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知
说起赵一曼,很多人首先想到的就是她临刑前写给儿子的绝笔信。“……母亲不用千言万语来教育你,就用实行来教育你。在你长大成人之后,希望不要忘记你的母亲是为国而牺牲的!”字字裹血带泪,饱含着对儿子深深的不舍与愧疚,奈何纸短情长,薄薄的纸页又怎么承载得起生命将尽时的真情流露呢?
时间回拨至1936年8月2日凌晨,随着汽笛的嘶鸣,已经遍体鳞伤的赵一曼被押往刑场。死亡迫近,她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慌。因为牵念几年未见面的儿子,她向看守人员要来纸和笔,写下遗书。之后一声枪响,年轻的生命停留在了31岁。曾经骑马挎枪的赵一曼,至死不改大义凛然。
四川叙州府(今宜宾)东边山区的白杨嘴村,翠竹丛丛,衬托着红霞满天般的丹霞地貌。村中一户比较富裕的李姓人家,最小的女儿叫李淑端,上学后又取学名坤泰。而她最响亮的名字,是到东北参加抗日武装斗争时的化名赵一曼。
豆蔻年华的赵一曼,初生牛犊不畏虎,脸上写着“叛逆”,全然没有家人所期待的“淑端”气质。彼时,父亲已逝,“长兄当父”的大哥不但不同意她去上学,还把她的《共产党宣言》《新青年》等书刊一把火给烧了。赵一曼毫不退却,还拉着二姐一起,团结周围的姐妹们,成立了“白花场妇女解放同盟会”。族人担心这个叛逆的女娃惹祸,居然鼓动她大哥给她找婆家。
后来,赵一曼在大姐夫郑佑之的帮助下,落实好就读学校后,逃出了家门,成了宜宾女子中学的学生。挣脱桎梏,她义无反顾地走上了偶像秋瑾也走过的坎坷革命之路。1926年夏天,在经过学生运动的不断考验,积累了丰富的斗争经验后,赵一曼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在时代洪流中迅速淬炼成长。
这年暑假期间,赵一曼的母亲病重去世。赵一曼哀悼母亲忍辱负重的一生,写下了沉痛的祭文,发出了“封建制度不推翻,男女平等是空谈”的感慨。
她怀着丧母之痛,离开宜宾直奔重庆,随后顺利考入了中央军事政治学校武汉分校,这就是有名的黄埔军校的分校。1927年2月,赵一曼和其他212位女生,精神抖擞地穿上了笔挺的深灰色军服。她们是黄埔军校招收的唯一一届女学员,她们将成为中国现代第一代女军官。
随着国共两党的矛盾加剧,许多同学想要放弃学业,赵一曼却义无反顾地表态“决不回头”“继续革命”,后来被党组织派去苏联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在这批志同道合的同行者中间,有一位叫陈达邦的湖南青年。他们谈学习、谈理想,两颗年轻的心渐渐靠近。1928年春暖花开之际,两人举办了简单的婚礼。
可惜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赵一曼等6名女学员接到通知后,提前回国参加革命。谁会想到,这一去,她和丈夫就是永别。
赵一曼忍受着夫妻离别之苦,回到祖国,到上海向党组织汇报。此时的她,已身怀六甲。1929年1月,赵一曼生下一个男婴,乳名宁儿,大名陈掖贤。
带着孩子在白色恐怖中东奔西走,危机四伏,赵一曼很是担心,于是决定把宁儿送到武汉,托陈达邦的堂兄陈岳云抚养。那天,她抱着一岁多的宁儿去了照相馆。照片里,母亲的眼里饱含无尽的温柔和不舍,却依然遮掩不了那份仿佛带着锋芒的坚毅。那张合影是母子唯一的合影,从此生死两茫茫。
就这样,赵一曼隐忍着骨肉分离的悲痛,毅然奔赴抗日前线。
1931年10月,沈阳启东烟草公司里多了一位糊烟盒的普通女工江海燕。她就是赵一曼。调到东北后,赵一曼先后担任满洲总工会秘书兼组织部长、哈尔滨总工会代理书记。她参与领导的一场电车工人反日罢工斗争,给了日伪政府迎头痛擊。后来有人回忆,这个年轻的工会女领导,体质虚弱,患有肺病,有时稍用力活动一下就气喘吁吁。在东北的冰天雪地里,她特别畏冷。
不久,哈尔滨党组织遭到严重破坏,领导紧急通知她隐蔽起来。“那我到游击区去。”见领导担忧她的身体,赵一曼态度坚决,“我能坚持!”离开夜幕下的哈尔滨,她满怀激情地来到陌生的东北农村——三股流根据地。
