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二度叙事模式对主题建构的影响
——由2021 年新高考Ⅰ卷《石门阵》谈起

2023-01-11 16:26余海珍
中学语文 2022年2期
关键词:里科夫二度石门

余海珍

诗人卞之琳1938 年写于延安的小说《石门阵》,被选作2021 年新高考Ⅰ卷文学类阅读文本,这无疑是对红色主题的传承与渗透。《石门阵》这篇小说讲述了木匠王生枝给村人讲述“石门阵摆退鬼子兵”的故事,王生枝由“三国故事”陆逊身陷诸葛亮八阵图的“石门阵”讲起,讲到如今抗战时期太行山下,抗日军民摆退鬼子兵的“石门阵”,小说以大量对话展开木匠讲石门阵的精彩故事,以故事套故事的结构呈现出来。试题由此出发,引导学生突破传统阅读惯性,进入作品情境,产生情感共鸣,并借此考查学生“解题能力、文本个性化分析能力”,鉴别学生是否真正掌握了文学基础知识,是否拥有真正的阅读能力。

2021 年全国卷高考语文命题对标《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2017年版2020年修订)》,展现了教与考的有效衔接、学与用的有机统一、知识与能力的相融相生。《石门阵》的叙事模式学生应该不陌生,统编教材必修一下册小说单元中《祝福》《套中人》都选取了故事套故事的二度叙事模式,这样适度关联教材内容,考查考生知识积累的广阔度与应用的灵活度,从而更好地体现了2021 年高考语文试题命制加强教考衔接,深化基础性考查,引导中学语文教学提升课堂教学质量的初衷。

作为一种叙事艺术,小说文本实际上是故事叙述者的一种话语形式。叙述者的不同、叙述视角的差异,直接影响着小说的主题建构和表达效果,而二度叙事往往涉及叙述身份、叙述视角的转化,故而对小说主题建构影响更为显著。小说的叙述者表明故事由“谁来说”,小说结构的安排表明“怎么说”,而结构的功能意义则赋予它“说什么”,也即建构怎样的主题。小说形式上的这些特点启发我们在对文本进行阐释的时候,应该更多地从故事层面跳出来,进入小说文本的内部结构,考察作者在叙述故事时的全部意图,从而更好地把握小说的主题建构。

首先让我们回到教材当中去。契诃夫与鲁迅都是与时代同步的伟大的现实主义作家,同样拥有冷峻的眼光、犀利的笔锋,同样以故事套故事的二度叙事模式创作出的《套中人》和《祝福》,对于社会弊病的揭露皆能当得起力透纸背。而二度叙事则让这两篇小说在叙事上呈现出内外叙事交错而行的独特面貌,并深深影响到两篇小说的主题建构。

《套中人》的“外叙事”以第三人称的全知叙述视角,讲述兽医伊万·伊万诺维奇和中学教师布尔金的聊天故事。“内叙事”则借布尔金之口以第一人称的限知叙述视角讲述别里科夫其人其事。《祝福》则采用第一人称的限知叙述视角,在“外叙事”中,讲述了“我”“离去——归来——再离去”的故事;而在主体部分“内叙事”中,则以“我”的所见所闻追忆祥林嫂的大半生的故事。

《套中人》和《祝福》所采用的这种内外叙事相交错的叙事格局就是法国结构主义大师热拉尔·热奈特所说的“二度叙事”。二度叙事在文本中的合理运用使作为故事层次交接点的叙述者在两个层次中自由穿梭:时而是讲述者,时而是看客,时而是参与者。

统编教材里的《套中人》是节选,外围的故事貌似被删节了,但依然多多少少保留着二度叙事的模式,布尔金是别里科夫其人其事的讲述者,甚至参与到别里科夫的故事里;同时也是一名看客,对别里科夫其人其事有所感、有所评、有所议。“内叙事”所讲述的别里科夫其人其事是小说的主体,契诃夫借助布尔金的视角讲述了这样一个性格孤僻,胆小怕事,恐惧变革,想做一个纯粹的现行制度的“守法良民”,以致被套子套住了手脚和思想乃至生命的可怜虫的故事,寄寓了批判沙皇专制制度的主题;而布尔金与伊万·伊万诺维奇的“讲——听——评——议——感”是小说的外围,辅翼着小说的主题,既可给读者以客观展现,又可增强小说的真实性与可读性。其实,在原著当中,内外故事交错而行,对主题建构的重要作用更是不言而喻的:小说是从一个月夜两位打猎朋友的聊天开始的,他们本是海阔天空地聊,殊不知别里科夫的故事,引起了他们的感慨和深思。开始的轻松宁静和别里科夫的故事的沉闷气氛形成了一种反差,接着又引出了一段皎洁恬静的月色的描绘。这又和别里科夫的故事形成一种反差——大自然是宁静美好的,现实生活又是那么黑暗污浊。于是在那个月夜里,布尔金和伊万·伊万诺维奇两个人浮想联翩,想到生活中的种种套子。作品因而写到兽医伊万·伊万诺维奇再也不能入睡了,他站了起来,坐到门外,点上了烟斗。在“内叙事”当中套中人别里科夫在科瓦连科的“一推”和华连卡的“一笑”中结束了人间生活,被众人快活的埋葬了。而“外叙事”在还在继续,套中人别里科夫的故事让布尔金感慨万端——“那样的人,将来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促伊万·伊万诺维奇深省——“问题就在这儿”,小说就这样在耐人寻味中结束了。从二度叙事的结构模式入手来审视这篇小说,可以发现《套中人》的主题是从多个维度逐步建构起来的:“内叙事”小说主人公别里科夫的形象意义;“外叙事”故事叙述者布尔金和接受者伊万·伊万诺维奇与“内叙事”主人公别里科夫的类比关系及意义;“外叙事”故事叙述者布尔金和接受者伊凡·伊凡内奇两人的对比及意义。

