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孟
(作者单位:成都理工大学传播科学与艺术学院)
“每一个叙事都有两个组成部分:一是故事,即内容或事件(行动、事故)的链条,外加所谓实存(人物、背景的各组件);二是话语,也就是表达,是内容被传达所经由的方式。”[1]对于前者,《唐宫夜宴》遵循线性的叙事结构,将节目的娱乐性质借助故事化的方式展现,以夜宴上的乐师为主角,通过虚拟场景转换展示出她们从日常排练到夜宴演奏的整个过程,以纵向的时间线串联起各个分散的空间场域。关于这一节目的“话语”,在文化影视传播中,故事的呈现在很大程度上是通过多样化的话语表达完成的,而视听语言符号作为话语表达的最小单位,成为影响叙事效果的关键所在。《簪花仕女图》《千里江山图》与“大殿前厅”这一系列“背景组件”的技术性复现与“传承历史文化”的节目定位相呼应,成为整个节目话语表达的核心内容。
《唐宫夜宴》节目中的文字语言符号是缺失的,但节目开场前晚会主持人的串场词对于节目价值观念的传播具有重要作用。作为“定调媒介”的文字语言符号,展演并强调着文化传承的责任感和紧迫性。“定调媒介”往往是由体裁的文化形式决定的,并不取决于此媒介的重要性,而是取决于文本清晰程度[2]。由于语言符号意义本身的“暧昧性”[3],对符号意义的传播需要借助各种情景和条件来消除这一特性,以提升“媒介传达的文本清晰程度”。《唐宫夜宴》节目开始之初,由两位主持人以串场词的形式对节目所要传递的符号意义进行解说,如“每个人都有一份责任,珍视并守护文化遗产的责任”,在画面主宰视觉的传播情境下,反复强调的文字语言输出,会在听觉上加深观者的即时印象,达到进一步消除文字语言上的意义不确定性的作用,继而在随后的节目播出中,强化文字所要传递的对于文化遗产传承的观念与核心主题。画面更容易将观众的看法、印象缩小在一定范围内,在给定的画面之中解读图像符号信息,并且按照霍尔的编码解码理论,观众在接收信息时会产生三种不同的态度:妥协式解读、协商式解读与对抗式解读。但是,在这个节目中,前期两位主持人神采奕奕的体态语言,使得突显家国传承的文字语言成为整个节目的“定调媒介”,在此语境下,妥协式解读的合理性得以展现,其可以促进观众对中华文化的认同,在节目的观赏中体悟个体对文化遗产传承的使命感。随后展演的节目借助画面语言再一次强化了这一观念,促使观众不断强化文化自信。
通过对纪录片语言表达艺术的分析,可将画面语言分为三种:叙述性画面语言、描述性画面语言和表现性画面语言。叙述性画面承担了纪录片内容架构的主要部分[4];描述性画面语言以细节描绘情景;表现性语言在传递情感上发挥作用。将这一分类思路运用于对《唐宫夜宴》的分析也同样适用,继而可总结出该节目画面语言符号的特征:叙述性画面语言再现节目故事内容;描述性画面语言强调细节情景;表现性语言为观众提供正向的情绪价值。
尼尔·波兹曼对电视节目有这样的描述,想要保证电视节目的收视率,“任何信息、故事或观点都不能令人困惑,要以最易懂的方式出现”[5]。不同于线性排版的文字阅读,视频观赏剔除了主动深度思考的需要,在给定的视觉范围内进行现象层面的解码,同时现代智慧技术消弭了场景表达在时空上的错位与失语,实现了不同时空视觉图像符号的直观再现与表意融合,这种主动呈现的表达方式引导着观众的解码方向,在完成对故事的叙述中不断优化不同文化程度观众的具身性体验。《唐宫夜宴》节目开场之际,舞台中心由暗转明,这一视觉刺激效果将观众视觉锁定于舞台中央,而随后逐渐呈现出的乐师形象为节目叙事制造了逻辑起点,在现代增强现实与5G技术赋权下的舞台场景中,复古的人物造型、各式各样的文物乐器与舞台中变化的灯光交相辉映,古今图像符号的交融将观众记忆拉回到唐朝,即使是不熟悉历史背景的观众,也能因随后出现的《千里江山图》与《簪花仕女图》而震撼,在虚拟的博物馆文物中体会到唐文化的历史厚重感,不同时代的图像符号也为这一故事化节目的叙述拉开帷幕。
