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21 世纪美国科幻电影中女性形象新变*

2023-01-11 02:59马一川韩晓曼
浙江艺术职业学院学报 2022年1期
关键词:科幻电影

马一川 韩晓曼

作为美国电影的重要类型,科幻电影吸引着全球各国影迷的密切关注,担负了传递主流价值观、形塑社会主流意识形态的重要功能,它以独特的表现手法再现社会中的性别模式和性别问题,积极影响甚至重构人类的两性观念。

在各个历史阶段,科幻电影都有不尽相同的阐释女性形象的方法。在20 世纪大多数的美国科幻电影中,创作者习惯于将男性、女性分别置于“主-客”关系中,这就造成了电影的性别主体和重要角色多以男性为主,从而对未来世界展开想象,相比之下,女性一直处于客体地位,对此,波伏娃深刻地指出,“现在的男性就是人类的绝对标准”[1]28,这意味着,男权文化深刻影响着女性在社会上的生存和发展。直至20 世纪末出现了如《星河战队》(Starship Troopers,1997)、《终结者2:审判日》(Terminator 2:Judgment Day,1997)、《火星幽灵》(Ghosts of Mars,2001)等以女性为重点表现对象的科幻电影为止,电影中的女性似乎拥有了一定的话语地位,但是仍旧保持了“女性-客体”“男性-主体”这一固化的两性关系视角。

新世纪以来,电影里的女性角色开始增多,影片的女性意识随之增强,女性话语空间渐次扩大,日渐消解了父权制社会男性的绝对统治地位,消弭了两性社会属性的差异,让更多女性能够认识并展示自我的能力和价值。究其原因,一方面,科幻电影的内容聚焦未来社会的人类命运,女性的存在状态是重要命题,另一方面,伴随着三次女权运动的激烈演进,电影开始成为女性主义者表达政治意识的最佳平台。文章采用文本分析方法,以《阿丽塔:战斗天使》(Alita:Battle Angel,2019)、《降临》(Arrival,2016)、《湮灭》(Annihilation,2018)、《神奇女侠》(Wonder Woman,2017)、《机械姬》(Ex Machina,2014)等科幻电影为典型例证,考察2000 年至今美国科幻电影里的女性形象特征、塑造策略和美学内涵,深度理解和阐释产生该类形象的社会动因,从而为未来中国科幻电影的创作提供借鉴和指导。

一、开拓者

“硬科幻”电影通常将“硬科学”作为核心,“以严格技术推演和发展道路预测,以描写极其可能实现的新技术、新发明给人类社会带来影响”[2]的电影作品,换句话来说,科幻电影通过影像演绎科学,探究未来世界的奥秘。在过去的多数科幻影片里,男性角色掌控了科技,推动了电影情节的进程,虽也存在善于思考的女性角色,但是通常情况下,她们并没有机会践行自己的想法,自然“变得越来越边缘化”。[3]比如在早期科幻电影《月球旅行记》(Le voyage dans la lune,1902)中,导演虽未把女性身体作为重点表现对象,但是电影也不存在能够推动剧情发展的女性角色;又比如在电影《超时空接触》(Contact,1997)中,女博士埃莉·爱罗薇依靠男友才获得了实验机会,并依靠男性力量完成了最终的任务。这充分说明,在包括美国科幻电影在内的多数科幻电影里,女性角色边缘化设计磨灭了女性的表达权力,始终作为“被动的客体”“第二性的他者”[1]10存在于男权文化的阴影之中,沦为男性角色的附庸,自然未形成影响情节推动的主要因素。

新世纪以来,美国科幻电影逐渐意识到女性的社会地位和生存意义,尝试将理智、聪慧等性格特征赋予她们,显示出其具有开拓意识的一面。电影中的女性角色都掌握一定的科学知识理论,扮演智者的形象,以独自或团队的形式去解决当下所面临的问题,即使是女性配角,她们也会担任为主角指引正确道路的叙事任务,是男性角色在成功道路上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首先,从女性角色的基本情况设置来看,电影中的女性常被设置为掌握一定科学理论的行业专家。比如《阿丽塔:战斗天使》里的女博士绮莲,《阿凡达》(Avatar,2009)里的格瑞斯·奥古斯丁,《降临》中的露易丝·班克斯等,这些角色在各自学科领域均取得过显赫的荣誉,并善于提出个人观点和科学主张。

