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孝文 程焕文
(1.河北民族师范学院 学报编辑部,河北 承德 067000;2.中山大学 信息管理学院,广东 广州 510275)
程焕文教授是著名的图书馆学家和图书馆事业家,是中国图书馆学界旗手式的人物,《图书馆报》主编赖雪梅在《图苑名家访谈录》评价其为“潇洒南程,耿直敢言,工作如牛”。《大学图书馆学报》副主编王波在《快乐的软图书馆学》将其喻为图林“舍神剑”,是“图书馆界少数应交‘靓人税’的名人”。我们很荣幸地邀请到程焕文教授做学术访谈,借此我们能够更全面地了解程教授的学术成就、学术思想,领略大师风采和人格魅力,对深入了解中国图书馆学学术思想演进及图书馆事业发展也极具启发借鉴意义。
刘孝文(以下简称刘):程教授,您好,很荣幸能够邀请到您做本次学术访谈。早在1988年,您就曾提出20世纪中国图书馆“四代学人”的划分,其中,第四代图书馆学人是改革开放40年来中国图书馆学术发展和图书馆事业建设的骨干和脊梁。作为第四代图书馆学人的旗手和典型代表,您在图书馆学界、业界也取得了卓著的成就。回望过去,您对第四代图书馆学人在图书馆学研究和图书馆事业方面是如何评价的?
程焕文(以下简称程):“图书馆学人”的代际划分并不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界定,代际划分主要是思想的而非年龄的,每一历史时段的活跃人物可归属于一代。我在以往著述中将图书馆学人按历史年代和贡献大体分为四代人①1988年程焕文首次提出图书馆四代人的划分:开创与奠基的第一代,承上与启下的第二代,开拓与中坚的第三代,探索与发展的第四代。程焕文.论图书馆人才的特征——关于“图书馆四代人”的探讨[J].广东图书馆学刊,1988(03):22-29.。其中,第四代图书馆学人主要是指生于20 世纪60年代,求学、成长于70年代末和80年代的一代图书馆学人。受特殊历史时期的影响,这代人与第一代、第二代和第三代学人的经历有明显的区别,由于十年动乱的影响,这代人没有接受系统完整的“中学”教育,导致传统文化积淀不足,同时由于没有接受“西学”的条件和契机,他们也不了解国外学术和知识的发展。进入80年代后,这代人正好进入大学求学,随着我国教育制度的变革和国家对人才的重视,他们对知识的渴求非常强烈,想尽最大努力弥补知识上的缺陷,改革开放、思想解放为他们弥补中国传统文化知识和接触西方思想提供了可能和便利,西方的知识和思想也令他们感到新鲜和渴望。
首先,第四代图书馆学人肩负起了告别经验图书馆学,进入理性图书馆学的时代使命,构建起中国的图书馆学理论。历代图书馆学人一直在探索建构中国的图书馆学理论,但是不同时代的探索,都深深地打上了时代的印迹。20世纪50年代、60年代中国的图书馆学是以马列主义为理论基础的,尤其是受列宁的图书馆学思想影响较大。彼时出现的矛盾说、规律说、关系说等,都是基于马列主义和毛泽东关于科学研究思想而提出的。《中国图书馆图书分类法》,把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放在第一部类,都是源于这种理论指导的结果。80年代中期,中国图书馆学理论界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第四代学人继承了前人的理论成果并发扬光大,他们的理论资源也不再仅仅限于马列主义的经典文本,对西方思想和理论也广泛涉猎,批判中有吸收和借鉴。学者们对图书馆学“创学立说”具有较大的热情,“为赋新词强说愁”,各种学说、观点层出不穷,一时“言必称学”,涌现了诸多图书馆学分支学科,甚至把西方的某些理论,套用到图书馆学身上,便可衍生出一个新的分支学科。这种理论上的探索和繁荣,对中国图书馆事业发展起到了开阔视野的作用,但是其弊端亦显而易见。
