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莹琳
摘要:在《保卫马克思》一书中,阿尔都塞通过对恩格斯“历史合力论”的细致考察与严谨分析,发现了“历史合力论”中的部分错误与失当,并从自己的角度对“历史合力论”进行解读,同时,借助于这一发现,阿尔都塞建构起了自己的“多元决定论”,一定程度上对“历史合力论”进行了再認知。因此,阿尔都塞对恩格斯的“历史合力论”也存在着一定的曲解,缺乏对唯物史观的总体性的考量,忽视了“历史合力论”的根本属性,执着于对“历史合力论”进行解构,这与“历史合力论”的本意也是格格不入的。
关键词:《保卫马克思》;多元决定论;历史合力论
中图分类号:D9文献标识码:Adoi:10.19311/j.cnki.1672-3198.2022.23.071
“多元决定论”是阿尔都塞在其著作《保卫马克思》中阐述的重要理论之一,当前学术界对阿尔都塞“多元决定论”的研究和恩格斯“历史合力论”的研究均较多,其中“多元决定论”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理论层面,例如罗殷《历史唯物主义视角下的阿尔都塞多元决定论研究》;而“历史合力论”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理论的具体应用层面,例如苏贵斌《“集中力量办大事”制度优势的历史唯物主义逻辑——从恩格斯的“历史合力论”谈起》;对阿尔都塞对恩格斯“历史合力论”的误读研究主要是高斯扬和李婧雯的《恩格斯历史合力论误读辨析——以伯恩施坦、卢卡奇、阿尔都塞为例》;而将“多元决定论”和“历史合力论”进行结合研究则较少。阿尔都塞关于“多元决定论”的论述主要集中于《矛盾与多元决定》一章。在本章中,阿尔都塞首先分析了马克思辩证法与黑格尔辩证法的关系问题,强调马克思的辩证法不仅仅是对倒立着的黑格尔的辩证法的简单的“颠倒”,而且是对黑格尔的辩证法进行神秘形式的破除;其次,阿尔都塞利用对列宁的革命理论、俄国的革命形势及毛泽东的《矛盾论》的综合分析佐证其“多元决定论”在马克思辩证法中的合理性及对破除黑格尔辩证法的神秘形式的不可或缺性;最后,阿尔都塞在本章节的附录中通过对恩格斯的“历史合力论”的细致批评论证了其“多元决定论”的独创性。虽然阿尔都塞从逻辑分析、经典引用、历史例证等角度竭尽全力确保其“多元决定论”的正确性万无一失,但还是无法避免“多元决定论”在辩证法(尤其是矛盾)领域的严重错误,继而造成对恩格斯“历史合力论”的不当分析与诊断,最终走上偏离马克思主义的道路。
1对马克思辩证法与黑格尔辩证法关系的探讨
阿尔都塞详细地考察了马克思在其《德意志意识形态》中的重要段落的德文版译文“我的辩证方法,从根本上来说……在他那里,辩证法是倒立着的。必须把它倒过来,以便发现神秘外壳中的合理内核。”认为马克思的表述含糊不清且带有费尔巴哈式的话语体系,实际上马克思的辩证法不是对黑格尔辩证法的颠倒,而是对其结构的改造。
在《保卫马克思》原文中,阿尔都塞详细论述了以下其观点的合理性。首先,他认为马克思所说的对黑格尔的辩证法的“颠倒”仅仅是指“含义”上的颠倒,“但这种含义的颠倒实际上并不触动辩证法”。一方面,阿尔都塞一针见血地指出黑格尔的辩证法之中无法避免地含有黑格尔本人的意识形态,而这种意识形态不可能通过简单的“颠倒”就得以消除,强硬地将黑格尔的辩证法进行头足倒置的处理只会变成黑格尔辩证法的俘虏。另一方面,阿尔都塞认为从黑格尔辩证法中剥去的“神秘外壳”并非一种思辨哲学,并非外在于辩证法的体系,而是一种辩证法的本质性的成分,是黑格尔创立其辩证法时就已经囊括其中的神秘形式,“换句话说,它不是辩证法的一种相对外在的成分(例如‘体系),而是与黑格尔辩证法同质的一种内在成分”。
