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全红婵走红看自媒体发展的现实困境

陈麒璇

2021年夏，因疫情而推迟了一年的东京奥运会终于得以举行，虽然绝大部分赛场采取无观众方式办赛，但这丝毫阻挡不了中国观众对竞技体育和中国队的执着热爱。在此次奥运会中，夺得东京奥运会首块金牌的杨倩、“首位跑进100米决赛的亚洲人”苏炳添等运动员给人们留下了深刻印象。其中，“以五跳、三跳满分打破世界纪录”的14岁跳水小将全红婵尤其受到媒体和网友的广泛关注，相关话题热度持续近半个月，至今不歇。

如我们所看到的，自媒体在全红婵走红过程中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伴随移动互联网和智能终端的成熟与普及，自媒体队伍不断壮大，简易快捷的传播方式吸引众多自媒体人参与到此次事件的传播和话题讨论中来。但自媒体不断出现的泛娱乐化、泛消费化，搅扰他人生活、甚至侵犯他人隐私和信息不真实甚至虚假等问题，也让我们不得不正视自媒体的现实表现，并对其功能与可能的效应进行反思。

一、全红婵走红的原因分析

在2020东京奥运会中，多名运动员因其在赛场上的卓越表现被媒体广泛关注，但像全红婵这样被持续不断地关注、报道、讨论的运动员尤为少见，她走红的背后有多重因素发挥了作用。

（一）公众对媒介事件的主动参与和偶像崇拜

奥运会是目前世界上影响力最大的体育盛会，也是一种典型的媒介事件，不仅有电视直播，还有电视、网络、平面等多媒体联动的密集报道，以期塑造和传播竞技者积极进取的精神面貌和良好的国家形象。突破极限、创造新纪录、为国家为民族争得荣誉、奋力拼搏挑战自我的竞技者被视为英雄，是国家和民族的骄傲。全红婵在2020东京奥运会跳水女子单人10米跳台决赛中，以五跳、三跳满分的成绩打破世界纪录夺得金牌，夺冠消息通过微博、微信等社交媒体平台迅速充斥受众屏幕，“水花消失术”“教科书式跳水”等词条层出不穷，身处异地的受众同时目睹国旗在异国他乡、在万众瞩目下冉冉升起，民族自豪感油然而生，这种“共同在场感”促使受众自愿加入这场盛大媒介事件的狂欢中来。

随着媒体针对性的高曝光、密报道，更多关于全红婵的信息被推送到受众面前，全红婵的省队教练何威仪曾在采访中表示，“她（全红婵）对待训练的态度是同年龄同一批的运动员里最投入的，她每次训练都是全力以赴，训练态度非常认真”。[1]全红婵的父亲面对当地企业送来的慰问金时，只是礼貌收下鲜花，并表示不接受任何慰问金，不消费女儿的荣誉。[2]受众对全红婵的崇拜不仅是因为她不怕吃苦、奋力拼搏的优秀意志品质，还有对全红婵父亲辛苦耕作、朴实清醒的称赞和敬佩。

（二）公众自发参与社会议题的强烈意愿

经济的飞速发展带来民众文化水平的普遍提高，民众的政治意识、权利意识和社会责任意识的增强促使其社会参与的意愿和水平得到显著提升。跳水对于完成动作过程中的空中姿态要求非常高，所以对运动员的体型体态要求较高，轻盈瘦小的体型是成为跳水运动员的前提条件，跳水的选才有年轻化趋势，主要表现在运动员“始训时间早”和“成才时间提前”两方面，许多运动员在青少年时期已达到世界顶尖水平。我国跳水选手的初选年龄和专业训练年龄分别为7.5岁和10.7岁，并且有提前的趋势。[3]据报道，全红婵7岁开始接受跳水训练，她的老家广东湛江是我国著名的“跳水之乡”，那里先后出过陈丽霞、劳丽诗等多位跳水冠军，当地许多孩子从五六岁起就开始练习跳水。[4]“始训时间早”“长期高负荷训练以及巨大的心理压力会对青少年运动员身心健康发展产生怎样的影响”等相关话题也引起网民对运动员群体的广泛关注和热烈讨论。