其次,从叙事功能方面来看,女性逐渐取得电影叙事的主导地位,其功能性越来越强。电影《黑客帝国》(The Matrix Revolutions,2003)中,崔妮蒂虽然不是主要角色,但却多次救下男性主角的性命,引领男性角色达到最终目的,有效延续了事件进程,从而推动事件的最终解决。又比如,在电影《星际穿越》(Interstellar,2014)中,虽然故事是围绕男主角库珀而展开的,但是解决事件的关键人物却是女主人公墨菲,也就是说,导演有意增强女性角色的叙事功能,将男性角色设置为实施计划者,但却把事件解决者设定为女性。

最后,从女性角色的行为进程来看,女性会以个人或团队的形式探索谜底、解决危机,显示出对未知的渴望,同时,不同于男性角色善用的暴力手段,她们更善于凭借理智消解困难。在电影《降临》中,作为可以与外星人沟通的科学家,露易丝·班克斯善于灵活运用自己所掌握的科学知识与外星物体交流,从而解决未来社会所面临的问题,在该过程中,一方面,女性对语言的掌握显示了逐步扩大的女性话语空间,另一方面,女性与外星物体的沟通则意味着两种文明之间的交流。与此同时,电影中,男性角色主张将外太空产物毁灭,而班克斯选择了与其相反的处置方式,显示了女性角色独立思考的能力和态度,需要说明的是,导演有意规避女性成为流于外在形象的“色情”符码,给予女性角色以朴素的外在形象包装,表明了女性逐渐脱离了“被看”的地位,成为独立的个体。又比如在电影《湮灭》中,女性角色利用科学的分析,解决了关键事件,带走了最终的答案,与此同时,电影以高级生物与女性对话的形式而结束,显示出女性对世界的理性思考。

二、抗争者

伴随着女权主义运动浪潮的演进,导演习惯于塑造具有抗争意识的女性形象。多数美国科幻电影在塑造女性“抗争者”形象的过程中,基本遵循了“欺压-反抗”的叙事模式,也就是说,当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强权压迫和伤害时,女性角色往往首先选择忍耐,当伤害触及女性的底线时,她们会选择奋起反抗,面对孤立无援的处境,依旧凭借个人的坚强意志去抵制不公平的遭遇,该过程体现了在女性主义的整体语境下,女性群体对男权统治的不满,但是“女性受虐”情节也有效迎合了银幕男性的“窥视癖”。

具体来看,电影《饥饿游戏》(The Hunger Games,2012)的片名本身就意味着统治阶级对穷人的压迫。电影里,在参加“只能活一人”的游戏过程中,凯特尼斯依靠灵巧的射箭技术和强大的内心意志,从服从(游戏规则)者到反抗(游戏规则)者,实现了由平民窟小女孩向救世主的过渡。在该过程中,个人能力和意志皆得到了提升,逐步成为其他人的精神寄托。她所经历的“欺压-反抗”过程践行了列维·斯特劳斯提到的“二元对立”叙事理论:“两种力量的对抗和冲突、事件的对立面转化构成了故事的主要进程”,[4]从“被害的弱者”到“加害的强者”的成长过程,凯特尼斯离不开与其对立的男性力量,电影借此反映了女性对社会不公的积极抗争精神。又比如,在电影《阿丽塔:战斗天使》中,阿丽塔的身体被格鲁依什卡多次毁坏,但就是在不断被打败的过程中,阿丽塔的反抗意识逐渐增强,从而激发自身产生了强大的战斗力,实施暴力行为。

需要注意的是,在个别科幻电影中,女性角色倾向于选择“抱团抵抗”,它指的是受到男性角色的迫害,一位女性的抗争行为会触发其余女性的抗争意识。在该过程中,女性的集体反抗,不仅宣扬了其抵制男性强权文化的意识,也利于带动观众的情绪,推动女性主义意识在现实社会中的生成。在电影《机械姬》中,当看到艾娃奋起反抗时,任由男性摆布和指挥的京子选择帮助艾娃,毅然杀掉了纳森,借助该过程,电影践行了拉康的“镜像理论”,唤起了银幕观众的深度认同。也就是说,在观看电影的过程中,观众将银幕中女性角色的行为视为“自我的对应物”[5],在认同其行为的同时也实现了对观看主体的认同,从而形成了自我意识,并将其确立为指导自身现实生活的行为范本。