其次,我们应该对第四代学人做历史的、客观的评价。第四代学人在推动中国图书馆学理论发展方面功不可没,构建起了新的图书馆学理论体系,奠定了改革开放后中国图书馆事业的基础,在很大程度上说,今日中国图书馆学术和事业的模样也就是第四代人的模样。尽管现在看来,当时提出的一些理论、主义、方法过于思辩,甚至脱离图书馆实际成为“玄学”,但是“百家争鸣”式的理论创新的确打开了图书馆学人的国际视野,使中国的图书馆学研究不再囿于狭窄视野,中国的图书馆学由此走出国门,在国际图书馆学发展的洪流中碰撞、激荡,为中国图书馆学繁荣发展奠定坚实基础。世纪之交,随着第三代图书馆学人逐渐转入幕后,第四代图书馆学人作为学有所成、年富力强的一代,担起了中国图书馆学研究和图书馆事业建设的重任,继承了老一辈图书馆学人的光荣传统,发扬伟大的时代精神,活跃在图书馆事业的方方面面,不论是公共图书馆,还是高校图书馆,不论是图书馆学研究,还是图书馆管理岗位,他们都是图书馆事业的中坚力量、中流砥柱。我们为第四代图书馆学人的历史贡献感到骄傲,他们也无愧于时代,无愧于图书馆事业。我们也深切地认识到,第四代学人的成长与成功,离不开国家的发展和支持,是国家、社会为他们的发展提供了机会和保障,是伟大的祖国成就了第四代学人,是时势造就了英雄,造就了第四代学人。
刘:您作为图书馆学教育家,躬耕教坛三十六年,始终站在教学科研一线,潜心教书育人,著作等身,桃李天下;您作为大学图书馆馆长,带领中山大学图书馆砥砺奋发二十载,荣获“2016年中国图书馆榜样人物”称号和2021年教育部高校图书情报工作委员会成立40周年“高校图书馆榜样馆长”称号。请问您如何看待图书馆学术研究与图书馆管理工作两者之间的关系,您如何在两种不同的角色中实现转换的?
程:我从研究生毕业就担任教职,教师是我终身的理想,从1998年起,我担任中山大学图书馆馆长,一干就是20年,到2019年2月,一共是20年零六个月,创下了国内高校图书馆馆长任职时间最长的记录。这个记录本身并不具有特别的意义,最让我引以为自豪的是我担任图书馆馆长,没有从图书馆领一分钱,只在信息管理学院领取薪酬。我担任馆长,是纯粹的出于奉献和热情,我把馆长之职当作志愿者、义工,我就是要把自己的专业知识,应用到图书馆实践中,带领图书馆创新发展。我的这种想法,受老一辈图书馆学家影响很大,尤其是沈祖荣①沈祖荣(1883~1977),字绍期,中国图书馆学家,中国获得图书馆学专业学位的第一人,被誉为“中国图书馆学教育之父”和“中国图书馆学宗师”。程焕文曾出版专著《中国图书馆学教育之父——沈祖荣评传》。程焕文.中国图书馆学教育之父——沈祖荣评传[M].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3.先生的图书馆精神,对我影响终身。20年间,在我的努力下,中山大学图书馆由原来的一所“很好的图书馆”发展为“最好的高校图书馆”之一。
首先,图书馆学研究与图书馆工作实践,两者在本质上是一致的。我一方面教授图书馆学知识,培养图书馆人才,另一方面担任馆长,吸收优秀的图书馆学毕业生到馆工作,颇有“前店后厂”的意味。作为教师,我需要不断地思考,图书馆应该是什么样的,应如何为图书馆培养更多的优秀的人才?同时,作为馆长,我可以把我的图书馆学知识、理念在图书馆得以贯彻和应用,图书馆是我的实践“场地”,能够检验我们的图书馆学教育是否还存在不足。从这个意义上来讲,这与国外的图书馆发展理念也是一致的,即“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