其次,阿尔都塞指出马克思真正地使辩证法得以解放需要对黑格尔的辩证法进行两次改造,其中第一次改造是对外在的黑格尔哲学的体系进行去除;而第二次改造则是对带有深刻的黑格尔烙印的神秘形式进行剥离。两种改造分别对应黑格尔辩证法的外在和内在,因而只实现外在的改造不能得出马克思的辩证法的成果,只有实现了对黑格尔辩证法的内在和外在两个领域的改造才能最终实现辩证法的新生。
最后,在《矛盾与多元决定》的前一章节《论青年马克思》中,阿尔都塞细致地分析了马克思的《德意志意识形态》对费尔巴哈的批判,其中马克思对于费尔巴哈“颠倒”了黑格尔的哲学进行了批评,称其为“黑格尔哲学的俘虏”,阿尔都塞就此发挥,认为马克思辩证法对黑格尔辩证法的“颠倒”仅仅具有教科书式的意义,实际上,运用“颠倒”一词显示出马克思在撰写该文时仍然残留着费尔巴哈的部分话语体系,即“颠倒这个比喻留有费尔巴哈人本学的影子”,因而用“颠倒”一词来形容马克思辩证法与黑格尔辩证法的关系是极不恰当的。
2列宁的“最薄弱环节”理论和俄国革命实践与“多元决定论”
阿尔都塞在论述马克思辩证法与黑格尔辩证法的关系之后利用列宁的“最薄弱环节”理论,结合俄国革命实践佐证上述观点的正确性。
列宁的“最薄弱环节”理论是指每一条锁链可承受的压力、可发挥的作用由其最为薄弱的环节决定;推广到资本主义世界与社会主义革命的范畴来讲,就是指成功的社会主义革命易发生在世界资本主义链条中的最不发达的国家,其往往作为世界社会主义革命的突破口。
俄国的革命实践恰巧证明了列宁“最薄弱环节”理论的正确性,之所以在俄国这样一个贫穷落后,资本主义尚不发达的国家能够发生社会主义革命并取得成功,是因为资本主义世界形势发生变化,这种变化不仅发生在俄国内部,而且超出了俄国的范围,其中俄国内部的形势变化主要体现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给俄国人民带来的深重灾难和1905年的俄国革命,而超出俄国范围的世界形势变化则在于“帝国主义已经彻底地撕下了原来资本主义的‘和平面具”,其中包括工业资本的大量集中造成工业垄断,金融资本出现并逐步控制工业资本,垄断资本主义国家为争夺市场、原材料和殖民地而积极谋划不义战争。
上述这些形势变化深刻地体现了俄国内外部矛盾的复杂性,而阿尔都塞根据这一系列复杂交织的矛盾认定俄国社会主义革命的爆发与成功实质上符合“多元决定论”,即引发俄国社会主义革命的诸多矛盾构成一个“矛盾”统一体,这个统一体内部的诸多矛盾相互作用,影响统一体的性质,制约着统一体的存在方式,“它在同一项运动中既规定着社会形态的各方面和各领域,同时又被它们所规定”。紧接着,阿尔都塞继续论证黑格尔的辩证法中矛盾的线性特点,即一种单一的矛盾存在形式,这种矛盾存在形式则主要是由于黑格尔将社会生活的所有的因素统一凝聚成一个 “内在本原”所导致的,借助于这个简单的“内在本原”,矛盾也取得了简单的形式。与此同时,阿尔都塞引证俄国1917年革命以否定矛盾以简单的方式存在,同时也否定了黑格尔的简单的“内在本原”。他强调,包括俄国1917年革命在内的所有历史事件及其内在矛盾运动均处于多元决定的影响下,而多元决定正是马克思的辩证法与黑格尔的辩证法具有巨大差异的地方,“这种多元决定正是马克思的矛盾与黑格尔的矛盾相比所具有的特殊性。”