三、施救者

在以往的美国科幻电影中,作为男性角色的陪衬,女性角色的出现大多为了激发男性气质①男性气质,系舶来词,原形是Masculinities,又被译作“阳刚之气”,常常与力量、勇气、独立性、领导能力、自信、性欲等词汇相关。,自己则沦为“待营救者”或者“牺牲品”,为了符合该角色设定,电影中女性通常被编码成具有“强烈的视觉和色情感染力”[6]的“性”符号,其视觉形象特点也主要以“性感”“柔弱”等为主,从而满足男性观众的窥视欲。直至1997 年上映的《星河战队》为止,女性角色才逐渐脱离“被看”的位置,成为与男性地位相当的施救者,电影中,女性的性格不再是惟命是从,而是与男战士一样勇往直前、刚强果敢。与此同时,电影有意消解男女性别差异,设置了男女一同洗澡的情节,“男人的躯干和女人的乳房没有任何区别,所有这些不同之处都被掩盖了”[7],同时期上映的《终结者》系列电影也采取了相似的处理方式,需要说明的是,该处理方式使女性暂时摆脱了客体地位,但只是“将女性置于传统的男性角色中”[8],并没有真正将女性作为行为主体。

新世纪以来,科幻电影仍旧延续了以往同类型电影的外形塑造策略,“性感”“迷人”仍是女性角色的基本特征,电影纷纷通过服饰设计增强女性身体的视觉美感效果,“强调人体的各个部位的拍摄,甚至专门突出头部或脸部”[9],从而充分展现女性身体特征,满足大众的“窥淫欲”。以电影《钢铁侠2》(Iron Man 2,2010)里的黑寡妇为例,性感的外在装束是黑寡妇的形象标签,她白天身着职业装和黑色套裙,夜晚则身穿紧身夜行衣,显示出其身材的完美曲线。与此同时,电影也通过打斗情节强化女性的外在美特征。又比如电影《X 战警:逆转未来》(X-Men:Days of Future Past,2014)中的暴风女和魔形女,通过她们与变种人族群对抗的情节段落,使其成为增强视觉美感的符号。

可以发现,与以往电影所塑造的“柔弱”的女性形象不同,21 世纪以来的美国科幻电影在延续女性形象塑造策略的基础上,给予其更多的功能和特征,渐次完成了从“待营救者”向“施救者”的转型。也就是说,21 世纪以来的美国科幻电影中出现的女性角色,承继了女性的身体美感表征,并在此基础上,加入了责任、勇敢的性格元素,促使女性从“被看的客体”转型为“凝视的主体”。

电影《神奇女侠》在“男性-女性”之间构建了“被解救-施救”的关系,处于不同战争阶段的戴安娜·普林斯,拥有不同视觉美感的女性形象,也在该过程中迅速觉醒,成为力量的主宰,担当起作为超级英雄的责任。又比如,电影《生化危机》(Resident Evil,2002)里,被感染的爱丽丝并没有变成丧尸,却成长为骁勇善战的战士,勇敢地与丧尸斗争,并独自担当了平复人类社会的责任。

需要说明的是,不同于男性凭借肢体力量去征服世界,女性则拥有与其截然不同的特征,即孕育生命的能力,她们通常凭借“妇女的责任去担当这个世界的病恙”[10],这充分肯定了生态女权主义者的立场,“关心、爱护和信任是人类的道德观基础,拯救地球的生死斗争是女性的责任”[11],在《惊奇队长》(Captain Marvel,2019)、《分歧者:异类觉醒》(Divergent,2014)、《魔力女战士》(Aeon Flux,2005)、《阿凡达》等以女性英雄为主人公的电影里,男性以阳刚、力量等性格特点赢得观众的认可,而女性则以善良、纯真、仁慈等特征打动观众,她们所具备的力量只是拯救他人的工具,而真正支撑她们的是母性的本质。

四、表达者

上文提到,过去的美国科幻电影集中于表现“男性气质”,在男性角色面前,女性只能选择“体面地服从”[1]674,为此,美国学者乔安娜·拉斯认为,“科幻中有许多女性形象,但没有一个真正的女人”[12]。她们通常是男性角色的附庸者,无法自由表达内心情感,自然被塑造成温柔贤惠、注重家庭等他者形象。比如在电影《金刚》(King Kong,1933)中,紧握安达·罗,伫立在大厦顶部的金刚,尽情地向世界炫耀自己的“成功”,该情节不仅满足了男性观众观看女性受虐的视觉快感,而且表明男性对女性的绝对控制,即便安达·罗拥有高学历和美丽的外表,但在关键时刻,只能求助于男性。同样,电影《星球大战》(Star Wars,1977)中,即便女性角色的能力优于男性角色,但是电影依旧搬演了经典的“英雄救美”桥段,保留了传统女性对于男性的绝对依赖特征。