其次,图书馆学理论研究要扎根于图书馆实践。在我担任馆长之际,也就是世纪之交,随着信息化、网络化的迅速发展,传统图书馆紧跟时代步伐迈入数字时代,但是,图书馆理论却没有适时跟进,第四代图书馆人热衷理论研究的惯性还在延续,一些图书馆学者——主要是学院派学者,还保留着对理论研究的热情,较多地关注于图书馆机制、模型、模式等理论层面探讨,却较少地深入了解、参与图书馆实践,不知道图书馆实践中到底需要什么。他们提出的所谓的“理论”,由于缺少实践要素,也引不起图书馆实践领域的关注。这导致了图书馆学理论的滞后,理论失去了对图书馆实践的指导意义。我个人认为图书馆学理论研究,与图书馆实践的差距,至少在10年以上。相反,图书馆实践领域在解决实践难题时,不断探索解决问题的办法,在事实上引领着中国图书馆的发展。新世纪以来,影响和改变中国公共图书馆进程的“十大创新”②2018年程焕文概括了改变21世纪中国公共图书馆进程的十大创新:通借通还一卡通、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图书馆之城、全民阅读活动、城市街区24小时自助图书馆、公共图书馆免费服务、图书馆+、公共图书馆服务体系建设、《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共文化服务保障法》《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共图书馆法》。程焕文,彭嗣禹,高雅,刘佳亲.改变21世纪中国公共图书馆进程的十大创新[J].图书馆杂志,2018,37(11):26-34.,无一不是来自图书馆实践领域,它们构成了新世纪公共图书馆发展的“中国模式”和“中国道路”。这也在某种意义上说明,中国的图书馆学理论研究,与图书馆实践发展是脱节的,这也足够引起我们的反思。
第三,国家战略和需求是图书馆学研究的指向。紧密围绕国家战略展开研究,为国家需求服务,构建我国的公共图书馆体系和公共文化服务体系,是新时代图书馆的立身之本。北京大学李国新教授开展的公共文化服务研究,南开大学柯平教授主持的公共图书馆评估研究,华东师范大学范并思教授进行的图书馆阅读推广研究,以及我着力开展的公共文化和文化遗产研究,尽管研究的具体对象有所区别,但共性是我们的研究都是与实践紧密结合的,都是当下中国图书馆事业发展的重点问题、现实问题和关键环节,对推动国家文化战略落实具有重要时代价值,也注定这些研究是有意义的。
第四,要勇于创新和发展本土化中国图书馆学理论。曾经在一段时期,有学者存在一种认识上的误区,他们一味地追寻西方学者的研究步伐,认为只有西方学者提出的理论才是理论,对我们自己提出某些观点和理论,总是予以质疑和否定,这种认识从根本上讲,是源于对西方的盲目崇拜,对民族文化的妄自菲薄。他们仅仅看到了西方某些方面的发展,却无视中国图书馆界取得的巨大成就。经过改革开放40年的发展,中国的一些大中城市和沿海城市的图书馆,他们的发展已经足够比肩西方公共图书馆,甚至在图书馆的某些领域已超过西方的发展,2003年,我在国内首次提出“图书馆权利”①2003年程焕文首次提出图书馆权利概念,2004年出版的《信息资源共享》第一次将“图书馆权利”的主要内容列入全国图书馆学专业统编教材。程焕文,潘燕桃.信息资源共享[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在当时便受到一些质疑,但后来的实践发展使“图书馆权利”成为一个简单明了和民众喜闻乐见的图书馆术语。在这里,我要强调的是,中国的图书馆学者要敢于走自己的道路,要有中国的文化自信,要善于总结发现中国图书馆事业发展的问题,探讨适合中国国情的图书馆学理论,在国际舞台上建立中国图书馆学的话语体系。
刘:北大图书馆王波先生称您是“当代中国图书馆界最讲图书馆精神的”。您致力于弘扬“爱国、爱馆、爱书、爱人”的图书馆精神,倡导“自由、平等、开放、共享”的图书馆理念,已产生了广泛共识。您认为当下的中国图书馆界,是否达到了您对“图书馆精神”和“图书馆理念”的期盼和要求,图书馆界还应做出哪些努力和改进?
