促进地质调查与科研高质量融合的思考

■ 张鑫刚/元春华

（中国地质调查局发展研究中心，北京 100037）

地质调查是以包括岩石、地层、构造、矿产、水等为对象，以地质科学及其相关科学为指导，以调查研究为基础的工作。地质调查科研工作是指在地质调查的基础上发现科学问题，经过分析找到可能解决问题的方案，并利用科学实验，对相关问题的内在本质和规律而进行研究、分析等一系列的活动。二者相互依存，互为支撑。地质调查工作不仅需要为经济社会发展提供基础地质信息和相关技术支撑，围绕资源、环境、生态和工程建设打好地质基础，也需要前瞻性地为地球系统科学的发展进行不断的探索[1]。地质调查工作具有探索性、长期性、实践性与研究性的特点，需要在野外观测各种地质事实、现象的基础上进行研究和创新。目前我国地质调查领域存在地质调查工作与相关科研工作结合不紧密的现象，这对整个地质调查事业的健康发展十分不利。因此，查摆相关问题、分析主要原因，找出促进地质调查与科研进一步融合的路径，是当前亟待解决的问题。

1 现状和背景

1.1 调查和科研“分署办公”

一是调查和科研共同构成了地质调查工作的总体生态。目前，我国从事地质调查和地学科研的相关单位主要包括：中国地质调查局所属区域性地质调查机构，各省（自治区、直辖市）地调院、地勘局及其所属单位等地方性地质调查队伍，其中中国地质科学院系统为中国地质调查局所属科技创新与技术支撑单位；同时，各行业局及其下属单位、地学高校、中科院系统有关单位、地勘公司也参与地质调查和地学科研工作。

二是地质调查工作主要项目以中央和地方财政投入为主。一线地质调查工作主要由中国地质调查局所属区域性地质调查机构、属地化地勘单位承担，项目属性属于公益性质。中央投入经费总体上多于地方，而地方财政保障程度较低，公益类项目不足，经费不足部分需要通过承担市场项目弥补。

三是一线地质调查工作和地学科研工作为不同类别单位所承担。地质调查科研工作主体为中国地质科学院系统，属地化地勘队伍所承担任务量有限。地学科研工作除业务支撑及信息化、资料服务等工作由中国地质调查局公共服务机构承担外，主要由中国地质科学院系统承担，其余各类单位也承担项目，在属地化地勘队伍和行业队伍中承担科研类项目的主要为地调总院和行业总局[2]。中国地质科学院系统作为地质调查科技创新的主体，承担地质调查项目和自然基金项目具备先天优势，而地方的地调总院和行业总局在这一方面相形见绌。

1.2 调查和科研“泾渭分明”

一是项目设置上，地质调查项目可大致划分为四大类：区域性地、物、化、遥调查工作，固体矿产、能源矿产调查评价工作，区域性水文地质、地质环境、地质灾害调查工作，基础理论、技术方法、信息化和标准建设研究[3]。其中，前三类项目覆盖基础地质调查、矿产调查评价和水工环调查三大调查领域，第四类项目为野外工作量极少的单纯科研类项目。四类项目分别委托不同类别单位承担。当前，地质调查服务领域已由矿产资源向包括矿产资源在内的自然资源转变，主要针对制约能源、矿产、环境、生态、空间、灾害等的重大基础地质问题，聚焦关键区域，开展更加精细的调查研究。

二是工作模式上，地质调查项目与科技项目分别来源于中国地质调查局和科技部或基金委。前者注重按照标准规范实施，采用工程化管理，强调统一部署、统一组织实施，目的性较强，经费预算管理严格，需要一整套从立项可行性研究到项目总体论证和实施方案，再到成果评审和汇交的严谨流程；后者重在自由探索，重结果管理，注重解决具体科学问题，并要求成果具有较强学术意义，管理相对宽松，具有较大自由度。

三是成果评价上，地质调查项目预期成果非常明确，在立项和确定实施方案阶段就有具体指向，项目运行过程中涉及标准规范较多，成果评价以是否完成任务为前提；科研项目以宏观科学设想起步，研究过程不断校正甚至推翻重来，成果评价是以创新性和科学价值为标准。

由于地质调查项目与科研项目在起点上分开设置，在运行过程中单独监管和运行，工作中各行其道，这种模式不利于地质调查项目和科研项目融合发展。

2 存在的问题

2.1 调查和科研“两张皮”

在一线地质调查单位中，职称评审、绩效评价主要以承担地质调查项目、承担社会资金项目、编写地质报告、获奖等指标为参考因素，对于发表文章、专著的要求一般较低。在科研单位中，评价体系主要以承担基金项目、发表文章、专著、获奖等为参考因素，而参与一线地质调查工作在评价体系中的比重相对较小。由于科研以基金项目为导向，基金项目“多”而“散”，缺乏有影响力的重大项目，引领解决重大资源环境问题的创新合力不够强，基础地质研究与地质调查“两张皮”、科学家兴趣与地质调查专业需求不一致等问题长期存在。