新世纪以来,伴随着女性主义浪潮的激烈演进,女性的自由意识逐渐增强,创作者纷纷从女性视角出发,融合了超能力和女性气质,积极关注该群体的自我意识表达,显示了女性英雄人物的独立性,换句话来说,电影开始重点关注女性的内心情感状态,形塑了积极表达个人情感和勇于追求个人价值的独立女性形象,借此彰显电影的女性视角。

首先,电影中的女性积极表达个人情感或情欲。电影《复仇者联盟》(The Avengers,2012)系列中,黑寡妇一直以随性、个性等性格自居,是独立女性的代表,面对自己喜欢的男性,她会大胆地表现自己的身体优势,释放个人情感和情欲,在电影《钢铁侠2》中,黑寡妇和托尼·史塔克之间的暧昧关系也可以说明这一点。又比如,电影《银翼杀手2049》(Blade Runner 2049,2017)里,里克·迪卡德和乔伊都是被智能化的个体,本不应该拥有情感系统的他们在电影里却萌生了爱情,乔伊将真实女性身体作为肉体装置,借助影像与里克·迪卡德建立了性关系,借此表达了对里克·迪卡德的爱,由此,工具人乔伊不再是纯粹的娱乐符码,而成为敢于表达类人情感的个体,也就是说,经由“硬科幻”与“软科幻”的加工,压抑已久的女性主体意识得到释放和表达,“性”不再是男性的专利,作为自己身体的所有者,女性不再避讳个人情感或情欲表达,她们的行动遵从真实的内心,并逐渐游离于充满束缚的社会规则,真正以女性视角彰显她们的内心感受。

与此同时,在部分科幻电影中,创作者会将女性情感进行复杂化处理,也就是说,电影会赋予女性英雄以近乎于常人的情感,从而获得观众的一致认同。电影《神奇女侠》中,作为天生英雄的戴安娜·普林斯虽有神力,但在与人类共同作战的过程中,表现出对平等的两性关系的渴望,在这个过程中,她逐渐远离了刻板化的英雄形象,而是拥有与普通人相同情感的独立个体,且愿意尽情释放个人情感,表达自己作为女性的独特性。同样,电影《机械姬》中的AI 艾娃也是拥有复杂感情的女性,也就是说,这些电影里出现的普通女性、女超人、女赛博人,都具备了复杂的情感世界,即便是电影里的女英雄,也开始从神坛走向人间,通过银幕将普世价值传递给观众。

其次,女性勇于表达追求,从而实现个人价值,彰显独立精神。电影《阿丽塔:战斗天使》中的阿丽塔就是追求独立和自由精神的形象范本,面对以依德为代表的男权群体的集体压迫与控制,阿丽塔选择了反抗,显示出其作为独立个体应有的自由精神。另外,导演将该角色设置为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也是为了表现其“叛逆精神”的面孔,使其对于自由的追求合理化。同样,在电影《攻壳机动队》中,起初,机器人草薙素子杀人于无形之中,伴随着剧情进展,了解事实的她决定以自我为中心去反抗,追求自己的本真存在,找寻本属于自己的自由。又比如,在电影《神奇女侠》中,原本生活在天堂岛的戴安娜·普林斯,拒绝了周围人的百般阻止,毅然投入到战争中,向战神阿瑞斯发出挑战,借此实现了个人价值。

由此可见,21 世纪至今,美国科幻电影中涌现了大量勇于表达情感的女性角色,在此基础上,仍保留了女性应有的性别姿态。与此同时,电影对性、情欲等因素采取了相对宽容的态度,使得女性话语力量逐步增强,也成为美国科幻电影中女性形象华丽嬗变的动力源泉。

五、结 语

在女权主义运动的整体背景下,美国科幻电影创作者逐渐打破原有的美学理念和叙事框架,多方位展现女性角色的特质,由以往的单一、刻板化的女性形象转型为具有开拓者、抗争者、施救者、表达者等多元身份特征的全新女性形象,电影中的女性角色饱含独立意识,不仅善于打破男权社会的既定法则,也勇于突破种种桎梏。同时,以女性为主要表现对象的科幻电影的蓬勃发展,使得女性得以自由选择各种社会角色,这或许意味着,受惠于相对宽松的创作环境,立足于女性立场,全方位体察社会现实,或将引导科幻电影的未来创作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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