程:我在哪里都讲图书馆精神,人是要有点精神的,图书馆也是如此,也要讲图书馆精神,图书馆精神是指导图书馆实践的理念,是发展图书馆事业的精髓。我早期讲的图书馆精神②1988年程焕文首次将图书馆精神概括为五个方面:强烈的民族自尊、自信与自强精神,强烈的自爱、自豪与牺牲精神,大胆地吸收、探索、改革与创新精神,读者至上精神和嗜书如命精神。程焕文.论“图书馆精神”[J].黑龙江图书馆,1988(04):9-11.,更多地是立足于职业层面的图书馆精神,1992年,我将图书馆精神概括为“四爱”:爱国、爱馆、爱书、爱人。“四爱”是个有机整体,起着互相关联、相互补充的作用。其中,爱国是第一位的,没有爱国精神,其他的也就无从谈起。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中个人准则层面表述为爱国、敬业、诚信、友善,第一条也是爱国,我所倡导的图书馆精神与此完全契合。
我对老一辈图书馆学家,最钦佩的就是他们的爱国情怀。杜定友③杜定友(1898-1967),中国近现代图书馆事业的先驱和卓越奠基人,是我国图书馆学史乃至世界图书馆学史上屈指可数的理论大家之一。先生“对图书馆事业爱之弥深,敬之弥笃”“自幼束发受书,中年执鞭教书,公余握管著书,终身服役管书,爱书如命,视馆若家”。他在抗战时期发出“我与图书共存亡”的铮铮誓言,早已将个人生命早已置之度外。如果连自己的国家都不热爱,何谈热爱图书馆事业,教育可以救国,图书馆可以兴国。前辈学者的爱国爱书、兼济天下的图书馆精神是我们宝贵的财富。
进入新世纪以来,图书馆精神的内涵更加丰富,基于宏观图书馆事业的视野,图书馆精神演进为“平等、自由、开放、共享”的专业层面,其中,尤为重要的是平等理念。图书馆的本质就是它的公共性、服务性。图书馆的公共性体现在无论是公共图书馆还是高校图书馆,它最核心的价值就是平等,图书馆作为一个社会机构,它要完成的任务是要让民众的平等权利能够得到保障。图书馆保障和实现人人平等自由地利用信息、知识和思想的权利,这是国际图书馆界的核心价值,也是我国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中强调的社会层面的价值,即自由、平等、公正、法治。我曾在《信息资源共享》一书中首次提出要“充分保障民众利用图书馆的权利”,积极为倡导图书馆提供平等服务鼓与呼。从“爱国、爱馆、爱书、爱人”到“自由、平等、开放、共享”,再到“智慧与服务”已经成为中国“图书馆精神”的代名词和图书馆界的共同理念,其理论意义和实践价值不言而喻。
随着公共文化服务保障法、公共图书馆法的颁布实施,人民基本文化权益保障得到有力保障,更多的群众能够享受到文化发展的成果,所有的公共图书馆都实现了“无障碍、零门槛”进馆,对构建城乡服务体系影响深远。广东图书馆在实现图书馆权利平等方面走在了前列,深圳图书馆的各项免费开放政策深受欢迎。农民工吴桂春连续17年进东莞图书馆阅读,演绎了“一座城留住一个人”的温暖剧情;杭州图书馆“对所有读者免费开放,无论是农民工还是拾荒者,甚至于乞丐,图书馆来者不拒,待之如宾”,杭图因此获赞“最温暖图书馆”。这些事件的背后所展现的就是真正的图书馆精神,是平等理念在图书馆的弘扬和光大。
刘:作为一位有情怀的图书馆人,您一直在呼吁“敬惜字纸”,鲜明地提出“图书馆应该保存一切有字的纸片”。有鉴于此,您对图书馆文献资源建设长远规划和具体措施,有哪些建议和忠告。
程:文字是记载信息的符号,纸张是文化传承的载体。敬惜字纸是对文字的敬畏,对文化的敬重。敬惜字纸就是尊重文明,尊重人类几千年来所创造的一切文化成果。古代藏书家都对藏书倍加珍惜,对书籍怀有敬畏之心,这种敬畏书籍的观念也是中国传统文化中重要的组成部分。杜定友先生曾说“图书馆应该收藏一切有文字的纸片”。人有好恶,书无好坏,书籍内容是一定时代的产物,尽管有些书籍内容存在偏见甚至糟粕,但它同样也是特定时代的产物和印记。不应人为地去界定书的好坏,只要书籍不违法,不危害国家安全,就有必要予以保存,并且被合理地利用,这本身也是自由价值观的具体体现。
现在有些图书馆认为藏书达到三五百万册,藏书数量就已相当可观,殊不知,国外图书馆藏书量在五六百万册以上,乃至上千万的馆藏,是很常见的。拥有几百万册馆藏就自认为馆藏丰富,在面对馆舍不足时便开始剔旧,而不是想办法去扩大馆舍予以保存。我是百分百的“纸张崇拜者”,我出任馆长时提出的第一个要求就是“图书馆禁止剔除一切有文字的纸片”,主张在中国拒绝馆藏剔除的理论与实践。我在《信息资源共享》中鲜明地提出“一切信息资源都是有用的”。图书馆员的职责就是看门人和开门人。把所有的文化遗产看管好、保护好、利用好,这是图书馆员的职责。图书馆员作为人类文化的守护者不应戴有判断书籍性质的有色眼镜,这是文献保存工作要坚持的最基本的价值观。图书馆纸质资源永远是图书馆最重要的资源,这也是图书馆的核心竞争力所在。
刘:作为公益性文化事业单位,图书馆在面对数据商资源不断涨价时,显得无能为力。近日网络上关于“中科院因高昂费用停用某知名数据库”的事件,再次引发了对数据资源的争论。您发出的“程焕文之问”,道出了图书馆界的苦衷。图书馆在文献资源建设中,您认为应如何平衡纸质资源与电子资源的关系,电子资源建设应注意哪些问题?