上述理论毫无疑问地起了铺垫的作用,阿尔都塞以提问的方式引出了其后续的研究路径,即马克思的社会历史观在“多元决定论”中的反映,这里又涉及了一个与马克思辩证法和黑格尔辩证法关系的相似的问题,即马克思的社会历史观是对黑格尔社会历史观的“颠倒”,黑格尔用其辩证法和意识形态来具体地说明各个国家、各个民族的历史演进与发展状况,而马克思则是利用物质生活方式和生产方式来阐明历史,利用意识形态这一现象来阐明物质生活方式和生产方式。乍一看,马克思对黑格尔的社会历史观进行了“颠倒”,而实际上则不然,“这一对立集中了有关‘颠倒的全部假象”,在黑格尔那里,意识形态和政治是经济因素发展的根本动力,而马克思则认为经济因素是国家政治生活和意识形态的决定因素的一个方面,对黑格尔社会历史观的“颠倒”只会从另一种方向以简单本原的形式造成“经济主义”,将社会历史的辩证法“彻底地降低为产生一系列生产方式的辩证法”。
3阿尔都塞对恩格斯“历史合力论”的批判及其曲解
“历史合力论”是恩格斯在其致布洛赫的信中所着重提到的理论概念,是历史唯物主义的重要内容。“历史合力论”是指在历史发展的总过程中,包括经济因素,历史主体因素在内的各种因素组成无数的力,以经济因素为根本推动力,相互作用,最终以平行四边形的形式形成历史的合力,并最终推动历史的发展,体现出偶然性与必然性的统一。
阿尔都塞分析了恩格斯致布洛赫的信中的一段话“这里表现出这一切因素间的交互作用,而在这种交互作用中归根到底是经济运动作为必然的东西通过无穷无尽的偶然事件(即这样一些事物,它们的内部联系是如此疏远或如此难以确定,以致我们可以忘掉这种联系,认为这种联系并不存在)向前发展”,进而得出了一个公式,即将上层建筑分为若干零散的因素,而这些因素之间互相进行联系,发挥作用,并且最终得出若干结果,这些结果作为“偶然事件”是难以甚至无法加以认知的,而这些“偶然事件”却能够最终推动经济因素向前发展。他强调,恩格斯在“历史合力论”中通过将上层建筑分散为无限小且无限多的诸因素实际上取消了它们之间的内在联系,并造成上层建筑原先应有的诸多作用和效能在宏观上与微观上的不同,即宏观上存在,微观上灭失。
阿尔都塞研究了恩格斯上述的公式,认为恩格斯的公式只是在表面上与对象相协调,而本质上则是矛盾的,他用此岸和彼岸来形容整个公式的内部关系,进而从两个方面展开对“历史合力论”的批判。首先,在此岸上,阿尔都塞指出了恩格斯将上层建筑分化成无数的事件,是“不可思议的”,他认为,恩格斯将上层建筑进行分化忽视了这些事件的功能、作用和性质,只强调了它们的结果,造成了“形式的真正职能和认识论职能的绝对矛盾”,因而最终形成了非马克思主义上层建筑的论述。且阿尔都塞批评恩格斯“历史合力论”中的概念运用不合理,作为力的“单个的意志”是模糊的、不明确的且可以无限追问下去的,将“单个的意志”中“一般社会性情况”和“经济的情况”混为一谈,最终造成了空洞的认识。其次,在彼岸上阿尔都塞认为“单个的意志”作为分力经过力的平行四边形整合之后形成合力,而若干的,无数的合力汇总成若干總的,最终的合力,而这接近无限的合力是否能够形成一个与经济的决定因素相符合的合力,则是不确定的。
基于此,阿尔都塞认为“历史合力论”由于其诸多缺点而无法为反对经济主义马克思主义和教条主义马克思主义的论战提供支撑,而“多元决定论”作为马克思辩证法和矛盾学说相对于黑格尔辩证法的创新之处,将矛盾简单化从黑格尔的哲学中拯救出来,既强调了经济因素的重要性,将其与“一般社会性情况”相区分,又有效地批判了经济决定论。但是阿尔都塞对恩格斯“历史合力论”的解读也呈现出了一定的错误,而其中最主要的则是错误地分析了社会基本矛盾中各层次矛盾的关系问题。恩格斯在“历史合力论”中详细地阐述了力的不同层次,不同结构,不同性质,将其总体分为“合力”与“分力”两个层次,而阿尔都塞则通过同化各层次矛盾(包括社会基本矛盾)来消解矛盾的异质性和层次性,对诸矛盾等量齐观,即“通过取消了基础矛盾和次一级矛盾的不同层次,将社会基本矛盾看成是完全相互作用的”,亦即多元决定。