此外，14岁“爱吃辣条，爱打游戏，从未去过游乐园，长大后想开小卖部”的单纯少女全红婵在赛后采访中“想挣钱给妈妈看病”的发言也触碰到网民痛点。全红婵家是村里的低保户，母亲遭遇过车祸身体不好，整个家庭靠父亲一人支撑，几亩小果园养活一家人。[5]励志动人的成长经历引起网民广泛的情感共鸣，由此，关于“职业运动员的收入保障”“退役后的就业问题”以及“对低保户的社会救助体系”等也成为网民热议的话题，体现网民对于社会现实问题的关注与反思，具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对社会发展具有积极的推动作用。

（三）互联网和社交媒介助推传播效果最大化

媒介融合大背景下，2020东京奥运会比赛现场实现了多渠道传播，不同平台的传播特点可以满足目标用户群体不同的观看需求，受众通过电视直播、网络直播、网页图文直播等渠道关注最新赛况，同时还在微博、微信、抖音等自媒体平台同步参与话题讨论，与事件相关的表情包、gif图等包含情感意义的非语言符号成为热点事件的“衍生品”，这种浅层化表达更易于受众接受和传播，具有二次及多次传播功能。以抖音为代表的短视频直播平台，有关全红婵比赛获奖的精彩瞬间、全红婵在采访中“为母挣钱看病”的言论、全红婵父亲拒收当地企业爱心捐赠等短视频一时间被大量用户转发、点赞和评论，在热搜榜单居高不下，承载了受众的情感关注，延长了公众对该事件的关注周期，实现传播范围和传播效果的最大化。

此外，有自媒体人前往全红婵家打卡直播，通过多元视角和多种传播渠道向直播间观众展示最真实的现场，在某种程度上扮演了“公民记者”的角色。与职业记者有所不同的是，这些主播进行拍摄和传播所需的成本更低，没有复杂的前期策划，直播形式和内容相对更加自由，不受上级“把关人”限制，每个人都可以根据自己的兴趣偏好对现场进行全方位、多角度的实时直播，高度去中心化，最大程度保留了真实的第一现场，满足了公众的好奇心，夺得了部分话语权。

二、自媒体在全红婵走红事件中的表现及问题

全红婵从“一跳成名”到热度褪去持续了近半个月的时间，在这个过程中，网络媒体发挥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与全红婵相关的文章、图片、音视频一涌而出，信息更迭速度飞快，全红婵的一举一动被呈现在“聚光灯”下，并通过大数据算法精准推送到每个用户面前，形成媒体与受众的双向互动，使得事件热度一再发酵、持续。全红婵的走红也成了一桩典型的媒介事件，规模庞大、积极活跃的自媒体在此次事件中发挥了极大的、不容忽视的影响力。

自媒体是利用网络新技术进行自主信息发布的个体传播主体。[6]自媒体在内容的选择与发布上具有较大的自主性，发布的时间、地点也相对自由，可以随时随地在自媒体平台发布作者的所见所感。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CNNIC）发布的第47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20 年12 月，我国网民规模达9.89 亿，初中、高中/中专/技校学历、大学本科及以上的网民群体占比分别为40.3%、20.6%、9.3%，文化水平的差异也是导致自媒体人媒介素养参差不齐的原因之一。[7]此外，流量至上时代，公众关注度成为自媒体人变现的资本，相比职业记者对公共利益的追求，自媒体人的报道动机则显得更加功利，涨粉、打赏、接广告等变现方式助推自媒体人对热点事件的追逐，这种以逐利为动机的追逐往往导致自媒体行业乱象丛生，虚假信息、隐私侵犯、泛娱乐化等问题层出不穷，严重阻碍自媒体的健康发展。

（一）虚假信息泛滥

全红婵在东京夺冠后，微信公众平台有关全红婵的文章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但对内容进行仔细研读后可以发现，这些文章大多是将官方媒体的采访内容进行拼凑重组。这些自媒体人都想在短时间内蹭一波热度，为了阅读量、涨粉或是读者打赏等，普遍存在“洗稿”现象，部分作者甚至根据自己的猜测、臆想对内容进行补充和改写，虚假信息混杂。把关人的缺失和读者的转发使得这些虚假信息呈现“裂变式”传播，自媒体平台成为谣言滋生的温床。