程:首先,我不认为电子资源是纸质资源的替代品,尽管理论上存在这种可能。“无纸化”从上个世纪70年代提出以来,已经过了半个世纪,我们看到的是,纸质资源不但没有减少,反而继续在逐年增加,从1980年至今,纸质资源的销量继续上升,全球范围内增长了50%。在可预见的未来,纸质资源与数字资源将是优势互补、比翼齐飞的关系。数字资源作为纸质资源内容的另一种补充形式,是书的内容的转移,是纸质资源的COPY版。
其次,数字资源的生产、管理和定价,对图书馆界带来了巨大冲击。数字资源带来的问题,已经越来越显著,这也是世界范围内的难题。我国的数字资源从一开始,就存在很多乱象,从20世纪90年代起,全文数字资源开始出现并迅速发展,1990年我国才颁布《著作权法》,2006年才颁布《信息网络传播权保护条例》,因此,数字化生产并没有得到及时规范和管理。数字资源的无序扩张,为图书馆带来了诸多不利影响。一方面,数字资源对图书馆业务工作带来挑战。图书馆作为馆藏纸质资源的所有者和管理者,已形成了专门的知识管理体系和方法,能够按照图书馆的业务流程、管理需要和读者需求进行资源分类、著录、标引和揭示。但是,数据库商对数字资源是如何组织的,图书馆界根本不了解,数字资源相关的技术、方法已完全从图书馆业务中剥离出来,图书馆员无从了解数字资源的组织和内容,这也导致图书馆不能更好地向读者提供数字资源服务。另一方面,数字资源的服务价格持续上涨,已让图书馆苦不堪言。我之所以对数据商发出振聋发聩的“十问”①2014 年1月3日,程焕文发表了一篇博文《十问数据商!!!》,“十问”后来被图书馆界称为“程焕文之问”。2016年程焕文出版《程焕文之问:数据商凭什么如此狼》,对此问题进一步深入阐释。程焕文,刘洪辉,刘洪.程焕文之问:数据商凭什么如此狼[M].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2016.,又诘问“数据商凭什么如此狼”,是对图书馆困境的无奈。有材料表明,数据商的利润是可观的,如2020年数睿数据就取得了400%的增长。很明显的是,当文献资料的价格完全由数据运营商垄断后,其费用往往远高于其服务成本,其定价权完全掌握在数据商手中。现在的情况是,大部分的论文都是高校师生生产的,高校却还要投入大笔费用来购买论文使用权,这也是矛盾的根本所在。
第三,如何寻求解决之策?近年来断断续续有高校停用部分数据库,但是由于师生科研中已经形成了对数字资源的依赖,最后妥协的往往是图书馆。近两年来,受新冠疫情的影响,全球经济形势受到波及,高校经费有所压缩,图书馆的采购经费也相应削减,但是数据商为追逐利润,资源使用费却持续上涨,导致一些图书馆无力承担,矛盾不断升级。图书馆界也一直在探索解决办法,2021年,全国人大代表、广州市人民政府原市长、广州市人大常委会原主任陈建华提出了“国家采购数字资源并免费开放社会利用”的建议,提出建立四个机制:国家采购数字资源保障机制,国家采购数字资源遴选机制,国家采购数字资源运行机制和国家采购数字资源长期保存机制。这一提议对解决数字资源具有重要意义,但是真正的落实尚需时日。
刘:1997年,您当选国际图书馆协会联合会(IFLA)国际书目控制专业组通讯委员和图书馆史圆桌会议执委会委员,2001年,您当选OCLC成员委员会代表,2017年,当选国际图联管理委会(IFLA Governing Board)委员(2017-2019年),并于2019年连任,担任执行委员。作为具有国际视野,站在国际图书馆界前沿的知名学者,您认为中国图书馆界还有哪些道路要走?