4实现对恩格斯“历史合力论”的正确解读
阿尔都塞在分析“历史合力论”,建构自己的“多元决定论”时,对“历史合力论”作出了部分的错误解读。一方面,我们应仔细分析阿尔都塞进行错误解读的原因,考察当时的历史背景和阿尔都塞的主观因素;另一方面,如何实现对“历史合力论”的正确解读,避免对马恩经典的曲解则更为重要。
首先,分清“历史合力论”中的各矛盾层次。阿尔都塞未能将合力与分力加以区分,忽视了矛盾的层次性,造成将“历史合力论”中的各矛盾,各力等量齐观的结果,这告诫当前学界,在分析“历史合力论”时,应着重理清分力与合力的界限,理清矛盾的各个层次,特别是不能对社会基本矛盾的各个层次加以混淆,不能将一切分力与合力的效力和影响等同。
其次,拒绝对“历史合力论”等马克思主义理论进行解构。阿尔都塞在对“历史合力论”进行分析时,将其进行反复拆解,包括单个的意志与合力、此岸与彼岸等,造成“历史合力论”各内容、要素的分立,而若要实现对“历史合力论”的正确理解,则必须对其进行整体的考察,必须在研究中坚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方法,对那些解构之后失去其原有意义及无法进行解构的理论内容不加以解构。
最后,坚持用实践的观点考察“历史合力论”。作为马克思主义认识论中的重要概念,实践是检验“历史合力论”观点真理性的标准,学术界要充分利用实践这一武器,从“历史合力论”的具体可行性,从日常生活和革命运动历史中的实现形式和实现程度等角度,对“历史合力论”加以分析,使“历史合力论”既可以被实践所反映,又可以对实践进行指导。
5结语
作为结构主义马克思主义的领军人物,阿尔都塞提出了许多不同于存在主义马克思主义与人道主义马克思主义的新颖的观点,除了“多元决定论”之外还有“理论上的反人道主义”、马克思主义认识论断裂、无主体历史过程等,这些理论标志着一种研究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独特的向度,一种重新认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角度,促进了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的多元化。但相反地,阿尔都塞的理论也在一定程度上给我们以反面教材,即尽管阿尔都塞本人在观念上坚持马克思主义的正统性,积极融合列宁的革命理论和毛泽东的《矛盾论》,然而最终却囿于结构主义的视野,无法达到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正确理解,这提醒我们不能出于论战的需要而用片面的视野(诸如结构主义、科学主义)研究马克思主义哲学并且对其进行解构,造成马克思主义哲学在概念上的孤立,在总体上的分裂,而是应该坚持总体的、联系的马克思主义哲学观,坚持对马克思主义基本理论的深入学习;同时也告诫我们应该辩证对待西方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成果,既看到其进步的,对社会发展和文本解读有利的一面,又要看到其错误、保守及本质上非马克思主义的一面,做到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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