种迹象,我们可以看出,在《望海潮》中,柳永在刻意寻找一条词作与个人现实沟通的道路。
将柳永放到《望海潮》的原有历史语境中,我们可以发现,柳永在创作《望海潮》时是带由于强烈的个人目的或者政治目的。此时的柳永由于仕宦未成功业,因而流连于杭州大地,试图寻觅入仕之途,故而相以诗词《望海潮》交付名妓楚楚,叩开杭州知府大门。因此在《望海潮》中,我们可以清楚的看到柳永的巴结之意,唯恐孙何看不到此词用意,为此不厌其烦的以六项歌颂,夸大其实的歌之,使得词如赋体。可见柳永在《望海潮》所寄寓的重视态度与浓烈期望。对于柳永而言,以词歌颂自身指向,就是为了让读者(孙何)理解自身的真实志向与思想情感。所以《望海潮》作为长调慢词,所囊括物象却又极为广阔,将北宋杭州城内生活与自然风光包揽,气势磅礴,风情人物一一诉诸,令读者在时至今日也能够窥见昔日杭州城内盛景。
《望海潮》虽然是以唱为主,形式较为自由,但在描景、叙事、抒怀等诸多方面都承载了柳永的真实思想。如词中所描绘的杭州风光绮丽非凡,街头烟柳,廊桥穿插,炊烟十万,云树丛立,相将竞豪奢等多种意象,都有着“兼济天下”的意思,是为盛世之景,再由歌姬名家演唱又更具鲜活的生命力。不过纵观当时北宋的环境,国家实非安逸,内忧外患,因此《望海潮》的艺术魅力多在于“夸”而非写实,不过从宏观上的总览杭州城景依旧能够感受那相互勾连的气势磅礴艺术景象组合,实现了柳永个人的宏大气魄,完成了柳永个人对自身“颓靡”的刻板印象的翻身,反映了诗人在此时间段中对自身的特定理解与抱负。
从文本形式所构成的交流语境而言,诗人与读者的共同媒介是词即《望海潮》,诗人与读者的关系对词作形式的生成尤为重要[2]。柳永作为一个流连于烟花之地的诗人,在这里的读者又分为唱词人与听众两大群体,于是柳永与读者的双重关系也为《望海潮》的形式创制造就了独特性。
首先,柳永对唱词人这一群体的态度是平等、热情的。柳永常年流连于歌台舞榭之地,在困难时期又结识了一众歌姬,与歌姬间形成较为亲密的关系。在柳永的《凤栖梧》中更有:“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情真意切之语。但柳永又不只是停留于风流,其精通作曲填词,因而多为歌姬作词以此维持生计,柳词在歌姬中颇受欢迎。《望海潮》一词,更是凭借声律之美,被口耳相传,盛名传遍。《望海潮》还奠定了宋词写都市的基础,以铺叙手法来祝颂当政者的治世盛景,尽是庆贺之词,因此唱词人唱《望海潮》时,情感真挚,庆贺之情跃于曲上。贺裳《皱水轩词筌》曰:“长调推秦、柳、周、康为协律。”王阊运在《湘绮楼评词》中更是对《望海潮》有所点评:“此则宜于红氍上扮演,非文人声口。此时凤池可望江潮。”直接说明《望海潮》适合舞台表演,以情真谐婉、起伏连绵的格调,让人所喜爱。
一般来说,诗词的创作都是由于诗人出于不同的创作动机而酝酿而出,所以导致文学个性有所不一。柳永作为一个仕途无望,但红粉蜂拥的诗人,他的词又并非是封于阁楼之上的读书群体所有,而是属于普罗大众,被百姓所熟知。因此,为了达到更好的传唱效果,一方面柳永在《望海潮》中,将赋体尽量与词靠合,形成新的词牌,将赋体杂糅到词中增加传唱度。这样一来,赋体中的壮怀激烈与词的情感熏陶加上曲的衬托,将所要传达的事物从词作中凸显出来。在罗大经《鹤林玉露》中更是将《望海潮》定义为金兵南下的直接原因,指出:“欣然有慕于‘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遂起投鞭渡江之志。”另一方面,唱词人要以声乐的形式与词作进行对话,在演绎过程中更加增强了交流效果,在柳永的层层铺叙中,情感渐入高潮,提高了阅读效应。