莽莽林海,茫茫雪原,大好河山哺育着当地淳朴的穷苦农民。身为南方人,赵一曼克服了各方面的不习惯,坚决不搞特殊化,每天与乡亲们同吃同住。当时她化名李映辉,老百姓便亲切地称瘦弱的她为“瘦李”“李姐”。
1935年1月,赵尚志、李兆麟等领导的东北人民革命军第三军改编成立,成为当时东北抗日斗争的核心力量。同年春,赵一曼出任铁北区区委书记。她号召只有刀棍的农民武装从敌人手里夺取枪支弹药。她在侯林乡组织农民自卫队,后被改编成地方游击连,曾是第三军战斗中的得力援手。她骑马挎枪,带领部队活跃在哈尔滨以东一带,不时给敌人以沉重的打击。
此时的赵一曼,肺病反复发作。她带着自卫队奔波转战,不分昼夜,以至于累得吐血。在生病治疗期间,她却不顾自己的身体,跑去给医生和护士帮忙,为伤员洗头、洗衣、做饭,教唱革命歌曲,甚至跑去站岗放哨……
战场上的赵一曼,是敌人闻之失色的“手持双枪、红装白马的密林之王”。她头戴兔皮帽,身穿短皮衣,腰束匣子枪,英姿飒爽,威风凛凛。黄埔军校出身的她,能文能武,加上长期革命的实践经验,因此在战场上亦能指挥若定。
生活的清苦,疾病的折磨,都被赵一曼等闲视之。在日复一日的枪林弹雨中,她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1935年11月,寒风刺骨。赵一曼和团长王惠同率领150余名战士来到左撇子沟。11月15日清晨,500多名日军包围了游击队员所在位置。因寡不敌众,王惠同在率队突围时被捕,英勇牺牲。几天后,赵一曼等人也被敌人发现。子弹打在她的大腿上,她一头倒下,鲜血渗透裤管,染红了雪地。
审讯的日本军官明白这次“捉到了一个了不起的女人”。不久,赵一曼被押往哈尔滨。她和敌人开始了一场长达9个月的意志的较量。敌人的企图是,让一名抗日领导投降,并发表拥护“满洲国”的声明,这比打胜仗还要意义重大。
面无血色的赵一曼,交出“供词”,那是一首掷地有声的七律《滨江抒怀》:誓志为国不为家,涉江渡海走天涯。男儿岂是全都好,女子缘何分外差?一世忠贞兴故国,满腔热血沃中华。白山黑水除敌寇,笑看旌旗红似花。
1936年6月的一天,被赵一曼感化的年轻警察董宪勋和17岁的见习护士韩勇义偷偷帮助赵一曼越狱。可惜最终还是被敌人搜捕抓回。日军对赵一曼实施的折磨还因此加大了力度,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使用了开发不久的专门针对女性的电刑刑具。一遍遍的电击,让赵一曼身子弓成一团,抖得像筛糠一样,嘴唇被自己的牙咬得血糊一片。这个身体柔弱的女子,一次次昏死过去。
档案里,审讯者震惊而失落地写下这么一句话:“在长时间经受高强度电刑的状态下,赵一曼女士仍没招供,确属罕见,已不能从医学生理上解释。”
无计可施的日军军官终于放弃,下令“毙掉算了”。
1936年8月2日,一列火车从哈尔滨开往珠河。窗外飞速后退的山野丛林,是赵一曼眼中最后的河山。珠河县(今黑龙江省尚志市) 小北门外的刑场,日本宪兵的枪响了,子弹穿透赵一曼的身体……
在年轻的生命殒落的那一刻,有浩气如虹,在天地间不朽。翠屏金沙的丹霞青竹记得,黑水白山的林海雪原也记得,那个叫赵一曼的女人始终屹立。她的身躯血迹斑斑,双眼却含着笑意。
她终会驾白马着红装归来!
关于赵一曼的电影有两部:长春电影制片厂拍摄的剧情片《赵一曼》,1950年上映;福建电影制片厂出品的《我的母亲赵一曼》,2005年上映。两部影片从不同的视角讲述,用一个柔情满怀的母亲、一个年轻美丽的中国女性在民族危难时刻的选择,用她在承受各种惨绝人寰的折磨时的坚强,对那些支撑我们民族脊梁的词条做出了生动而撼人心魄的解释。
电影《我的母亲赵一曼》中,赵一曼的故事是从1931年9月18日这个黑暗的夜晚开始的。与其他关于赵一曼的文艺作品不同的是,这部电影的叙事以儿子的视角展开——“关于母亲,人们有各种各样的叙述。但在这里,我所要讲述的,是属于一个儿子的母亲。它可能不是母亲历史的全部,却是母亲历史中最冰天雪地的段落,是母亲留给一个儿子的心灵史。”
赵一曼说
“誓志为国不为家,涉江渡海走天涯。男儿岂是全都好,女子缘何分外差?一世忠貞兴故国,满腔热血沃中华。白山黑水除敌寇,笑看旌旗红似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