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羽
写作中的情和理,向来是相辅相成,相融相通,它们构成了说理的“一体两翼”。众所周知,在说理的过程中,单纯地采取逻辑说理,显然是枯燥无味的,并不能起到预想的说服效果,甚至有人认为“逻辑对于没有兴趣被说服的人是无能为力的”[1]。相反,在说理中如果兼顾“以情动人”,丰富说理的艺术性,增强说理的表达力,可以起到意想不到的说理效果。高明的说理者,从不奢侈打出自己手中的感情牌。他们善于通过有分寸的情感传递,辅助严密透彻的说理,让自己的观点展现出独特的魅力。
情感沉浸,就是说理者创设情境,让说理对象因为情绪的感染而愿意倾听说理者的言辞。情感沉浸,需要说理者主动调整自己的身份、地位,进入说理对象的情感空间,拉近和说理对象之间的情感距离,让说理对象慢慢敞开心扉,欣然接受对方的靠近,进而达成共同交流的意愿。
真诚坦率是情感沉浸的前提。作文“要让看到的人感动,求人感动,自己先要有恳挚的感情”。[2]说理双方原本因为教育背景、社会地位、认知水平等诸多因素的差异,往往有较深的交流隔阂,此刻如果其中一方开诚布公,诚恳地阐述自己的真实处境,说明自己想法的产生缘由,这种开诚布公的姿态往往会赢得对方的好感。李密在写《陈情表》之前,由于他几次被朝廷征召均推辞不仕,已经引发晋武帝的猜疑,若此次奏表言辞失当,很可能会招致晋武帝的恼羞成怒。李密开篇从自己幼时遭际写起,说明自己和祖母相依为命的特殊情感,指出祖母对自己有抚育大恩,倾述了自己不能从命为官的苦衷,言辞恳切,真情流露。最终他如愿以偿,获得了晋武帝的理解。
学会赞美是情感沉浸的催化剂。赞美是对别人的尊重,体现了对他人的认同、接纳、欣赏,能够协调好人际关系,给予对方以身心的愉悦和满足。在说理之前进行赞美,并非是旁逸斜出,相反,它能增进彼此之间的交流信任,有助于及早“俘虏”对方的心。当然,赞美需要真诚,发自肺腑的,切忌虚与委蛇;赞美需要有根据,切忌言过其实;赞美需要具体,切忌含糊其辞;赞美需要恰当,切忌空泛浮夸等等。苏辙曾给太尉韩琦写信《上枢密韩太尉书》,希望得到对方接见。在信中他写道“太尉以才略冠天下,天下之所恃以无忧,四夷之所惮以不敢发,入则周公、召公,出则方叔、召虎。”对韩太尉的赞美可谓是不吝言辞,自然能赢得韩琦好感,其求见的目的也容易实现。
肯定对方让情感沉浸显得更加自然。说理时,常常需要反驳对方的观点、看法。但是因为说理双方的地位并不总是平等,若直接向对方表明自己反对的态度,显得粗鲁不礼貌。事实上,对方的观点也并非是一无是处,毫无可取的地方。如果在说理之前,采取以退为进的策略,即辩证地看待对方的观点,肯定对方观点中的可取之处,就有可能让对方心悦诚服地接受你的看法。肯定对方,并非是无原则的妥协,相反它是对说理对象的尊重。鲁迅在《安贫乐道法》中针对谬论“一种是教人对于职业要发生兴趣,一有兴趣,就无论什么事,都乐此不倦了”,他没有立刻火力全开,而是指出“当然,言之成理的,但到底须是轻松一点的职业。”这样,双方互相尊重,就有进一步交流的基础。
情感共鸣,就是在说理的过程中,用自己的情绪状态,唤醒对方相同的情绪体验,让对方随着说理者的情感变化而一起跌宕起伏。说理者需要加强自我作品的感染力,以便让对方不自觉地受到说理者情绪的影响,继而认同说理者的观点或价值取向。
巧妙创设情境,形成情感共鸣的氛围。情感共鸣都不是凭空而来,需要说理者根据对方的心理需求,逐步构建深度交流的情境。情境创设,一般是交流一个共同的话题,即交流彼此双方都曾经历过的事件,然后表达自己的感受、体会,就能获得对方的认可,实现心理的共鸣。在交流时,要多描绘两人经历事件的共同点,甚至可以将微乎其微的共同点方法来作为描述的重心;要尽可能采取求同存异的方式来降低对方的戒备心理,尽可能多肯定对方的认知和感受,适时提出自己的思考,这样就能让对方产生“心有戚戚”的感受。《触龙说赵太后》一文中,触龙创设的情境是让“自己15 岁小儿子替补宫中卫士”,这个要求表达自己对儿子的心疼怜爱,立刻引发太后的好感。随后两人就父母疼爱子女的话题展开交流,触龙一番“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的观点,很快得到了太后的赞同,游说目的得以实现。