一线地质调查单位从事野外工作时间长，掌握了大量鲜活的野外地质事实，但科研水平相对较低，成果表达和学术能力有限。科研单位紧密跟踪学科发展动态，有先进科研设备辅助，在发表科研成果上也处于相对优势地位，但由于投入一线地质调查工作的时间有限，对野外地质现象观测不够系统，容易产生科研与实际脱节的情况。一线地质调查单位和地质科研单位各有优势，但是缺乏有效的信息交流和资源互补机制，加上隶属不同系统、不同单位，信息和资源交流不畅，地质调查和科研工作结合不紧密。

2.2 科技创新能力建设滞后，理论、技术等创新成果产出不足

地质调查系统科技创新能力建设滞后，集中体现在承担国家五大平台科技项目偏少。以2020年为例，地质调查系统科研项目经费占总经费数的10%，中国地质科学院所属科研单位项目经费略高，地质调查项目与科研项目经费比约为2∶1，其他直属单位科研项目经费占比不到8%。其他属地化地勘队伍和行业队伍承担科研项目的数量和经费占比更少。仍以2020年为例，国家自然科学基金资助项目中地球科学部资助项目有4243项，资助率为20.6%，其中，地质调查系统获得资助的项目共132个，资助率为12%，获得资助的项目占比低，资助率仅为平均资助率的一半，这不仅导致地质调查系统在地学领域话语权不高，也不利于区域地质调查和矿产地质调查等传统优势学科产出具有重大影响力的成果，使地质调查项目在行业内的“金字招牌”好评度逐渐降低。作为“国家队”的地质调查系统是整个行业中的“风向标”，地质调查系统尚且如此，其他地方队伍通过承担国家五大平台科技项目提升科研创新能力更是无从谈起。

2.3 作为地质科技创新压舱石的基础地质研究受到冷落

基础地质研究是地质科技创新之源，在提高原始创新能力中发挥了核心作用。纵观地球科学和地质工作的发展，地质理论创新、重大地质成果取得和地质科技推动经济社会发展，均离不开基础地质研究的夯实与突破[4-7]。然而我国的基础地质调查经过长期发展，遇到很多突出问题，体现在：需求分析还不透彻，问题梳理还不清晰，目标不够明确；将地质调查简单视为“扫面和填空”的“生产性任务”，过于强调实物工作量和点线密度控制，基础地质研究与调查脱节，研究能力下降，淡化了重要地质科学问题的解决，导致地质调查与科研“两张皮”；基础地质学科建设不健全，发展极不平衡，地层、岩石、构造等基础学科建设薄弱，古生物等学科面临生存危机；尚未构建一体化的基础地质研究体系，难以形成合力，难出重大成果。从中国地质调查百年历史上看，基础地质研究就是地质调查与科研的有机融合，然而受到经费缩减、地质工作结构调整、调查内容变化等因素影响，地质调查工作与相关科研工作越来越疏离。

2.4 地质调查工作对科研的支撑和转化不够

科研工作自身特点决定其成果会与实际存在一定的差异，但是作为一种基本的方法，调查与研究是一体的，是不可分割的。调查是研究的手段，研究是调查的分析和提炼；调查是研究的前提，研究是调查的根本；调查为研究提供基础资料，研究为调查提供路线方向。这种工作的系统性方法，在所有社会化工作中都具有普遍意义。在地质工作中，调查研究的方法论贯穿于所有地质工作，贯穿于具体地质工作的所有过程，贯穿于所有地质工作的管理工作之中。现代地质调查工作是以调查、研究、再调查、再研究为基本原则。一线调查技术人员亲手采集调查资料，靠扎实的基础工作和数据完成工作任务目标，进而对调查资料进行认真分析和研究，从而提炼科学问题，最终指导地质调查工作，这是一个正向循环。但目前却存在科研工作与项目实践脱节现象，地质调查工作对科研支撑不足，导致地调项目成果转化不够。

3 原因分析

3.1 地质调查科研管理机制差异化显著

中国地质调查局属单位和中国地质科学院等科研单位[8]，作为地质调查与科研的“主力军”，其所承担地质调查项目与科研项目资金占比基本均衡，为地质调查与科学研究的“双轮同转”，学科发展与任务实施并行发展提供了坚实保障。从管理机制上看，地质调查全过程管理，而科研注重科学家研究兴趣驱动。地质调查项目工作量繁重、管理方式烦琐、项目成果产出慢（如三年才能完成一张图幅）、成果社会认可度不高，因此科研人员参与地质调查项目的积极性不高。在部分年轻业务骨干看来，“科技”成果易于“高大上”，由此偏爱承担科技项目，发表高质量论文，在学术圈易积累人气、提升知名度。而深度参与地质调查项目的科研人员缺乏精力和时间总结、凝练及提升科研成果。上述种种原因导致科研人员“亲”科研、“疏”地质调查，无形中也划清了地质调查与科研的界线。