威廉·戴维斯在《后真相政治时代》一文中指出，我们正在进入一个更危险的“后真相政治”（Post-truth Politics）时代——真相不再是被扭曲或受到争议的对象，而是它本身已变得不再重要；[8]个人有越来越多的机会围绕自己的观点或偏见来做出判断。但大多数网络舆情热点事件就像一阵风，其生命周期难以维持一周，从被关注到消亡甚至只要2-3天的时间。[9]在对全红婵的关注度和讨论度最高的几天里，“全氏追认全红婵入族谱”话题标签突然出现在微博热搜中，并配上一张纯文字截图：广东省湛江市全氏总支本家追认2020东京奥运会跳水冠军全红婵为26氏孙，并修订家谱，立门族牌位和匾额，加全红婵这一支门第进入本家宗嗣，未来全红婵将获得独立排位。这条看似真实的消息让原本沉浸在全红婵夺冠喜悦中的网民一下炸开了锅，他们围绕“族谱是传统文化还是封建残余”“男权社会中的女性压迫”等话题发表看法、宣泄情绪，有人追捧有人批判，也有人未参与讨论但对他人的言论进行点赞或转发，却少有人质疑该信息的来源和真实性。后经全红婵老家村干部证实，该条消息完全是子虚乌有，但由于互联网每天的信息浩如烟海，话题更迭速度飞快，热点事件的热度往往转瞬即逝，热议人群早已散去，投入到新的热点事件、新的舆论场种，因此这条辟谣信息的传播范围和影响力远不及谣言，真相淹没在信息的海洋里。

（二）扰乱社会治安，侵犯当事人隐私

在全红婵家被围观直播事件中，每天有成百上千自媒体人前来打卡，全红婵妈妈忙前忙后，即使生活被打扰，但还是热心招呼远道而来的网友。由于互联网的匿名性和用户的海量性，网民在“法不责众”的心理支配下，常会做出道德和责任缺失的围观行为。有些自媒体人未经明确同意，进入全红婵家人的私人生活空间进行拍照、录像和在线直播等，不尊重被围观者的意愿。甚至在全红婵家人明确表示“请你们声音小一点……你们已经骚扰到老人两天没有休息了”后，围观直播的自媒体人依然没有离开，有人趴在围墙上继续直播，甚至在直播中扬言要摘走全红婵家门口的菠萝蜜，最后全红婵家人不得不用一辆三轮车堵在自家大门口，防止外人进入。[10]这些自媒体人不仅暴露了当事人具体的家庭住址，打扰当事人以及其他村民正常生活的安宁，还对他们的私人生活空间进行侵犯，属于侵害隐私权的行为。同时，这些来自全国各地的自媒体人前往全红婵家围观聚集，给当地基层疫情防控工作也增添了负担，带来了安全隐患。

（三）泛娱乐化现象严重

尼尔·波兹曼在《娱乐至死》中指出，“一切公众话语都日渐以娱乐的方式出现，并成为一种文化精神。我们的政治、宗教、新闻、体育、教育和商业都心甘情愿地成为娱乐的附庸。”[11]全红婵在东京奥运会上一跳成名，除了赛场上的优异表现，场下她的一举一动也同样备受网民关注。在一场视频直播中，主持人询问她平时除了训练还做什么，全红婵表示爱吃辣条，“全红婵辣条”“全红婵的辣条自由小卖部”“全红婵家门口堆满辣条”等相关微博话题接连出现，成为大家关注和热议的对象。全红婵还坦言自己从未去过游乐场，全国各地游乐场纷纷通过微博账号邀请全红婵，“天津邀请全红婵”“全国各地都在邀请全红婵”“全红婵被旅游圈狠狠宠了”等微博话题讨论均获得上亿次阅读量和上万条讨论，但这些基本都是八卦、消遣性的话题。每个人都有窥私欲，相比个体“表演”所在的“前台”，真实的“后台”更有吸引力，因此，网民对全红婵的了解并不止步于她在赛场上的优异表现，还关注现实生活中的她，关注她的家庭情况、兴趣爱好和真实性格等，这些话题更加轻松，使人感到愉悦。自媒体人将媒介事件的重点进行了转移和新一轮的解码、重构，以表情包、gif图和话题标签等这种易于接受和理解的浅层化表达形式来影响受众对于事件的关注。碎片化的信息替代了逻辑化的深度报道，使用户的关注点从事件本身转移至新闻当事人及其私域空间的跟踪，相比单纯关注奥运会等严肃性新闻，对全红婵个人的“八卦性”讨论吸引了更多的网民参与。而那些看似无聊却真正有价值的信息却被忽略了，人们容易在情绪化和非理性化的虚拟空间交往中陷入空虚、焦虑和无意义。