其次,在前文我们指出柳永作《望海潮》时具有一定的目的的,虽然《望海潮》起于民间栏坊,但又是指向杭州知府孙何,因此政治目的也在潜移默化的影响到柳永的词文本形式的转变。杭州知府孙何作为《望海潮》的特殊读者,他既有着普通读者的特点,也有着身居官位所特有的职业素养与传统的文学标准。从柳永的写作目的看,柳永是为了使孙何“舒服”,让其能够在《望海潮》的字里行间看到他的理想,但是柳永又不同于其他人,诸多批评家对《望海潮》的评语都认为柳永词过于越轨且隐晦,晏殊更是批评《望海潮》过于鄙俗。而对柳永而言,却又有几份坚持,既重声律之美,也强调文字功底,善于摆弄文字并以此自豪。所以柳永并不抗拒“藻词”,而通过《望海潮》柳永最终得以拜谒知府,也说明了《望海潮》是被传统学者所接受的。
此外,由于读者的多重属性,在《望海潮》的创作中,柳永也作出了适度调整,如婉约却见辽阔,叙事却多层次等,反映了柳永对读者意识的唤醒,在情调、文笔及宏观场面等方面,都显示了柳永创作能力的精进。换而言之,柳永在《望海潮》中的变化与读者的诉求有着密切关联。
当我们从《望海潮》文本语境出发了解柳词时,其在阅读过程中为诗人、读者与文本建立了良性的关系。《望海潮》是以杭州的生活情境为素材的,在词的开端便直接点明: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在艺术呈现中追求婉约的表达,试图通过词来弥合现实缝隙,完成现实追求。《望海潮》的文学尝试中,始终与读者(唱词人、听众)进行着多种互动,甚至于以声乐的方式来延长词曲中的叙事,并将“唱”的行为参与到《望海潮》的文本生成中,进而促进词曲的交流性增强,这一特点体现了诗歌的鉴赏形式并非只能止步于笔墨之间,体现了词曲形式发展的可能性[3]。
首先,诗人在文本的关系上,柳永采用“融赋于词”的文本形式,将赋以词的形式进行互构,而赋又更重于实体,促使词性能够以真实叙事的形式张开,极大的拓展了词的艺术魅力。这种创作形式表明了柳永非常重视现实情感体验,要以现实生活为蓝本书写照亮,以自身的生活见识与赋体中的事物想贴合,拉近文本与诗人的关系。同时《望海潮》中婉约的艺术表达也为柳永受所处地位见识不足而导致词力厚度不足的这一问题提供了另一种可能性,为柳永重新构建词曲中的关系延宕,促使柳永可以在词的创作中走出新的可能,加深柳永对生活与艺术虚构的融合。
其次,从《望海潮》的文本形式来看,柳永的创作是面向读者的,但是又不局限于普通百姓,虽有所通俗,但是却追求文学张力以此拉伸到“名家”的距离之中。一方面,柳永对普通读者高度重视,为《望海潮》的传唱度增加了格律,并带来了明显的交流品格,让听者能够快速地了解词作内容,感染情绪,提升了词作文本的开放性,甚至打破了民族边界,被其他民族所知晓;另一方面,在柳永对杭州知府的态度中,我们可以发现柳永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一些“名家批评”的影响,力求能够让自身的文学创作向“雅”进发,砥砺了柳永的艺术探索,促进了柳永对艺术创作的追求。
此外,《望海潮》作为实实在在的“承平之作”,将北宋盛世太平之景进行了热烈的赞誉,但综合柳永一生经历,却是一身飘零。作《望海潮》时,柳永自然功名心未泯,但能在窘迫之境中将万般风景、安乐民生一一写进此中,并以积极饱满的情绪歌以咏之,也反映了柳永的天性浪漫与不拘泥礼法的独特之处,促使《望海潮》即是即兴之作,也是明志之言。
综上所述,从诗人、文本与读者所形成的解读视域来看,柳永在《望海潮》的创作之中,虽保持着高调的张扬个性,但却以探索的姿态在创作中输出自身的意识,调整自身与读者间的关系,以通俗而璀璨的笔力,极力拉近读者间的距离,通过词曲的精妙不仅实现了自身一时目的,也活化了诗人——文本——读者间的关系,体现了文学不再只是束之高阁,打破了文学欣赏与底层群众的界限,促使诗词创作与现实生活更加黏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