特写镜头作为一种近距离拍摄的手法,通过“展现人物或物体的局部细节,从而在镜头语言中达到强调和突出的艺术效果”[6],这种手法建立在对细节情景符号的捕捉与放大基础上,从而实现符号意义的传递。《唐宫夜宴》中从远景到中近景的景别切换类似于拍摄中特写镜头的呈现,当画面从远景与全景切换到局部中近景时,能够达到突出呈现某一视觉符号元素的感官效果。鲜亮的图画背景之后,灯光渐渐变暗,配上轻缓的音乐,给观众提供了一种瞬间宁静美好的视觉体验。以一个相对远景和全景的画面,将舞台上仅剩的乐师图像符号再次汇集,通过聚焦位居中间的乐师,放大其体态语言对推动情节发展的作用,将乐师们在排练“后台”小憩时刻的细节情景戏剧性描述出来,一定程度上满足了观众的窥探欲与娱乐性需求。与此同时,被聚焦的这一乐师个体,其夸张的肢体语言从整体上放大了自身其他图像符号,让观众能近距离地、更加仔细地观察她的表情、动作、妆容和服饰。将自己置于观众的审视之下,从而让观众在心中进一步建构关于盛唐时期服饰与妆容的文化样貌,这种描述性的镜头语言突出强调某一符号特征,在视觉上具有一定的强制性与排他性。
“表情是表现在面部或姿态上的思想情感,是人类主观情感的外在表现”[7],这便体现出作为视觉非语言符号的表情与人类主观情感的内在关系。在多数情况下,抽象的主观情感是通过具象的面部表情传递出来的,由此便解释了《唐宫夜宴》对各位乐师表情变化的频繁刻画与展现的缘由。在没有解说词的节目中,表演者的表情变化作为视觉性非语言符号的一种,虽在一定程度上推动着故事发展进程,但这其中所生成与提供的情绪价值才是培养观众黏性的砝码。在即将演出的前一秒,两位乐师在嬉戏打闹中的抱怨和挑衅意味通过眼神得以传递,但当演出音乐响起,两人在瞬间的表情变得严肃且端庄,随着整齐划一的肢体动作,节目进入演出的最后时刻。这里的画面语言符号是串联情节的重要因素,也给观众一定的心理暗示,以一种严肃的心理姿态迎接接下来的节目表演,乐师们的表情变化之处或多或少地成为观众情感起伏的节点。在整个节目中,台上乐师行为所呈现的画面语言符号,其组合与变化所传递出来的意义,将观众包裹在同频的文化语境中,何时嬉笑打闹、何时严肃整齐都被事先设定,随即观众对于“文化共同体”的认同与自豪感不断被创造、被完善。
视听媒介传播是将接收者的视觉感官与听觉感官共同调动,这就对接收者视听器官的延伸能力提出了要求,而在媒介技术更新迭代迅速的当今,这一传播过程是媒介与观众的“双向奔赴”。视听媒介借力现代技术将声音语言符号注入特定场景,完成与画面语言展现的浑然一体。《唐宫夜宴》节目开始之初,由悠扬婉转的钢琴曲引入,逐渐将乐师们送到观众面前,观众很容易被带入对这个节目美好的想象之中。随后音调高昂且清脆的各类乐器声交互响起,一方面向观众传达这是乐器排练所发出的音响,另一方面短暂的视觉闲置又能让观众自行发挥想象。节目整体的音乐起伏变化不仅会影响整个节目的基调,而且会在不同程度上给予观众在情绪上的暗示。在这种场景下,观众在观看节目时会呈现出不同的情感变化,即初期的神秘感,中期更多的是惊喜与愉悦,最后是紧张与激动,这也是节目给大众情绪变化所设定的方向。乐师们从准备到演出过程中一系列情绪的产生与变化,经由音调起伏变化的烘托,不同程度地加快了观众对节目所要传递意义的接收与内化,并以实时评论的网络文本形式令这一传播效果进一步发酵。