3.2 评价标准体系过于单一

一是地质调查项目评价注重工作量，对理论和基础研究重视不够。大部分一线地质调查单位科研人才相对较少。以受教育程度作为参考指标，属地化的地调院中大专以上学历的人员占70%左右，其下属单位受教育程度还低于该水平。一线调查单位对应届毕业生的吸引力相对较弱，优秀毕业生源进入较少；而在人才培养过程中，一线调查单位的科研设施相对较差，科研骨干总体较少[9]。部分一线地质调查单位评价体系中以调查、找矿工作量为主，轻视科研工作对地质调查的指导性作用，缺乏科学敏感性[10]，不利于调查人员学术水平的提高，也不利于发现和解决区域性重要地质问题。一线地质调查单位除承担中央财政的地矿专项项目外，还需要承担地方财政出资的各类项目，大部分单位还承接了很多社会资金项目，总体上调查任务较重，单位人员将大部分时间和精力投入到项目工作任务中。一线地质调查单位获得最新的学科发展、技术创新等信息的渠道较为有限，文献查阅不便利，缺少参与成果交流的机会，不利于地质工作者扩充业务知识和提高学术水平。

二是科研项目评价注重论文成果，与实践和应用推广结合不足。科研单位评价体系主要以承担基金项目、发表文章、专著、获奖等为标准，将发表文章数量作为绩效评价的重要指标，在这种导向下，大部分科研工作者以追求成果数量为目标，重视文章发表而轻视一线地质调查工作，这是科研与调查脱节的主要原因。科研项目在成果形成尤其是文章撰写过程中，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在查阅文献、实验室排队、操作实验上。尤其是近几年科研工作不断拓展，实验室业务量大幅增加，实验室排队需要一年甚至更多的时间。在这种情况下，部分科研人员出野外主要目的之一是尽快将样品采回到实验室排队，而投入野外调查的时间较短，没有时间查明地质事实和梳理需要解决的科学问题，遑论围绕需要解决的科学问题进行样品采集，这无益于提高科学认识和针对性地指导地质调查工作。一部分科研单位人员尤其是青年科研工作者野外调查能力较弱，由于野外实践时间短，经验较少，不利于观察野外地质现象和发现重要地质问题。受科研评价体系导向影响，部分科研人员为了发表文章，对采集样品开展多样的分析测试及实验工作，在形成科技论文的过程中偏好实验数据，侧重展示实验成果，然而这样的科研成果对提升区域地质认识作用有限，不利于指导一线地质调查工作。

3.3 基层单位人才掣肘

一是科研骨干少、调查导向性明显、调查任务重和学术信息来源少等因素导致一线地质调查人员科研能力相对较弱。一线地质调查单位整体科研水平相对较低，一定程度上缺少关注相关学科、技术发展的主动性，对相关学科取得的新理论、新成果、新技术、新方法了解不够及时和全面，所发表的公开成果学术影响力也相对有限。以板块构造学说为例，从20世纪60年代该学说提出以来，其理论解释了大部分的槽台学说未能解释的问题，获得绝大部分地质同行的认可，已成为大地构造的认识基础。然而，部分一线调查工作者仍基于槽台学说的认识指导地质调查工作，这不利于地质认识水平的整体提高和成果的广泛交流。

二是基层一线人才培养存在轻视野外调查事实的倾向。例如，科研工作中存在“材料挂帅”的现象，没有进行详细的地质现象观察和科学问题梳理，仅因为某一种材料或某一项分析内容在一个地方没有研究过而开展相关工作，得出数据后再研究如何拼凑文章抢先发表。这种研究思路脱离了解决地质科学问题的实际需要，不能为提高科学认识提供指导，也造成人力、物力、财力的浪费。此外，科研工作者在实验室内花费的精力远远大于野外调查工作，近于走上了“实验地质”和“数字地质”的道路，诞生出“公路地质学家”和“粉末地质学家”，尤其是部分青年地质科研工作者更容易走上这条路。这种科研工作容易脱离地质工作实际情况，基于粗糙的地质调查工作的学术成果也是经不起推敲的。

4 思考和建议

4.1 加大力度构建产学研用协同工作机制，切实围绕地质问题开展调查工作，从根本上解决调查与科研“两张皮”