唤起情感共鸣,最重要的是处在对方立场讲道理。对方立场,就是设身处地,感同身受。在说理时,把对方的核心利益作为自己最关切的出发点,把对方的切身感受做为自己最在乎的感受,处处为对方着想。对方立场,其实就是换位思考,投其所好地思考问题。对方立场,显然要首先做到“知己知彼”,发现对方的真实需求,才能走进对方心中。《三国演义》中刘备派去劝降马超的李恢,只用了短短几句话就坚定了马超投降刘备的心。他说“今将军与曹操有杀父之仇,而陇西又有切齿之恨,前不能救刘璋而退荆州之兵,后不能制杨松而见张鲁之面;目下四海难容,一身无主;若复有渭桥之败,冀城之失,何面目见天下之人乎?”他站在马超立场,分析马超的前忧后患,指出其“四海难容”的处境,终于让马超接受现实,直接投怀刘备。
在唤起情感共鸣的过程中,要善于控制节奏,张弛有度。控制节奏,首先要学会察言观色,根据对方的心理和表情推进说理。当对方对己方话题兴趣减弱时,要适当增强情感兴奋点;当对方情绪被调动激昂时,要趁热打铁表达自己的感受与思考。总之,要密切关注对方,让对方情感与己方同频共振。其次,要善于给对方潜心思考的契机,可通过连续发问来实现这一效果。如青年毛泽东在《心之力》一文中写道“孰不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试问为天地立心何以立?为生民立命何以立?为往圣继绝学何以继?为万世开太平何以开?”这样忧心时政的连续发问,很容易唤起读者肩担国事重任的责任感和使命感。
在说理对象发生情感共鸣之后,要抓住己方把握情感主动权的契机,趁势出击,用情感优势去影响对方,同化对方。如果说情感共鸣是站在对方立场唤醒其情感的流露,那么情感同化就是用自己的情感配合自己的立场去改变对方的态度、认知乃至立场。
学会在观点表述中,融入恰当的语气,增强情感的感染力。观点本身是逻辑思维的外化,往往需要和特定的情境关联起来。在情境中,说理者是青春飞扬、激情饱满的生命个体,他们写作中常常呈现青年的表达特质,面对十分确信的观点,他们会用坚定的语气表示认可;面对愿景美好的未来,他们会用祈使语气呼告对方;面对社会不良现象,他们会用愤激的语气表达痛心。如学生习作片段“恰同学少年,意气风发!在这个最好的年龄,让我们一同发扬爱国精神,勇担时代责任!愿我泱泱中华,屹立于世界之巅!”这其中的情感感召就非常强烈,被呼吁的对象往往情不自禁地响应其热切的呼告。
情感同化,是一个持续的过程,需要不断的情感催化。写作时,获得对方的情感共鸣后,需要进一步去调动对方的情绪,使其情感的变化随说理者的情绪变化而变化,说理者也要根据对方的情绪变化,反复试探,不断进逼,调整自己的说理节奏,推进自己的说理逻辑,最终完成成功的说理,让对方接受己方的观点。《烛之武退秦师》中,烛之武劝说秦穆公,就牢牢掌控了秦穆公的情绪变化。他先后通过主动示弱、阐明利害、挑拨矛盾、预测未来等方式进行攻心战,秦穆公的心情也像过山车一样起伏跌落,从一开始接见烛之武的傲慢不屑到放下戒备,再到烛之武以利相诱的兴致盎然,为他人火中取栗的失落懊悔,对往昔晋惠公忘恩负义的隐痛难忍,直至最后恍然大悟,愤然变卦。情感驾驭得好,有时甚至可以不断突防对方的心理底线,削弱对方的理性认知,起到意想不到的说服效果。
情感同化,不能满足于情感的抒发,更要凸显有情怀的境界。有情怀的文字,天然就具备“感人心者”的神奇魅力,它彰显了说理者隐藏在文字背后的高贵精神品质:或有着强烈的家国情怀,或有着责任担当精神,或深谙底层疾苦而心怀悲悯,或面对看透生活却包含热爱。这样的文字有温度,能直刺人心最柔软的地方,给人带来心灵上的洗礼;能穿过历史岁月尘封的迷雾,给人方向的指引和情感上的沉淀。譬如鲁迅先生的《灯下漫笔》,文中将中国历史分为“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和“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呼吁青年勇担“创造这中国历史上未曾有过的第三样时代”的使命。先生这种始终心忧国事,关心国民性改造的伟大情怀,使他的文章站位高远,境界高尚。
唐代白居易在《与元九书》中曾提到:“感人心者,莫先乎情,莫始乎言,莫切乎声,莫深乎义。”这段话同样可适用为说理文写作的方向指引。“缺乏强大的、由衷的情感波流的推动,任何一篇文章的写作都缺失了内驱力。”[3]相反,一篇文章能够做到“情真、语工、气盛、意新、理通”,兼顾“以情动人”“情理融合”,定能熠熠生辉,获得阅卷者的青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