将乔姆斯基的语法生成结构运用到对音乐的剖析当中,可以将这一声音语言符号分为表层结构和深层结构。表层结构是声音语言符号的能指部分,其以相对外显的方式易于人们认知;音乐的“深层结构从不同维度将表层信息逐步简化,省略不那么重要的事件,将结构上更重要的事件保留”[8]。节目中变幻的音效在某种程度上起到了简化一般信息符号、突显更为戏剧性的表意符号的作用。为紧随网生代青年用户的步伐,河南春晚将播放内容同步至哔哩哔哩,这一举措放大了节目传播的伴随性与实时性。这一创新性变革亦可以看作将节目以网络形式嵌入人们的日常生活,虽在一定程度上分散了节目观看者对于现实场景的注意力,但又通过音效处理将生活中的细节情景突出显现。例如,节目中有这样一个场景:一名乐师将另一名乐师撞倒,人物倒地瞬间的音效经过处理,使得乐师像弹跳球落地发出的声响一般。节目抓取现实生活场景中的细节,借以对音效的特别处理,从而保留了故事中较有戏剧化的情节插曲。此处音效处理全然代替了画面语言符号,虽然没有摔倒乐师的画面符号,但这一幕场景已经被一系列的听觉语言符号建构出来,在情感、思想上突出一种生活化表达,借跳脱的音效将原本空缺的画面符号以一种经验性的表现手法刻画出来。
从音色感知特征与情感之间的关系入手,可以发现,《唐宫夜宴》节目最后两个场景——进殿途中和登台演出,其音乐在音色方面的选择奠定了观众最终的情感基调。这是由于“音色感知特征是影响音乐情感的重要因素”[9],观众所感知到的音色特征变化与其多重情感维度的切换之间具有较强的相关性。情感变化可以看作大众传播效果从认知层面向行为层面的过渡,是验证内容传播的重要一环。两个场景的音乐尽显大气磅礴,盛唐时期的繁荣景象、宫羽的恢宏气势通过特有的音色传递出来。节目结束之际配以“黄钟大吕之声”,这种听觉上的立体呈现与传播作用于多种感官,不同于扁平化的线性传播方式,使得对盛唐景象已有些许认知的观众有了更优质的体验。节目后期音色感知特征是富有气势的,是明亮的,将观众的音乐情感提升到整个节目的制高点,节目戛然而止的定格淡出,给观众留出足够的情感缓冲空间。当虚拟时空的宴会与现实世界的观众成功进行一场无关乎时空的对话时,观众对于我国盛唐风采的想象和感知,对于我国优秀传统文化的认同,在庄重浑厚的音乐刺激下达到高度一致。
抛开对语言符号工具性的审视态度,《唐宫夜宴》节目中视听语言将符号的艺术性与审美特征尽数展现。节目前期通过文字语言符号将节目对河南文化的创新展现与传播诉求传递给观众,这似乎落入窠臼。但随后在古今图像符号的交融中,节目以故事化的方式展开叙述,整体再现乐师排练场景的同时,又不失对细节情景的描绘,在画面语言符号的跌宕起伏中达到对娱乐效果的突出。后期声音符号在音调、音效与音色的修饰中,为观众寻求恰到好处的情绪落点,彰显出文化传承观念新高度。传播效果理论认为,在一般情况下,传播内容“明示结论”比“寓观点于材料之中”更易为受众排斥,而这一节目将“文化保护与传承”的观点寓于节目内容中,观众在潜移默化之中接收节目建构的观点信息,以一种自然而非压迫式的信息传递方式真正达到寓教于乐的目的。此外,从传播平台节目定位亦能窥探其中规律,节目整体从场景展现到人物造型,再到文物道具,融合了现代技术、服饰装扮与复古风尚,符合现代网民群体多样化认知与娱乐需求,从而赢得了网友的自愿转发与评论。短视频风靡的时代,若媒介内容在生产与传播中全然将对艺术性的追求让渡于功利性思维,单向度的社会或许不再是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