而《祝福》当中,一方面,“我”是鲁镇社会与小说人物活动的摄像机,是祥林嫂故事的讲述者,“我”从远距离观照祥林嫂的悲剧命运,审视鲁镇传统社会,用悲悯的眼光观照作品里所有人物和所有事件,将鲁镇这个封建礼教统治下的社会的麻木、混沌和冷酷、残忍,毫无保留地呈现出来;另一方面,“我”与故乡格格不入,和故乡的人“话不投机”,耳闻目睹并参与到了祥林嫂的人生故事当中,祥林嫂无意中充当了“我”灵魂审问者的角色,让“我”意识到自我和鲁镇传统精神依然有着千丝万缕斩不断的内在联系,“我”在自慰自解中“懒散”且“舒适”,而内心却充满了对封建礼教吃人本质的无限愤懑,这背后隐藏的是“我”深深的悲伤与内疚,是无力改变现实的自我嘲讽,也促使“我”再次“离去”。从二度叙事的结构模式入手来审视《祝福》时,“我”作为故事的叙述者、参与者、旁观者,对于强化小说的主题就具备更深沉的意义了:由“我”来叙述,而不是鲁四老爷、四婶、卫老婆子、柳妈之流其他任何鲁镇人来叙述,体现了对“我”的信任,与此相反相成的是对鲁镇人的集体不信任,“我”可以远距离关照、审视、批判,而鲁镇人则都身处“无主名无意识的杀人团”中却对此毫无所觉。而同时由于“我”的浅薄、软弱、逃避,更让人体味到“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的深沉况味:辛亥革命不彻底;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软弱妥协、彷徨迷茫;封建礼教吃人不吐骨头,却坚如磐石般统治着乡土中国。

而由教材到高考,由《套中人》和《祝福》到2021新高考全国Ⅰ卷的阅读文本《石门阵》,作品在叙事结构上都采用了二度叙事的独特模式。对于这篇小说,要想通过“知人论世”来把握主旨,补益实在有限。“知人”仅知卞之琳是以诗人名世,“论世”“延安”“鬼子兵”倒是富有暗示意味。但事实上,不少同学读完文本之后,却茫茫然如堕五里雾中,其实若能关联教材,另辟蹊径,从叙事角度入手,通过《石门阵》独特的叙事模式来触摸文本,明确故事情节,在此基础上再来联系时代背景,分析小说人物形象,把握小说主旨,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考生尽管学过《套中人》《祝福》,尽管对“故事套故事”的叙事模式有一个大概的认知,在高考考场中却未必能一下子发现《石门阵》在叙事结构上与教材的关联性,这也无妨,依然可以从梳理故事情节入手,层层深入,解析结构,解读文本。依据题目、依据主要人物,考生可以很快概括出小说的情节:王生枝讲石门阵的故事。扩展开来就是:木匠王生枝向村民讲石门阵摆退鬼子兵的故事。继续扩展:木匠王生枝在中秋前两天根据前一天在南教场听来的一点新闻——政治指导员的报告,模仿传统话本,以《三国》故事诸葛孔明摆下八阵图成功击退陆逊的石门阵故事为引子,以说书的形式向村民讲述太行山那边洪子店抗日军民石门阵摆退鬼子兵的故事。

扩展至此我们可以发现,《石门阵》采用的也是“故事套故事”的二度叙事模式。王生枝是故事的叙述者,他讲述的故事源于政治指导员的报告,所以更确切地说王生枝是限知视角的“内叙事”者,而主人公自然是太行山下英勇智慧的抗日军民。《三国》石门阵就既有渲染气氛、调动情绪的作用,又有了借鉴传统话本的引子作用,更能以诸葛亮的智慧来类比抗日军民;“石门阵摆退鬼子兵”则充分展示了抗日军民的英勇、智慧和热情。而在“内叙事”之外,则是作者以全知视角讲述木匠王生枝在月夜讲完石门阵故事后而有所悟有所感的“外叙事”,显然王生枝是外叙事的主人公,王生枝对“石门阵摆退鬼子兵”故事的演绎,对“守住了大门,不用关二门”的洞悟,对“处处夜不闭户的时代”畅想,对做出精致衣橱的确信、对“也得用手”“先摆多少次真正的石门阵”的觉悟,无不在步步为营的建构着小说的主题。抗战之际来到延安的卞之琳,一边阅读着《论持久战》,一边感受着延安军民的抗日热情和必胜信念,这促使他在《石门阵》中选取王生枝这一小人物的视角,把老百姓喜闻乐见的说书形式融化到小说中,来表现中国人民抗战必胜的信念。

当我们从故事层面跳出,进入小说文本的内部结构,考察作者在叙述故事时的全部意图时,我们便深深理解了作者采用“二度叙事”的初衷,也就能更好地去把握小说的主题建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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