构建产、学、研、用协同工作机制是促进地质调查与科研进一步融合的重要途径。促进同一项目中不同类别单位、团队之间围绕有关问题进行合作，有利于其优势互补和成果互利。高校一方面结合自身优势参与相关课题，另一方面探索建立知识教育和实践教育相结合的培养模式，在项目过程中为学生增强实践能力提供锻炼平台，也有利于提高学生整体综合能力水平。在提供产品方面，密切围绕用户需求形成成果。在项目运行机制方面，应该给予项目团队相应的管理权限，在项目设置、承担单位选择、经费拨付、人员安排等方面有足够的建议权乃至自主权，切实围绕需要解决的地质问题分层次精心设置、周密组织，使调查和科研工作合力以解决问题和推出成果。应出台相关措施，积极引导在地质调查项目中凝练科学问题、孵化科研项目，推动科技和地质调查相互促进。探索“科技创新特区”，对于在目标任务中增列重大科研任务的地质调查项目，可以参照科研项目管理，推动地质调查项目与科研项目有机融合。

通过梳理各专业领域重大问题和用户关键需求，围绕需要解决的地质问题科学合理设置相关调查项目，在项目管理上对围绕地质问题的相关项目进行整装管理和协同运行。设置面积性区域地质调查和针对性的专题研究项目，在解决问题的过程中不断提高工作和研究程度。对于宏观的、跨专业、跨区域的重大地质问题，围绕问题设置必要的专题调查和研究项目。加大支持力度组织有关单位申请科技专项，借力促进地质科学发展和进步。

4.2 坚持地球系统科学观，在破解重大资源、环境、生态、灾害等问题上发挥科研的作用

全球性重大资源环境问题、学科交叉渗透与衍生、现代信息与观测技术发展共同催生了地球系统科学的形成。美国NASA率先提出了地球系统科学的概念，把地球看做一个由相互作用的岩石圈、水圈、大气圈、生物圈等构成的统一系统，通过对地球系统的各个组成部分及其相互作用的演化、运行机制和它们在所有时间尺度上进行演化的描述，获取全球范围内对整个地球系统的科学认识。有关国际组织发起推进了地圈生物圈计划、地球系统科学伙伴计划、未来地球计划，建立了一系列全球性的地球观测系统。地质调查与科研在理念层面的认知需要由地质科学向地球系统科学转变，更加注重地球深部到浅部的物质结构、组成、变化过程研究，注重“山水林田湖草沙”内在关系及其相互作用的机理研究，注重重大地质事件与生命环境协同演变的研究。提升对地球的系统性、整体性认知，才能确保地质调查与科研双轮驱动、紧密融合。

4.3 系统性完善调查-科研双指标评价体系，引导队伍整体综合业务能力提升，从整体上提升基础研究

地质调查工作具有实践性、探索性、长期性与研究性的特点，提升队伍综合业务能力是促进调查、科研高质量融合的长久之计。打造一支“能调查能科研”的地质调查队伍，是一项长期的、艰巨的核心任务，是地质调查事业发展、繁荣的基础和先决条件。因此，需要系统性完善队伍的调查-科研评价体系，在招收毕业生、人才引进和人才选拔方面向综合业务能力强的人员倾斜。

一线地质调查单位评价体系中应逐渐加大参与科研工作的指标权重，将发表文章、专著数量和质量的要求逐步提高，引导地质调查队伍提高学术水平和科研能力。同时，应明确要求地质调查单位在项目过程 中重视对已有科学认识和技术方法的运用，重视在项目推进过程中梳理和解决相关科学问题，将野外调查一线打造成为提升科学认识和成就学科发展的前沿阵地。

在科研单位评价体系中应进一步提高参与一线地质调查工作的指标权重，将参加地质调查项目及完成相关成果报告以适当比例进行折算。不单纯以文章的数量作为科研人员绩效主要评价依据，应更加重视成果的质量和效用。引导科研工作者不断提高野外实践能力，用科技指导地质调查，基于地质调查工作推动科研创新和学科发展。同时，根据科研单位的学科发展方向和专业特点，为学科研究创造宽松的政策环境，促进和协助地质调查任务的高质量完成。

4.4 精准开展地质调查工作，分类指导，提升调查成果转化水平

地质调查工作与相关科研工作相结合，最终目的是提高成果的水平和实用性，更好地为经济社会发展服务。基于这个目标，对于以探寻规律、提高认识为目的的综合研究类工作，要加强技术成果总结和提炼，提升理论与技术水平，以利于指导今后工作；对于专题研究类工作，要强化科技难点和热点问题专题研究，应作为相对独立的研究工作开展；对于调查程序性、技术性研究的技术方法类工作，在项目开展之前应预先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