程:作为国际图书馆协会联合会管理委员委员,我有机会和国际图书馆界学者交流,了解国际图书馆发展潮流,对于加强中国代表在国际图联重要事务中的话语权,促进我国图书馆与国际图书馆界的交流与合作方面发挥着作用。总体来说,我国图书馆界在国际图书馆领域的地位和影响在不断提升,但是也存在很多不足,西方国家对我国图书馆事业发展状况了解得还很不够,也就是说,并没有把我国图书馆学研究和图书馆事业发展的成就很好地展现出去。即使在国内非常有名的图书馆界大咖,在国际上可能也不被知晓,导致这种局面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最重要的原因是我们宣传得不够,我们的图书馆界要积极向国际图书馆组织发声,宣传我们的先进做法、业界人物、重要成就。这需要许许多多的图书馆界人士共同努力,而非我一人之力可以实现,要积极向国际图书馆界讲好中国图书馆创新发展故事。积极参与到国际图书馆专业组织之中,努力成为各级国际图书馆组织的决策者和主导者,让国际图书馆界听到中国图书馆界的声音。前面提到的“新世纪中国图书馆十大创新”,就是我国图书馆界的成功经验,足以引领世界图书馆的发展潮流。2021年深圳坪山图书馆获评2021年度“绿色图书馆”,就很好地向国际图书馆界展现了中国图书馆的风采,我们需要越来越多的图书馆能参与到国际舞台,让中国的图书馆事业发展被世界所关注。
在加强宣传的同时,也要积极和国际图书馆界接轨,邀请国外图书馆学者到中国参观讲学,只有亲自到中国图书馆走走,才能领略“风景这边独好”。我们要在国际通用的学术话语体系内,来探讨中国的图书馆发展,用国际通用的图书馆价值观来发展中国的图书馆学研究和图书馆事业。
刘: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第27个世界读书日即将来临。阅读是一种生活方式,推广全民阅读是公共图书馆至高无上的职能,您认为公共图书馆在推广全民阅读方面,应该做出哪些创新举措。
程:图书馆的使命主要是两条,一是传承文明,二是服务社会。服务社会最重要的职能就是全民阅读推广,阅读推广是公共图书馆的命根子,也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共图书馆法》对公共图书馆使命和任务的一个基本要求①《图书馆法》第三条“公共图书馆是社会主义公共文化服务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应当将推动、引导、服务全民阅读作为重要内容”。。从2014年起,全民阅读已连续9年写入政府工作报告②2014年以来《政府工作报告》对全民阅读的表述:2014年,促进基本公共文化服务标准化均等化,发展文化艺术、新闻出版、广播电影电视、档案等事业,繁荣发展哲学社会科学,倡导全民阅读;2015年,提供更多优秀文艺作品,倡导全民阅读,建设学习型社会,提高国民素质;2016年,深化群众性精神文明创建活动,倡导全民阅读,普及科学知识,弘扬科学精神,提高国民素质和社会文明程度;2017年,大力推动全民阅读,加强科学普及;2018年,倡导全民阅读,建设学习型社会;2019年,倡导全民阅读,推进学习型社会建设;2020年,倡导全民健身和全民阅读,使全社会充满活力、向上向善;2021年,推进城乡公共文化服务体系一体建设,创新实施文化惠民工程,倡导全民阅读;2022年,深入推进全民阅读。,从“倡导”发展到“深入推进”。毫无疑问,全民阅读是政府的责任,图书馆只是全民阅读的主力军,是推进全民阅读最重要的力量。每年的“世界读书日”期间,不论是政府、公共图书馆,还是高校图书馆,都推出系列活动,打造阅读氛围,提升读者阅读体验。近年兴起的阅读推广人活动、领读者计划、创意图像设计大赛等都在推动全民阅读上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在当前的媒体融合时代,图书馆的阅读推广大有文章可做,各馆最需要做的是结合自身实际,创新推广手段。要做到“智慧与服务”,只有突破传统的思维方式,才能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我在中大图书馆就提出“阅读无止境,借阅不限量”,甚至还给借阅超过10册的读者提供手提袋把书带走,这在业界是创举,是实实在在的为读者着想,实践也证明这种探索是成功的。2018年,上海图书馆推出了“书海遗珠——发现暂时被遗忘的好书”活动,依据上海图书馆的外借数据分析,将至少一年内没有被读者外借过的书籍向读者推介,引导广大读者共同“发现一本好书,分享一次心得”,这也是阅读推广的有益尝试。我也坚信,有政府的主导,图书馆界的努力,阅读推广会越做越好,国人的读书风气会越来越浓。
刘:非常感谢您接受我们的访谈,祝您工作顺利,健康愉快。