三、自媒体发展的可能性及其引导

自媒体准入门槛低刺激了公民传播，每个人既可以是信息的生产者、传播者，也可以是信息的消费者。但由于互联网用户的匿名性和海量性以及信息的庞杂冗余，自媒体人极易被强大的物质利益所诱惑，再加上把关人的缺位，导致自媒体乱象频繁发生，造谣、抄袭、隐私侵犯等现象屡禁不止。营造绿色健康的网络传播环境和理性的舆论生态，不仅需要自媒体人的自律，自媒体平台和政府也要从技术革新和政策完善等多方面对乱象进行规范和整治。

（一）完善相关法律法规

在2020年，国家网信办等有关部门针对自媒体账号存在的一系列乱象问题开展了集中清理整治专项活动，2021年2月，国家网信办新修订的《互联网用户公众账号信息服务管理规定》也开始施行，表明国家对自媒体的管理逐步走向法制化、规范化、制度化，依法严管自媒体将成为常态。尽管国家在网络立法上的势头迅猛，但当前的网络立法还未能覆盖所有的自媒体乱象行为，在网络治理方面仍旧存在漏洞。互联网的虚拟环境较为复杂，调查取证难度大，网络追责体系不健全，也让很多自媒体人为了利益不惜铤而走险。全红婵夺冠期间，抖音千万粉丝博主“司氏砸缸”在短视频中造谣全红婵私信请他画画，在被网民发现是他的自导自演后，立即将所有与全红婵相关的短视频全部删除，道歉微博也一同删去，试图将自己的造假行为在网络上抹去。提高自媒体人的违规违法成本，对相关账号的实际控制人进行信用惩戒，实现线上线下的信用联动制，树立法律的威严，打消自媒体人“打擦边球”的侥幸心理。

（二）提高行业自净能力

自媒体平台不断革新监管技术，提升技术监管服务水平，强化平台内自媒体人的素质教育并进行定期考核，建立自媒体管理的长效机制。以抖音短视频直播平台为例，在东京奥运会比赛期间，抖音平台存在用户借奥运健儿营销、蹭奥运健儿热度的违规行为，抖音官方发声明表示坚决反对此类用户行为，对于发现的违规行为和内容，平台第一时间给予不推荐和下架处理，并对相关账号给予封禁甚至封号处罚。截至2021年8月8日，抖音安全中心累计下架3287条违规视频，处罚106个违规直播间和92个违规账号，其中永久封禁违规账号32个，[12]这是平台的自我管理，发挥了自媒体行业的自净功能，对其他自媒体平台起到了示范和警示作用。

（三）自媒体人提高媒介素养，加强自我约束

无论外部管控如何加强，都是针对已发生的违规、违法行为，属于事后补救，这些行为对当事人造成的伤害、对社会产生的恶劣影响都无法消除，被封禁账号背后的用户可以注册新的账号，披上新的“外衣”再次进入互联网空间，因此，提高每个公民媒介素养和自我约束能力才能从源头上减少此类乱象的发生。公众面对谣言往往怀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且匿名状态使社会规范的约束力降低，社会责任意识薄弱，传播内容具有较大的随意性，也容易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因此，在真相未明之前做到不信谣不传谣，面对刻意煽动公众情绪、制造社会矛盾的信息，要克制自我的盲目跟从，坚持理性思考和发言，为自己言论负责。自媒体人之间可以互相监督，对同行的违规违法行为及时举报，合力遏制行业内抄袭、洗稿等侵权行为，共同营造良好的内容创作环境。

四、结语

以上，我们围绕全红婵的走红讨论了其走红的原因，结合实际分析了自媒体在此次事件中发挥的作用和出现的问题，并对其功能及可能产生的不良效应进行反思，最后从技术革新和政策完善等方面提出了引导建议，以期自媒体朝着健康、规范的方向发展下去。

全红婵事件的热度很快褪去，她和家人的生活也终于回归平静。当初举着手机在全红婵家门外直播吆喝的自媒体人早已散去，网络上关于全红婵的话题讨论也已寥寥无几，散去的人群又会在哪个热点事件下聚集？我们无法预料，但在资讯海量、观点陈杂的世界里，我们必须正视自媒体存在的问题，并积极寻求应对措施，共同创造理性有序的公共讨论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